原版周公解夢家中被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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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章咪佳

世界很遠,生活很近。

時間很長,光陰很短。

有空,來坐坐,談個天。

聊江湖故事,看風雲漫卷,

天下很大,我們一起去看看;

世事繁雜,我們簡單來聊聊。

歡迎你,一起來談個天。

今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回父母家吃飯,見到了叔叔。

叔叔是爸爸的親弟弟。說這麼一句廢話,是因為我和這位親緣如此近的家人,很久沒有見面了。我已經不太記得時間,是叔叔一進門就說:“章咪佳,我有6年沒有見你了。”

這回見到叔叔有點意外,他比以前更加清瘦,臉上顴骨突出,頭發大部分白了,不過仍舊非常精神。

爸爸說,他現在在圖書館工作。

叔叔和爸爸

1.

我前段時間看徐皓峰先生(導演、編劇)的文章,學會一個很可愛的詞叫“頹廢子弟”,是老北京形容家族裏不願意在外頭幹事的人,好些都是有才能但是時運不佳,就退回到家裏。

叔叔大概就算是我們家裏的頹廢子弟。我上高中以後,就聽說他不再工作了。

我印象中,叔叔大約是1968、69年生人;他一直身形瘦長,穿寬松的休閑衣服,人很瀟灑。

1990年代初,我家老房子搬遷,從幼兒園到小學低段的許多年裏,我們一家三口都和奶奶、叔叔住在一起。奶奶是一位醫生,那時候她家非常大,格局有點像現在的Loft。叔叔的房間,要爬一個梯子上樓。

我經常去叔叔的屋子參觀,因為那裏全是CD,我記得最多的是譚詠麟的歌,還有林憶蓮,王家衛電影原聲碟。

叔叔最喜歡的一張譚詠麟的專輯 圖片來源 豆瓣

平常的早上我上學前不太與他打得上照面。周末可以見到他,早上我嘴巴裏塞滿雞蛋、面包的時候,就往他屋子裏爬上去。音樂已經響起來了,他通常是剛起來,什麼也不吃的時候,就喝一杯清咖啡。我咪過一口,實在太苦了。

他當時和朋友在武林路上開服裝店,意氣風發。我後來也常常會聽爸爸說起,那時候叔叔穿“夢特嬌”的衣服。這個牌子的logo是一朵小花,在90年代是非常時尚的服裝。

他的房間,他的生活,豐富又神秘。

兒時的叔叔

2.

後來的許多年,我基本上和叔叔沒有什麼直接聯系,他的形象,在家族裏越來越式微。

我聽到的他的故事,大多是家人怎麼勸也不願意去工作。

那期間有一年春節我見到過叔叔,他對我說:“我考你個字。頤和園的頤字,怎麼寫。”我當時一寫就掉坑裏,左半邊的部分把“口”字寫成了貼著墻的半包圍圈,變成個“臣”。

他等著我呢:“我就知道你會寫錯,這裏是個‘口’。”我那時候開始知道他平時非常喜歡看報紙、翻字典。

當時我已經是中文系的學生,字兒都寫不清楚自然是自慚形穢啞口無言,但那會兒也覺得叔叔有點孔乙己,總之在心理上,是不和他走近的。

3.

我想我只是害怕他考我。我心裏明白,自己的智識水平遠不及他。

其實他現在也不考我了,他喜歡聽我講感興趣的事情和人。我講了一串,他幾乎全都知道,有些特別研究過的,比如林夕、羅大佑等等,他會給我補充一些周邊知識。

我們一邊聊一邊喝酒,他喝兩瓶啤酒,我喝兩杯葡萄酒。

我跟叔叔聊了阪本龍一、李安、蔡國強、冷軍……許多人,看了一些竇文濤的節目,然後我放了竇唯的碟,他說可惜竇唯的歌太少了。我說粵語喜歡聽陳奕迅的歌 圖片來源 豆瓣

“你喜歡陳奕迅就會幸福很多,他粵語歌多。”

我於是很幸福地放了一首《富士山下》,“攔路雨偏似雪花,飲泣的你凍嗎,這風褸我給你磨到有襟花,連調了職也不怕……”

唱到這裏,叔叔突然跟我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歌詞有問題?”

嗯?我其實聽不太懂粵語,從來也沒有仔細研究過歌詞。

我看了一下播放器上的歌詞,又查了網上的版本,確實都通用的是“調了職”。

叔叔用粵語把上下文又念了一遍,“前面是說風衣磨損,那這裏應該是‘掉了漬’弄臟了也不怕,不是什麼‘調了職’。”

我暗暗佩服,他對文字素來敏感,並且記憶力真是超群啊。

聽到《明年今日》,他感嘆林夕“偉大的歌詞”,單調出一句分享給我——“誰舍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我當時想起阿摩斯·奧茲(Amos Oz)先生小說裏的故事片段,講給他聽。但是我記憶力遠遠不及叔叔,記不下來奧茲細致精準的描述,說得磕磕絆絆,他倒是瞪大眼睛聽得非常認真。

那個故事,大概就是講男主人公15歲的時候,認識了新來胡爾達基布茲(屬於耶路撒冷)的一個外聘老師奧娜,她35歲。他們在一起讀小說,讀詩,談一場短暫卻算是刻骨的戀愛。後來奧娜不在基布茲工作了,他們不再有聯系。很多年以後,男主人公在大學演講完後,意外地見到了奧娜。

他奔向她,抓住她,擁抱她,熱情地親吻她。結果,這位奧娜笑著指指她推著的輪椅上的人:“那才是奧娜,我是她的女兒。令人傷心的是,我母親不能再說話了。她幾乎不認識人了。”

4.

年初一我再回家吃飯,到的時候叔叔已經在了,我一進去不久,爸爸就說叔叔有東西給我。

叔叔拿出來一張報紙。2013年新年,我專訪時任南方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先生,寫了一篇稿子刊登在我供職的錢江晚報上。叔叔說他收藏了這張報紙,是因為那上面登了一張我和朱先生的合影,“你們報紙很少登記者照片的。”他把報紙交給我說:“現在我把它物歸原主。”

我非常珍視那次采訪,也因此當年和朱清時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是我自己也沒有保存下這張報紙和這張照片。叔叔拿給我報紙的時候,除了中間的折痕,沒有任何損傷,倒是我用一本書夾著報紙帶回來的時候又弄皺了

我非常意外,這張8年前的報紙放在我面前的時候,它特別平整、幹凈,充滿了一張報紙的高貴氣。

但我在接過報紙謝謝叔叔的那個瞬間,想起來一件事情,以前聽大伯父、小伯父(爸爸的表哥、表弟)提起去看獨居的叔叔,他們說他家裏常常堆著好多廢棄的啤酒瓶、可樂瓶,我一邊在想這張報紙叔叔是怎麼保存的,又一下子對這個充滿偏見的印象感到慚愧而懊喪。

我也驚訝,叔叔都是騎自行車代步的,他沒有包,我就在想他是怎麼騎著車把報紙帶到我家來的。反正我覺得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神秘。

所有的這一切我也沒能對他說出來,只是心裏在想,怎樣才是認識一個人。

5.

叔叔當年退回家裏去,應該是跟抑郁癥有關系。

家裏人都也沒有太搞明白具體的原因,只是猜測生病之前,家裏(當時我家已經搬離奶奶家)發生過失竊,他珍藏的好幾箱碟都被偷走了。可能這件事情在很大的程度上擊中了他。

王家衛電影的原聲碟是叔叔的珍藏之一,光是《2046》就包括香港版和法國版。叔叔從1990年4月開始收藏激光唱片,他當時每個月都會買幾張原版碟.當時一張寶麗金的碟是130元

從爸爸家裏回來,我開始修改年後準備采訪B站UP主的提綱。B站早期以二次元(ACG,動畫、漫畫、遊戲)內容創作與分享出名,成為Z世代(1995~2009年生人)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區。

我有一個問題是想問他們,家裏是否支持他們的事業。我又加了一問:怎麼理解每代人的不同,會不會試圖去了解父輩?

爺爺奶奶和爸爸叔叔

我爸爸常常說:“好漢要提當年勇。”所以這幾年我沒有見到叔叔的時候,爸爸仍然經常提起“夢特嬌青年”。我心想這是爸爸的高明。

勇,真的也不是多大的勇敢,甚至不一定是勇敢。

徐皓峰先生講,當年他們家有一位頹廢子弟,是他的二姥爺李仲軒。李仲軒先生武林名號“二先生”,年輕時拜入唐維祿、尚雲祥、薛顛三位形意拳大師門下,他這一系就是《一代宗師》(徐皓峰編劇)裏的宮家。

二姥爺就講過用刀比武的刀法,“不能勇敢,一勇敢就死。”刀不是一個攻擊性武器,和劍和槍不一樣,它是防禦性武器。“你必須等著別人來攻你,你才能有勝的機會。刀法的基本要訣是‘刀背藏身’,人在刀背後。如果用刀,反而把自己的身體暴露給了對手,犧牲了自己。”刀法象征著人不要失去自己。

叔叔這樣的人生,大概就是從來也沒有失去過自己的。就像爸爸一直在說的,那位“夢特嬌青年”。

彩蛋

阿摩斯·奧茲《愛與黑暗的故事》中關於奧娜的一段原文——

不久以前,在美國,我做完講座,正要去參加一個招待會,奧娜突然穿過正在提問與辯論的擁擠人群,赫然出現在我眼前,流盼的眸子,神采奕奕,只是比我十幾歲時見到的她老一點,身穿一件系扣淺色連衣裙,她的眼睛晶瑩閃亮,露出會意、誘人、憐憫的微笑,那個夜晚的微笑,我仿佛被魔怔魅住,一句話沒說完,便穿過人群,把擋道的人統統推開,甚至推開奧娜用輪椅推著的一個神情木然的老太太,奔向她,我抓住她,擁抱她,叫了她兩遍,熱情地親吻她的嘴唇。她和藹地掙脫身子,臉上仍然掛著那表示恩寵、讓我像十幾歲少年一樣臉紅的微笑,她指指輪椅,用英語說:“那才是奧娜,我只是她的女兒。令人傷心的是,我母親不能再說話了。她幾乎不認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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