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查詢夢見餵牛玉米面的簡單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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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澤仁

進入深秋,朵布牧場飄起了小雪,遠遠近近的峰頂一夜間全白了。

格子家的幾兄妹在木棚裏集合一年的收成,他們打開一張張新鮮的塔黃鋪墊在幾個大竹簍裏,七葉從櫥櫃裏謹慎地取出一餅又一餅金黃的酥油碼放其中,六葉、五葉和四葉就站在邊上數,他們的目光隨七葉手捧的酥油升起又落下。六十餅酥油裝滿了五個竹簍,余下的竹簍由六葉和五葉裝入白奶酪和黃奶酪。四葉在邊上幾次伸手想要幫忙,都被六葉和五葉嫌棄的目光瞪了回去。四葉低下頭,揉搓還微微紅腫發燙的雙手。每日,四葉頂著晨光去牧圈擠奶,提回一桶桶奶汁倒入比她自己還要粗壯的酥油桶裏,反復近千次的抽壓桶裏的木柄,使酥油從奶中分離。提取酥油後的奶汁繼續發酵酸奶,然後舀入帆布袋,一圈圈擰轉濾盡水分,制成一坨坨圓潤似小山的白奶酪。酸奶濾出的水分,繼續熬煮濃稠,趁熱團成黃奶酪……每一餅酥油和奶酪都帶著四葉的手紋和溫度,哥哥們的手於它們是陌生的,四葉為自己心底的潛怒偷偷地瞪了六葉和五葉一眼。這一眼,她瞪得很重,仿佛瞬間就能席卷了他們似的。忽然,一張塔黃帶著陰影飛撲向四葉的頭頂,蓋住了她的整張臉,四葉以為是一只莽撞的大鳥飛進了棚子,或是晾在棚頂的羔皮掉了下來,偏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很快,她就聽到了七葉對她的叫喊:“看看你的牛眼睛,再瞪,頭頂就要冒出一對角來了。”緊接著,她的耳邊響起了一陣爆裂的笑,那是幾根相互燃燒的濕柴燙破樹皮燃進內核時才會發出的聲響。四葉的臉灼燙,她扯下頭頂的塔黃緊攥在手裏,跑出了門去。

四葉停住在牧圈邊上,她將塔黃揉成一團狠狠地投向遠方,塔黃像一只大鳥輕柔地飛出了她的視線。她向著更遠處去望,白霧環繞著最高的幾座雪峰,藏菖蒲的赤紅染遍了整片松林,散放林中越冬的牦牛傳回來幾聲自由的蹄音,一切都是那麼和諧美好,像木棱織機輕輕解開了那匹阿媽沒有編織完的氆氌。氆氌裏的一草一木都令四葉快樂過,還有牦牛們,四葉撫摸它們額上的毛發,它們就會傳遞給四葉溫暖。四葉餵小牛犢玉米面,它們吃完就會親吻她的掌心……四葉的胸中有一股熱流不斷地上湧,她想要大哭一場,又恐木棚裏的幾個哥哥聽見,他們只會對她發出更加響亮的嘲笑。四葉一路奔向坡下的水溝邊朝著雪峰大聲地呼喊:阿爸——阿媽——聽到自己粗大而微顫的喊聲時,她抱緊了自己的雙臂蹲在那些雕零的羊羔花中悲傷哭泣,那些花受了微風,也跟著她肩膀抖動的節奏閃閃爍爍地擺動起來。四葉還孕育在阿媽的子宮裏時,就壯實得像頭牛犢子,阿媽生產四葉疼痛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阿媽連痛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在被窩裏昏睡了過去。深夜,阿媽猛然朝著漆黑的棚頂大喊了一聲:“喇嘛貢曲!”(菩薩的名號)接著四葉的阿爸和哥哥們就聽到了四葉降世的哭聲,洪亮而結實。他們揭開阿媽的被子,以為阿媽生下了一頭牛犢子,卻見一個飽滿的嬰兒頂著一頭黑亮潮濕的頭發,一雙深黑的大眼睛裏擠滿了他們的詫異。阿媽雙目含淚,身體筆直僵硬,任哥哥們怎麼喊她也不答應,她身下的血濡濕了四葉的後背。四葉是含著牦母牛的奶頭長大的,她手腳粗壯,五官粗大。阿媽用命換來的四葉,沒有一絲理由值得哥哥們愛惜,阿爸愛護她到八歲也得病離世了……四葉哭了一陣,從衣兜裏摸索出一塊小圓鏡,她對著鏡面呵氣擦拭後照著自己的眼睛,它比牦母牛的眼睛稍小但更清澈,睫毛濃密而濕潤,眼皮因為哭得用力浮腫得像要破綻了一樣。她移動小圓鏡照自己的鼻子,那鼻孔也大,像憤怒時候的牦母牛。再移動小圓鏡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厚實的嘴唇,舌頭就感到了鹹澀的味道,這味道一直伴著她成長。“哎——”四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點都不美,也難怪幾個哥哥從不把她當作姑娘看待。因為沒有烤熟的麥餅,因為他們牧歸遭逢暴雨,她沒有及時燒一堆旺火使他們取暖,他們的拳頭隨時都會落在四葉的身上,她避讓的時候,露額的短發會飄滿了臉,她就用冷冽的眼神穿過那絲絲縷縷的黑發瞪她的哥哥們,他們就一起朝她罵喊那頭牦母牛的名字——四能卓瑪。

後來,他們也不喊她四葉,幹脆就喊四能卓瑪。四能卓瑪在場的時候,它會“哞——”一聲答應,他們就一起大笑,笑出春夏秋冬的五顏六色來。四葉是阿媽夢見一場鮮花盛開的景象後為她取的名字,意為花朵樣美好的姑娘。哥哥們的名字加起來就是一棵大樹,是為這個好姑娘遮風擋雨的。四葉與雪峰相互望著,她感到了寒冷。遠山又開始落雪了,白茫茫一片,她的悲傷在那樣的情狀下顯得如此微小。她擦去眼淚,把鏡子揣入衣兜裏,她記著乳養圈的最深處,還藏著她攢了一季的酥油餅子,那都是她每天從酥油桶內刮下來了的,她並沒有對不起哥哥們。這趟下山,四葉就要嫁人了,她想,總不能穿著一身黑氆氌嫁人吧。她得為自己置辦一身新衣裳,還有幾支玻璃發夾,柵欄樣齊整地別起她額上的短發,哥哥們再用拳頭打她也散落不下。四葉沒有見過那個男人,聽七葉說,他是熱古牧場的牧人,叫嘎登,是個老實人。七葉罵四能卓瑪的時候就罵它是一頭老實的牛。人和牛的老實,區別在哪裏呢?四葉扯了兩片不同的樹葉細細地比對過,她覺得,它們其實並無二致。

下山那天,四葉起得很早,柴火燒了兩大抱,奶茶熬了又熬,哥哥們才陸續起來。她伺候他們喝茶,又去抱起一個個沈重的竹簍馱在馬背上,她還用一張塔黃包裹好自己的那餅酥油,隱秘地藏進了氆氌背包緊貼著自己的背心背著。他們趕著馬匹下山去,馬鈴聲叮叮當當地響,她小聲地哼唱:“牦牛從不遠行,馬兒也去去就回,留下羊羔花饋贈,告訴牧場這個家鄉,四葉是個好姑娘……”四葉改編了這首牧歌的最後一句,加上了自己名字,她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聽,如果那個老實人喜歡,她就唱給他聽,告訴他,自己就是唱詞裏的那個四葉,讓他一認識她就要好好珍惜。四葉的心裏裝著理想,腳步也格外輕快。他們用了一個上午走到了歇氣臺,站在那裏,一眼就能看見山腳下的七日村莊,它是那麼安寧美好。那裏有哥哥們和四葉的家,有好朋友阿布,四葉想想都覺得高興。馬兒看見山腳的村莊,也知道該歇腳了,它們停止行走,在原處方便出酣暢如註的聲音,哥哥們鉆入林中就不見了。四葉趕忙反手去摸氆氌口袋裏的那坨酥油,它穩穩妥妥的在呢。四葉又從衣兜裏摸出那塊小圓鏡,呵了一口氣擦拭幹凈,她想,等賣了那餅酥油,買了新衣裳穿上,買了玻璃發夾別在頭上,再細細地照。這時,鏡面的光反射到了一匹馬兒的眼睛,馬兒以為是閃著光亮的生物要襲擊自己,受了驚嚇,突然朝著坡下狂奔而去。其它的馬兒也受了影響,四下裏亂竄。七葉見狀,用口哨發出命令,馬兒們才安靜了下來。他朝坡下追去,揚起一路塵土,四葉和兩個哥哥把持住各自的馬韁,牽著馬跟去。到了山腳的老核桃樹下,四葉看見七葉一只手握著馬韁,一只手撫摸著馬兒的前額安撫,馬兒溫順地眨動著眼睛,它的後腿受了擦傷,還好沒有出血。四葉小心地從七葉臉上捕捉他內心的態度,他異常平靜,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四葉松了一口氣,她以為回家是一件可以讓他們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溫和起來的事情。就在她牽馬經過七葉近前的時候,七葉起身從她的手裏抽過韁繩和自己手裏的韁繩一並交給了六葉和五葉,讓他們牽馬先走一步。四葉的手瞬時就從掌心開始發麻了,她的心也開始緊縮。等到馬兒轉入村口不見了,七葉才從四葉的衣兜裏搜出小圓鏡,放在路邊的石包上,撿起一塊石頭猛地砸去,小鏡子瞬間就粉碎了。四葉沒有想要哭,大顆的眼淚還是從眼眶裏滾落了出來。七葉看著四葉那壯實的樣子,還有飄散在她臉上的短發,他握緊了拳頭終是沒有落在四葉身上,他走近四葉,對著她的鼻子說:“四能卓瑪就是一頭牦母牛,還需要照什麼鏡子?”他的話掠起了一股冷風,淩亂了四葉的短發,它們密密地蓋住了她那雙大眼睛。七葉說完,朝那鏡子吐了一口唾沫,轉身就進了村莊。四葉蹲身去看那小圓鏡,它們照出了一個破碎的四葉,那樣的四葉像花朵盛開了一樣好看。就在昨夜,四葉怎麼也睡不著,她一次次地想象著自己和哥哥們趕著馬匹,馱著沈甸甸的酥油、奶酪進入村莊的情景,村裏的人們聽到馬鈴聲都跑來相迎,他們都歡喜地跟四葉打招呼,他們覺得四葉的美有別於村子裏的那些姑娘,是原始的、古樸的。還有阿布,每次都說四葉是真的好看,像鹿,絕對不是牦母牛。阿布還用舌頭舔了拇指起誓,她說的都是真話。眼淚讓四葉的視線變得模糊了,她從那些破碎的鏡片裏拾起了一個嶄新的自己:四葉穿著花衣裳,一排玻璃發夾在頭頂閃著水藍色的光亮,她美得像鹿一樣。那個老實人用一根紅毛繩牽著一頭白牦牛來家門口迎娶她,哥哥們相送,走出了很遠都還在為她祝福,對她微笑。四葉騎在牛背上悠悠地哼唱:“牦牛從不遠行,馬兒也去去就回,留下羊羔花饋贈,告訴牧場這個家鄉,四葉是個好姑娘……”

是的,村裏人聽到馬鈴聲,都去迎接他們,熱情地幫忙卸下馬背上的馱子,又簇擁著進了他們的家。七葉點燃了火塘為村裏人熬煮酥油茶,他們喝醉了一樣高興。只有阿布一直在門外等四葉歸來,等到太陽落下了山去,阿布才一把推開那道熱鬧彌漫的門,問七葉和六葉、五葉,四葉怎麼還沒回家來?六葉和五葉都去看七葉,七葉的手從掌心開始發麻,他試了好幾次才從火塘邊站起身來。七葉大步返回山腳的那棵老核桃樹下,被他砸碎的鏡子不見了,路邊的石包上放著四葉的氆氌口袋,七葉趕忙去打開它,他捧出了一餅緊實而金黃的酥油,它帶著四葉的手紋和溫度。

七葉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希望四葉瞪眼站在自己面前。他慌亂地朝山上山下,溝溝坎坎奔走著,大聲呼喚著。他一會兒喊四葉,一會兒又喊四能卓瑪,他喊得那樣悲切,跳躍在核桃樹上的松鼠也停下來幫著他張望,以為他是從這棵核桃樹下忽然頓悟了。

沒有喚回四葉,七葉燒了一夜的松柴溫暖火塘,等待四葉歸來。天快亮的時候,七葉聽到了敲門聲,六葉、五葉同他爭相去開門,門外站著阿布,她微笑著,額上別著兩支喜紅的玻璃發夾。七葉想要問她什麼,她就退到了門邊上,接著他們看到了一個身穿白氆氌,頭盤紅帕子的男子,他牽著一匹雄壯的白牦牛,牛背上馱著穿戴一新的四葉,她看上去像唐卡上走下來的菩薩那樣端莊祥瑞。她身後站滿了村子裏的鄉親,他們是要為四葉送親。六葉和五葉跑到牦牛面前,他們仰看著四葉,淚目裏全部是四葉。七葉看著看著,猛地轉身回屋去了,半晌,他肩背手提出兩背簍酥油,用白哈達穿起它們,褡褳在四葉身後。四葉沒有顯出喜悅,亦沒有憂傷。她用腳輕叩牛肚,牦牛扭頭拉動了男子手中的紅毛繩,男子牽著牦牛轉身離開了七葉的家門口。

七葉站回到空寂的家,他感到四葉是他昨夜淺眠時做的一場夢,鮮花盛開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