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到了小雪節氣，卻還沒有落雪的消息。
古籍《群芳譜》裏雲：“小雪氣寒而將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小雪將雪，但不一定落雪，只不過寒流活躍，降水漸增，到了足以降雪的時候罷了。即使有雪，也是零零星星的，開成一朵朵白梅花，大多時候小雪還在遙遠的路上，正急匆匆地趕來。
於是就有了夢，盼雪的夢，夢裏片片雪花紛紛揚揚，輕飏成一行行長長短短的古詩詞。
小雪裏，可以喝酒、發呆，感念流年的點點清愁。
盛唐詩人戴叔倫滿含著欣喜，吟出了《小雪》：
花雪隨風不厭看，更多還肯失林巒。
愁人正在書窗下，一片飛來一片寒。
詩人癡癡地看雪，看不夠的是雪花輕盈飄逸，隨風飛舞，它們飛入遠處的樹林、山巒。滿懷心事的人兒坐在窗下，看著雪花飛舞，一場雪、一場寒、一場夢，小雪裏有縷縷清愁、輕輕嘆息。
中唐詩人元稹望著飄飄小雪，感懷時光的流逝，寫出了《詠廿四氣詩·小雪十月中》：
莫怪虹無影，如今小雪時。
陰陽依上下，寒暑喜分離。
滿月光天漢，長風響樹枝。
橫琴對淥醑，猶自斂愁眉。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小雪節氣有三候，一侯”虹藏不見”。這時節陽氣上升，陰氣下降，太陽高遠，地面濕冷，嚴寒的冬天真正來臨了。月光清冷灑滿天地，北風呼嘯吹響樹枝，這樣的日子貓在家裏，彈彈琴、發發呆，喝點暖冬的小酒，懷想著大雪小雪又一年，不覺愁緒點點，湧向眉間。
在這清寒的日子，五代到北宋時期學者徐鉉生了火爐，煮茶獨飲，感慨道：
寂寥小雪閑中過，斑駁輕霜鬢上加。
算得流年無奈處，莫將詩句祝蒼華。
——《和蕭郎中小雪日作》
小雪這天，就這樣在閑適中打發了，輕撫鬢間徒增的幾縷白發，頓感時光無奈流逝，催人垂垂老去，即使寫詩向上天祈禱，也只是聊以自慰罷了。
小雪裏，可以訪友、尋梅，覓得梅雪的簇簇清逸。
南宋大詩人陸遊似乎對小雪有種別樣的情愫，他詩中的飄飄小雪富有靈性：
會當乘小雪，夜上剡溪船。
——《冬日》
幻想乘著雪花輕盈的翅膀，飛翔至夜色中的剡溪。他在小雪這天乘醉外出追雪賞梅，吟道：
倒盡床頭酒半罌，笑呼筇杖共閑行。
梅花照水為誰瘦，雪片倚風如許輕。
——《閑步至鞠場值小雪》
飲完床頭的半罌酒，他笑吟吟地把竹杖喚過來，拄杖前行，小園裏梅花孤影虬枝為誰搖曳，片片雪花在風裏為我盛開吧。
陸遊的《小雪》寫得更雅致：
檐飛數片雪，瓶插一枝梅。
童子敲清磬，先生入定回。
屋檐下倏忽飄來幾片雪花，是雪也是梅也，看不真切，幹脆一剪梅、插瓶中，這是一場“雅雪”啊！先生手握一卷佛經，念誦不已，仿佛入定一般。一炷香過了，小僮敲打幾聲石磬，清亮、悠揚，直入夢鄉。
南宋著名詩僧釋善珍在夜色微暗裏想雪念梅，也寫有一首《小雪》：
雲暗初成霰點微，旋聞蔌蔌灑窗扉。
最愁南北犬驚吠，兼恐北風鴻退飛。
夢錦尚堪裁好句，鬢絲那可織寒衣。
擁爐睡思難撐拄，起喚梅花為解圍。
在殷殷期盼中，雪花飛來了，簌簌打著窗欞，掃著門扉，連寺院外的狗兒都被驚得唁唁吠叫。南朝的江淹失去了夢錦，江郎才已盡；唐人賈島思親情長，鬢絲不堪織。我在爐火旁打盹，睡意慵慵，輕喚雪中紅梅為我解困，給我帶來些許靈感神思啊！
小雪裏，可以收菜、腌菜，品味雪染的縷縷甘甜。
小雪不僅是詩意的，也是世俗的，世俗裏有滋味有甜美。農諺說：“立冬收蘿蔔，小雪鏟白菜。”“小雪不砍菜，必定有一害。”小雪時節，農人就要采收大白菜，挖地窖冬儲了。
古人也要在這甜霜甜雪中收白菜，《詩經·鄘風·桑中》中雲：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
雲誰之思？美孟庸矣。
葑，即葑菜，是古時最早的白菜品種。詩意是說：到哪兒去收白菜呀？要到衛國沫鄉東。你的心中思念誰？漂亮姐姐她姓庸。這鏟白菜也可以去約會情人呢，想想就很美麗。
南宋詩人範成大喜歡到菜園裏，撥著一層薄薄的小雪收白菜，不僅是鏟收，他還愛品嘗白菜的美味，其《冬日田園雜興》寫道：
撥雪挑來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
朱門肉食無風味，只作尋常菜把供。
榾柮無煙雪夜長，地爐煨酒暖如湯。
詩人冒著零星的小雪花收來白菜，就想嘗嘗那比甜藕還肥濃的味道，雖是尋常菜蔬，可比富貴人家的肉食更養人呢。怎麼吃呢？劈了幹柴，點燃一膛旺旺的地爐，架上小火鍋，熱熱乎乎品酒吃白菜火鍋，美氣著呢！
小雪節也腌菜，農諺還說：“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小雪節氣，農家收了地裏的雪裏蕻、紅蘿蔔、大頭菜，開始腌鹹菜。古人也在冬日腌菜，北宋詞人朱敦儒則愛腌大白菜，他寫有一首《朝中措》雲：
先生饞病老難醫。赤米饜晨炊。
自種畦中白菜，腌成饔裏黃薤。
肥蔥細點，香油慢焰，湯餅如絲。
早晚一杯無害，神仙九轉休癡。
詩意淺顯易懂，大意是我這人越老越饞，吃著白米飯沒滋味，還是采收自家田畦裏種的白菜，腌制酸白菜吧。他用這酸白菜佐湯餅，加上綠蔥花、點上黃香油，大寒天早晚喝一碗熱乎乎的湯水，比那神仙都舒坦呢。
小雪裏，可期許、可兆豐年，迎來呈祥呈瑞好年景。
俗話說：“小雪雪滿天，來年必豐年。”小雪節裏飄小雪，不僅飄來了遐思，飄來了詩意，小雪也用它輕盈的舞姿，白玉般的身軀，裝扮銀光閃閃的世界，潤澤土地，滋潤作物，預示豐收好年景。
古人在詩裏為小雪的飄來歡呼歌唱，表達那份喜悅之情。唐代詩人陸龜蒙行藥來到村前，寫了首《小雪後書事》：
時候頻過小雪天，江南寒色未曾偏。
楓汀尚憶逢人別，麥隴唯應欠雉眠。
更擬結茅臨水次，偶因行藥到村前。
鄰翁意緒相安慰，多說明年是稔年。
詩人本來是打算在江南的水岸築廬而居，遠離塵世，歸隱田園。當鄰村老翁看見飄落的雪花，欣喜不已，告訴他明年一定是個豐收年，詩人的情緒不由欣慰開來。
唐代詩僧、賈島從弟、也是苦吟詩人的無可望見小雪翩然而來，賦了一首長詩《小雪》，描繪雪落的美景：
片片互玲瓏，飛揚玉漏終。
乍微全滿地，漸密更無風。
集物圓方別，連雲遠近同。
作膏凝瘠土，呈瑞下深宮。
雖是小雪節氣，雪卻下得不小，下得太及時了，
草木潛加潤，山河更益雄。
因知天地力，覆育有全功。
落雪無聲，覆蓋廣袤的大地，使山河皎皎，一片晶瑩。雪水融化，豐潤瘠薄的土地，滋養花草作物。詩人不由驚呼：
過三知臘盡，盈尺賀年豐。
是啊，瑞雪兆豐年，最好再來一場盈尺的大雪，那樣我們就該舉杯慶賀呢。
元代文學家陸文圭作有《十月下旬驟寒小雪》，詩裏說：
天下撒來雲母粉，人間喚作豆秕灰。
他把下雪比喻成下了一場潔白明亮的“雲母粉”，老百姓卻喚做“豆秕灰”，即是豆菽稭稈燃成的灰燼，意為大豐之年。不過，對待小雪詩人與農人心情一樣，卻表達不一：
細民共喜宜新麥，老子先須探早梅。
農人想到了麥子豐收，詩人卻想著寒梅綻放，一個是物質的，一個是精神的。
這雪呀帶給我們這麼多美好的期盼，我們不由相互探詢：這個冬天，你那裏下雪了嗎？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