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黑驢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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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軍長征中走過松潘大草地

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右路紅軍離開毛兒蓋,陸續進入無邊無際的松潘大草地。

松潘大草地,位於今天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北部,南北綿延約兩百公裏,東西最寬處約一百公裏,是一片平均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濕地。

如果之前能夠按時發動計劃中的松潘戰役,近十萬紅軍本可以避免進入這片猶如巨大陷阱的草地。

無論是紅一方面軍還是紅四方面軍,自離開蘇區開始長征以來,所遇到的艱難險阻不計其數,但就自然環境之惡劣而言,以松潘大草地為最。

四團再次成為整個紅軍的先遣部隊。

四團出發前,楊成武被毛澤東叫到毛兒蓋。

毛澤東對楊成武說:“這一次你們紅四團還是先頭團。必須從草地上走出一條北上的行軍路線來。”毛澤東詳細詢問了四團的各項準備工作:糧食、衣服、向導……毛澤東告訴楊成武,克服困難最根本的辦法,就是把可能遇到的一切困難向官兵們講清楚,把為什麼要過草地北上也向官兵們講清楚。“只要同誌們明確這些,我相信沒有什麼困難能擋得住紅軍”。楊成武走的時候,毛澤東讓警衛員把自己的晚飯——六個雞蛋大小的青稞饅頭——端出來送給了楊成武。毛澤東最後囑咐楊成武:“必須多做一些‘由此前進’並附有箭頭的路標,每逢岔路,插上一個,要插得牢些,好讓後面的部隊跟著路標順利穿過草地。”

四團找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藏族老人作向導,還專門安排了八個戰士輪流用擔架擡著他。

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早晨,在穿過一條無名山谷後,紅一軍團第二師四團進入了松潘大草地。

站在大草地的邊緣,楊成武舉起望遠鏡看去,心情驟然緊張起來:大草地裏野草叢生,水流交錯,水草上霧氣繚繞,天地間蒼茫無邊,人一旦置身其中根本無法分辨方向。沒有樹木,沒有石頭,幾乎沒有幹燥堅硬的地面,只有長在沼澤上的一叢叢幾尺高的亂草。黑色的積水散發著腐味,草叢下是無法預測的泥潭,腳踩在上面軟軟的,若是一不小心下腳過猛,就會陷下去直至被淹沒。

六十多歲的藏族向導用生硬的漢語說:“往北,只能從這裏走。”

看著楊成武一臉的難以置信,藏族向導詳細地解釋說:“要揀最密的草根走,一個跟著一個。我就這樣走過,走了幾天幾夜,才出了草地。草地裏的水是淤黑的,有毒,喝了肚子發脹,還會死。如果腳被劃破了,傷口被水一泡就會爛。”楊成武和黃開湘立即制定了一條紀律,要求部隊官兵一個一個地傳下去:除了河水和雨水,不準喝也不準用草窩裏的水。

二十一日十八時二九四團,紅四方面軍的部隊,在紅軍進入松潘草地前被編入四團。

草地天氣多變。早上烏雲滾滾,冷雨霏霏,中午的時候突然晴朗起來,但頃刻之間又是大雨滂沱。大雨使草地裏的河水驟然暴漲,四團無法徒涉,只能停下來等待。四團走了兩天之後,藏族向導指著前面突然出現在草地中的一座山丘說:“那就是分水嶺。我們從毛兒蓋來,一路所有的河都往南流,流入岷江,接著又流進長江。過了那個山丘,所有的河都往北流,流入瑪曲江,最後流到黃河裏去了。”

紅軍官兵們登上那座山丘一看,眼前綠茵茵的草地一直鋪展到天邊,無數條水流在草地間蜿蜒如同玉帶,草叢裏繁茂的野花色彩斑斕,在陽光下令人昏眩地搖曳著。

這裏是中國的大河之源。

在這裏,十七歲的小紅軍鄭金煜死了。

進入草地的第二天,四團就有官兵倒下了,他們都是在消耗盡身體裏的最後一點熱量後一頭栽倒在泥水中的。有的人夜晚還在大雨中與戰友們站在一起露營,天亮時分卻沒有了蹤影,他們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個泛著黑水的水渦。即使那些仍在行走的官兵,也因為饑寒而臉色黑黃。一些官兵只要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鄭金煜從江西石城加入紅軍,成為一名小宣傳員,他個子不高人長得秀氣,但打起仗來毫不含糊,因為作戰勇敢十六歲就入了黨。四團進入草地後,小紅軍鄭金煜背著武器、背包,還背著部隊生火用的柴火。他總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宣傳鼓動的時候笑瞇瞇的,會講故事還會唱歌。後來,楊成武發現有兩天沒見著這個活潑的小紅軍了,一問才知道鄭金煜因為呼吸困難被送到衛生隊去了。紅軍官兵都表示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帶出草地。楊成武把自己的馬給了這個小紅軍,但是鄭金煜已經無法在馬背上坐住了,衛生隊把他綁在楊成武的馬上,讓人跟著馬看護著他。第四天中午,被綁在馬背上的鄭金煜突然說:“讓政治委員等我一下,我有話要對他說。”走在前面的楊成武立即趕過來,鄭金煜斷斷續續地說:“政治委員,我在政治上是塊鋼鐵,但是我的腿不管用了,我要掉隊了,我舍不得紅軍,我看不到勝利了。”周圍的人都哭起來。楊成武說:“你一定能夠走出草地,我們一定會幫助你走出草地。”——四團走出草地的前一天,十七歲的小紅軍鄭金煜死在了馬背上。

四團給後續部隊留下了路標,可不斷的大雨和泥潭令路標很快就模糊了。與冰冷的大雨、稀薄的空氣和近似陷阱的泥潭相比,最大的威脅還是缺糧。一旦進入松潘大草地,幾乎所有的死亡和消耗都與無法得到補充有關。盡管事先用強制的方式要求官兵籌集和攜帶至少可以支持一周左右的糧食,但實際能夠籌到的糧食十分有限。於是,不少官兵在行軍的前兩天就吃光了攜帶的幹糧。

紅三軍團的一個連隊有九名炊事員。班長姓錢,矮個子,不大愛說話。他帶領的這個炊事班,每個人挑的擔子都超過了規定的重量。錢班長說草地裏弄不到糧食,多挑一點有好處。雖然受到了上級的批評,但在向草地出發的那一刻,錢班長還是帶上了連隊的那個大銅鍋。這個大銅鍋從江西一直跟隨著他們到了松潘草地。大銅鍋有幾十斤重,上級命令把鍋扔掉,錢班長說:“鍋扔了,炊事班幹什麼?”雖然錢班長很嚴厲,可大家還是很喜歡他,因為他對革命無比忠誠。在貴州打土城的時候,官兵們眼看著他在給陣地送飯時倒下了,大家都以為他犧牲了,難過了很久,然而半夜時分他又一個人爬了回來,敵人的子彈打在了他的腿上。炊事班行軍負重大,別人休息的時候他們還要忙。錢班長發現官兵們的腳被黑水泡腫了,於是每天都要用大銅鍋燒熱水讓官兵們燙腳。

進入草地的第二天,大銅鍋就沒有糧食可煮了。炊事班給那些沒有了幹糧的官兵不斷地補充著事先炒好的小麥和青稞。而大銅鍋還照常被挑著行軍。一天早上,一個炊事員剛挑起大銅鍋,身子一歪就一聲不響地倒下了。另外一個炊事員挑起大銅鍋繼續趕路。中午的時候狂風大雨,部隊被迫停止前進。炊事班在雨布下忙著用大銅鍋燒姜水給大家喝,好容易把水燒開了,那個挑著大銅鍋行軍的炊事員端著一碗姜水想給病號送去,沒走幾步就連人帶碗摔在了泥水裏,官兵們趕忙上前想扶起他,卻發現他已經死了。這時候官兵們才知道,炊事班的同誌自從進入草地後誰都沒舍得吃一粒糧食。第四天的時候,半夜裏,錢班長突然想喝水,他走到篝火前坐下來。大銅鍋裏一滴水也沒有,錢班長就這樣守著空鍋一直坐到天亮。篝火已經熄滅,部隊又要上路了,官兵們發現錢班長還在那裏坐著,走過去一看,他就這個樣子死了。官兵們叫著他,輪流把他抱住,試圖讓他活過來,可錢班長的身體已經涼了。和錢班長一起轉戰了這麼遠的路途,大家竟然誰都不知道他的家鄉在哪裏,也不知道他在世上還有什麼親人,只知道在江西的時候他跟在紅軍的隊伍後面走了很遠才被批準參加紅軍。

錢班長和他的炊事班的戰士全都犧牲在了草地裏。

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也斷糧了。開始的時候還可以用野菜充饑,很快就連這些東西都找不到了。彭德懷命令他的老飼養員把連同他的坐騎在內的六頭牲口全部殺掉。老飼養員急得直落淚,因為他知道彭德懷對他那頭大黑騾子感情很深,平時無論他心情多麼不好,只要看見大黑騾子臉上就有了笑容。為了這個,老飼養員經常和大黑騾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幹糧。大黑騾子在彭德懷面前十分溫順,但是打仗的時候卻毫無畏懼。部隊過湘江的時候,不少不會遊泳的戰士都是拉著它的尾巴才死裏逃生的,它在那條被敵機狂轟濫炸的大江中遊了好幾個來回。平時行軍的時候,它不是馱器材,就是馱傷員。部隊翻越夾金山大雪山,它的背上不但有沈重的行李,還有幾個走不動的戰士,尾巴上還拖著兩個小紅軍。當時,老飼養員萬分心疼,生怕大黑騾子會累死。彭德懷的命令下達之後,老飼養員和警衛員誰都不願意去執行。彭德懷命令軍團部的一名幹部去。幹部帶上了名叫印榮輝的戰士。印榮輝後來回憶說,六頭牲口被集中在一起,二十多分鐘過去了,誰也不開槍。彭德懷叉著腰站在遠處喊:“開槍!立即開槍!”最後,那位幹部開槍了,用機槍掃。五頭牲口倒下了,可那頭大黑騾子依然安靜地站著。它是個老兵了,根本不害怕槍聲。老飼養員撲上去,抱著大黑騾子的脖子喊:“把它留下!把它留下!”彭德懷走過來,低聲說:“同誌,人比牲口重要。”然後,他看了那個幹部一眼,幹部又開了一槍,大黑騾子很慢地倒了下去,老飼養員趴在它身上失聲痛哭,就是不讓人對它動刀。彭德懷轉身走了,看得出來,他不忍心回頭。彭德懷自己不吃,也不允許軍團部的人吃。包括大黑騾子在內的六頭牲口的肉,全部給部隊送去了。彭德懷還特別囑咐,好肉要分給戰士,特別是傷員和病號。幹部們要分,就分一點下水和雜碎。老紅軍印榮輝說:“這些肉不知救了多少紅軍的命。”

紅軍官兵每人身上都有一個幹糧袋,這個袋子是他們最重要的東西,走路時帶著,露營時抱著,如果能夠有塊相對幹燥的地方,可以躺下來睡一會兒的話,他們就枕著這個袋子。不少官兵在袋子上用線縫上了自己的名字。紅一軍團的小紅軍謝益先也不例外。由於不識字,他把他那個筆畫很多的“謝”字用白線縫得很大,歪歪扭扭的。謝益先入伍前是一個赤貧的農民,紅軍到達他家鄉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幫助紅軍帶路,結果紅軍走後他的父母被地主打死了。謝益先把自己的小弟弟送給了鄉親,然後徒步走了十幾天追上紅軍。參加紅軍的那一年他才十六歲。紅軍大部隊剛一進入草地,小紅軍謝益先就遇到了迷失在草地裏的一對母女,她們是從已經被國民黨軍占領的川陜根據地逃出來的。看見她們,謝益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在以後的行軍中,只要部隊停下開始吃幹糧,謝益先就躲在一邊,別人問他他說自己已經吃飽了。兩天後,他走路開始搖晃,副班長就扶著他走;第四天,謝益先一頭栽倒再也沒能站起來。

當這支紅軍部隊到達草地邊緣的時候,官兵們才發現隊伍的最後面走著那一對母女,她們到處打聽一個姓謝的小紅軍,手裏捧著的那個幹糧袋上縫著歪歪扭扭的一個“謝”字。副班長頓時聲音哽咽,他告訴那對母女,小紅軍謝益先已經死了。那位母親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直到部隊走遠了,官兵們還能聽得見她的哭聲。

——摘自王樹增《長征》,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作者:王樹增

編輯:蔣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