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共鳴的話題之一。
或許是愛情。
上周，8月30日，就有一場轟轟烈烈的“微博愛情故事”熱搜霸屏。
上午甜，下午虐，晚上恨。
誰知。
第二天，當事人回應：
“沒交往，沒視頻，沒故事”。
呵呵。
拋除事情真假，這“因愛而虐，由虐生恨”的故事，多少印證了我們對愛情最殘酷的想象。
男人用背叛報復女人，女人用報復背叛男人。
難理解？
你需要這部電影。
《苦月亮》
Bitter Moon
01
愛情片不是愛情片
Sir有一個不成熟的看法——
愛情，不是“類型”之一。
因為。
一流的愛情片，從來不是“愛情”，是懸疑片，驚悚片，恐怖片。
而《苦月亮》，就是用最絕望的愛情，照見我們內心最恐怖的人性。
不得不提他的導演。
羅曼·波蘭斯基。
誰？
在世的電影大師之一，也是在世爭議最大的電影大師之一。
△ 2003年憑《鋼琴家》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今年86歲的他，新片《我控訴》亮相威尼斯電影節。
意大利媒體場刊評分：4.5。
全場最高。
與之相比，前兩天刷屏的《小醜》，4.0，金棕櫚得主是枝裕和新片《真相》，3.3。
但，有一半人多愛波蘭斯基，就有一半人多恨他。
“我不會去參加波蘭斯基影片的晚宴，也不會起立為他鼓掌。”
這是本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盧奎西亞·馬特爾對他的抗議。
去年5月，奧斯卡也將波蘭斯基從奧斯卡評委會成員中除名。
波蘭斯基確實是罪人。
1977年，他誘奸了一個13歲的美國女孩。
後來，他認罪，但逃離懲罰。
——此生不再踏入美國國土。
即使他和他身邊人對判決結果有異議，但他的錯誤和懦弱有目共睹，且不可否認。
波蘭斯基的故事還不止這些。
他的第一任妻子，莎朗·塔特，是一位絕世美女。
然而，1969年，莎朗·塔特，連同她腹中的孩子被殘忍殺害……
這就是美國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曼森家族謀殺案”。
波蘭斯基的第二任妻子，也是美人。
比他小33歲的法國女演員艾瑪紐爾·塞尼耶。
兩人於1989年結婚，維系至今。
去年，她還寫公開信指責奧斯卡組委會開除波蘭斯基：
我一直是個女權主義者。但我怎麼能忽視這樣一個事實：幾周前，學院為了安撫時代精神，驅逐了我的丈夫羅曼·波蘭斯基——也就是授予他奧斯卡獎的那所學院。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失憶癥！
好了，說到這，終於進入《苦月亮》的正題。
1992年，波蘭斯基導演了《苦月亮》。
他的妻子，艾瑪紐爾·塞尼耶是本片主演。
《苦月亮》，藏著這位醜陋的大導演和他美麗的妻子對愛情最坦誠的告解。
聽聽。
02
愛始於占有
“愛情應該止於激情之巔。”
這句話來自《苦月亮》，是波蘭斯基對愛情最悲觀的判決詞。
扯淡。
——相信你這麼覺得。
但，十年前，有人在豆瓣悠悠寫下：“這部影片並不難理解。只要結婚幾年，一目了然。”
嘖。
如同大多美好的愛情故事——
《苦月亮》始於一見鐘情。
在一輛公車上，男人註意到了女孩，萬千語言想贊美她，但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
他的目光被鎖死了。
於是，男人舉起手裏的報紙，試圖隱藏自己火熱的註視。
△ 男主角飾演者：彼德·考約特
此情此景，你一定試過。
在每輛公車，每節地鐵，總有這麼一個人，那恰如其分的睫毛、那恰到好處的衣擺，如精靈忽閃，如天使隱現，TA能讓你忘記從哪上車，到哪下車……
我們一般只能偷偷看幾眼，算了。
但那個故事裏的男人，卻被上天賜予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的車票丟了。
他伸出手，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腿，把自己的票遞給了她。
一個偷偷的動作，擁有了一個只屬於你我的秘密。
而愛情，萌芽於秘密。
男人被趕下車，最後望了一眼她。
她也在車裏望著他。
男人開始瘋狂地日思夜想——
他每天在同一趟巴士守株待兔，在巴黎街頭尋尋覓覓。他每晚祈禱上天，如果再讓他見到一次這個女孩，他永遠也不會再把目光移開。
上天聽到了他的懇求。
他找到了她。
兩人的愛情如同炸開的煙火，一見面就是高潮。
第一次約會，他們就相談一夜，然後她來到了他家，整整三天沒有出門……
占有，全方位地占有。
Sir想為你分享他們愛情最美好的一瞬間。
別想歪。
不是他們天雷勾地火的床戲，也不是那場嫵媚至極挑逗至極的舞蹈。
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兩人有點尷尬。
男人開始學女孩的動作。
她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女孩笑了。
然後，男人開始主導行動，換成她模仿他。
他拿起一朵花，他喝了一口酒，他抽了一口煙……她都照做不誤。
最後，他突然噗嗤一下，把嘴裏的酒全吐了出來。原來他之前喝的酒，並沒有吞下去，只是含在了嘴裏。
女孩哈哈大笑。
兩人的尷尬瞬間無影無蹤。
這場戲很浪漫。
浪漫在童趣，童趣之外，又有殘酷但不說破的想象。
男人先學女孩，女孩再學男人，這不就是多數愛情攻防的規律——男人先愛上女孩，她是被動方，女孩愛上男人後，他成為了被動方。
但註意。
男人“追”女孩的手段，是詭計，是騙局。
別怪Sir悲觀。
正如喜劇的底色是悲劇。
愛情的養料，也絕不可能是糖。
03
占有會厭倦
“愛情應該止於激情之巔”，這句話其實有後半句——
“不要等到它必然的消亡。”
你看，後來，這兩個人分別成了什麼樣子。
到底是什麼消耗了他們的生命？
不著急，聽Sir慢慢說。
他們關系破裂的原因，眾說紛紜。
但簡單說就一個詞，厭倦。
無需遮掩，男人對女人一開始的衝動，就是性。
註意。
男人第一次見到女孩時，她離去的那個鏡頭，女孩的身下是一個廣告。
36 15 ULLA，印著一行法語“誰說可恥誰可恥”。
這是一個情色廣告。
看《苦月亮》，你會發現波蘭斯基花了很大篇幅敘述兩人之間的變態性遊戲，SM、角色扮演……
為什麼？
好好的戀愛，怎麼就演成了變態遊戲？
波蘭斯基的坦誠正在於此。
性是愛的原動力。
當性消退後，要維持愛，只能由更多的性去補充。
這個“更多”，可以是更多人。
也可以是同一個人身上，更極端的性。
這正是電影中，他們的性愛裏施虐的環節越來越多的原因。
刺激，消退，更大的刺激，更大的消退。
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好奇”總是有限的。
當男人對你的身體漸漸失去好奇時，他就會跟你聊別的了。
有一天，男人把自己的小說給女孩看。
這是他們之間的對話——
女孩：奧斯卡？
男人：稍等（他在寫作）。
女孩：你真的占有過那些女人嗎？
男人：什麼女人？
女孩：你寫的那些。
男人：有什麼關系？那是小說啊。
女孩：我知道，我只是好奇。
男人：你喜不喜歡？這個才要緊。
女孩：你寫得很性感。
男人：能不能不要什麼都跟性有關，你覺得文字的質量怎麼樣？
女孩：我不能評價，我英語不夠好。
男人：你英語不夠好，那你還看個屁啊。
女孩：因為我愛你，我愛你的所有東西。
男人：可惜你不是個出版商，不然我就是暢銷書作家了。
你看。
男人開始想要女孩了解他的事業。
——他在試圖延展彼此的關系。
但女人不懂。
——她只在乎男人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愛她。
她肯定看得出來男人的文字平庸，但她不願傷害他，所以她一直不直面回答。
先是挑開話題（很性感），然後貶低自己（我英語不好），最後試圖用自己的忠貞換取對方的（我愛你的所有東西）……
可惜。
“安全感”從來不是男人在一段愛情中最渴望的答案。
甚至，“安全感”恰恰是男人最反感的。
他們要的是冒險，永無止境的冒險。
而愛情的悲劇正在於——
當一個女人真正愛上你了，這場冒險也就劃上句號。
愛？
哎。
04
厭倦帶來暴虐，暴虐也會厭倦
“愛情應該止於激情之巔，不要等到它必然的消亡。”
這句話，還少了一個否則——
否則，愛就會被恨取代。
一般的愛情電影講到這就結束了。
但《苦月亮》還沒完。
——甚至可以說，剛剛開始。
在男人對女人的愛一路下墜的同時，女人對男人的愛，卻一路攀升。
羅曼·波蘭斯基事無巨細地展現了一個人對一個人摧毀，而後者又心甘情願被摧毀的過程。
他想分手，她不肯走。
於是，他開始虐她，罵她，打她，出軌……
但她卻一次次爬回來，跪求他留下她，還做出可怕的承諾：你怎麼傷害我都可以，只要你讓我留下。
於是，他變本加厲，在朋友面前羞辱她，把她當傭人使喚，在她面前和別的女人親熱……
更多虐待的細節，Sir就不多敘述了。
一部愛情片，生生被波蘭斯基拍成了恐怖片。
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什麼女人都允許男人“出軌”了，男人為什麼還要拋棄他。
她都跪下來了，使出渾身解數想要獲取任何一點垂青（哪怕是同情），如同奴隸一樣把自己獻祭出去。
他為什麼還要趕走她。
他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你不明白。
那Sir想提到杜月笙一句話——
大恩如大仇。
什麼意思？
你對一個人有大恩，他反而把你當仇人？
但你仔細想想。
當一個人對你有恩，這恩你一輩子很難還回去，每次相見，他越不提，你越內疚，久而久之，他一出現，你就有負面情緒，久而久之，你會不會想殺了他？
“愧疚是最大的負能量”。
同理，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太好，好到成為負擔，那男人只能拋棄她。
波蘭斯基的坦誠也在於此——
他看到了男人的好色。
但他又絕不鼓勵女人以色事人。
他要說：
讓一個愛你的人討厭你，很簡單。
你只要毫無底線地滿足Ta。
愛？
哎。
05
愛是貪婪
後來的故事就更人性（反人性）了。
男人因為一次車禍，淪為癱瘓。
女孩反守為攻。
她化身復仇女神，對男人實施百般折磨……
她給他打針，永遠只打同一個地方，紮進去，拔出來，扔到地上，撿起來再紮進去。
她出去玩，留他一個人癱瘓在家，任他肚餓，任他尿在身上。
她給他洗澡，洗冷水，洗一半她出去打電話，他只能自己爬出來。
但他都挺過來了。
不止挺過來，在這段被被折磨的日子，男人的表情沒有強烈的痛苦，甚至可以說，平靜。
這是因為，一次他被針紮，疼痛突然讓他清醒——
“我腦海裏產生這樣的念頭，也許她還愛著我。盡管發生了那些事，不管怎麼說，傷害一個毫不在乎的人，是沒有樂趣可言的。”
有一天，女孩在他面前和別的男人做愛。
他說，他的人生陷入了低谷。
可你看，在他懊喪的臉的特寫之後，下一個鏡頭。
——教堂的天使。
他們結婚了。
無法理喻？
實則合情合理。
因為男人知道，如果她不愛他，怎麼會如此恨他。
於此。
兩個人的關系正式對調。
女人變成了掌控者。
男人變成了討好者。
男人相信，他們又重新“相愛”了——
我們就像是劫後余生的幸存者，苦難在我們之間形成了一個羈絆。世上再沒有別人能插進來。我們的關系走過了一圈，最後到達了穩定的狀態。
所以，故事結束？
不不不。
男人心裏還有一個恐懼，一個未知的恐懼。
“我始終害怕她心中剩余的部分會落到哪個幸運的混蛋手裏。”
換言之，這次，輪到他害怕她變心。
他終於理解她的痛苦。
但他也看到，這種痛苦無藥可救。
就像越炙熱的愛總伴隨著越強烈的控制關系，但越強烈的控制關系，卻往往只能越快燒死彼此的愛情。
讀懂這點，你就讀懂《苦月亮》的結局。
女人通過一個騙局勾引了另外一個人妻，並成功上床。
——是的，片中還有另一對“狗男女”，但Sir從沒提過。
P.S.
以下有劇透。
男人見證了這一切後，開槍殺死了女人（那把槍還是女人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然後自殺。
這這這？
男人因為憤怒麼？
當然不是。
因為嫉妒？
當然也不是。
“我們只是太貪婪了，就這樣而已。”
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貪婪？
這或許正是愛情的本質。
貪婪是一個動詞，愛情也是。
貪婪讓我們一旦見過滿月，就一直想擁有滿月。
愛情也是。
貪婪讓我們渴望得到，但得到後又渴望逃離。
而這，不也是愛情的宿命。
因愛而占有，因占有而厭倦，因厭倦而分手。
之後再愛，再分手，再厭倦。
貪婪啊貪婪。
你看那“婪”字，多像一個“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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