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妖怪吸人真氣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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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丸藥入腹的那一瞬,她只覺著一陣絞痛,眼前一片模糊,記憶的最後一瞬,只看見他仍掛著笑的嘴角。很快,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陷入了黑暗中。

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地宮的棺槨裏,穿戴整齊,頭上頂著鳳冠。

1

高山之巔,矗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寺廟,檐牙交錯,黑壓壓的瓦上停著幾只白鶴。

男子一襲紅雲袈裟披身,盤腿坐在懸崖邊上,轉過身來,卻是一張俊美無雙的臉。去了烏發三千,依然不能阻擋他臉上熠熠的光彩。

“真好,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遠方的客人了。”男子微微一笑,看了看他們,又將頭轉了回去,專心致誌盯著頭頂上一輪明月看。

他的跟前是一棵樹,詭異得很,樹冠半是青半是紅,相互重疊著,依偎在一起。

“這是哪兒?”

“雲心寺。”

“你又是誰?”

“我?一個可憐人罷了。”男子始終沒有回頭,半晌後嘆息一聲,只隱約間聽得到些許落寞。

“我們,我們為何會在這兒?”寐喜與錢郁面面相覷,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怎麼就突然就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兩個人的記憶,仍然停留在白塔庵後的竹林裏。

“客從遠方來,應有風雨迎接。”男子並沒有替他們解疑,他忽而起身,擡了擡手,風聲漸大。

呼嘯的風灌入衣袍,將整個身子罩得瞬間偉岸起來。雷聲陣陣,翻滾的墨雲卷著厚重的濕意撲了過來。

頃刻間,天地間灑落瓢潑大雨,淋了滿身。很快,寐喜和錢郁就被淋成了個落湯雞,頭發濕淋淋地耷拉在肩上,狼狽不堪。

“已經有許久沒有人到我這兒來了,既是有緣人,先洗去一身塵埃,再隨我來。”

男子領著他們邁進了雲心寺,巍峨的大殿中香案明燭一應俱全,青煙縷縷。

高山上的古寺案臺上供奉著的,既不是佛祖,也不是菩薩,而是一個神情恬淡的女子。女子衣袂飄飄,微微歪著頭,半閉著眼,低頭嗅著手中一枝花。

也不知是何材質做的雕像,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女子就會從案臺上走下來。

邁進大殿的那一瞬,忽有清風拂面,倆人的衣服瞬間光潔如新,身上的雨水消失殆盡。沒有了濕衣服的冗贅,身子瞬間輕盈起來了。

“不知先生帶我們來這雲心寺,是為了什麼?”寐喜試探性問道。

男子頗為贊賞地看了寐喜一眼,微笑著點了點頭,“我有一個問題,冥思苦想了數百年,始終沒有答案,想請客人為我解答。”

“是不是我們替你找到了答案,就能放我們出去?”

見男子點了點頭,錢郁繼續問道:“若是解答不出,又能怎樣?”

“若是解答不了,還請客人留下來陪我,與清風明月作伴,甚好。”

2

錢郁打量了下四周,將寐喜攔在身後,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幾步。瘋子,這怕是個瘋子。

寐喜輕輕拍了拍錢郁的手,示意他安心,隨即腦海裏開始思索起來,自己到底是如何到了這個鬼地方。

她只記得,那日眾人圍在白塔庵前,以黑狗血逼迫庵主現出九頭怪鳥的原形。

她原本想著,好不容易尋到了與廉川有關的線索,得趕緊找連稹大人,告知他所有情況。可等她和錢郁從水裏爬上來,踏上岸的那一瞬間,只覺著眼前一片恍惚。短暫的視線模糊後,再睜眼時,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副景象。

倆人站在懸崖邊上,雲霧翻滾,眼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穿著紅雲袈裟的和尚,還有一座廟。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非得解除謎題才能得以見到竹林後藏著的人,那便是龍潭虎穴,她也是要闖上一闖的。

隨即她盯著男子問道:“先生將我們從竹林邀至此處,想必是與這大殿中供奉著的女子有關。”

“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因為她,我將自己困在這古寺中數幾百年。如果你們替我解答了我的疑惑,我自然能讓你們見到你們要找的人。畢竟,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在此處看守罷了。”

寐喜精神一震,果然,她沒有聽錯,竹林裏果真藏著她要找的人。就是不知道,那人是酈雍,還是誰?

“先生看守的,可是廉川中人?”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答案。”穿堂風掠過他的袈裟,他舉著衣袖輕輕拂過案臺上的女子,滿目愛憐。

女子安然立在案臺上拈花一笑,滿眼的悲天憫人。

“請客人入一場塵世舊夢,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可好?”

3

太平盛世,物華天寶。

車輪滾滾,煙塵撲面而來。

當爐賣酒的胡姬踮著腳尖跳著胡旋舞,嗓音柔媚招攬著客人。一旁的書肆中,青衣士子衣冠整潔席地而坐,朗朗書聲傳來。而深宮大殿裏,宮娥裊娜著腰肢,提著垂燈悄無聲息地走過光滑的地磚,留下大殿中徹夜的絲竹管弦之聲。

眼前的景象一瞬一瞬隔空變換著,最終,他們看到的,是一條深悠的巷子。巷子的盡頭,蓬頭垢面的小男孩倒在泥濘中,懷裏緊緊護著一枝春日初盛的桃花。四周圍了好幾個錦衣緙絲的孩子,正朝他丟著東西。

“瞧瞧這狗東西,都窮成這樣了,還想著偷我家的花。”

“我沒有偷,是花枝探到了墻外,我只是爬到墻頭折了一枝。”小男孩仰著一張臟兮兮的臉,倔強地回答。

“夫子講過,不問而自取是為偷,打死這個偷東西的小賊!”帶頭的孩子衝其他人使了個眼色,隨即幾人圍了上去,開始拳打腳踢起來。

“我沒有偷東西,我是在墻外摘的。”小男孩背對著他們,始終死死護住懷裏的花。可很快,懷裏嬌嫩的花枝被擠壓得淩亂不堪,花瓣落了一地,被踐踏得一地花色。

“就算探出墻外去了,那也是我家的花,你依然是偷東西的小賊!”

就在圍著的小子們仍在嘲諷時,沒有人發現,小男孩身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長了出來,他的眼睛也逐漸變得幽深,瞳孔裏透著愈發沈郁的藍色。

就在他五指握拳,準備起身時,一只手輕輕按住了他。

手的主人將他擋在身後,嗓音輕柔,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堅決,“小小年紀,怎的如此殘暴,速速離去,不然告知你們父母親,定然是要挨一頓板子的!”圍著的小子們被嚇住了,很快就一哄而散。

唯有小男孩匍匐在塵埃裏看去,眼前的女子一襲青衣,纖塵不染,恍若神明。

4

“你叫什麼?家裏長輩難道沒有告訴你,出來之前,要將自己的狐貍尾巴藏好了?”女子皺了皺眉,她一眼就認了出來,小男孩是狐妖與人類女子生下的孩子,身上流著半人半妖的血。

似是被女子身上的威嚴鎮住了,小男孩囁嚅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毛茸茸的尾巴縮了回去,眼睛也恢復了正常,和一個普通的人類小男孩沒有差別,“我叫長生。”

他將深深嵌進泥裏的花枝撿了起來,用衣裳擦拭幹凈,又將飄落在衣襟裏的幾片花瓣小心翼翼拿了出來,捧在手心,順了幾縷頭發遮住了額頭上的紅腫,這才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走。

女子許是對他起了興趣,便跟著他一路七拐八折回了家。長生的家在城東一條破破爛爛的巷子裏,周邊賭場裏呼呼喝喝,青樓女子倚樓賣笑,時有醉醺醺的酒鬼癱倒在路邊,彌漫著一股子衝天的臭氣與頹靡。

一路有人和他打招呼,“長生,你娘的病還好吧?”

“長生,你今天又給你娘帶了什麼好東西啊?”

巷子的盡頭,是一間極小的瓦屋,暮色漸遲,屋裏黑漆漆一片,還有濃濃的藥味。

“母親,我回來了,我給你帶了這個春天最美的一枝桃花!”長生撲到窗前,興奮地將手裏七零八落的花枝捧了上去。床榻上躺著一個人,沒有半點動靜。

“母親,母親,你睜眼看看我,你想要的桃花我給你采來了,你睜眼看看好不好……”孩子稚嫩的聲音終於有了些許恐慌,可不管他怎麼搖,床上的人絲毫不動。

黑暗中,一抹亮光傳來,女子擎著窗邊一只白燭,滿室昏然,白蛾撲曳著從窗前閃過。隨即,屋子裏陷入了長長久久的沈默。

“她已經去世了。”許久之後,女子終是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他。

待天邊露出魚肚白,長生收斂了母親的屍體,用白布包著,從哀憫的目光裏一路穿行,背到了城西的荒地裏。他親手掘了墳墓,一捧土一捧土填了上去,在墳前歪歪扭扭栽了棵桃花。

他在墳前跪了三天,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好似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那些來不及與母親說的話,字字句句,沁著血。

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哭。

“從此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我叫姚明月,你可以叫我師傅。”

而很多年以後,姚明月終是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長生,你那日為什麼一定要保護這枝桃花?”

“母親臥床許久,想見見春日裏的桃花,我答應過母親,要替她采一枝最美的桃花帶回去插在她頭上的。”

“我看那城裏,長得好看的花到處都是,你為什麼非得去爬尚書府的墻頭?”

“她說她與父親相遇那日,就是從尚書府路過,父親折了墻頭一枝花討了她的歡心。對於父親來說,這只是一段短暫的露水姻緣,可對於母親來說,這卻是她生平見過的最美的一枝桃花。”

那時的姚明月,一直都知道,她突發奇想收留的這個孩子身上帶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與執著。也是因著這股子執著,她不忍心丟下他。

可她卻始終沒有料到,他的執著,會牽絆著她的一生。

5

姚明月身份成迷,長生只知道,她出自昆侖山上的修仙門派,佩著一把劍行走天下。禦風而行,以拯救蒼生為己任。他不知道她活了多久,久到幾十年,又或是上百年。

此後的很多年,她帶他去過很多地方。東臨大海,西至高岡,北至冰封之地,南至蠻荒之野。

倆人走走停停,從未在一個地方逗留過久。她好像一直在尋找什麼東西,或是在找什麼人。

隨著他漸漸長大,由頑童稚子成長為容貌俊美的妖,她的容顏卻從未改變過,依舊是二八女子模樣。容顏嬌俏,臉上常常掛著生人勿近的冰霜。

她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唯有身旁一把佩劍始終跟隨著她,還有始終不離不棄的長生。

姚明月於常常於無人處擦拭著長劍,嘴裏呢喃著,“長生啊,長生……”像是情人間的呼喚,纏綿在唇齒間。

她每喚一聲,長生的心臟便驟然一縮,說不出是歡喜還是什麼。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問,只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應上一聲,“哎。”

可待對上他滿是期待的眼後,姚明月卻眼睛一黯,很快將視線轉了過去,“無事。”

那時候的長生只以為她內心封閉已久,不善於袒露自己的想法,總想著再等等,總有一天,她定然會向他敞開心扉。可是,他始終沒能等到那一天。

時聞東海有惡龍醉酒誤雨,海水暴漲,滂沱一片,淹沒農田千頃。將惡龍收服後,姚明月在海邊負手看了許久。

“長生,你可聽過鮫人?”

長生斜斜倚在礁石上,憑空變出一枝盛放的碧桃,輕輕一拋,落入她的指尖,鳳眼微挑,“相傳東海有鮫人,泣淚成珠,善織鮫綃。”頓了頓,他又問道:“明月,你問這個作甚?”

自他成年之後,他已經不肯再喚她師傅了。經年累月的相處,他早已情愫暗生,卻始終默默藏在心口。喚出口時,只有一句輕輕淺淺的“明月”。

“有人曾說,有他在,定當將東海鮫人捕捉殆盡,驅逐出東海,你信嗎?”

“嘖嘖,這東海何止千裏,即便有通天手段的仙人,怕是也難做到。”長生撲哧一聲,搖頭笑道。

姚明月半垂著臉,輕輕嗅了嗅手中的碧桃,面色有些慘淡。半晌之後,她終是睜眼,將那桃花斜斜插在了鬢角。碧海青天,瀲灩了一身花色。

“長生,我要下海一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你先離開吧,待我回來後,回去找你的。”

她從未騙過他,而這,也是她此生撒下唯一的一個謊言。

6

此後,長生獨自輾轉各地。他也遇到過形形色色的女子,她們沈湎於他的美貌,他舉手投足間的風情瀟灑,殷殷地註視著他。可他心中絲毫不起波瀾,他一直在等著姚明月來找他。

十年,二十年,又或是更多年,有一日,他在溪頭茶寮歇腳時,鄰桌坐了幾個背著銅錢桃木劍的青衣弟子正聊著什麼。

“師兄,你說我們這次能活著回來嗎?”

“我可聽說了,那人身上毫無妖氣,也不知是何來路,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性子殘暴了些,見人就殺。”

“前幾日青城山的道友飛鴿傳書,說東海有大妖出沒,大妖一怒,赤地千裏,殘害了好些同門。要是能將她除去,那我們可就揚名立萬了!諸位師弟莫慌,小心些,到時候我們同心協力,一舉將大妖除去,出人頭地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長生聽得“東海”二字,起初一楞,接著不以為意,姚明月那一身仙氣,怎麼也與妖無關。他撂下幾枚銅錢正準備離去,就聽得身旁起了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長生心念一動,“你在東海附近可曾見過一個一襲青衣的女子,烏發三千,容貌俏麗,腰間常年配著一把長劍?”

小狐貍搖了搖頭,“你說的人我沒見過,不過倒與那大妖有些像。”

“什麼大妖?”

“那大妖是名女子,道行頗高,長得也好看,卻是滿頭白發,日日盤腿坐在海邊。嘴裏不知碎碎念些什麼,稍不如意,便卷起海浪翻滾如千堆雪,試圖靠近的人都被她殺了,海水染紅了周遭三尺之地。”

末了,那小狐妖補充了一句,“對了,那大妖還隨身帶著一把長劍……”

小狐妖話音剛落,長生便匆匆趕往東海。遠遠見著那人的時候,他的心恍若從風裏火裏走了一遭。她的身後,赤地千裏,寸草不生。散落的屍骸堆積起來,將她襯得愈發明艷,恍如地獄血海裏爬出來的羅剎。

這哪裏是什麼妖怪,她明明成了魔。而這魔物不是別人,正是他苦苦等了許久的人,姚明月。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是什麼讓曾經的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親眼見著,結了陣法的除妖人被她一劍劈開,人頭滾滾落地,她卻連正眼也沒有看上一眼。曾經她所重視的人命,此刻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真是心懷天下也好,沽名釣譽之輩也罷,除去這東海大妖,便是功德一件,死後仍是揚名立萬之事。無數人前赴後繼從四周趕來,法器,符文,甚至天雷,各自都使出了看家本事,紛紛朝著她擁去。

長生紅著眼躲在暗處,整整看了一日。那一日的東海,新添了許多無辜的生命。

姚明月好似魔怔了一般,不讓任何人靠近東海,但凡有人靠近,她便手刃人性命。陰風怒號,宛如修羅場。

待她被引來的天雷劈得口吐鮮血時,長生終於按捺不住了,縱然與天下為敵,他也要與她並肩死在一起!

他祭出了他的本命元丹,強撐著一口真氣,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才闖到了她的身邊。姚明月看也不看,擡手便是一劍。

“師……明月,是我,我是長生。”

揮出的劍氣直直逼近了長生的面頰,終是止住了,一行鮮血從他如玉的臉頰流了下來,落入她的掌心。她血紅的雙眼似乎有了一絲清明,喃喃道:“長生,長生,是你嗎……”

她終是倒在了他的懷裏,渾身是血的男女依偎在一起,一青一紅,邪氣衝天,九天之上雲雷滾滾。

長生的額間,隱隱有紅光閃動,有人在一旁喜形於色,“有妖要渡劫,大家再撐一下,趁此刻一舉斬殺他們!”

“長生,你為何要救我?”

“因為,你是我師傅。你救我那日起,我就決定了此生要保護你。”他終是不敢將那個埋藏已久的字說出口,深怕褻瀆了她。

“真好,長生,你和他很像,但是,你比他好,你沒有騙我……”姚明月忽而莞爾一笑,她掙脫開來,從他懷裏起身,三千長發被風吹得肆意飄舞。他匍匐在她的腳下,一如數年前長安城裏初次相遇。

“既然我救了你一次,那我便能救你第二次!”

九尾天狐歷劫,九死一生,存活者十之一二。

姚明月一手舉著長劍,一手掐訣,直直朝著九天之上飛去。長劍挽出的劍花結成了一張劍幕,將長生罩在裏頭,剩下的天雷,悉數劈在了姚明月身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明月!”長生被困在劍幕裏不得動彈,睚眥欲裂,可姚明月絲毫不為所動。待最後一道天雷散去之後,姚明月終是支撐不住,身子一軟,直直落了下來。

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口吐鮮血,撫了撫他的面頰,看著他,又像是穿過他,看向了別處,“長生,你要好好的。”

面上溫熱的觸感猶在,撫在面上的那只手卻落了下去,面前的女子,也永遠闔上了雙眼。

眾人紛紛散去,大妖已死,海邊剩下的,是一只踏入天道的九尾天狐。

誰敢誅仙?

誰與我,共明月。

7

回到大殿之後,一時之間,寐喜竟然有些分不清哪裏是現實,哪裏是幻境。迷霧一重一重的,竟讓她有些恍惚。

“她想成仙,最終卻成了魔。我欲成魔,最後卻成了仙。”重回大殿後,和尚,也就是故事裏的長生,喟然嘆息。

“明月死後,我一直在尋找這個答案。我不知道她從哪兒來,也不知道她去了一趟東海後,為何會性情大變。她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我恨自己無能為力,終是心灰意冷,將自己困在這古寺中,期待闖入的有緣人能替我解惑。”

長生苦笑,“我去過東海,海裏什麼也沒找到。鮫人,我也只是聽聞,從未真正地見過,依然毫無線索。而那個他,是男,還是女?逝者已逝,生者猶存,我又該去何處找?畢竟這世間,該去哪兒尋那時光倒流之術法。”

見著錢郁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長生眼裏綻了些許光彩,有些不敢置信,“莫非,你們真的會時光倒流之術?”

“時光倒流我們不會,不過她擅長的,是追溯人的記憶。”錢郁衝寐喜挑了挑眉,看向了寐喜手中的狻猊香爐。

青煙彌漫開來,裏頭藏著的,卻是被塵封了上百年的一段往事。

8

昆侖雪山之上有逍遙門,門下弟子世代不外出,畢生修仙問道。因著心系蒼生,兼濟天下,逍遙門每隔十年會派門下弟子出山,擇明主扶持。

姚明月便是那一代被派出去的弟子,一人一劍,闖入了烽火連綿的凡塵俗世。

姚明月入世的那一年,天下大亂,幹戈四起。而姚明月初初遇到元修的那日,她並不知道他就是她將要一生扶持的明主。

春荇搖曳萱草蓬飛的河畔,青翰舟自江的上遊緩緩駛來,年輕的拓跋帝獨自一人順水而下,偶遇了在水邊休息的姚明月。

時水中有惡蛟作亂,禍害了好些岸邊的百姓。惡蛟被姚明月擊中受了重傷,潛入水中一路尾隨,拼著最後一口氣,強行破水而出,偷襲姚明月。

眼見著惡蛟一口濁氣要噴到姚明月臉上時,元修拔出了腰間佩劍,淩空撲了過去,直直將惡蛟斬落水中。意氣風發的拓跋帝,修仙門派座下匡扶正室的入世弟子,就這樣在溪水河畔相見了。

“你是何人?”

“北魏拓跋帝,元修。”

許是見她微微低頭思忖的樣子有些可愛,元修忽而一笑,“或者,你可以喚我長生,這是我的小名。”

此後,姚明月隨著元修回了宮,她一路追隨著他南征北戰,大造天神,統一文字,強行教化。她教他收列國兵器,鑄銅人十二,於天南地北投放,鎮住真龍地脈。

起初,她是極其欣賞他的,他的雄才偉略,他的野心勃勃,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心,執著於無止境的探索與征服。即使沒有她的輔佐,依他的胸中丘壑,依然能夠將江山治理得很好。

漸漸的,這種欣賞,逐漸於心間紮根,長出藤蔓萬千,枝枝葉葉將她纏繞到一起。她竟分不清這是欣賞,還是愛戀。

不諳世事的女兒家一旦動了心,心事便如蓬草般飛快地生長。可她很好地將心事藏了起來,不斷告誡自己,這這是一場凡塵歷練,她不能動心。

有一年,東海有鮫人作亂,幻化成女子模樣上岸勾引健壯男子,剖腸破肚,食人精元,附近村落死傷無數。

姚明月聽聞後,持劍趕往東海,卻不小心在月圓之夜,中了鮫人的迷惑之術。

她拼盡全力重創鮫人首領,將他打落水中,長劍也被折斷了,她因力竭而靠在礁石上休憩,準備待真氣恢復後再前去誅殺那鮫人。哪知耳畔忽然傳來溫熱的呼吸,男子身上的氣息包裹了她,“明月,你還好嗎?”

睜眼看去,卻是元修。他溫情脈脈地看著她,目光裏滿是愛戀。

她直覺覺著有什麼不對,可月色溶溶,海風習習,一場大戰後的虛弱讓她一時有些混亂,不禁沈溺在他的目光裏。她想要靠近他,卻又害怕這是一場夢,心間紮根已久的種子,破土而出。

“元修,是你嗎?”

“是我,明月,我喜歡你很久了……”元修一邊說著,一邊靠了過來。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像是她的情人,唇齒間呢喃著她的名字。這讓她有些心慌意亂的,卻又克制不住地有些羞怯。

元修的唇湊過來的時候,她閉上了眼。可那吻卻遲遲沒有落下來,耳畔聽到的,卻是“噗”的一聲。

再睜眼時,她看到的,卻是鮫人首領胸口插著一把長劍,躺在一側恨恨地盯著她,眼裏滿是遺憾。而劍的另一端,元修握著。

待見著鮫人閉眼之後,他這才回頭看她,“明月,你還好嗎?”

同樣的一句話,滿是焦急,少了之前的溫情,卻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這才是真正的元修,之前的那個,是鮫人的幻術。

她不禁有些悔恨,是什麼讓她鬼迷心竅,竟然對著一個假的元修表露了心跡。她又羞又急,強撐著身子起身想要離去,可身子一軟,卻倒在元修的懷裏。

他盯著她的眼睛,“明月,你告訴我我剛才沒有看錯,你也是喜歡我的嗎?”

他是如此急切地等著她的回復,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神色,滿是期待。

這才是元修,霸道而深情的元修。她終是不忍令他失望,輕輕點了點頭。

他欣喜欲狂,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並立下諾言,“有我在一天,定當踏平東海,驅逐鮫人,為你報此仇!”

此後,元修熔了二人的發絲,親手打造兩柄青銅劍,並在劍上各刻了兩個字,一為“元”,一為“月”。他將刻著“月”字的劍隨身攜帶,將另一柄贈予姚明月。

“即使我們各處一方,有此劍相隨,那便是如同有你相隨。”他看著她,抵著她的額,癡癡地望著她。

9

倆人攜手並肩,走過許多歲月。

眼見著他華發初生,而姚明月仍是少女容顏,元修漸漸有些急躁。他四處尋長生不老藥,請了道士煉制丹藥,可惜成效甚微。他依舊一日日老去,而陪伴在他身畔的姚明月,絲毫不見衰老。

修仙之人壽命與凡人不同,要長上數十年,或是百年。他許諾,要尋到長生不老藥,與她一道與天比齊,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看遍大好河山。

元修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便是人頭懸掛城門,他似乎越來越沒有耐性。姚明月許諾他,若是他死了,她定當殉葬,與他一道長眠。那時的他,好端端地安撫她,可轉身,卻是展露出更為暴虐的一面。

那一年,有隕石落入東郡,大地四分五裂,摧毀房屋數百,死傷無數。隕石上刻有七個大字——拓跋帝死而地分。

元修一怒之下,斬殺數千人。王宮夜夜有冤魂哭泣,姚明月遣人替家屬送了好些銀錢,好生安葬超度死者後,這才平息了這場禍亂。

她早已看出來,大魏氣數已盡。她原想著,待他死了,她便陪他一道入地宮。如果沒有了他,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她沒想到的是,她想著與他一道赴死,他由始至終想著的,卻是長生。

元修的身子越來越不好,時常臥病在床。

忽有一日,元修欣喜若狂來尋她,說是他派去尋找不死藥的人已經尋到了海外仙山,也拿到了不死藥,偷偷派人給他送了回來。

他倚在床頭,遞給她一枚藥丸,微笑著看她吞了下去。

他癡癡撫著她的面頰,輕輕呼喚著她,“明月,明月,別恨我……”

丸藥入腹的那一瞬,她只覺著一陣絞痛,眼前一片模糊,記憶的最後一瞬,只看見他仍掛著笑的嘴角。很快,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陷入了黑暗中。

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地宮的棺槨裏,穿戴整齊,頭上頂著鳳冠。破棺而出後,才發現身旁放著一張檄文。檄文上清清楚楚寫著,拓跋帝已經尋到不死藥,但只有一枚。姚明月為奪不死藥,誤吞毒藥而至身死。拓跋帝顧念舊情,將其死後被封為明月皇後。

毫無戒心吞下心上人給的藥丸,醒來我頭戴鳳冠,躺在棺裏。

拓跋帝決定退位,從此不問世事,隱匿於江湖。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以,當初元修餵她吃下的,不是不死藥,而是毒藥?他怕的是,她與他爭奪那唯獨一份的不死藥?

她翻遍了整座地宮,元修耗費無數心力建造的地宮裏,除了殉葬的無數珠寶,死士之外,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關於元修的痕跡。

而地宮外,世道已經變了滄桑,大魏帝國已經徹底滅亡,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天下。她這一睡,睡了百年。

故人已逝,過往一切悉數煙消雲散,好似故意一般,她的存在從歷史上被抹掉了。沒有人記得她,也沒有任何典籍上有著關於她的記載。

她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元修。她不知那毒藥為何沒能讓她死去,只讓她沈睡了百年。只能歸結為修仙之人,自身資質不一般。

滄海桑田,朝代更替,她獨自一人穿行在歷史的洪流中。太平盛世與她無關,天災人禍與她無關,她只想找到躲起來的元修。她想想問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要這樣糟踐她的一片真心。

直至那一年的長安城裏,她陰差陽錯救了一個喚作長生的孩子。他身上的執著,與元修一模一樣。他的名字,也喚作長生。於是她鬼使神差收他為徒,帶著他踏上了新的征程。

她踏遍了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最後,她來到了東海邊上。她忽然想起,元修曾在東海邊上建了觀海臺,那時的他為了幫她報仇,曾派人入海捕捉鮫人,以鮫人魚膏制成人魚燈,點燃可燃燒千年。

那時的他便指著這一片廣袤的水域,意氣風發道:“定當有一日,定當踏平東海,將整個東海盡收我麾下!”

本也不抱著什麼希望,豈能料到,在千丈水下,她卻找到了元修。

早已死去的元修,安然躺在棺槨裏的元修,垂垂老矣,滿頭華發,一如最後見的那日。他的腰間,仍配著刻著“月”字的劍。而他的四周,早已死去的甲士披堅執銳,齊齊立著,面東而立。

她終於找到了元修,她也終於明白了一切。

不死藥是假的,假死藥是真的。為了不讓她陪他早早地死去,他不惜撒下了彌天大謊。讓她以為他辜負了她,他欺騙了她。

只有讓她恨他,她才會四處追尋他的足跡,她才能活得更久。

一把火將海底地宮燃燒成灰燼後,姚明月入了魔。

原來的心魔解開了,她卻陷入了新的心魔。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這麼多年的執著,到頭來,竟是一場笑話。她想哭,又想笑,元修沒有辜負她,可元修已經死去了。

到死,他還記著他的諾言,替她驅逐鮫人,守衛著東海。

她終是沒能和他葬在一個棺槨裏,一同頭挨著頭,枕在一起。

數百年的追尋一朝成空,她坐在東海邊上,入了魔。

成了仙又如何,成了魔又如何,她早已生無可戀。

殺了許多人之後,有一個熟悉的嗓音喚醒了她,是長生,是陪伴了她許久的長生啊。看到長生的那一瞬,她有些清醒。隨即,滾滾而來的天雷徹底讓她清醒了過來。

就這樣讓她死去好了,她早就該死了,早就該去陪元修了。

元修這個騙子,他是個大騙子,他已經在地底下等了她太久,她該去陪他了……

10

一場舊夢,解開謎底的時候,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背後,竟然還藏著這麼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原來,由始至終,她都沒有喜歡過我。她一直在找的,是她曾經的愛人。我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長生喃喃自語道。

“你的師傅和你一樣,是一個執著的人。”寐喜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他將自己困在這古寺中,苦苦思索了數百年,始終沒有答案。可到頭來發現,這個答案與他無關,也恰恰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悲哉,嘆哉!

“你答應了我們,幫你找出了答案,你就放我們出去,去見竹林裏的人。”錢郁深怕他走火入魔,出爾反爾,出聲提醒他道。

長生苦笑,“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是的,她已經死了,我在這幻境苦苦守著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心願已了,現在,我也可以去找她了。”說完他開始迅速衰老,眉毛開始變白,俊美無雙的臉皺紋漸生,背也開始佝僂起來。

俊俏無比的小沙彌,轉瞬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和尚。

老和尚駝著背,一步一步朝著懸崖邊走去,那兒青紅二色的樹仍緊緊依偎著。(原標題:《半棧香之天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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