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背已故親人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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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建州賈府。

坐在銅鏡前的實打實是個木頭美人,自打賈家大姑娘發了一回慈悲,將那橫在半山道馬車前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女子帶回了賈府,屈指算來,已有月余。

傷倒是將養好了,往日裏都快斷氣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大夫都直誇這丫頭底子好,恢復得快。

這月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沒見她笑過,真真是個木頭。

雀兒輕手輕腳地替她將纏在額上的麻布拆下,替她慶幸道:“阿彌陀佛,好在沒在臉上留下疤,半點兒也看不出來呢。”

木頭美人道了句謝,她是知道自己是賈家大姑娘救回來的,知恩自是要圖報:“我傷勢已好,恩人不圖回報,我卻良心不安,還請姑娘帶我去見你家主子。”

“我家姑娘本就是個心善的,救你不圖你報答,但你既然有心,我領你去就是了。”

雀兒收拾了東西,“你且換身衣衫,既是要見主子,得清清爽爽地去,我就在外頭候你。”

說著,雀兒退出了屋子,才剛出這道門呢,就讓一看著十三四歲的圓臉丫頭給挽住了胳膊,直將她扯到了一邊,“雀兒姐姐,你還真敢去給她換藥呢?也不怕她再將你的胳膊給折了。”

裏頭那位,也不知是什麼來歷,正經人家的姑娘怎麼會受了那樣重的傷,橫在荒郊野外半道上,也就是賈大姑娘慈悲心腸,拜完湧泉寺回來的路上撞見了這遭事,不聽勸,非將人帶回來。

聽說初時,那位重傷得迷迷糊糊,賈大姑娘差了女使替她換下血衣,才剛碰著她呢,那位看著都快斷氣的人,忽然睜了眼,二話不說把女使的一只胳膊給折了,轉眼又雙眼一閉,暈死了過去,你說氣不氣人。

後來總算是勉強將血衣換下了,可誰知,那位身上除了新傷,還滿滿都是舊傷。

她們就沒見過哪個姑娘家像她那樣的,別家姑娘不說膚若凝脂,好歹也是細皮嫩肉的。

那位,整個背後沒有一處光潔,滿是傷疤縱橫交錯,除了一張臉還湊合,凡是衣衫能遮掩住的地方,就沒一點像個女孩家該有的樣子,嚇死個人。

“休得胡說。”雀兒大幾歲,要持重些,“我瞧著這段時日,她不像你們說的那樣。”

“雀兒姐姐跟大姑娘久了,就是心善。我都聽人說了,那位摔壞了腦子,都不記事了,光記著個名字。可你說,這天底下得多少個趙玉卿,上哪替她尋家人去?”

圓臉丫頭小聲抱怨道:“聽說誰也沒見她笑過?也不知怎的,我回回見她都犯怵,生怕她要將我的胳膊擰下來……”

身後傳來開關門的聲音,正是趙玉卿本尊,已換了身清爽的衣衫,圓臉丫頭一回頭就見她站在那了,頓時嚇得噤了聲。

雀兒護著圓臉丫頭,岔開話衝趙玉卿道:“走吧,我領你去見大姑娘。”

趙玉卿點了點頭,正要隨著雀兒去,忽然聽得後方傳來哭聲,停住腳步回頭看去,正巧看到一女使打扮的丫頭,自假山亭園後方的一間閣屋二樓掩面哭著跑出來。

一等女使個個被養得白白嫩嫩的,那丫頭也一樣,纖細胳膊上的皮肉大體是白嫩的,倒顯得上頭的新淤舊青越發刺目了,雖是捂著臉,可隱約也能看清對方嘴角一側有一處紅腫。

趙玉卿這一回頭,還剛巧看到先前和雀兒說話的圓臉丫頭正待要溜,趙玉卿擡手一提溜,就將人給提溜住了,圓臉丫頭嚇得臉都白了,“我我我沒說你壞話……”

她只是想問一問,對面那女使為何哭得這般淒慘。

看圓臉丫頭嚇得臉都白了,趙玉卿的眼底流露出些許困惑,微微皺眉,“我很可怕嗎?”

趙玉卿一皺眉,圓臉丫頭就更想哭了,“不可怕不可怕……”

趙玉卿松了口氣,“那就好。往後我們得好好相處。”

畢竟,她已決心報恩,可她身上連半個銅板也沒有,想來報恩的方式,也只有靠自己這雙勤勞的手,給主人家做個丫頭女使罷了。

既是一時半會得留在這,趙玉卿自然希望能與府上的這些老人兒和睦相處。

偏生她不茍言笑說的這話,聽入圓臉丫頭耳中,像極了有意敲打,圓臉丫頭咽了口唾沫,忍著眼淚,“一定,一定好好相處……”

趙玉卿很是欣慰,她原還擔心,自己會和府上的這些老人兒處不來呢,松了手,趙玉卿終於將自己先前就想問的話問出了口:“對面那女使為何渾身是傷,哭著跑出來?”

圓臉丫頭忍著想啜泣的衝動,小心翼翼答話道:“那是大公子身邊伺候的一等女使杏兒,這都是常事了,我們都見怪不怪了。”

“大公子的病越發重了,清醒的時候倒還好些,發病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發起狂來淩辱打罵都是常事,覺得全天下都想害他性命似的,見誰都大發雷霆。”

“院裏的女使丫頭苦不堪言,眼下準是又發病了……聽說這是遺傳,當年老爺也是這麼……”

“越說越沒邊兒了。”雀兒見圓臉丫頭越說越把不住嘴,當即出言呵斥道:“哪有做下人肆意議論主人家的,是不想好了?”

2

打發走了圓臉丫頭,雀兒領著趙玉卿去拜見賈家大姑娘了。

大姑娘賈雲瓊現年十六七,生得不算出眾,氣質卻比旁人素凈舒服,是個頂溫柔又善解人意的人,小家碧玉的模樣,卻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趙玉卿來見大姑娘時,剛巧是大姑娘午覺後醒來,起得晚了,小廚房都準備做晚飯了。

聽說是昨夜裏徹夜抄經,為府上祈福,尤其是為她那位重病的哥哥祈福,因而午飯後一睡下,這兩天又連著不斷的陰雨天,雨聲敲打在窗沿,格外好睡,這才睡晚了,丫頭們看她累,也不敢叫醒她。

眼下賈大姑娘正讓下人為她梳發,趙玉卿執意要報恩的事,她也聽說了,見了趙玉卿,親切笑道:“玉兒你身子剛好,做不得重活,我已經跟家裏打過招呼了,往後你便與雀兒一樣,在我身邊待著吧。”

“只一點,我不與你簽身契,哪一日你若記起自己家在何處了,只管與我說,我差人送你回家。”

說罷,見趙玉卿不茍言笑地站在那,賈雲瓊只當她是初來乍到太過拘謹,便先交了她一個簡單的活,“你可會梳發?”

趙玉卿猶豫了一下,便在賈雲瓊帶著幾分期待又帶著幾分鼓勵的目光下,接過梳子……

這一上手,才知看著簡單的活,竟是如此困難,挽了一邊,落了一邊,好半天,倒是勉勉強強挽了個髻,卻是亂七八糟,上不得臺面。

賈雲瓊好脾氣,沒批評她。

“還是我來吧。”雀兒適時地上前接替了趙玉卿,這才叫手法嫻熟,三兩下,便挽出了個百合髻。

就這樣,賈雲瓊還顧念著趙玉卿的面子,怕她受打擊,安慰了句:“不急不急,多看看就會了。我有些渴了,玉兒替我斟杯水來吧。”

端茶遞水,這她會。

“是。”

趙玉卿略一點頭,舉手投足間從不拖泥帶水,倒水端杯,卻在執杯的瞬間,杯壁生裂,瞬間被捏爆了……

“……”,賈雲瓊著實是默了又默,一時不知該如何再安慰她。

就在此時,門外院中有丫頭輕聲喚道:“姑娘,大公子院裏的杏兒在小門候著,說大公子吵著要見您。”

賈雲瓊聞言,半點不敢耽擱,起身要去,趙玉卿下意識地要跟隨,賈雲瓊卻是腳下一頓,吩咐了句:“你們就別去了,哥哥不喜歡太多人,我只去去就回來。”

她那位哥哥,只在賈雲瓊跟前才能說上幾句話,若是邊上有旁人,往往是要大發雷霆的,似乎除了賈雲瓊這麼個妹妹,他誰也信不過。

外頭正下著大雨,大公子院裏的杏兒替賈雲瓊打著傘,賈雲瓊見她撐著傘,袖子往下滑落,露出片片淤青,就知道她是又挨打了。

賈雲瓊嘆了口氣,既心疼又無奈,“哥哥又打你了吧……你多,多忍忍他。一會兒我見了哥哥,定會好好勸他……”

杏兒低著頭,不敢哭出聲,“多謝大姑娘關心,這都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應該做的。更何況……公子也不是有意的,不發病時,公子也挺好的。”

一路上,賈雲瓊只顧著和杏兒說話,不曾註意到她二人眼下去的方向,並非哥哥所住的院子,此刻註意到了,不禁生疑,“怎麼不是去哥哥那麼?”

“公子方才又發了病,大吵大鬧,跑出了院子,此刻將自己關在柴房不肯出來,奴婢這才急急忙忙來請姑娘。公子一貫只聽姑娘的話,奴婢是怕,公子淋了雨,再鬧騰,是要生病的。”

說著,她二人便到了杏兒所說的柴房,這還是處荒著沒來得及整修的柴房,裏頭黑漆漆的,半開著門,賈雲瓊將信將疑地推門而入。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便聽得身後傳來鎖門的聲音,還有杏兒在外頭帶著哭腔的聲音,“對不起姑娘,對不起姑娘……”

“杏兒?杏兒?放我出去,來人啊……”賈雲瓊慌了,用力地想要扯門,但門卻被外頭封死了,任憑她怎麼喊怎麼叫,也沒有人應答。將她拋在這,鎖上門的杏兒,早就哆哆嗦嗦丟了傘,冒雨跑了。

柴房裏黑漆漆的,常年未整修,是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此處位處偏僻,外頭又下著這麼大的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賈雲瓊的大腦赫然一片空白……

就在此時,漆黑的柴房中,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和喘息聲,賈雲瓊空洞地睜著一雙身處黑暗什麼也看不清的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臟因恐懼而跳得劇烈,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聲:“哥哥?”

話音未落,一只手忽然從後方襲來,死死地捂住了賈雲瓊的嘴巴,將她往後拖,她徹底暈死了過去。

3

過了晚飯時間,夜都深了,賈雲瓊還未回來,派人去大公子院裏問,也只說大姑娘壓根就沒來過。

這下,闔院上下總算是坐不住了,報到了夫人那邊,驚動了整個賈府,燈火將每個院落照得通明,挨院挨院地找人。

“啊!”

西側院子發出了一聲驚叫,繼而那間被強行撬開鎖的柴房被團團包圍,賈夫人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往這趕來。

當機立斷,命人封鎖府門,將整個賈府封得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不允許上下任何一人多嘴議論,屏退眾人後,也只派了原先大姑娘院裏的幾個貼身女使進去照顧。

賈雲瓊已經醒了,受了巨大的打擊,她渾身都在發抖,她目光驚愕而又恐懼地看著上頭,看著那吊在柴房橫梁上一動不動的身影。

錦靴的鞋底正對著賈雲瓊的頭頂,被風一吹,那吊死的屍體,正輕輕地晃蕩著。

即使是不看對方的面目,賈雲瓊也認得出來,那是,那是……哥哥,哥哥腳上那雙錦靴,還是她親手替他做的。

趙玉卿同雀兒一道衝進來,見賈雲瓊形容狼狽衣不蔽體地坐在那,二人二話不說,當即脫下自己的外衫,緊緊地裹在賈雲瓊的身上,抱著她。

雀兒早就嚇哭了,緊緊抱著賈雲瓊說不出話來,在場除了賈雲瓊院裏的人,便只剩下賈夫人留下的人,那當家主母看著是個不到四十的婦人,雖有她坐鎮,但在場眾人還是不免有些慌神。

“杏兒……”趙玉卿看著賈雲瓊現在的樣子,眼底像利箭一樣,恨不得立即替賈雲瓊討回公道。

她將受巨大打擊而不言一語發著抖的賈雲瓊護在懷裏,口中,冷不丁吐出了這個字眼,口吻也隨即淩厲起來,帶著恨不得將人千刀萬剮的氣勢,“是她將姑娘從我們院裏叫走的!”

那賈夫人聞言,當即有了動作,威言厲喝道:“把大公子院裏的杏兒拿下!別讓她跑了!”

那頭已經派人去捉拿杏兒,賈夫人又當即命趙玉卿等人將自家姑娘送回院裏,伺候著梳洗和檢查傷情,又派了大夫來看賈雲瓊。

賈雲瓊被安頓在自己屋裏,梳洗後換了衣衫,雀兒邊忍著眼淚邊替賈雲瓊梳著長發,賈雲瓊仍是整個人面色蒼白地蜷縮在那,發著抖,院子上上下下靜悄悄的,所有人大氣不敢喘一個。

外頭亂糟糟的,直鬧到了後半夜,才慢慢地靜了下來,大公子院裏的杏兒已經被人拿下,押來見主母,對自己將賈雲瓊哄騙至柴房後鎖門而逃之事供認不諱,卻一口咬定是大公子發狂逼迫她這麼做的。

至於賈雲瓊這邊,到了後半夜,喝了碗定神湯,才慢慢地能說話了,也能證實,自己在被關進柴房後,柴房裏除了她,還有一人,可當她醒來,門被打開後,所看到的第一眼,卻是哥哥吊死在了自己面前……

賈夫人聞言大怒,“賈府留不得這種加害主人家的奴才!來人啊,把杏兒這賤人拖出去打板子,打死了算!”

“夫人,夫人饒命!奴婢是身不由己,奴婢不聽話,公子會把奴婢,把奴婢打死的!您看,您看看奴婢身上的傷,全是公子打的啊……”

杏兒哭喊著求饒,甚至料準了賈雲瓊心善,反倒撕扯著嗓子向屋裏的賈雲瓊求饒,“姑娘,大姑娘救我,大姑娘救我……”

賈夫人身邊的兩個婆子都是在後院身經百戰的,對這種臨死前的哭喊求饒早就麻木了,擼起袖子要上前押人。

可沒想到,她們的手都還沒碰到杏兒呢,這丫頭就先暈了過去,倒是讓兩個婆子好一番為難,不知所措。

賈夫人面色不太好看,催促道:“還楞著做什麼,加害主人,豈能輕饒?!冷水潑醒了,給我打!”

“夫人……”沒等下頭的婆子有動作,那本替賈雲瓊看過的大夫卻忽然搖了搖頭。

自杏兒身側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賈夫人,衝她低聲道:“先前我見這丫頭身量有異,又暈得蹊蹺,如今一看,和我的猜想一致,這丫頭已有身孕,怕是……”

畢竟是大公子院子裏的人,這丫頭肚子裏的,恐怕是大公子的種。

如今賈大公子死了,杏兒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會是賈府唯一血脈。

賈夫人面色一怔,著實是沒有料到,但看得出來,的確是礙於這個孩子的存在,不敢輕易動杏兒。

半晌,只好拿定主意道:“將人帶下去,嚴加看管,不準她踏出屋子一步,再著人看顧她的肚子,待她生下這個孩子,我必是要再處置她的!”

“另外,都讓人吩咐下去,把自己的嘴給管嚴實了,今日之事,誰若多嘴一句,打死了算!”

4

處理罷院子裏的事,賈夫人看起來已是身心疲憊,卻並未立即回去,仍舊放心不下賈雲瓊,進來看她。

見賈雲瓊已經被安置歇下,看著她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的樣子,賈夫人沈沈地嘆了口氣,又輕手輕腳地替賈雲瓊掖好被角,才打算起身離開。

她臨收回掖被角的手準備起身離開時,趙玉卿的視線卻落在她袖下掌心纏著的白布上,垂眸,冷不丁問了句:“夫人的手怎麼受傷了?”

賈夫人楞了一楞,擡頭,看著趙玉卿面生,知道她是賈雲瓊先前剛帶回來的人,又見她面色肅然,不卑不亢,賈夫人倒是多看了她兩眼。

隨口答道:“哦,前天夜裏看賬本點燈的時候,不小心灼傷了些,不礙事。倒是你們,眼下特殊時候,務必要看好瓊兒,好生照料。待你家姑娘醒了,立馬著人去我那通報一聲。”

趙玉卿送主母出去,對主母的囑咐,一概只簡簡單單冷冷清清地應了句:“是。”

從賈雲瓊院裏出來,天色已蒙蒙亮,賈夫人卻並未回去,反倒去偏院見了先前替賈雲瓊看病的大夫。

大夫是建州的一號人物,不少大戶人家時常請他入府問診,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的,與賈府也算是故交。

賈夫人見了他,連忙行了個對長輩的禮,老大夫也連忙予以回禮,安慰道:“夫人不必多禮,府上出了這樣的事,還靠夫人撐著,千萬保重身體。”

賈夫人這才流露出疲憊之色來,仿佛先前種種,的確是在下人面前撐著氣勢的,如今並無旁人,賈夫人方才直言問道:“方老,按說,這事應該報官府,請仵作來驗的,但您也知道……”

“發生了這樣的事,事關兩個孩子的聲譽,尤其是……瓊兒往後還是要在建州做人的,實在不敢聲張,只能勞您去看了。”

方大夫也拱了拱手,“方才我去看過,令郎身上別無其他傷口,只脖子一處有勒痕,實為吊死無疑,那上吊用的,正是令郎腰間解下的腰帶。令嬡那……”

方大夫不便說下去,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賈雲瓊在那間柴房裏,受了淩辱,往後若是要嫁人,怕是難了。

賈夫人掩面欲泣,“直至我們派人趕到,砸鎖開門前,柴房一直是被鎖著的,瓊兒說,封門前,裏頭除了她外,還有一人。”

“可若是在那之前,大公子早已被人加害,或是早已吊死在那,柴房如此狹小,瓊兒進入後,必然會觸碰到屍體,可瓊兒卻說,她進去時,並未碰到吊屍,只有那……辱她之人。難道,難道那人真是大公子不成?”

“哎,夫人不願意相信,情有可原。”方大夫嘆了口氣,“方才老夫也去看了,柴房狹小,又被封鎖,大姑娘進去之前,絕對不可能吊著一個人而不被察覺。”

“反觀那欺辱大姑娘的人,也不可能憑空消失。只怕是……如那丫頭杏兒的證言,大公子發狂而不自知,淩辱了親生姊妹,清醒後察覺真相生不如死,才選擇如此自我了結的方法。”

賈夫人的身形險些站不穩,良久,才急急忙忙囑咐方大夫,“方老,此事事關兩個孩子的聲譽,我絕不能……”

“讓賈府背上欺辱手足這種有悖倫理之事,也不能讓大公子九泉之下仍背負罵名,更不能讓瓊兒一個姑娘家,讓人議論指點。如今這副局面,我就是死了,也對不起已故老爺和大姐的囑托……”

那方大夫也是個通情達理的,當即朝著賈夫人拱手作揖,“夫人放心,此事,方某絕不外傳。”

方老雖然是近十來年才來建州落腳的,但當年賈府的事,他也略有耳聞,如今這位賈府主母,乃是賈老爺的良妾,同賈老爺的原配夫人本就是同源姊妹,如今這二位大公子與大姑娘,正是賈老爺與原配夫人所出。

可惜兩個孩子尚且年幼之時,賈老爺便生了怪病,時常發狂,發狂起來六親不認,大夫們也診不出原因,後來賈老爺發狂,竟是親手害死了賈夫人,清醒後萬般自責,這才上吊自盡,一死了之。

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也都靠如今這位當家主母撐起了這個家,撫養長大。

可惜賈大公子似乎也遺傳了這怪病,他也曾給賈大公子診過脈,同當年的那些醫者一樣,同樣查不出緣由,只知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誰曾料到,如今,大公子會重蹈了他父親的覆轍……

5

直至晌午時分,那靠著安神湯藥定著神的賈雲瓊才悠悠轉醒。

趙玉卿才剛回來,就聽得裏頭乒乒乓乓一陣響動,推門而入,便見雀兒正哭著死死抱住賈雲瓊不放,而賈雲瓊披頭散發,在雀兒懷裏掙紮著,要去撿落在地上的剪子,意圖自戕。

一見趙玉卿才回來,雀兒哭著將怨氣撒在她身上,“你怎麼才回來!這種時候,你不守著姑娘,你去哪了?!快來幫忙,姑娘,姑娘她想不開,我快攔不住姑娘了……”

眼見著賈雲瓊就要掙脫雀兒,奪下那剪子,趙玉卿微微皺眉,俯身淩空便扣住了賈雲瓊的手腕,隨即空出另一只手,奪下落在一旁的剪子。

賈雲瓊擡頭見連趙玉卿也攔著自己,終於無力地哭出了聲,到了這會兒,她才第一次往外掉眼淚,“為何連你也攔著我?我如今這樣,還有什麼好活著的?”

趙玉卿反問她:“姑娘為何不能好好活著?”

“難道姑娘不想為公子報仇嗎?”趙玉卿的聲音,清清冷冷,卻又充滿了力量,“難道姑娘,真的相信,你哥哥,會做出那種事嗎?”

趙玉卿語出驚人,將賈雲瓊和雀兒都嚇住了,還是雀兒先反應過來,趕忙將房門關上,回頭朝她壓低了聲音,“你的意思是,有人加害大公子?玉兒,此事沒有證據,可不能胡說?”

話是這麼說,但很顯然,從賈雲瓊和雀兒的反應看,她們對趙玉卿的話已經信了七八分。

見賈雲瓊已經靜了下來,趙玉卿方才低聲緩緩道:“我在大公子院裏,發現了一包藥,那包藥,便是證據。”

賈雲瓊身形一顫,“有毒?”

趙玉卿搖了搖頭,“無毒。”

賈雲瓊的眼底顯見的失望,不明白趙玉卿到底是什麼意思。

“總而言之,兇手另有其人。”趙玉卿言簡意賅道:“還請姑娘振作,給我幾天時間。”

6

從賈雲瓊那出來,趙玉卿決心夜探靈堂。

賈府的動作很快,已經著人支起靈堂,只待停靈七日後便封棺下葬。

賈大公子尚未娶妻,只幾個女使兼通房守著靈前,白日裏人多時,便跪著哭哭做樣子,夜裏無人就懶散了,輪著守夜,時不時還借著解手離開許久才回來。

趙玉卿踏入靈堂,只面無表情地靈前微微低頭,喃喃自語了一句:“得罪了。”

說罷,趙玉卿便徑直繞到棺側,略微用力,便將棺蓋推開半截,隨即將手探向了棺內的死者,她的眉間微微皺起,表情嚴肅,幾番撥弄後,趙玉卿的動作才一頓,眉宇一松,似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已豁然開朗。

“夜裏可真冷,好不容易停了雨,怎麼不見暖和呢……”

聽著有人說話的動靜朝這靠近,估摸著是守夜的女使回來了,趙玉卿當即收了手,黑暗中,身形一潛,便悄無聲息地出了這間靈堂,隱入夜色中。

出了靈堂,趙玉卿心中似還有顧慮,決心再探大公子所居住的宅院。

才剛踏入其中,便聽得身後有風聲傳來,想來是她夜探靈堂時就引起某些人的註意了,一直緊隨其後,直至此地無人,才動手。

趙玉卿條件反射的一個偏頭,一支袖裏短箭便堪堪從趙玉卿的耳畔擦過,釘在了前方的樹幹裏,入木一寸。

這是意圖將她滅口。

趙玉卿避過那短箭後,便回身朝著發袖裏箭之人看去,對方身著夜行衣,黑布掩面。

大概沒料到趙玉卿的身手了得,竟能避過偷襲,還能如此從容地回頭探究是誰朝她的動的手,不是個善茬,對方見機欲退,冷不丁地卻見趙玉卿這面癱臉居然笑了一笑……

很顯然,府中都知趙玉卿此人不愛笑,如今她這麼一笑,反倒將對方驚得楞了一楞,被嚇到了一般,回過神來正要撤退,忽聽得趙玉卿的聲音清清冷冷斬釘截鐵道:“我知道你只是幫兇,少不得有幾分身不由己。”

這話,果然令對方的身形略微遲緩,回過神來,察覺自己的思緒受趙玉卿幹擾,頓時惱羞成怒,正待要再動手,忽見趙玉卿手法利落地往自己腰間一摸,這手法,仿佛要祭出什麼暗器似的。

趙玉卿自己也著實楞了楞,她只不過見對方要動手,本能地便探向自己的腰間,動作嫻熟利落,全然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仿佛此處應該有什麼東西才對,但掌心一摸,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摸到。

對方卻好似被她這個動作唬住了一般,警惕滿滿,一動不敢動,仿佛隨時等著應變她的瞬間爆發。

趙玉卿沈吟了片刻,反過來安慰對方,“你別怕,我這裏什麼也沒有……”

不怕才有鬼!

沒有為什麼要做這個動作!

見對方行事如此謹慎,防範大於攻勢,好似比之趙玉卿有著更多的顧忌,趙玉卿的視線若有所思地下滑,落在了黑衣人的肚子上,自言自語般嘀咕著:“難道是真懷了?”

見自己的身份暴露,身著黑衣、黑布蒙面的杏兒果然下意識地雙手護住腹部,盯著趙玉卿的目光變得越發警惕起來,是琢磨不透她到底想幹什麼。

這小動作,反而讓趙玉卿確定杏兒的確是懷有身孕,她點了點頭,又自言自語一般輕嘆道:“那就好。”

那就好???

杏兒眼底浮現一陣迷茫,緊接著,又聽得趙玉卿一臉認真地看著她,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眼,“要好好保護肚子,別劇烈運動。”

趙玉卿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番話,著實讓人捉摸不透,只讓人覺得……帶著深深的警告和威脅的意味。

杏兒眼底除卻警惕之外,明顯更多了幾分恐懼和忌憚,尤其在提及腹中的孩子時,杏兒看向趙玉卿的眼神越發怨恨,仿佛對方真的要對她腹中的孩子不利似的。

杏兒似乎不想再冒險和趙玉卿多待片刻,恨恨地盯了她一眼,便迅速地躍上了院墻,撤離此地。

這會兒,反倒留下趙玉卿一臉的迷茫了,她似乎……什麼也沒做,只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罷了。

7

賈府出了這樣的醜聞,喪事也辦得極為低調。

吊唁這日,賈府雖辦事低調,但到底是一方富庶,生意場上有來往的,都派人來吊唁了,就連賈府所在建州建安縣的縣爺都親自來為大公子上了一炷香。

上罷了香,縣爺又與賈夫人寒暄了幾句,“自古女子當家本就不易,賈夫人更是萬中無一的女中豪傑。發生了這事……還望賈夫人千萬保重身子,節哀。”

“多謝縣爺……”說著,賈夫人又要抹眼淚,“我送縣爺出去吧。”

賈夫人正要將縣爺送出靈堂,忽被人擋了去路,擡頭一看來人,也不知她是打哪回來的,風塵仆仆,賈夫人當即皺起眉頭,訓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你不好生照料你家姑娘,在這堵住去路,成何體統?”

這話是訓趙玉卿的,趙玉卿卻只是面不改色,只波瀾不驚地看了眼賈夫人,又看了眼大堂中央的靈位,“行兇者,與殺害嫁禍大公子者,另有其人。兇手未捉拿歸案,夫人何必急著給大公子下葬?”

府裏嫡長子遇害,他著急封棺下葬的繼母引起大家懷疑。

那縣爺聞言,面色一凝,當即屏退左右和不相幹人等,正色看向趙玉卿道:“本縣乃一縣之長,若有冤情,賈府為何不報?小姑娘既說此案有內情,不妨說來聽聽。”

賈夫人欲言又止,卻讓縣爺一個眼神給堵了回去,“怎麼,有冤不報,難道是怕本縣不能主持公道不成?”

賈夫人只能低眉順眼,“民婦不敢……但這丫頭說大公子是被加害,實乃口出狂言,方大夫德高望重,當日已請方大夫核驗,確認我兒乃吊死無疑。”

“此事……實在關系賈府聲譽,因而不敢聲張,況且……此事有瓊兒作證,大公子若不是清醒後自責無比,上吊自盡,彼時那柴房大門緊鎖,再無人能進出,難道我兒還是瓊兒一弱女子能加害的不成?”

那縣爺這才看向趙玉卿,“你且說說,是怎麼回事。”

“若是大姑娘被杏兒騙入柴房困於其中之前,大公子就已經被害,藏於柴房中呢?”趙玉卿冷笑了一聲,目光淡定地看著賈夫人。

賈夫人果然面色微變,“怎麼可能?若是當日大公子已被加害,吊死在那,瓊兒怎麼可能一無所知?更何況,那日瓊兒遭遇了什麼,你不是不知道……”

“大公子久病,病則發狂,就是事發那日白天,大公子也發了病,打罵女使,致使女使傷痕累累哭著跑出,只需一問府上的人便知。”

“說得好。”

趙玉卿嘴裏說的雖是誇贊之言,面上卻半點情緒起伏也沒有,莫名地讓人心底犯怵,不知她打的究竟是哪張牌。

只見趙玉卿自袖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包藥,丟於賈夫人跟前,“此為櫸樹皮葉。櫸樹皮葉入藥,可使表皮染成青紫色,似皮下出血,還能腐蝕皮膚。”

“但切開皮膚無凝血狀1,若用它偽造虐打傷痕,便可以假亂真。此物,正是大公子院中杏兒姑娘住處搜出。”

“如此一來,當日杏兒姑娘為何要偽作傷痕,演一出被大公子虐打的戲碼給眾人看,便值得推敲了。想來,是為了偽造大公子彼時還活著的假象,實則……”

“大公子早已遇害,藏屍於柴房。杏兒的證言,便更是一字不可信了,那柴房是不是被封鎖,誰知道呢?也許中途早放了歹人出逃呢?”

“你的意思是,杏兒勾結歹人,加害瓊兒,反將罪名推至大公子頭上,偽造大公子自責自盡?”

賈夫人面露詫異,“可方大夫卻說,大公子確是吊死無疑,身上並無其他外傷,這又怎麼說?難道方大夫也與杏兒勾結?”

“況且若大公子早被藏屍其中,好端端一個人吊在那,為何瓊兒進入時,卻並未發現?莫不是瓊兒也撒謊了?”

趙玉卿連眼皮子都沒擡,“方大夫畢竟是大夫,不是仵作。我已驗過大公子屍體,脖子勒痕呈白色,無血痕,可見是死後勒出的痕跡,死因自然也並非吊死。”

“出事時,大公子身上著的是襖衣,試問堂堂賈府嫡子,身上怎麼會著走線如此粗糙的衣物?明顯是讓人開了線後又粗略逢上的。”

“初時我還覺得困惑,直到昨夜再探公子院中,那襖衣走線雖粗糙,但結線手法卻與杏兒姑娘的繡物如出一轍,方才豁然開朗。”

“若是有人在大公子襖衣內藏了冰,即使大公子早已死去多日,也可延緩屍身發臭,想必此事與杏兒脫不了幹系。”

“且那日大雨滂沱,柴房年久失修,外面下小雨,裏面下大雨,就是冰融化滴水,姑娘也未必能察覺異樣。至於姑娘未能發現吊死的屍體,那是因為……彼時大公子根本並非吊在那,而是讓人橫屍梁上了。”

“荒唐!”賈夫人大喝出聲。

趙玉卿也不惱,“當然,就算大公子當日身上衣物針腳粗糙,也只是我的猜測,就算內裏真藏了冰,也早化沒了,無跡可尋。”

賈夫人面色一緩,沒等她緩一口氣,忽又聽得趙玉卿道:“但這不代表……大公子死後就不會說話了。”

賈夫人的面色又是一變,就連縣爺都微變了臉色,站得離棺材遠了些,生怕躺在裏頭的賈大公子屍變。

趙玉卿這才朝著縣爺拱了拱手,“只需大人著人看看大公子的屍身便知。”

縣爺聞言,果然要命人開館,趙玉卿卻眼也不擡,“倒也不必,昨夜我早已看過大公子的屍身……”

這話一出,賈夫人當即呵斥出聲:“你竟……褻瀆我兒遺體……”

趙玉卿理都沒理她,“死者頸後、背上皆有淡紅色屍斑,死者死後仰臥停放,血液因此下墜才凝聚而成。一般死後一至兩個時辰便可出現些許屍斑,六個時辰可達到最密集,若是十二個時辰後,便不再新增了。”

“由此斷定,大公子早就死了,讓人橫置於梁上,待冰雪化盡失衡,大公子自然就滑落墜下,成吊屍狀。而有心人,則是利用了大姑娘,做這個證人,實則為掩蓋兇手罪行罷了。”

賈夫人明顯已經慌了神,“可方大夫……”

趙玉卿直接打斷了賈夫人的話,冷不丁上前一步,眼皮子一擡,眼神冷颼颼地盯著賈夫人。

賈夫人被她這麼一盯,竟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趙玉卿則二話不說,死死扣住了賈夫人的手,將她那只受過灼傷的手公之於眾。

“經火燒過的釘子釘進頭骨內,這類死傷隱蔽,血不流出,也看不到傷痕2。我說了,方大夫到底不是仵作,夫人何必誘導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為你作證?”

“反倒是夫人,這雙手灼傷得恰是時候,如此巧合?杏兒縱然脫不了幹系,可這幕後,只怕另有主謀。”

趙玉卿冷笑了一聲,“聽聞當年賈老爺也是同樣的死法,既然貼身女使可以滿口謊言,試問,要如何讓一個正常人,去證明自己不是瘋子?”

“想必這招,夫人已經用過不止一次了,分外嫻熟,只需看賈家父子死後,誰獲益最大,誰的嫌疑也就越大。”

賈夫人一時慌亂無神,只能緊緊抓著縣爺的袖子,“大人休要聽一個丫頭胡言……”

“是不是胡言,只需以夫人為線索,好好查一查賬目往來。另外……杏兒有孕,大公子未曾發狂,這孩子也必然不是大公子的,只需將杏兒嚴加拷問,再不濟,等這孩子生下來,就能知道,夫人的同謀是誰了。”

賈夫人脫口而出:“杏兒早就跑了!”

話一出口,賈夫人就後悔了,試問,若不是她這個當家主母授意,一個本該被她下令嚴加看管的罪奴,怎麼能說跑就跑呢?

“她跑不了。”趙玉卿說這話時,自信滿滿,斬釘截鐵,眼底,似有一團火苗,“欺辱大姑娘的人,也跑不了。”

此刻賈夫人的臉色蒼白,竟是一時拿不定主意,趙玉卿一出現,壞了她的事。

“證據確鑿……”縣爺終於臉色一沈,甩開了賈夫人抓著他袖子的手,“茲事體大,來啊,把相關人等,帶回衙門!”

8

賈夫人一幹人等,皆被帶回縣衙,趙玉卿作為列證的人,自然也在其中,縣爺對其禮遇有加。

方才將賈夫人與杏兒收監,縣爺於獄中設案審問,趙玉卿被奉為上賓。

待問罷案情,縣爺才屏退眾人,起身,親自給趙玉卿斟了一杯茶,“姑娘年紀輕輕,不曾想,心思縝密,智慧過人。聽聞你是賈府大姑娘身邊的女使?如此卓絕的人物,做一個小小女使,未免可惜。”

縣爺邊說邊倒茶,挽袖時,手背往上,卻隱隱約約露出抓痕來,是新傷,血痂都還沒完全褪去。

趙玉卿的視線落在縣爺手背往上露出的抓痕傷時,眉宇,慢慢地皺了起來。

“杏兒肚子裏的孩子,是大人你的吧?”

趙玉卿不過是詐他一詐,縣爺倒茶的手卻是微抖,將茶水斟到了外頭來,隨即放下茶壺,看著趙玉卿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偏生趙玉卿一臉從容,眼神清透,視線冷淡淡地落在他臉上,讓縣爺一時半會無法斷定,趙玉卿手上到底還掌握了多少線索。

似是想通了,縣爺反而不再忌憚趙玉卿了,四下無人,他笑出了聲:“我說什麼來著,剛誇姑娘聰慧,果然還有驚喜。我不妨告訴你,這七品縣爺,是捐官捐來的,多虧娟慧在賈府操持,我才有今日。”

“我與娟慧本是情投意合,娟慧為了我,吃了不少苦。入賈府時,娟慧已有兩個月身孕,可惜……我們這個孩子沒能保住,娟慧也因此傷了根基,難再有孕。”

“娟慧為了我,還是忍辱負重留在賈家,給人做妾,也是為了我的仕途,不得不對賈老爺與他那位原配夫人下手,從而成為賈家名副其實的當家人。我二人,才能相互扶持,同心同德。”

娟慧,便是賈夫人的閨名。

“眼下,有一升遷機會,只是打點上頭,得費不少銀子。我與娟慧本不想害賈家兄妹的,但只要賈大公子在一日,日後這家業,總是要物歸原主的,我們也是不得已……”

“杏兒那丫頭原還婦人之仁,不忍下手,好在老天憐憫我,杏兒在這時候有了我的種,就是為了這個孩子,也得做啊。如此一來,我們就能讓這孩子名正言順繼承家業,賈府的一切,不就徹底是我們的嗎?”

趙玉卿的眼底一沈,“欺辱大姑娘之人,也是你。”

“我想著,若是大姑娘也有了身孕,就憑這個孩子是我的,賈家也得善待她,豈不是名正言順?娟慧識大體,我們的孩子,說到底也是她的孩子。”

縣爺的眼底已起殺心,看向趙玉卿,“至於你,你若不那麼聰慧,也未必會惹來殺身之禍。今日帶你回來,就沒打算讓你活著離開這裏。至於如何讓你死得名正言順,不過安個罪名的事……”

趙玉卿此刻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完蛋了。

失策了。

沒有窗。

外頭應該都是他的人,交起手來,寡不敵眾。

便是能逃出此獄,外頭的路線也不熟悉。

見趙玉卿只是這麼一臉淡然地環顧四周的環境,面上竟是沒有半點懼意,從容得過了份。

她太過冷靜了,反倒讓縣爺微微皺眉,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幾分忌憚,是了,這丫頭來歷不明,並非賈府簽了身契的女使,莫不是……上頭有人不成?

大獄之內,詭異的沈默……

9

就在此時,忽有衙役慌慌張張下了大獄,甚至顧不得先前縣爺不允許他們踏入半步的命令,直奔縣爺而去,“大人,大人,不好了!”

也不知那衙役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縣爺的面色一變,直恨不得掌自己的嘴,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還讓他說中了,這丫頭上頭真的有人!

眼前這張嘴臉的變化,令趙玉卿的眼底生出幾分困惑,還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呢,只見前一秒還囂張無比的縣爺大人,忽然撲通一聲在趙玉卿面前跪了下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尊駕竟是顧大人找尋在外的夫人……”

什麼夫什麼人?

趙玉卿微微皺起眉來,顯見是還未想通這其中的關系,自打身受重創被賈雲瓊所救後,她便一直未能記起自己的來歷來。

見趙玉卿緩緩皺起眉頭來,縣爺只當她是不悅了,要秋後算賬,當即越發瑟瑟發抖,連頭也不敢再擡,滿身的虛汗,“夫人請,請移步尊駕,顧,顧大人在內廳等,等您……”

便是縣爺不說,趙玉卿也是要想辦法脫身的。

見她擡腳了,縣爺心底是長長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隨侍在後面。

被縣爺領至內廳,趙玉卿只是冷颼颼地站在那,尚未消化眼下蹦出的信息,便聽得好不容易站起來的縣爺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跪得十分響亮,“下,下官見過顧大人……”

“玉卿。”

那聲音如清泉漱石,悅耳溫和。

趙玉卿詫異地擡起頭來,只見一年輕男子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繼而朝她走來,對方身穿的是常服,外著鴉青色的窄袖錦衣,紋案素簡並不張揚,肩披藏墨藍的鶴氅。

正在趙玉卿發楞之際,他已將自己身上那件藏墨藍色的鶴氅解下,趙玉卿只覺得身上一暖,對方便已將那鶴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然後垂眸,專註又自然無比地替她系緊衣帶,口吻溫柔,“這裏的事,我已大致聽說,讓你受苦了,接下來交給我處理吧?”

是詢問的語氣,趙玉卿又楞了楞,沒顧得上答他,滿心滿眼都處於茫然中。

他是誰?

為何如此自然地喚她的名字?

他們很熟嗎?

見趙玉卿仍在發楞,男子微微一笑,只閑談般過問起此事,“長風,此案按大寧律,當如何?”

被喚作長風的,是同他一同來此的青年,年紀約莫和趙玉卿相仿,面貌肅然,一絲不茍答道:“謀財害命,濫用職權,視罪行當行徒刑、流刑或死刑。”

男子默了默,點了點頭,方才淡淡問道:“建州知建安縣事,羅國成,你可知罪?”

那羅縣爺早已嚇得臉色發白,跪在地上發著抖,聽著那分明和煦的口吻,說的卻是問罪的話,羅縣爺早就嚇破了膽,“大人饒命,顧大人饒命……”

“那就交由長風執行吧,此罪,死不足惜。”男子說罷,便自然無比地牽起趙玉卿的手,“走吧,夫人,我來接你回家。”

見他要走,也不知是不是反正死到臨頭了,反而惡向膽邊生,那羅縣爺忽然理直氣壯起來。

“徒刑以上當由府、省一級推官、提刑司和刑部、大理寺復審,顧衍之,縱然你貴為內侍首臣,掌玄妙司,也不能私下論罪行刑!”

顧衍之腳也沒停,只微微一笑,反將趙玉卿的手,又握得緊了些,好像生怕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似的,“自是要將鐵證交予刑部、大理寺復審的,再審一百遍,也還是個死,不如眼下便送爾等個幹脆利落吧。”

羅縣爺聽了這話,更是發瘋了一般,跪也不跪了,還試圖追上來,卻被人輕而易舉死死按在了當場,那羅縣爺只能粗著脖子在後頭叫罵道:“顧衍之,難道你就不怕上奏天聽,遭諫臺彈劾嗎!”

直到此刻,顧衍之終於腳下一頓,沒有回身,只微微側頭,“彈劾者眾,不在乎多你這一樁。”

10

趙玉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縣衙府門的,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已隨顧衍之上了馬車。

就在此時,忽聞馬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賈雲瓊在雀兒的攙扶下,匆匆趕到此地,因為焦急,跑得甚至亂了發髻,見了趙玉卿,忙呼了一聲:“玉兒!”

趙玉卿聞聲,當即看向顧衍之,看著,也是急著要下車了。

顧衍之見狀,眼底流露出幾許溫柔,墨眸如潭,嘴角亦微微上翹,輕彎,沒等趙玉卿開口,就已經替她將話說出來了,“去吧,我在車上等你。”

本是要下車的,此刻他這一笑,反而令趙玉卿呆了一呆,赫然只覺得天地失色,連日來的陰霾也隨之散去,峻嶺之巔不化的冰霜怕是都要老老實實融化了,那份從容氣度,與外貌無關,是從內而外的。

這份默契……好似真不是一朝一夕的相處能有的。

回過神來,趙玉卿的面上一如既往並未流出過多情緒,只利落地跳下馬車,賈雲瓊一見她安然無恙,便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玉兒,哥哥靈前的事,我都聽說了……”

趙玉卿待人並不熱絡,但賈雲瓊看得出來,她為了自己的事,是盡了心的。

趙玉卿見她如此,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氣,只勸慰道:“如今賈府偌大個家業,還靠姑娘撐著,還望姑娘能夠重振旗鼓,好好生活。”

賈雲瓊眼眶微紅,不願讓趙玉卿擔心,“你放心,我也想通了,左右不過是一輩子不嫁人罷了,我定會好好活著。倒是玉兒你……”

賈雲瓊說這話時,目光有些擔憂地看向那輛正靜靜等候趙玉卿的馬車,微風拂動車簾,賈雲瓊也匆匆瞥得那車上等候著的年輕男子,如何形容呢,如瑤林瓊樹,蕭蕭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但……

賈雲瓊滿眼都是對趙玉卿的同情,“你的事我聽說了,來接你的那位,是從京裏來的,乃當朝四品正侍大夫,為天子近侍內臣……”

言下之意,是一介宦官,乃是一閹人,算不得尋常男子。

賈雲瓊不知道趙玉卿都經歷了什麼,但想到她年紀輕輕,便與一宦官對食,便滿心滿眼的都是對趙玉卿的同情和擔憂,“玉兒,倘若哪一天,你需要我,便盡管來建安尋我,有我在一日,賈府,便有你一口飯吃……”

“……”趙玉卿默了默,掃去眼底的茫然,還是點了點頭,也不知為什麼,大姑娘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好似她多可憐似的……(原標題:《佞臣:鳩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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