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蛇飛來咬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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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出自張樂平先生《三毛從軍記》。

“二十四孝”中吳猛餵蚊孝父的故事,講述孝子吳猛因為家貧沒有蚊帳,為了讓父親不挨咬,所以脫光衣服讓蚊子咬自己。

《吳猛恣蚊飽血》,清代王素繪。

豐子愷漫畫《打蚊煙》。

《感天後神女露筋》雜劇書影,出自楊潮觀《吟風閣雜劇》卷三。

不知有多少人是撓著胳膊翻開這篇文章的。每到夏日,“嗡嗡”扇動翅膀的吸血“戰鬥機”們便趁夜色傾巢出動,對它們來說,人體的每一塊裸露的皮膚都是它們的加油站。它們盤旋在陰暗的角落,借茂密的植被作為掩護,敏銳的雷達監測著每一個活動的儲油庫。

當它瞄準了目標,便伺機降落,伸出極具穿透力的尖銳油管,訓練有素地穿過皮脂層,從毛細血管中抽取再次起飛所需的能源。吸血式“戰鬥機”如此專註、精準、靈活,即使是人類有所覺察,張開印度飛餅大的巴掌,呼風帶雷發起突襲猛攻,它也能震動翅膀靈敏躲過,只留下人類摁著腫成發面饅頭的臉,飆出蘭州拉面一樣的眼淚。

奇癢何堪忍,聖哲亦煩心

仔細說來,如果蚊子僅僅是吸幾口血,人類倒也做得起個慷慨東道。畢竟人類心臟每小時派送的血液量就高達260升,一天足有6240升,比一年往汽車裏加的燃油量還多,以蚊子的身量,它吸上一口出的血,恐怕還不如看書時手指被書頁劃傷出的血多。因此也難怪範仲淹這般文質彬彬的君子,被蚊子吸飽了血後,還能作出“飽似櫻桃重,饑如柳絮輕,但只從此去,不要問前程”這般不計前嫌的磊落曠達詞句。

但真正令人惱恨的,是蚊子在大快朵頤後,竟不知投桃報李,還要得意洋洋地啐上一口唾沫。唾液所及,又紅又腫,奇癢難耐,唯有把它撓破出血方能以痛止癢。這種奇癢絕對算得上是人間酷刑。即使是像老子這般有道高士,在給孔子講論至道哲理時,也搬出蚊子叮咬來做譬喻:“夫播穅瞇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不知老子說這番話時是不是頭天晚上被蚊子攪擾得通宵不眠,所以就近取譬。采菊東籬居然能悠然見南山的著名隱士陶淵明,也被蚊子惹得怒向膽邊生:“沈沈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嘈然響起初駭聽,殷殷若有南山來。露花滴瀝月上天,利嘴迎人著不得。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

唐代詩人白居易夏居山寺固然清涼愜意,但也難逃蚊子攻勢,恐怕因為被叮咬後以痛止癢太過用力,以至於到了“有如膚受譖,久則瘡痕成”,這位對政治對手讒毀都可置之一笑的詩人,竟被蚊子搞到遍體鱗傷的狼狽地步。明代“吳門四家”中涵養最好的沈周,也被蚊子的尖嘴整夜追逼得連諷帶罵,“尖尖小口如鋒刃。叮能痛人,叮能癢人,嬌聲夜擺迷魂陣。好無情,偷精吮血,猶自假惺惺。”最誇張的恐怕是一位叫豐坊的明代奇士,因為對蚊子厭惡到極點,甚至到了設醮拜章,祈請昊天上帝出手對蚊子施行種族滅絕的地步。

豐坊對蚊子近乎癲狂的憎惡倒也並非毫無緣由。他的家鄉浙江在古代是聞名遐邇的蚊子泛濫的重災區。特別是距離他老家鄞縣不遠的湖州吳興,一種名為“豹腳”的奇毒蚊子更是名著於世,曾蒙東坡居士在詩文中點名抱怨過:“湖州多蚊蚋,豹腳尤毒。”還特意寫了首詩,來埋汰豹腳蚊乃是蚊子中的戰鬥機:“飛蚊猛捷如花鷹,風定軒窗飛豹腳。”以八卦筆記《齊東野語》留名後世的南宋文人周密,特意提到自己在湖州居住被豹腳蚊騷擾的親身感受:“暑夕浴罷,解衣盤礡,則營營群聚噆嘬,不容少安,心每苦之。”周密特別提到豹腳蚊的名聲甚至傳入皇宮大內,宋孝宗皇帝特意垂問老家湖州的近臣趙伯圭:“聞湖州多蚊,果否?”趙伯圭的回奏是陪侍禦宴時特意呈上了一個精致的純金盒子,皇帝揭開後,只見裏面裝著數十只豹腳蚊。

皇帝看後作何反應,周密沒提。不過可以確定那些蚊子應該不會出盒而飛,不然它就徹底搶了虱子“屢遊相須,曾經禦覽”的無上風光,得了“暢遊禁城,飽吮龍血”的尊號了。

不過這些典故說起來只是文人筆下趣談,蚊子的猙獰面目如果暴露出來,就絕不是區區幾則詩文軼事抱怨幾聲便可了事的。在寫罷向皇帝進獻豹腳蚊的趣聞後,周密接著就講述了一則令人毛骨悚然的蚊子傳聞。淮河以北“蚊蚋尤勝”,泰州的蚊子尤其兇殘。一個官廳小吏醉酒倒地,竟“為蚊所噆死”——不過粟米之大的蚊子竟然能群聚將人生生咬死,但這還不是蚊子表現最猙獰的一次。最令人膽寒的蚊子殺人事件,周密只在筆記中輕輕點出了事發地點“高郵露筋廟”。

以痛豈止癢,訛言何成真

高郵露筋廟的傳說,絕對可以在夏日恐怖故事中占據前三,想象力過度豐富的讀者,甚至可能感到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為之一縮。周密生活的南宋時代,露筋廟的傳說早已因為北宋書法名家米芾的題碑而聞名天下。

那也是一個如今天般的溽暑時節,一個年輕女子和她的嫂子正在匆忙趕路。日將向晚,潮氣蒸騰,由於高郵蚊子之毒遠近聞名,入夜傾巢出動更顯兇殘。因此嫂子勸年輕女子到道旁農舍暫避一夜,第二天早晨再繼續趕路。但這位女子卻堅守貞潔操守,寧可站在外面任由蚊子咬噬,也不願與陌生男性共處一室。嫂子見她固執不動,只得自己入農舍過夜。第二天早晨出來時,她只看到地上橫臥著一具駭人的屍骸,瘡包腫脹如暗紅的丘陵連綿全身,潰爛的血肉之間暴露出了灰白色的筋骨。

“吾寧就死,不願失節”,不知名的貞烈女子因其被蚊子啃噬得肉潰筋露的慘烈死法而被高郵人奉為神靈,建廟奉祀。這也就成了露筋廟的由來,至少傳說裏是這樣講的。如此駭人聽聞的壯烈死法,自然引起了歷代正人君子的濃厚興趣,紛紛吟詩作賦,以證明自己從中感悟到道學禮法擁有多麼巨大的精神力量,竟可以讓一位女子為了捍衛貞節不惜慷慨捐軀,以身餵蚊。感動之余,也順便捐獻幾滴眼淚,就像一位明代詩人何天寵在《露筋祠》中所述,當真是“美人一夜捐膏肉,臨行骨立千人哭”。

一度遍地開花的女德班必讀書《閨範》的作者呂坤,特意在書中將這個故事添油加醋,將這位死於蚊子毒口的貞女說成是父親入獄,因為沒有兄弟供養,趕路是為了侍奉父親,由此,貞女又升格為貞孝雙全——當然,既然急著為父盡孝,為何不連夜趕路非要待在原地餵蚊子,這個明顯的邏輯漏洞在強大的貞節觀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呂坤對這個改編版的露筋女傳說贊賞不置:“貞女守禮愛名,重於生死,固如此!”清代著名劇作家楊潮觀更將這則傳說改編成一幕戲劇《感天後神女露筋》,楊還特意給這位貞女起了諧音名字“路金娘”。

與呂坤的改編版略有不同,楊潮觀的劇作中貞女盡孝的對象是臥病舅家的母親。她那位不願在外面挨蚊子咬的嫂子淪落為意誌不堅的淫娃蕩婦,經不起醜角飾演的村夫小哥連唬帶嚇,扭扭捏捏地跟在後面去一同共宿了,臨走前還嘲笑路金娘“癡丫頭,笑你忍死在荒丘,做鬼也不風流”。

楊潮觀的改編劇種頗為暢銷,有清一代流傳至今的版本就有十種。這部戲劇甚至進入皇宮大內。國家圖書館收藏了由皇家戲班升平署精心抄寫的《感天後神女露筋》戲本。因此,大可以想象皇帝與他的後妃們坐在臺下,樂茲在茲地觀看臺上這位貞女是如何被飾演“蚊神”的醜角戲耍捉弄,一邊按照戲本上所寫“作揮扇撲蚊介”,一邊把自己被蚊蟲猛攻噬咬文縐縐地唱成“如雷聚響,亂遮星宿,忙禁架,輕紈扇落,早力怯纖手”。

從道學文士到詩人劇作家,如此大張旗鼓地推銷這一傳說的目的並不復雜,那就是為同時代的女性樹立一個道德楷模,讓她們有樣學樣。即使找不出這麼多蚊子來踐行舍身餵蚊這般殘酷的自我犧牲,也要找個其他痛苦死法來踐行這一男性為女性量身打造的貞節觀。

反復灌輸,必有從者。與創作《感天後神女露筋》的戲劇家楊潮觀同一時期的女子俞杏貞就是其中之一,她的丈夫高郵人金蘭在婚後不久就去世了,於是,像她同時代的那些貞潔烈婦一樣,她選擇自殺殉夫。

盡管縱覽明清兩代高郵方誌,數以百計的貞烈前輩提供了多種不那麼痛苦的殉節死法,但俞杏貞卻選擇了最緩慢也最痛苦的一種死法:絕食。在她死後,家人從她形銷骨立的遺體旁發現了一篇她寫過的詩,題目正是《過露筋祠》:“遺烈傳千古,聞名似讀銘。噬膚空幻相,屹石護貞靈。”

俞杏貞以露筋貞女為崇高榜樣的殉夫犧牲精神,自然讓聞聽此事的男性文士大為感動。她也得以憑借自己備受折磨的殉死事跡,在著名藏書家兼朝廷重臣阮元編輯的清代淮揚文人詩作匯編《淮海英靈集》列名卷末。硬是從占據全書99%的男性作者詩文中,給自己和女性文學同胞擠出了三行頁面。還在死後得到編者阮元的一句誇贊:“一時奇烈,誦此詩,可見其養之有素矣。”

露筋貞女的傳說在充當貞節死亡陷阱上,誠然勵誌得令人瞠目結舌,但它最不可思議的地方,乃是它完全是編造出來的傳說。露筋祠的最早記載出自晚唐文人段成式的誌怪筆記《酉陽雜俎》。根據他的記述,露筋原本不是祠廟,而是個驛站。它的來源有二,其一是有個醉漢夜宿此處,被蚊子圍攻叮咬,“血滴露筋而死”;另一個來源被蚊子叮咬致死的是一頭鹿,因此,此地本來是被稱為“鹿筋”。段成式特別指出,鹿被蚊子叮死的記載來源於一部更早的筆記,南朝梁代江德藻的《聘北道記》。如果從記載的早晚以及常識本身來進行查考,鹿被蚊子叮死的記載更加可靠,直到今天,在廣西、雲南等地蚊蟲肆虐的田野,仍然時有牛馬因為防護不善被蚊蟲叮咬致死的報道。

但無論哪個來源,都和貞節烈女毫無關系。唐代世風開放,女子改嫁都是尋常之事,對編造一個貞女被蚊蟲叮咬死節的故事既缺想象,也無興致。這種故事非要到把“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歪曲解讀奉為圭臬的宋代,才有足夠想象力編造這樣殘酷而又荒誕到不合常理的傳說。

讓文人儒士們津津樂道,大事鼓吹,從而激勵成百上千的女性殉身赴死的感人傳說完全建立在謊言之上。但這一謊言真的足以蒙騙人達數十代之久?

答案未必如此。洞破這一謊言的大有人在。乾隆帝就是其中之一。在南巡途經高郵時,他特意參觀了這座被歷代文士傳揚廣遠的露筋祠。憑著帝王的猜疑直覺,他很快看穿了傳說的荒謬之處:“蚊嘬何能致命戕,撲緣露處亦何妨?”盡管它明顯是以訛傳訛的謊言,但皇帝還是決定讓這則謊言繼續訛傳下去。對這位精明的統治者來說,真相並不重要,結果才重要。既然這則將成百上千的女子送進節烈死亡陷阱的謊言,有利於帝國樹立“三從四德”的倫理綱常,那麼何不讓那些迷信盲從的鮮活生命繼續獻祭給嗜血的蚊子呢?

比起吮吸鮮血的蚊子,用謊言毒害腦髓的蚊子更加險惡。無論是哪種蚊子,對待它們都應該只有一種做法:打死它。

防蚊分貴賤,蚊心卻如一

“腿上鋼針似的一刺,我便不假思索地用手掌向痛處直拍下去,同時只知道蚊子在咬我。什麼哀愁,什麼夜色,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連靠過的石欄也不再放在心裏……仍是不假思索地走進房裏去,坐在一把唯一的半躺椅——躺不直的藤椅子——上,撫摩著蚊喙的傷,直到它由痛轉癢,漸漸腫成一個小疙瘩。我也就從撫摩轉成搔,掐,直到它由癢轉痛,比較地能夠打熬。”

算來算去,人類對付蚊子不過那麼幾招兒。一如魯迅在廣州被蚊子折磨的那些個不眠之夜,先拍,再撫,再搔,再掐,直到把癢處弄疼,以痛止癢為止。人類只要與蚊子近距離遭遇,下場幾乎都被魯迅一筆寫盡。至於打死蚊子成功復仇的幾率,一如前面所述,萬物之靈也難抵這毫末小物的身段靈巧,要想一擊中的,大都只得托賴蚊子已經吸飽了自己的血,已然飛翔不動——縱使一巴掌血換它一命,對蚊子來說似乎也談不上公平還是不公平。公平本就是人類為自我設置的道德觀念,對蚊子這樣以生存繁衍為唯一目的的生物來說,公平本就不在它關心的領域內,它所著意的,只有赤裸裸的對人類鮮血的生物本能欲望。

因此,從這一角度來講,超越人類道德觀念之外的蚊子,常常因為毫無道德觀念的生物本能,在人蚊一對一的大戰中大獲全勝。它不必像人類一樣擔心打蚊子摔破了杯盤碗盞,弄臟了粉白墻壁,或者一巴掌扇在不該扇的人臉上,它不在乎棲身之地是陰溝暗角還是天花板頂。甚至一只掌下殞命,其他同類也會毫無顧忌地飛來輪番轟炸,但目的絕不是像魯迅的弟弟周作人所言,是遵循神的律法,為死難同袍以血還血,同態復仇。它們的目的如此單純,就是你的血。

面對這些毫無道德感的嗜血生物,人類似乎也逐漸意識到,直接對抗的結果必然是一敗塗地。所以,最好的方法只能是彼此隔絕,盡量讓兩者互不接觸。這一點從人類發明的兩大防蚊法寶蚊帳和蚊香就能一窺幹凈。這兩大法寶沒有一樣能真正殺死蚊子,它們所能做的只是將人與蚊子之間的距離拉得夠遠。

一如人類喜歡將萬物分別貴賤,定為三六九等。蚊帳和蚊香這兩樣人類造物,自然也被分別等地。兩相比較,蚊帳是更高貴的創造物,從一開始,它就為王公貴族張開保護傘。《金樓子》中齊桓公擁有一頂碧紗幬帳,讓營營餓蚊不得其縫而入。不過此類蚊帳,當夏日炎炎之時,既要將蚊蟲隔絕於外,又要讓涼風透入於內,須得以紗羅錦縑之類昂貴的絲織品制造,最差也要使用輕薄通透的葛布。貧苦百姓如果有紗羅葛布之類,第一要務不是拿來做蚊帳防避蚊蟲,而是先添幾件蔽體的衣裳。對他們來說,有片布遮體遠比防蚊蟲叮咬重要得多。

即使是讀書求取功名的文士階層,也未必享用得起蚊帳避蚊。唐代詩人皮日休就慨嘆蚊子“隱隱若聚雷,噆膚不知足。皇天若不平,微物教食肉”,空嘆自己這般貧士“無絳紗”,因此只能“忍苦臥茅屋”。直到明代紡織業突飛猛進,蚊帳才開始變得平易近人。但縱然如此,蚊帳卻仍非家家戶戶的標配。蒲松齡就抱怨自己給人家做塾師時“束脩甚是不堪,鋪蓋明講自備,僅管火紙燈煙,夏天無有蚊帳”。蚊帳成為江南戶戶標配,非要等到清末西洋紡織工業大舉入侵得以海量生產的廉價優質洋紗,才讓最普通的小門小戶也用得上蚊帳。

與蚊帳長期以來的高高在上相比,蚊香倒一直是普羅主義的擁護者,一把最普通的艾草就能驅避蚊蟲。宋代詩人梅堯臣就在詩中提及“驅蚊爇蒿艾”。如果艾草一時不稱手,那麼“端午時,收貯浮萍,陰幹,加雄黃,作紙纏香,燒之”也能祛蚊蟲。《物類相感誌》記載“麻葉燒煙”也“能逼蚊子”。《普濟方》提供了好幾種制作蚊香的方法,從最廉價的做木工的鋸末加上硫磺和少許信石做成的線香;到精致復雜,專供文士書齋避蚊的“香附子、蒼術(半斤)、雄黃(別研)、樟腦(別研,各半兩),右為細末,入雄黃樟腦和勻,重羅,打作香印,爇之。恐樟腦難打,臨用時略焙令燥”做成的香印,任人自取。在華北農村,還有更隨手可得的方法:燒稻草。至今一些人家傍晚燒把稻草點起的嗆人濃煙,也能把蚊子熏得四處逃散。

蚊香還是蚊帳,究竟哪種防蚊效果更好?很遺憾,蚊子既沒有道德觀念,自然也沒有貴賤的分別心。它並不因蚊帳出身高貴就刻意對它退避三舍,也不因蚊香用料低廉就對它視若無物。它只依照自己的生物本能來判斷哪樣東西會成為它吮吸人血的阻礙。把人嗆得涕淚橫流、咳嗽不止的稻草煙,也能把它熏得退避三舍,最廉價的艾草香氣也能讓它暈頭轉向,不敢近前。五塊錢一盒的螺旋蚊香點起一晚,足以讓它難受得滿地打滾,而三十多塊的綠茶味蚊香液,卻依然讓它大搖大擺在埋頭敲字的區區在下胳膊上咬出五六個腫包。至於蚊帳,哪怕它裝飾得猶如莫高窟裏供養給佛陀菩薩的瓔珞錦帳,只要不知哪裏露出些許縫隙,便給了它可趁之機,讓它得以潛入帳內,大快朵頤。其結果,也就像魯迅在《無題》中描述自己與蚊蠅纏鬥一夜的戰果:

“早上起來,但見三位得勝者拖著鮮紅色的肚子站在帳子上;自己身上有些癢,且搔且數,一共有五個疙瘩,是我在生物界裏戰敗的標征。我於是也便帶了五個疙瘩,出門混飯去了。”

人蚊世界

貧富、貴賤、善惡,這些人類自我設計的社會等級和道德觀念,在蚊子本能的生物欲望前,都被那張細長尖嘴一一戳穿。無論是文士還是貞女,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無論是隔著翠紗絳帳還是點燃一把稻草,唯有人人身上都一般無二的鮮紅血液,才是它的目的追求。

蚊子以它生物本能的純粹直接,對戰人類社會的紛繁復雜。從這一點來說,蚊子以它令人惱火的嗜血本真,反而挑破了蒙在事物外表的層層面紗,逼迫人類不得不像被蚊子叮咬後應激反應地撓癢癢一樣,直面事物的本質,哪怕這本質就像撓破的疙瘩一樣鮮血淋漓。

就像張愛玲筆下“蚊子血”與“朱砂痣”的愛情譬喻那樣一針見血:“也許每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這準而精狠卻不動聲色的筆調,恰如蚊子無聲無息地吸了一管血,卻又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在裏面,讓人心頭奇癢卻又痛快。

這或許就是蚊子令人惱恨的魅惑魔力。它吸血叮咬,讓我們不得不以痛止癢,但這又是它純粹的生物本能,是它的生存方式。如此純粹的形象,讓我們得以任意賦予它與之相類的邪惡角色。它是晚唐詩人韋楚老《江上蚊子》中“請問貪婪一點心,臭腐填腹幾多足”欲求不滿的貪官汙吏;是宋代文士歐陽修《憎蚊》中“雖微無奈眾,惟小難防毒”的朝堂陰暗小人;是魯迅筆下“一針叮進皮膚,自然還可以算得有點徹底的,但當未叮之前,要哼哼地發一篇大議論,卻使人覺得討厭。如果所哼的是在說明人血應該給它充饑的理由,那可更其討厭了,幸而我不懂”的文過飾非的跳梁小醜。

我們或許再難找到一個比蚊子更純粹的邪惡對象,足以將人類內心中如此多的惱恨、憎惡和無奈統統加諸在它的頭上。就像是這世上的善與惡、正與邪、是與非不得不共存並行一樣,我們也不得不和蚊子共享這個讓人心癢又讓人頭痛的人世間。

撰文/新京報記者 李夏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