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和仇人吵架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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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曾經是一個寵妃。

從入宮到升為妃位,成為長樂宮的主位,不過才短短一年的時間,還是在沒有皇嗣的情況下。

得寵的那段時日,長樂宮何其熱鬧。白天內侍省的太監會送來皇上賞賜的布匹、首飾,還有西域進貢來的奇珍異寶。有些東西連皇後的宮裏都未必會有,在長樂宮裏卻能見著。入夜後,便是等著鳳鸞車來,接我去皇上那裏。

這段日子快樂,卻短暫。皇上的新鮮勁兒過了,這長樂宮也就冷清下來了。

不過,失寵也有失寵的好處。

一個失了寵的妃子大概是這宮裏最清閑的人了吧,遠離了勾心鬥角,也終於能夠停下腳步來去看禦花園裏的一花一草、池塘裏的遊魚和天上的飛鳥。

入春後,我在長樂宮種的海棠花開了,我喊上其他與我一樣,失了寵的妃子們一起來賞花,談話間又說起其他各宮的事。

“聽說了麼,永春宮的那位又被禁足了!”容妃向來消息靈通。

“這次是因為什麼事?上次往點心裏塞朱砂被發現還沒給她長長記性嗎?”

不得不承認,自失寵以後,我們都非常樂意圍觀別的宮雞飛狗跳。

容妃一臉神秘地眨眼道:“她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麗貴人對貓毛過敏,買通了永春宮的宮女,往她常用的胭脂裏放了幾根貓毛,讓她在家宴上出了醜。她宮裏的奴才們也被連夜關進刑部審問,這小宮女立馬就全招了。”

我們正聚精會神地聽著容妃說著,突然一個太監跑進來稟報道:“德妃娘娘,玉答應等在長樂宮外想要見您一面。”

我一楞:“玉答應是誰?見我做什麼?”

我的貼身宮女繪秋小聲在我耳旁說道:“娘娘,皇上前不久選過了一次秀女。”

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算算時日應該是選過一次了。只不過皇上不讓新人住進長樂宮來,我也甚少和她們在外面打交道,所以不知這些。

其他的妃子識趣地起身與我道別,我便讓小太監去迎了玉答應進來。

“給德妃娘娘請安。”玉答應朝我行了個禮,她擡起頭看向我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地感嘆剛入宮的新人就是與我們這種久居深宮的人不一樣。

她穿著一身鮮艷的桃紅色宮服,頭上沒有太多點綴,不過是一根珠玉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皇上大概會喜歡她的眼睛吧,和我那年隨皇上在圍場狩獵時見到的小鹿一般。

長久未見面,這家夥的審美標準倒是一如既往地沒有改變。雖然他的妃子各不相同,不過若是把整個後宮湊在一起,還是能找到一些相同點的,這或許也是我受寵的緣故吧。想到這裏,我不經意地用手背輕撫了下臉頰。

“玉答應來找本宮有何事?”

新進宮的人找個靠山是很常見的,只是我不明白她不去找別的什麼皇後、妃子之類的,卻來找我這種無依無靠的人。

玉答應眼眉低垂,一副柔弱的樣子,不見任何鋒芒,“我是想來向娘娘請教,如何才能不得皇上寵愛。”

我嗆了一口水,嚇得繪秋趕緊輕拍我的後背,替我順氣。見她說話的樣子,也不像是刻意來讓我鬧心的,倒有幾分真心實意在。我心裏暗罵哪些個嘴碎的東西在背後這樣教她,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問道:“人人進宮都是為了分得皇上的一絲恩寵,你為何不想承寵呢?”

“我想活著。”

我嘆了口氣,說:“你回去吧,我教不了你。這宮裏多的是身不由己。今天的事我不會去和別人說,你也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起,免得落人口舌。”

玉答應走後,繪秋對我說道:“這玉小主倒是有趣。”

有趣確實有趣,我入宮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對恩寵避之不及的人,可有趣在宮裏又不能當飯吃。誰不想要活下來呢,可是為了榮華富貴或是家族榮耀,想要的東西多了,自然就會鬥了。沒有人可以完全避開,不鬥,就只有被鬥的份了。

2

入夜後,宮裏點上了燈。

借著昏暗的燭光,我在桌邊燃起一炷香,抄寫佛經。夜晚還長,不是靠刺繡,就是靠抄經來打發時間。

以前,我在這宮裏度過的每一個夜晚也都令不少人艷羨。

我還記得那一日中秋的晚上,家宴過後,皇上遣散眾人,唯獨留下我,他牽著我的手,對我說道:“燕燕,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就這樣,我一頭霧水地被他帶到了宮墻之上。

我從未來過這裏,因為我知道一旦入了宮,對我來說,下一次出這宮門不是準備入妃陵,就是拖去亂葬崗了,絕無其他可能。

既然如此,也無需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晚上起了風,在樓高之處,寒風更是刮得厲害。我一只手冰涼,另一只被皇上牽著的手卻很是溫暖。他朝身邊的小太監擡了擡手,小太監便呈上來一個物件,待我借著月光看清之後,不禁啞然失笑,道:“天燈?皇上怎的會突然想起要放天燈?”

“今日中秋,朕聽說民間百姓都會放一盞天燈來祈福祝禱,便讓他們從宮外帶了回來。”皇上把天燈遞給我,自己拿過太監呈上來的火折子。

天燈被點燃了,搖曳的燭光映動在他的臉上,他問道:“燕燕,你有什麼心願嗎?”

“願國泰民安……”我偏過頭想了想,又道,“願燕燕和皇上能夠白首不相離。”

“好。”他笑道,細細重復了那幾個字:“白首不相離。”

我看著這雙往日裏寫滿猜疑和冷淡的眼眸中流露出少見的溫柔,失了神,手中的天燈緩緩上升,往宮墻之外的那片天空飛去。

他攬過我的肩,一起看遠飛的天燈。剎那間,我竟以為我們只是一對尋常人家的夫婦。後來再細想,他的腳下是他的江山社稷,是百姓萬家燈火,他還是萬人之上的君王,他需要的只是我的臣服,不是真心實意的愛。

白首不相離?這話更是可笑的很,我的的確確困在這深宮出不去了,困我的人也正是他。

我被莫名其妙地傳到大殿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問我為何要害文妃宮中的宮女。我怔怔地看著他,說我沒有。在一旁的文妃哭哭啼啼地撲到我的身上,要皇上為她做主。從她假惺惺的哭聲中,我第一次知道我竟做了這麼多的“壞事”。

在她嘴裏,我恃寵而驕、心狠手辣、嫉妒心強,因為她的宮女說錯了一句話,我便要置她於死地。

文妃找來的人證是我宮裏的宮女,盡管我從沒見過她,可她身上掏出的那支玉簪卻是我最喜歡的那支。她說這是我賞給她的,繪秋想要為我爭辯,我卻示意她不要開口。

“皇上,如果我說,我從未做過這些事,你相信我嗎?”

他刻意避開我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最近皇後告訴我,後宮眾人對你確實頗有微詞,朕想這一切也並非是空穴來風。”

不知道那晚有多少人看到了這盞從宮墻之上飛出的天燈,或許從皇上獨留下我一人開始,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就被人記恨上了。

深宮裏有多少人盼著可以得到皇上的寵愛,不經意間就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我可以不在乎在點心裏找到一根夾藏在裏面的銀針,也可以不在乎送去司衣監的衣裳被人剪壞。我只當是給這些在漫漫長夜裏等待的深閨怨婦一個發泄的地方罷了。

我在乎的是我愛的人是不是也會同樣把我放在心尖上。我錯就錯在不該把這種希望寄予在一個君王的身上。

“德妃禁足長樂宮半月,朕望你能好好閉門思過。”

離開大殿前,我轉頭問他:“皇上,你可還記得中秋節那日對我說的話?”

他說:“朕還會來看你的。”

半個月後,長樂宮的大門重新打開。我原本盼著熟悉的身影會像他說的那樣再次出現,可這長樂宮門前的每一塊石磚、每一盞點燃的宮燈終是沒有等到他的到來。

原來“君無戲言”從來都是有前提的,只有在君王悅心時才有用。

我也終是成了討厭夜晚的人。

3

如果說久居深宮的日子平靜得像一潭池水,那沈昱的出現無疑是投入其中的一顆石子,驚起無數波瀾。

那日也算是一個巧合,我原打算去寶華殿上香,半路上卻遠遠地望見皇上,在他的身邊與他有說有笑的人正是幾個月前還在我宮殿說不願承寵的玉答應,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已然成為了雲嬪。

宮裏關於她的流言很多,有說她聰敏,總能想出法子討皇上開心,也有說她過河拆橋,踩著曾經幫過她的人爬上龍床。

這些我並不在乎,只是他們兩個我一個也不願意碰見,便調轉了方向往禦花園走去。

“燕燕?”

我心裏一驚,會這麼叫我的不過只有兩人,一個我剛親眼見著往另一個地方去了,那只會是……

我轉過頭,果不其然是沈昱。我們倆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後來,我被家裏送進了宮,他準備參加科舉,謀個一官半職。

我入宮那一日分別的場景至今仍是歷歷在目,算起來大概已有五年未見,他仍是我記憶中的那副模樣,即使穿著官服,也褪不去身上的書卷氣。

繪秋聽到他這般喚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昱慌忙整理了裝束,重新朝我行禮道:“沈昱見過德妃娘娘。”

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有幾分滑稽,我臉上盡是笑意,問道:“你怎會有興致來禦花園?”

“臣正準備去給太子殿下上課,原不是從這裏走的,可今日下朝後和都尉大人多說了會兒話,怕誤了時辰,便只好從這經過,不想驚擾到了娘娘。”

“太子?你現在可是在當太傅一職?”

當今的太子是皇後所生的嫡子,若無意外,未來的皇位定是落在他的頭上。太子太傅自是不用擔心往後的仕途,如今能夠教導太子,等新皇登基後,也必是朝中重臣。

沈昱點點頭,他面露難色道:“娘娘,太子殿下還在等我……”

我揮揮手,讓他先走,他一口一個“娘娘”,說話也快和那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丞相一般,好生無趣。

他原本並不是這樣的,想起從前與他一起逛廟會,他說他去買糖人,我便跑去那燈籠攤和老板討價還價,可買到燈籠後卻在人群中丟了方向,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呆呆站在橋邊的沈昱,他手裏糖做的兔子已經少了兩只耳朵。

我難以置信地問他是不是他吃掉的,沈昱點點頭。氣得我蹲在地上邊哭邊罵他這個饞嘴的家夥,結果沈昱卻像變戲法一樣從背後又拿出個完好的糖兔子遞給我。

“燕燕,剛才是逗你玩的。我給你留了一個更甜的,不信你嘗嘗。”他不由分說地把糖兔子塞到我嘴裏。

“真的嗎?”我立馬嚼起嘴裏的糖塊來。

“那是自然,我何時騙過你了?”沈昱看著我嘴鼓得像藏了食物的老鼠,擡手輕輕擦去我眼睛旁的淚珠。

小孩子總是好騙,嘗到了甜就忽略了一個問題,糖兔子本就出自同一人之手,怎會有味道上的差異?加上沈昱後來吃了他自己的糖兔子,不更是“死”無對證。

那時的我也沒想這麼多,只記得嘴裏的糖化開後真的好甜,在沈昱的眼睛裏映著的不止有廟會的燈火,還有一個小小的我。

4

自禦花園一別之後,我時時惦記起沈昱來,想起曾經的日子,為深宮漆黑的夜晚添上了色彩。我去禦花園也愈發頻繁起來,有時邀上容妃一道,總還希望能見一眼沈昱,哪怕是看他行色匆匆的背影也好。

我承認他的出現讓我再次感到心動了,曾經的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於我而言,這種喜歡並非是隨隨便便就會消減的,加上我在宮中這些年遇到過的虛情假意,更讓他留給我的回憶盡顯出美好。

可我是一個不得寵的妃子,他是前途無量的太子太傅,我對他的心意卻無幾分把握,畢竟上一個深情對我說愛我的那個男人,早就有了新歡。

沒想到,我沒盼來沈昱,卻把太子給盼來了。

那日我坐在亭子中,出神地看著花園裏一動不動的花草樹木,耳邊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德妃娘娘,有什麼新奇玩意兒能讓娘娘看這麼久?”太子在我眼前疑惑地揮了揮手。

我的思緒還沒完全收回來,和太子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道:“太子殿下今天不上課嗎?”

“原是要上課的,可太傅還沒來。”太子嫌棄地撇撇嘴,頗為不滿的樣子,“想來是那些老家夥又下朝後拉著老師長篇大論的。”

雖說是太子身份,終還是個孩子的心氣。

“沈大人他先是皇帝的大臣,而後再是太子殿下的老師,所以還是要與其他大臣一起,多為皇上分憂。”我揉了揉他的頭,“太子殿下最近學了些什麼?”

“不過是些兵法和治國之道,還不如老師寫的詞賦有意思。”

“詞賦?”我也來了興趣。

“是啊,老師最近新作了一首《長相憶》,兵法學得乏了,我們就會討論這些,推敲下其中的字詞。”太子搖頭晃腦地給我背誦了沈昱所寫的《長相憶》,“老師說這是他偶然讀了一本民間的愛情話本後,有感而發,可這裏面字字情真意切,我倒覺得像是他自己的經歷。德妃娘娘,你覺得呢?”

夢幾時,醒幾時。獨上高樓憶故人,常念舊時情。

我聽完之後,張張嘴,卻沒想好要說什麼。

在我定下要入宮後的一天,我在書房為沈昱研墨,他提筆寫下幾個字,我便歪過頭讀出他所寫的:“《長相思》?如此好詞,你是寫給哪家的姑娘呀?”我忍不住打趣他道。

沈昱不為所動,仍是專心創作。

“不如我去四處問問,這周圍的小姐誰不想要你的詞賦呀,說不定會有人出重金來求呢?”我仍是不依不饒。

沈昱用筆桿子輕敲了下我的頭,淡淡地說道:“千金不換。”

我難得見他這麼嚴肅,也就作罷。

後來,我與家人道別,準備入宮時,沈昱在長街盡頭將馬車攔下,把這一紙《長相思》贈予給了我。

他說往後如果想他了,就將這首詞拿出來讀,當我在思念他的時候,他也定在思念我。

這是沈昱第一次和我表明心意,當時我強忍著眼淚的樣子也定是和現在一樣。我偏過頭,不願讓太子看見這般模樣。

“太子殿下?”是沈昱的聲音,“我想是又要誤了時辰,就再從禦花園穿過,竟也正好遇到太子殿下和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在過問我的功課,我便與她說起老師的那首《長相憶》。”

沈昱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閑暇之余所作,讓娘娘見笑了。”

他帶著太子準備離開,我猛地站起身,說道:“詞賦雖好,可讀起來仍覺得是霧裏看花,倘若能將其中的感情再明確些,讓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想來會更好。”

沈昱沒有回過身,但他的肩膀明顯地有些顫動。良久,才道:“多謝娘娘指點,其中情意,我定是會想辦法傳遞的。”

不久,我便在送入長樂宮的食盒底層發現了沈昱親筆寫來的書信。

5

繪秋說我最近傻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宮裏的其他奴才都以為我和那些冷宮婦人一般,皇上長久不來,漸漸發了瘋,背地裏議論紛紛。只有我自己清楚,是與沈昱之間互通了心意,令我感到高興。

宮中本就人多眼雜,想來是幾番周折,才將這書信順利送進來,這讓它們愈加顯得珍貴。

失寵的貴妃在宮中受盡嘲諷,她卻樂得自在,和太傅眉目傳情

有時信中會寫到我在宮外的家人,有時則是沈昱遇到的一些趣事,他總能用文字逗我開心。可惜的是,為了防止出差錯,這些信無一例外是閱後即焚。

我開始會沒事兒繡起香囊來,天氣好時,會在禦花園放風箏。

那一日,我不小心將風箏掛到了假山亭子邊的樹枝上,我取下風箏,從假山的山洞中走過時,卻猛地被一人拉住了衣袖,一個踉蹌,落入那人懷中。

雖是深宮女子,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回身擡腳踹了那“壞人”幾腳,剛準備開口喊侍衛,突然發現眼前這人竟是沈昱。

他素色的袍子上多了幾個黑色的腳印,沈昱拍拍身上的塵灰,哭笑不得:“娘娘好武功。”

出了這等糗事,我的臉比那徐州太守新進貢來的紅珊瑚都要艷上幾分。

“可惜了我這新做的衣裳。”沈昱皺了皺眉,裝出幾分失落的樣子。

“不就是布匹嗎,我那裏多得是,賞你點。”我朝他吐吐舌頭,大方地說道。皇上雖很久未賞給過我東西,但庫存總還是有的。

“無功不受祿。”沈昱如蜻蜓點水般在我眉間落下一吻,“沈昱謝過娘娘。”

看到我拿著風箏,蹦蹦跳跳地從山洞裏出來時,旁人不解為何我會有如此之大的轉變,繪秋更是比我還擔心會被別人看出些什麼。

可我與沈昱兩人這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在這原本就風雲詭譎的宮墻之下,又算得了什麼呢?

眼見著日子在沈昱的陪伴下越來越有趣起來,許是樂極就會生悲。很快,我就為這樣的“狂妄自大”付出了代價。

那日,我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候,遇上了太子。因為沈昱的緣故,我和太子也逐漸熟絡起來。

於是,我便停下來,與太子閑聊了幾句。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到了有心人的眼裏就會變得不一樣。這一切都被雲妃看在眼裏,彼時的她肚子裏已經有了龍胎,皇上為她晉升了位分,也是可以與我平起平坐的。若要算上恩寵,她便高我一等。

太子走後,她攔下我,原本在長樂宮那柔弱的樣子早就被消磨殆盡,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話裏有話道:“德妃與太子殿下可真是親近。”

“作為妃嬪,日常關心太子殿下的學習情況,難道不應該嗎?”我反問道。

“若只是關心學習,那還算好。若是有了其他的心思……”她直直地看著我,像是我藏匿了什麼陰謀,要一眼看穿我一般,“那可是大逆不道。”

我冷笑幾聲,毫不客氣地反擊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些人自己肚子裏揣了壞心思,往後怕是會報應到孩子身上來。”

看著雲妃咬牙切齒,卻又不好發作的表情,我暗自竊喜,我雖不參與各宮爭鬥,但也不會叫人欺負到我頭上來。

可若我知道,雲妃會如此懷恨在心,那我今日一定會任由她諷刺,不回一句。

那日,繪秋剛端著食盒離開,長樂宮的門口就傳來爭吵的聲音。

幾個嬤嬤攔住繪秋,強行要檢查她帶出去的食盒,領頭的是個小宮女,我認出她是雲妃宮裏的,想來這些都是雲妃授意的。

繪秋怎會答應,幾人在宮門口拉扯。

我心一沈,這食盒借著給太子送點心的由頭,裏面裝著我繡給沈昱的香囊,這是萬不可被雲妃知道的。我快步走上前,厲聲詰問道:“誰允許你們在長樂宮這般撒野?”

“德妃娘娘,這可是雲妃娘娘的意思,她這也是關心您,怕您宮裏有手腳不幹凈的人,偷偷私藏克扣了什麼東西,故來派我們幾個檢查一番。您不會不領雲妃娘娘的這番好意吧?”雲妃宮裏的人和她一樣伶牙俐齒、咄咄逼人。

“我宮裏的人我都清楚,不必勞煩你們。再說,繪秋是我的貼身宮女,你們檢查她,到底是懷疑我宮裏的人,還是懷疑我?”

“姐姐不必動氣,妹妹也只是好意。聽說這是要送去太子殿下那裏的,更是要仔細查看。”雲妃由宮女攙扶著,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像看自己的東西一般,一層層地打開食盒,“呀,看來姐姐這兒真有偷藏了其他心思的人呢。”她挑起那個香囊,耀武揚威地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避開她如尖刀一般銳利的眼神,我做好了萬劫不復的準備,卻沒想到在我開口前,繪秋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她承認是她偷偷繡了香囊想要送給太子,是她動了不該動的念頭,妄想攀上高枝。

繪秋自我入宮後就跟著我了,只有在我受寵的時候,她才過了一段好日子,別的時候訓誡宮人的是她,去內侍省討要份例的是她,如今卻要賠上性命,來為我頂罪。

她再清楚不過,宮女想與他人私通是死罪,更何況那個人是太子。

可繪秋也明白,雲妃真正想要查的人是我,她想要查出我和太子之間是否有貓膩。

雲妃不敢相信這件事會結束得那麼容易,她再三盤問繪秋有關太子的細節,繪秋竟也對答如流。她是跟著我,才知道這些的。

我眼中噙著淚水,扇了繪秋一巴掌:“你為何……要這樣做?”

“娘娘,您可能已經忘了,您是在這宮裏第一個願意過問我家裏情況,也是第一個體諒我犯錯的人。遇到娘娘前,我在其他宮當差,受盡欺辱。跟了娘娘後,才得以吃飽穿暖。此番恩情,無以為報。繪秋往後無法再侍奉娘娘了,還請娘娘保重身體。”

6

繪秋死了。

我常常從睡夢中驚醒,淚痕滿面。再熬幾年,她就能出宮過平凡的日子,現在卻永遠地香消玉殞在這宮墻之中。

沒有哭聲,沒有墓碑,沒有記錄,繪秋就好像不曾來過這個世界,只有在我的記憶中存在過。

長樂宮變得更加冷清了,我遣散了其他奴才,只留下兩個宮女和一個太監照看。沒有信任的人,我與沈昱的聯系也斷了。

可那日,他卻主動來找我。

沈昱扮作侍衛的模樣,踏入長樂宮。

看到沈昱,我像是終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郁悶了幾天的情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抓著沈昱的衣袖,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我再也受不了了,沈昱,帶我走。”我苦苦哀求他,生怕他也會把我扔下。

我告訴他這朱紅色的宮墻是如何“吃”人的,沈昱拍拍我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再等我一下,很快我就能帶你出去。燕燕,你不會一輩子待在這兒的。”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裏面包著一顆快融化了的糖:“還記得那次,你因為我把一只糖兔子的耳朵吃了,大哭大鬧嗎?我沒法把糖人帶進宮,只能用這個替代,下次我帶你再去集市上買。”

我相信了他的話,我懷抱著希望,又再一次被背叛。

那日,皇上舉辦宴會招待朝中重臣,沈昱也在賓客行列。

宴會上,皇上誇贊沈昱教導太子有方,立下功勞。雲妃便順著說起沈昱還無妻室,她知道尚書家的千金對沈昱有意,希望皇上能做主,促成這一段姻緣。

沈昱對此事竟也沒有推辭,安然接下了聖旨。

容妃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剛燒開的熱茶碰灑在地上。

容妃扶起失魂落魄的我,她只當是我在吃皇上和雲妃的醋,不曾想我是因為沈昱的婚事感到煩心。

原來世間男子都是這般薄情寡義,情與愛的於他們而言,比不上功名利祿萬分之一好。

自賜婚之後,沈昱就再也沒來找過我。我曾在禦花園候著,盼著他能經過,即使是給我一個眼神,我也會覺得他並非是心甘情願答應的。

可失望的總會是那個專情之人。

即使是在長街上遇到,沈昱也低著頭,遮遮掩掩地匆匆走過,似是陌生人一般。

我麻木地過著重復的生活,連周圍一切發生了改變都不自知。

那次,我低頭看向我剛澆的花,突然大聲笑了起來,笑得淚水也直往外流。代替繪秋的宮女跑來拿過我手中的水壺,她惶恐地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指著花說道:“你看,這花兒早就枯了,我卻還澆了這麼久。”

我突然明白,他或許對我早已變了情意,只有我還深陷其中,難以抽身。

沈昱成婚的那天,我讓宮女為我梳妝打扮了一番,走上宮墻。上一次我來這裏是為了和皇上一起放天燈,我本不願意再來此,讓我回憶起和皇上的點點滴滴。但我想,是不是站在這裏,就能聽到沈昱娶妻時的敲鑼打鼓聲。

我盯著宮墻之外的那片土地,望眼欲穿。

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告訴我,沈昱穿著婚服經過宮門口的時候,停留了很久。在晚上宴請賓客時,很少喝醉過的他在那天喝得爛醉如泥。

7

我又過上了原來的生活,甚至比之前更加清冷孤寂。

宮中又來了一批新人,雲妃順利生下了皇子,晉升貴妃的冊封典禮已經在內侍省排上了日程。她現在在後宮前朝都有了自己的親信,連皇後遇見她,甚至都要收斂幾分。

太子從宮外帶來消息告訴我,沈昱和他的夫人感情很好,兩人經常用詞賦傳情達意,琴瑟和鳴。

我雖心裏酸澀,感到不是滋味,不過這樣平淡無奇、各自安好的日子也算是難得。

可我忘了,在這宮裏永遠不會停止鬥爭。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太快,讓被牽連其中的人都措手不及。

那個晚上,我聽著一隊又一隊的侍衛從長樂宮外匆匆走過,我讓宮女出去查看,她回來稟報說皇上要求連夜搜查太子住的宮殿。

我不知道的是,同一時間,被搜查的還有沈昱的府邸。

原來是有人上書告發沈昱在前朝拉幫結派,意圖慫恿太子逼皇帝退位。皇上本就對此等謀權篡位之事疑心重重,派出的侍衛竟也真的找出了沈昱與其他大臣私下往來的書信,坐實了他的罪名。

皇上龍顏大怒,下旨廢黜太子,將沈昱與往來密切的大臣盡數關押進大牢中。尚書一家雖和此事無關,但因為沈昱,往後也難以再得到皇上的信任,元氣大傷。

這次朝廷的清洗太過順利了,順利得就像是這一切都被事先計劃好了一樣,環環相扣,全等著一個人來發號施令,而且不留有任何辯駁反撲的余地。

我發了瘋似的求人帶我去見沈昱一面,我取下頭上的發簪、腰間的玉佩,拿出所有可能值錢的東西,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見錢眼開的家夥,帶我去大牢裏。

我打通關系,卻還是慢了一步,沒能趕上這最後一面。

逆臣們都被砍了頭,掛在城門口示眾,警示他人不要起這異心。

“德妃娘娘,皇上請您去大殿一趟。”皇上派了身邊的大太監來請我。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有幸聽到這一句話。

我走進空蕩蕩的大殿,燈火昏暗,皇上依舊坐得高高在上,只能擡頭仰望著他。

皇上沒有擡眼看我,邊翻閱手中的奏折,邊開口問道:“德妃,你和太傅是怎麼回事?”

如此熟悉的場景,和我被禁足的那次太相似了。我知道他已經有了答案,我知道我說什麼,都逃不開死路一條。

帝王一旦起了疑心,說再多都是白費力氣。

我累了,繪秋死了,沈昱死了,太子被廢,我也不必留著這條命在這宮墻內繼續茍延殘喘。

“臣妾在長樂宮孤單得太久了,見了太傅,便情難自禁,還請皇上降罪。”我沒有為自己申辯,只是彎下身子,低伏在地上。

“朕給你位分,給你宮殿,賞你珠寶,德妃,你卻不識好歹!”皇上拍案而起,用手指著我,怒目而視。

“是啊,皇上確實待臣妾不薄。”我自嘲道,“可皇上究竟是因為愛我,才給我這些,還是把臣妾視作這籠中鳥,每天餵食,換來我的聽話順服?皇上,倘若你有一絲的真情實意,臣妾也會真心待你。可你空許臣妾諾言,那臣妾也不會愛皇上。”

終於親口說出這話,我感到身上少了些束縛,這是我入宮這麼多年,第一次這麼直白地對著這個男人說出我內心所想。

我完好無損地回到長樂宮,聽候皇上發落。

隔日,我被外面的聲響吵醒。只看見一個花匠在往裏搬著一盆盆的花,似乎他已經忙了一會兒,長樂宮原本枯萎的花都被換成了開得正盛的鮮花。

“小花匠,你叫什麼名字?是誰讓你搬這些花來的?”

花匠擦了擦汗,擡頭答道:“回德妃娘娘的話,奴才叫馮軒,這些花是雲貴妃差奴才搬來的。”

她?大概是又想拿這些花來氣我,可我一個將死的妃子,還能計較些什麼呢?

8

雲貴妃又來看我了。

這一次沒有任何針鋒相對,她心平氣和地坐在我的對面,將帶來的點心放在桌上,在她手上還有一沓書信。

“太子被廢的事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我先發制人地問道。

雲貴妃點點頭,她說:“這宮裏的所有人都想害別人,與我一同入宮的姐妹也好,素不相識的人也好。是你告訴我,不鬥,就只有被鬥的份,我想活著。後來,我有了皇嗣,我更不得不為他考慮。我不甘心他只做個王爺、親王,他才理應是太子。”

我徐徐道出雲貴妃的計劃:“所以你故意讓皇上給太傅指婚,又讓人告發太傅,借此機會削弱太子一派的黨羽。皇後沒了太子,沒了依靠,你也可以趁機再奪過協理六宮的權力,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怪只能怪他們本就藏了這心思,我不過是火上澆油罷了。”

原來太子、沈昱、大臣們早就是棋盤上的棋子,任人擺布,可憐他們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滿盤皆輸,還牽連到了無關的人。

“那皇上怎會知道我和太傅的事?”我盯著她,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到答案。

“我只知道你和太傅是青梅竹馬,你們倆之間的私情是從這封信上看出來的。”雲貴妃把信交給我,“這是從沈昱府上搜出來的。”

她不說我也知道,沈昱的字我看了這麼多年,怎會輕易地忘記。

我仔細讀完,眼淚奪眶而出,沈昱在信上說,如果太子登基成功,他不求功名利祿,只希望太子可以放我出宮。

我原以為沈昱參與其中,是為了仕途,卻不曾想與我有關。那時的疏離想來也是他計劃中的一步。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倘若那時再死纏爛打,硬扯住他多問幾句,是不是就可以規勸他,讓打消了他的心思,會不會一切都和現在不一樣?

雲貴妃把點心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吃一些。我擺擺手,拒絕了這份“好意”。

“最後吃一點吧,皇上下旨賜死你,他們估計已經在門外,就等我出去了。”

何其諷刺,我死前見的最後一個故人,竟是我的仇人。

我又失寵了。

這一次擺在我面前的不是內侍省送來的廉價布匹、受了潮的木炭,而是一杯皇上親賜的毒酒。

我最後望了一眼這破敗冰冷的長樂宮,望了一眼這困了我大半輩子的朱紅色宮墻,將毒酒一飲而盡。

昏昏沈沈間,我聽到有人喚我“燕燕”,我努力睜開眼,竟是沈昱。

沈昱笑著朝我伸出手,他帶著我在宮裏隨意穿梭,直至宮門口,沒有一人攔住我們。

我看著外面熱鬧的風景,有些緊張地抓住他,沈昱卻說道:“燕燕,不要害怕,我帶你出宮了。”

“皇上,長樂宮的那位已經去了,喪儀該如何置辦?”太監跪在冰冷的殿前,稟報道。

皇上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紙扔入火中,火舌飛速吞噬著脆弱的紙張,在還未燒黑的地方依稀可見這樣的字樣:《長相守》,沈昱。

情難休,意難休。盼做燕鳥比翼飛,相守成雙對。

“喪儀就照貴妃的禮制辦吧,讓雲貴妃來負責。”

“好,那皇上,今天翻哪位主兒的牌子?”(原標題:《後宮拾遺錄:長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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