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碾死蛆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本故事已由作者:江河不似海,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楔子

灰藍的天幕綿延至沙漠的盡頭,掀開帳篷,風沙驟起,旌旗烈響,手持長槍的少年面容堅毅,他單膝下跪懇求道:“將軍,請您下令吧。”

我被這鋥亮的槍頭晃瞎了眼,忍不住以手擋眼,直到此刻我還沒辦法適應自己的身份,怎麼就一覺醒來變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修羅將軍呢?

聽面前這個小跟班李守說,幾日前這位修羅將軍帶八百輕騎深入敵軍腹地,在戰爭節節敗退的情況下,殺了個漂亮的閃電回馬槍。

不幸的是,回軍途中與另一股敵軍援軍狹路相逢,八百輕騎無一生還,而這位將軍身受重傷,僅一息尚存。

然後被我,一個忙於畢業論文熬夜到淩晨的大四狗趁虛而入,鳩占鵲巢。

上天對我可能有點意見,別人穿越都是宮鬥,庶女逆襲,逆天改命大開金手指,怎麼我就被扔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呢?

憑我一個現代人的思想,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兵法:三十六計,走?走為上策?

我張口想說“撤退”兩個字,但喉間一股氣血上湧,將那兩個字生生壓了下去,我知道,一定是那位修羅將軍在這具身體裏的意誌,反復在我耳邊叫囂,幾乎刺穿鼓膜:“死戰不退!死戰不退!死戰不退!!!”

不退就不退,吼辣麼大聲幹嘛!

“死戰不退!”四字一出,少年的眼睛比日光還要耀眼,他微微抿起嘴角,眼眶濕潤:“阿姐,這次你不能拋下我,我死也要留在這裏!”

一擊重錘將我勉強拼湊好的心臟砸得七零八碎,這少年竟然是修羅將軍的親弟弟,那我還有的演嗎?分分鐘露餡啊……

1

荒涼的沙漠戈壁只有風聲,狂風呼嘯,天地蒙蒙,頭頂釘著的那輪彎月模糊不清,我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背靠著城墻,粗糲的風沙如針刺入皮膚,我狠狠咬下一口饢餅,嚼得腦仁發疼。

“報!將軍,十裏外發現蠻夷騎兵行蹤!”

終於來了,三日前我在帳中看地勢沙盤時,作為一個文科生,我對山川地勢起伏走向無比清晰,大軍現在的位置,是現代新疆甘肅一代,此時新疆尚且名為西域,還在蠻夷人手中,最重要的河西走廊也有一半已經落入敵手。

幽掖,涼州,嘉圖,陵西,大越四座城池,已失其二。

如今我們身處嘉圖關,如果嘉圖失守,陵西地處平原腹地,既無山川天險,又無精兵防守,蠻夷鐵騎踏破中原,輕易地如同碾死一只螞蟻。

一場戰爭,關乎著萬萬人的性命,我的身後不是毫無生靈的土地,而是無數鮮活的生命。

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死守。

我重重地喘了口粗氣,毛刺刺的月亮掛在頭頂,天色灰蒙,我將手指放進嘴裏,吹了一個響亮的鷓鴣哨。

早在今晚之前,我就命三千兵馬埋伏在城外十裏的山林之中,之前有看過電視劇中用揮旗傳遞消息,我雖然不懂,卻不妨借用一下這種形式。

城外十裏左右山坡看到城門之上紅旗揮動,向左三下即為立刻出動,向右揮動三下等待步兵。

蠻夷人作戰喜好騎兵先行,放騎兵進城關門打狗,巷中作戰,騎兵的優勢幾乎被全部抹殺,至於步兵,極盡拖延,我要騎兵全軍覆沒,要蠻夷人在戰場上的最鋒利的箭就此折斷!

鷓鴣哨起,巨大的鮮紅旗幟向右狠狠揮了三下,城門大開,全軍隱蔽待命,城內只留三五人扮作流浪漢,諸葛先生的空城計,此時最妙不過。

馬蹄之聲震天動地,騎兵大聲叫嚷著衝進了寂寞空蕩的城池,城內的金銀絲綢被扔在了大街上,綾羅綢緞散落滿地,有人翻身下馬,往懷裏搜羅著寶物,金晃晃的珍寶幾乎閃瞎了他們的眼。

騎兵全數進城,我披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紅色披風,一人一馬,就那樣直楞楞地出現在夜色之中。

沒有人註意到我,也沒有人註意到沈重的城門正在緩緩合上。

耀眼的紅,雪白的長槍,城中風起,馬蹄聲逐漸靠近,我整個人怕得發抖,在心底默念:小將軍啊,若你還在,那你叫我前來總不是送死的吧。

再睜眼時,天地之間一片清明,我的身體仿佛不再受自己的控制,長槍揮掃,聲音醇厚,穿過千軍萬馬:“修羅將軍在此,爾等休想侵占大越山河一步!”

殺聲震天,鮮血在我眼前如花綻開,溫熱的血液撲上皮膚,黏膩惡心的鐵銹味令人作嘔。長槍刺入血肉,抽出,最簡單淩厲的招式衝鋒陷陣,這一刻修羅將軍成了殺人如麻的惡鬼。

我的決策,我的計謀,令這座城市伏屍百萬,流血漂櫓,這可真令人厭惡啊。

2

這場仗,到底是贏了,城外三千將士浴血奮戰,死傷慘重,最終回城的只剩百人,但是蠻夷敵軍的騎兵,盡數折在嘉圖城內。

蠻夷人沒有再進行持久作戰,步兵大軍往回,我還沒有喘口氣,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整軍前進,我那可憐的小腦袋瓜裏此時只剩一個念頭:“草木皆兵。”

整頓為數不多的騎兵,每匹馬身上綁上樹枝稻草,策馬奔騰急速前進,一時間城外主道塵土飛揚,狼煙動地,似有千軍萬馬在身後追擊,蠻夷人驚慌失措地撤退,直至幽掖,而我們也不敢貪戰,到涼州就停止了追擊。

不費一兵一卒奪回涼州,我登上涼州城樓,看到連綿起伏的褐色山脈,遠處的山尖上頂著白雪,破敗的城池裏濃重的血腥之氣鉆進五臟六腑,筋疲力盡的士兵,他們穿著破爛的鎧甲,磨著自己的長槍,似乎還沒從緊張激烈的戰爭中回過神來。

他們像一頭警惕的狼,時時刻刻緊盯著城外的風吹草動。

“阿姐,我們贏了!”阿守帶兵回城,他騎著馬,仰頭笑得燦爛。

“是啊,我們贏了。”我輕聲回他。

天光泯滅,風瞬間就起勢,空蕩蕩的月掛在頭頂,這一刻我驀地眼酸,眼前的月與千年之後的明月同樣皎潔,但我曾踏足的土地,在千年之前被敵軍分割,國土被侵占,百姓流離失所,如果我是一個普通人,我可以退,可以逃,甚至可以投降。

因為我生活在歲月靜好的年代,始終有人替我負重前行的人。

現在,我成了那個不得不負重前行的人,身後的嘉圖關有千萬人民,縱然我不是生在這個朝代,但目睹山河寸失,餓殍遍地,任何一個國人都無法容忍。

所以,我不能有一刻的心軟和猶豫,這是國與國的戰爭,是每分每秒都有人犧牲的戰場,是百姓將士用鮮血染紅的國土。

我終於哭了出來,不知道是為自己不可改變的殺伐命途,還是因為那一聲“阿姐,我們贏了!”之中的欣喜若狂。

自打蠻夷軍開戰以來,從十一月至今,這是大越贏得最酣暢淋漓的一場戰事,我實在是支撐不住,安排阿守派人巡邏,自己鉆進帳篷裏沈沈睡去。

這一覺,並不安穩,夢中聽得馬蹄之聲震天動地,大風揚起,沙礫漫天,難道是蠻夷人趁我軍休整偷襲來了?

我掙紮著從夢裏醒來,只見一個身形修長的青年站在帳篷門口,長槍挑起門簾,一雙瞼若秋水的眸子似笑非笑:“修羅將軍未免太過逍遙,吃了一個月的敗仗,還能睡得這樣香甜,看來宋某率軍支援,倒是多此一舉了。”

聲音柔和,說話十足十的氣人,我正要回嗆,胸中心緒激蕩,臉色一瞬間冷下來,聲音也冷得似塞外飛雪:“宋將軍若是嘲笑我的,千裏迢迢過來怕是得不償失。”

“哦?”他眼中笑意更盛:“你的意思是?”

“即使不用宋將軍手下一兵一卒,我也會奪回幽掖!”

……

這不是我在說話,這是小將軍在說話,不是這時候你逞什麼強啊小將軍,十幾歲的小姑娘說話怎麼這麼氣人,好歹人家是來救你的……

宋將軍眼中那一點溫情逐漸消失,他氣呼呼地甩手而去,剛好碰見進來的阿守,阿守笑嘻嘻道:“阿姐,你又拒絕宋宴了?”

“啊???”

我的神識剛剛回來,聽到這問話簡直像被雷劈了,敢情剛才那個宋宴是小將軍的追求者?

“幸好你不喜歡他,否則爹爹非要打死你不可。”

阿守這陣子跟著我沒大沒小,直接坐在床榻邊,遞給我一個水梨:“這是宋宴帶過來的,他說你喜歡吃,讓我帶給你,明明他也要看你,怎麼不親自給你呢?”

心臟突然劇烈的收縮,我的眼淚瞬間不可控制地奔湧而出。

“阿姐,阿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阿守手忙腳亂地替我拭去眼淚。

我突然頭痛欲裂,無數畫面闖入我腦海,如同鋼針刺入心臟,疼得喘不上氣。

是小將軍,她在這具身體中掙紮哀嚎,卻苦苦不能掙脫。

恍惚中,天地歲月都遠去,荒無人煙的大漠上空飛過幾只大雁,我瞧見那低矮的山丘上露出一個黑色腦袋,那是六歲的李玥黎,也是剛剛來到幽掖的小將軍。

小將軍六歲隨父來到幽掖,她那時還是個柔弱的小姑娘,早先來到幽掖的宋宴新奇地左右打量她,覺得她真是處處都好看,是大漠狂沙裏養不出的一株水靈粉荷。

他就想好好保護這株粉荷,好讓自己的世界裏始終有一抹亮色。

這就是小將軍和宋宴的初識了。

我此時是一個旁觀者,走馬觀花一樣,看完了小將軍的一生。

小將軍與宋宴是青梅竹馬,他們經常跑到幽掖的城樓上,望著落日一點點地墜入沙漠邊際,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他們的爹爹凱旋,兩個小孩子大笑著衝下去,撲進大人的懷裏。

再大一點,他們開始習武,練習騎馬,射箭,小將軍一眼喜歡上了長槍,她拖著比自己還沈的槍,在地上蹦蹦跳跳地玩得不亦樂乎。

她和宋宴天天對打,宋宴年紀也小,不懂得謙讓,天天把她打得鼻青臉腫,她每天都是哭著回家的,第二天又拖著長槍找宋宴單挑,營地裏一個老兵實在看不下去,說女娃娃,過來我教你兩招。

老兵先教她使劍,輕巧方便,時日長了,又讓她每天進行力量訓練,半年後,她手持長槍,把已經被允許上戰場的宋宴單挑下馬。

那日天藍,風暖,一向哭哭啼啼的小將軍面無表情,她微微抿起嘴角,聲音裏透露出愉悅:“我贏了,宋宴。”

此後,他們便一起上陣殺敵,形影不離,直到大越永安八年,宋宴被調離幽掖,前往南塑,幽掖再也沒有那個陪她練武的人了。

他們原本早早定下的親事,也不了了之。因為帝王多疑,幽掖西北軍若是和南塑威猛軍聯姻,兩個家族,恐怕都危在旦夕。

但小將軍,是喜歡宋宴的,她心裏有他,想見到他,想和他相守一生。

他們卻只能假裝是見面分外眼紅的仇敵,試探,躲閃,猶豫,偏離,任由淬毒的利劍刺入血肉,最後將彼此的情誼消耗殆盡。

可惜啊,即使他們之間毫無阻礙,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未來了。

因為傳聞中的修羅將軍死在十九歲,死在她最好的年紀裏,死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死在沒有愛人的幽掖邊塞。

3

我沒什麼心情去整理和宋宴的關系,局勢緊張,他偶爾來找我,都是詢問作戰計劃,偶爾他雙眸閃閃發光地望著我時,我總要偏頭躲過。

從涼州打回幽掖,用了整整三月,來年三月山坡上末雪將融,高山上的雪水刺骨的涼,大軍從山坡後方跋涉千裏終於完成繞後,佯攻的近兩個月,在那個寒風如刀的夜晚,大越軍隊發起了最後決戰。

我從雪山上率軍而下,千軍萬馬殺紅了眼,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戰火燒了整整三天,最後蠻夷大軍撤出幽掖,三千戰俘成為修城苦力,蠻夷王派人求和,在談判桌上,整個河西走廊的區域,終於完整的屬於了大越。

阿守作為前鋒不可避免地掛了彩,但是回幽掖的路上,他神采飛揚地跑到我身邊,眼睛裏閃著亮光:“阿姐,你終於不擔心我了,之前總不讓我上戰場,讓我留守後方,看我現在還是很厲害的對不對!”

我輕笑:“小屁孩!”

“我才不是!阿姐你怎麼這樣……”

少年還要抱怨下去,我勒住馬,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家阿守最厲害了。”

他的臉果不其然地紅了,咬緊了嘴唇,嘴角還是高高地上揚,掩飾不住的欣喜。

“所以,阿守,你都這麼厲害了,能夠獨當一面了吧?”

“當然可以!”他仰著頭,望著我的眼睛:“我要和阿姐一起留守幽掖。”

可是我想離開這裏了啊。

這是我沒有說出口的話。

修羅將軍善武,不善伐謀,易衝動,性堅韌,但是自我穿到這具身體中,我不善武,善計謀,那些敵攻我退,敵疲我打的謀略宋宴都佩服不已。

然而我在戰場上所有高光時刻,都是小將軍在幫我,最近我明顯感覺到她出來的時間越來越短,我有預感,小將軍,可能要離開了。

那我呢?沒有小將軍的我廢材一個,我能領兵作戰嗎?沒有武力的將軍,能夠留守幽掖嗎?

大漠風沙,天光暗淡,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我。

“想什麼呢?”

不知何時,宋宴驅馬來到我身側,他臉上的血汙還沒擦凈,一笑帶了幾分邪痞的味道,見我不願搭理他,他慢慢收斂了笑容,望著遠方嘆了口氣:“奪回幽掖,我就要回南塑了,再見又不知是何時,你,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最近我一直都躲著宋宴,他那深情似海的眼神浪潮一般能把人淹沒了,若是小將軍,一個冷眼就能讓他收斂,可我不是小將軍,我整天和阿守以及手下的將士嬉笑怒罵,見了他總忘記是敵人,拉他一起打馬吊,煮肉湯……

天地良心我對宋宴毫無非分之想,但是宋宴卻誤會了,他望著我的眼神越來越深情,視線成天二十四小時黏在我身上,我只能躲著他。

“你何時走?”我幹巴巴地接話。

“後天。”他頓了頓,又道:“你想我留下來嗎?”

沈默許久,我笑了一下:“我自己都不想留在這裏。”

宋宴神色復雜地望著我,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你之前,不是說只想留在幽掖嗎?”

我有些心虛:“那是騙你的。”

他的眼眶迅速泛紅,聲音中藏不住的欣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鐘情於我……”

我:“嗯???”

好像哪裏不太對,宋宴卻不聽我多余的解釋,策馬狂奔回城,跑出去幾百米,他才回頭大喊:“李玥黎,我一定會娶你的!”

4

這話,宋宴說說也就算了,那日大漠狂風,權當是我眼瞎耳聾,不曾聽到。

因為就在奪回幽掖的第三天,捷報傳到京城,龍心大悅,快馬加鞭,聖旨從京城,帶到了邊塞。

“李氏一族,滿門忠烈,其長女李氏玥黎,效禮守典,心懷國家,作朕原配,正位中宮,宜令所司,擇日冊命。”

打完勝仗後,本要嫁心上人的女將軍,被皇帝下旨納入中宮

傳旨的公公笑得和善:“這可是無上的榮耀。”

我勉強勾起嘴角:“勞煩公公跑一趟,千裏萬裏的,您先好生歇息。”

帝王多疑,自從宋宴來到北疆一帶,他就一直在防範,此時蠻夷將平,阿守年紀尚小,難擔大任。

看似奪權,但宋宴說過,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太後,封後這樣大的事,她怎麼可能不插手?

我思索半天,覺得自己可能抓到了一點頭緒:有沒有可能,太後屬意的中宮人選並不是我,但皇帝陛下心儀的人她也不滿意,京城局勢波譎雲詭,最後天上掉餡餅,中宮之位砸我頭上了?

我想了半天實在想不明白,摔了手中比比畫畫的樹枝,鉆進了帳篷裏。

大漠的星河都是滾燙的,饢餅泡在羊湯裏,幾滴油星,辛辣的辣子碾碎撒滿滿一層,一碗羊湯下肚,整個人都是暖的。

宋宴走進帳篷,欣長的影子罩著我的,掀門的時候有風,油燈晃了兩下,我背對著他,聽到他嘶啞的聲音:“你若是不想入宮,我有法子……”

“什麼法子?擁兵自重,以挾天子?”我似笑非笑地回頭,像是在聽一個笑話。

“宋宴,別鬧了,你以為我對你情深義重?少年情誼那是年紀小不懂事,只有你一人放在心上,你看我何時在你面前失態?”

宋宴本來就不自信,聽到這話臉色蒼白,他艱難地開口:“不為你我的情誼,我知道你喜歡自由自在的,山川湖海都難囿你,難道你會喜歡方寸大的京城嗎?”

“那是從前了,現在,我想進宮,幽掖安定,天下太平,我也要享受榮華富貴。”

他氣極反笑:“你非要進宮嗎?你以為深宮是幽掖涼州,你可以來去自如?進了宮,你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那就不出來。”我淡淡道。

一片死寂,長久的沈默之後,宋宴似乎喪失了所有鬥誌,他的眼神悲傷,輕聲道:“李玥黎,你變了。”

宋宴出了帳篷,我長舒了口氣,這種決裂的戲碼演起來還真是考驗表情管理,進宮這件事,對我這個《甄嬛傳》十級學者來說不是難事,比起在幽掖,我確實更喜歡京城,更何況,我對宋宴無意,他對小將軍深情不悔,但我現在不是小將軍啊,還是斬斷情緣的好。

處理好宋宴的事情,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下,就在我準備入睡時,我忽然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手撫摸上了我的脖頸。

一絲涼意從脊背爬上後腦勺,我想要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雙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雙眼不自覺地流出眼淚,死亡逼近的一剎那,我突然意識到這雙手的主人是誰了。

是小將軍,常年握著長槍的手布滿繭子,粗糲地摩擦著我的皮膚,她想置我於死地。

為什麼?她怎麼會對我突下狠手?

強烈的恨意幾乎要衝破心臟,她說:“去死,你去死吧!”

帳篷的簾子突然被人掀開,阿守氣急敗壞地闖進來:“阿姐,他們都說你要進宮,是真的嗎?”

窒息感瞬間消失,我劇烈地咳嗽著滾下床榻,眼淚不斷溢出眼眶,阿守似乎被嚇壞了,他手腳無措:“阿姐,你是不是不開心,你是不是不想進宮?你不想,不想我們就不去了,阿姐你別嚇我啊……”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找回自己的神識,阿守緊緊抱著我,他被嚇哭了,反復念叨著“你怎麼了”,我抓緊了他的衣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我心有余悸地摸著自己的脖頸,一開口聲音破碎:“阿守,你會舍不得我嗎?”

“會。”阿守抽了下鼻子:“但我還可以回京看阿姐,又不是一輩子見不著了。”

我勉強笑了笑:“那如果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呢?”

阿守楞了楞,他似乎沒聽明白,我又笑,掙紮著推開了他:“你早點休息吧,我沒事,明天見。”

他見我確實沒什麼事了,扶我坐在床榻上,轉身要走出去,門簾掀開,沙漠狂風灌進來,他站在門口,聲音沒有以往的活躍,低沈又猶疑:“阿姐是說,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嗎?”

正在蓋棉被的手頓住,那一瞬間我大腦短路了一樣,一片空白,我直直地望著他,從前覺得他還是一個小少年,今日怎麼看都是年少有為的少將軍。

“我從死人堆裏找到阿姐的屍首時,她就已經沒了氣息,我抱著阿姐的身體不肯撒手,把頭埋在她肩頭,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永遠失去了她。”

阿守舔了下嘴唇,他笑得兩眼彎彎:“但是,我正傷心呢,突然感覺到阿姐的心跳,剛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再仔細一聽,剛剛那顆還死寂的心臟,此刻劇烈地跳動著,我立馬大喊軍醫,將你送回營地。”

“我以為是阿姐回來了,可是阿姐從來都不讓我上戰場,也不曾誇我半句,她總覺得我是小孩子,需要人保護,但你不一樣,你很愛誇我,就連上戰場,哪怕我衝到最前面,你也只會誇我英勇,你愛笑,與我阿姐冷若冰霜的性子毫不相同。”

“不管你是誰,我都很感謝你,因為修羅將軍是幽掖的戰神符號,沒了她,這場仗我們不會贏,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不會忘記你。”

他說完最後一句,我起身踉蹌地撲到少年懷裏,像是抱住了我與這世界的唯一聯系,放聲大哭。

5

那日之後,小將軍沒再出現,我與阿守也親近許多,他真的當我是他親姐姐,只是宋宴,自從那天我表明進宮的決心之後,他對我無比冷漠,在我與阿守談笑打鬧時,我偶爾能感覺到身後有一個人的視線如跗骨之蛆,讓我脊背發涼。

我回過頭探尋視線來源,是宋宴,他一向深情款款的眼眸毫無溫度,帶著強烈的恨意,我被他看得心驚,下意識地躲閃,他只是冷冷一笑,不再看我。

當時我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還是強取豪奪的戲碼,以為宋宴得不到便想毀了我。

但我忘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知道我不是小將軍,他知道我是鳩占鵲巢,不是他的愛人,而是一個陌生女子,占據了他愛人的樣貌,享受著他的喜歡,最後還要辜負他的心意,違背小將軍的意誌走進深宮,這樣,他殺了我,都不為過。

阿守奉命送我歸京,我們走過涼州,在去往嘉圖的官道上,遇見了宋宴。

看到我與阿守,他像是等候多時。

天倒是藍,雲如水波紋般飄散,我淡定地勒馬,聲音鎮定:“宋宴,你是來送行?”

他沒有回答我,手起挽出一個劍花,直直地衝我而來。

我條件反射地擡起手臂躲避,狼狽地翻身下馬,劍鋒到了眼前生生頓住,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你果然不是她。”

宋宴似乎下定決心置我於死地,他擡手就是殺招,那是我完全無法躲避的攻擊,此時孤立無援,必死無疑。

“錚!”這一劍被人擋下,阿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是我的親姐姐,陛下親封的皇後,你這一劍下去,李氏一族與宋家勢不兩立,修羅將軍一死,幽掖難安,眾將難服,你又該如何交代!”

宋宴極力壓抑自己的哽咽,他咬牙道“那天我聽到了!你說的我全部聽到了!你怎麼可以接受有人代替她!你可是她的親……”

阿守手腕翻轉,手肘擊中宋宴的胸膛,宋宴聲音驟然斷裂,阿守擋在我前面:“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難過嗎?她死了,不會再回來了,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宋宴與阿守對峙,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我望著這一幕只覺得悲涼,我原本也是被人深愛,不曾受過一絲委屈,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具身體中也就算了,還要被她的愛人殺死,小將軍啊小將軍,這對我太不公平,難道活著的我,不配擁有自己的人生嗎?

突然一種熟悉的感覺從腦海遍布四肢百骸,我不可控制地奪過阿守手中的劍,沈重的鐵劍在我手中無比輕巧,斬開天地之間的凝滯,穿花拂柳,這一劍,仿佛掃平了人間魑魅魍魎。

宋宴喃喃道:“醉太平,你是玥黎,你是玥黎……”

他的眼圈迅速泛紅:“當初你練這一招式,師傅說空有技巧並不實用,你說,你說……”

“我說我願守護大越,直至迎來太平盛世,我喜歡這個招式的名字。”

宋宴聽到這道冷清的嗓音,終於難以自抑,擁我入懷:“你終於回來了,真的是你回來了。”

“我很想你。”這是小將軍,少有的情緒外露。

“我也想你。”他收緊了手臂,生怕小將軍會消失。

“從前我事事不願同你一起,是怕爹爹誤會我總是兒女情長,上戰場也只會婦人之仁。”

“我知道。”

“我其實很喜歡你,南塑一別三載,再見你時我開心得緊,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將軍頓了頓,輕聲道:“畢竟那時候,我已經死在戰場上了。”

滾燙的眼淚猶如火星灼傷了皮膚,她磨著他的耳鬢,終於哭出聲:“再見了,宋宴。”

最後一句話說完,我徹底昏倒在宋宴懷裏,掛了滿臉的淚。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小將軍身披鎧甲,她坐在坍塌的城墻上,反復摩挲著手裏的長槍,她沒有看我,眉梢眼角都是冷意。

她說:“我臨死前,滿心滿眼的不甘,我就向西天諸佛,三十六路妖魔乞求,說我不要前世來世,只要此刻,讓我活過來,打贏這場仗。”

“我只想守住大越的邊境,李氏滿門忠烈,我不想做一個戰敗而死,被敵軍踏破國門的將軍。”

所以我會穿越,原來小將軍舍棄來世,未來的她,也就是我,才會到這具身體裏。

“我從沒想過入宮為後,幽掖十三載,自由自在,在那個金絲雀幽居的皇宮裏,我就不再是修羅將軍了。”

小將軍停止了擦槍,她看向我,漆黑的眸子倒映出幽掖的山川河流,她歪頭道:“但你說的對,你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我早就死了,而且,死而無憾。”

話音一落,她手腕微抖,長槍猶如銀蛇破空而出,“錚”得一聲釘在我的腳下。

“謝謝你,奪回幽掖。”

寒風凜冽,城墻瞬間化為風沙,小將軍的身影湮沒在漫天狂沙之中,她回頭看我,露出極其奢侈的一抹笑來。

阿守說他阿姐冷若冰霜,他沒告訴我,原來小將軍笑起來,比三月桃花還要溫柔多情。

我從夢中哭著醒來,心臟那裏空落落的,仿佛被誰挖走一塊,我捂住自己的胸口,幾乎喘不上氣來。

小將軍走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真正屬於我的路,那深宮裏的漫漫余生,才剛剛開始。(原標題:《小將軍》)

點擊屏幕右上【關註】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

(此處已添加小程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