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燒死一頭黑豬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原作者 | 斯泰西·希夫

摘編 | 徐悅東

提起“獵巫”運動,很多人會想起歐洲中世紀。成千上萬的女性被指控為“巫師”,慘遭火刑。在1692年的北美小鎮,就曾發生過一起“獵巫”事件。這場“獵巫”事件直接影響了我們今天對“獵巫”一詞的認知和使用。

那年冬天,在波士頓附近的塞勒姆,一位牧師的外甥女開始抽搐、尖叫,隨後他的女兒也陷入同樣的狀態。很快,大家就把這種現象指向“巫術”。恐慌蔓延到整個馬薩諸塞殖民地,所有人都卷入了這場恐怖的獵巫運動中,鄰人之間互相指控,親子之間互相出賣,牧師、高官和富紳也難逃一劫。這場運動持續九個月,二十多人因此慘死,有近兩百多人被控為巫師。等風波平息後,塞勒姆仿佛淡忘了此事。但是,這場“獵巫”運動消解了新英格蘭地區的神權統治,對美國日後的政治和宗教思想、司法和流行文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美國第二任總統約翰·亞當斯就認為塞勒姆事件是美國醜惡的汙點。每當美國社會動亂的時候,這場“獵巫”運動就陰魂不散。

從十九世紀以來,有關塞勒姆“獵巫”運動的解釋有許多。在1953年,在麥卡錫主義甚囂塵上的時候,排外的恐怖氣氛籠罩著美國,指控和監禁成為家常便飯。劇作家阿瑟·米勒在那年出版了經典巨作《塞勒姆的女巫》(The Crucible),深刻地諷刺了當時美國對左翼的迫害,使得塞勒姆事件深入人心。此後,“獵巫”一詞便成為政治迫害的代名詞。以至於到現在,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受批評時都會用“獵巫”來辯護。因為“獵物”運動受害者大多是女性,獵巫史就是一部女性的受難史。因此,塞勒姆事件還是阿特伍德寫《使女的故事》的靈感來源。

在厭女情緒蔓延和政治正確運動的激進化的時代,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塞勒姆這場“獵巫”運動。普利策獎得主斯泰西·希夫對塞勒姆事件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並出版了《獵巫》一書,試圖還原當時的現場。此書被譽為美國版的《叫魂》。以下經出版社授權,摘選自《獵巫》。

《獵巫》, [美] 斯泰西·希夫著,浦雨蝶 / 梁吉譯,新經典文化|文匯出版社2020年7月版

驚懼的病癥

1692年,在馬薩諸塞灣殖民地,十四個女人、五個男人和兩條狗因為巫術被處死。巫術是在1月突然出現的。第一次絞刑發生在6月,最後一次在9月;隨後,那裏便陷入一片死寂。對幸存者來說,使人難堪的不是巫術的詭詐,而是司法監管的拙劣。有些人似乎真的是被無辜絞死,而真正的罪犯卻逍遙法外。誓言總有被遺忘的一天,把這九個月置之腦後似乎是對待它的最佳方式。這種方式也確實奏效了,卻只維持了一代人。從那以後,塞勒姆不斷地縈繞在我們腦際——它是所有美國人的噩夢,是捕風捉影又添油加醋的小報故事,是我們過去的反烏托邦篇章。如同明滅閃爍、嗶剝作響的殘燭,它在美國歷史和文學作品中晃動著身影,若隱若現。

沒人被燒死在火刑柱上,也沒有接生婆喪生。先登場的是一名伏都教徒,由一位19世紀的歷史學家陪著;接下來是一名流淌著一半黑人血液的奴隸,伴隨他的是朗費羅;最後便是阿瑟·米勒的林中咒語了(有一部電影還真展現了雞血和沸水翻騰的大鍋)。在故事中,學識比無知發揮了更大的作用。然而在現實中,真有五十五人承認自己實施了巫術。在被處以絞刑的人中,還有一位牧師。盡管我們無從得知具體有多少人被指控“邪惡、蓄意和殘忍地”參與巫術,可在人心惶惶的巫術案結案前,人們在二十五個村莊和城鎮中找到了一百四十四至一百八十五名巫師,他們均有名有姓。據說,在馬薩諸塞上空飛翔過的巫師就超過七百名。而受指控的巫師更是數不勝數,連目擊者都分辨不清。後來,即使是細心的編年史家也會錯把一位原本無關的女性歸到飛行女巫的行列。

最年幼的女巫僅五歲,最老的幾近八十。女兒指控她的母親,母親轉而指控外祖母,而外祖母則控告了一位鄰居和一位牧師。妻子告發丈夫,女兒告發父親。還有,丈夫把妻子拉下水,侄子構陷姑母,女婿連累嶽母,兄弟姊妹亦相互指控。在這場危機中,只有父親和兒子能安然無恙地挺過去。曾有一位女性前往塞勒姆自證清白,卻在傍晚前就被戴上鐐銬。在安多弗這個受影響最嚴重的地區,每十五個人裏就有一人遭到指控。鎮上的老牧師發現,自己與至少二十名巫師有牽連。連鬼魂都逃出墳墓,在法庭飛進飛出,比巫師更讓人緊張不安。這起事件湧現出一些問題,勾起了我們不可觸碰的恐懼:誰在陰謀暗害你?你會是個巫師,自己卻渾然不知嗎?無辜的人也會有罪嗎?夏末時分,人們不禁想問,還有人會自認為安全無虞嗎?

塞勒姆女巫博物館的照片

馬薩諸塞灣殖民地——自建立起只歷經三代——何以成為這樣一個黑暗之地?用以解釋塞勒姆巫師審判的理論,幾乎與解釋肯尼迪遇刺案的一樣多。這個我們歷史上的第一個真實犯罪故事起於諸多原因:塞勒姆在代際、男女、貧富、教派和階級等方面的種種衝突;從英格蘭帶來的地域敵視;食物中毒事件;嚴寒氣候下的宗教狂熱;青少年的歇斯底裏;欺詐、稅收及陰謀;政治動蕩;印第安人的襲擊及其帶來的創傷;當然還有人歸罪於巫術本身,而無視上述更為合理的看法。你也可以怪罪大氣條件或天氣:在歷史上,對巫術的指控通常會在晚冬劇增。那些年間,不同派系的人都充當過反派角色,只是有些人扮演得更讓人信服。塞勒姆的村民也在搜尋這些“罪犯”,試圖解釋是什麼引得攜帶逮捕令的治安官來到這裏敲打房門。對於將犯罪歸因於巫術這種神秘現象的思維模式,村民們不比我們了解多少:它涉及借貸糾紛、交頭接耳的憎恨、長期累積的怨恨,以及幾乎被遺忘的厭惡情緒。甚至在當時就有人清楚塞勒姆這個故事背後另有玄機,其潛臺詞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玩笑一樣讓我們捉摸不透。

塞勒姆就是籠罩在美國上空的一小塊恐怖夜幕,它代表了我們光明歷史中為數不多的黑暗時刻:燭火被吹滅,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摸索,精彩故事就此開演。這恐怖的短暫時刻極易被人誇大歪曲——唯獨這場悲劇被年復一年地紀念,盡管人們所關註的與事件的真相沒多大關系——也極難被人所理解。事件過程猶如密室推理,讓我們不可抗拒地一次次重返整個話題。三百年來,我們仍然沒有完全看透馬薩諸塞這九個月的歷史。如果我們更了解塞勒姆,或許就不會那麼在意它,我們無法解開的謎團就是:起初,是什麼使他們陷入了巫術恐慌?讓我們夜不能寐的,有時是我們的良心發現,有時則是我們心底的秘密,有時是我們的恐懼,而讓我們恐懼的故事常常變換著版本。如同17世紀的女巫之於村民,讓我們如坐針氈、肌如針刺、不能喘息的,往往是隔壁屋裏懸而未決的謎案。

1692年,新英格蘭的人口也就剛夠坐滿今天的洋基體育場。幾乎每個人都是清教徒。那些家庭因信仰而遭受迫害,漂洋過海,遠走北美,正如一位卷入巫術案的牧師所說,他們來這裏追求“更純潔而沒有危險的信仰”。他們相信宗教改革不徹底,英國國教也不夠純粹,他們打算在北美完成改革。他們承擔著上天的使命,希望重新開創歷史;他們具有從頭建立文明的優勢——1689年,一位牧師將這種文明稱作“英國人的新以色列”。不信奉國教的新教徒是雙重的異見者,前後反叛過兩次。這使他們不受待見。他們傾向於分裂出不同宗派,發表強硬觀點,顯露義憤填膺的態度。就像任何受壓迫的人一樣,他們用冒犯自己的東西定義自身,這賦予了新英格蘭堅毅的特點,也有人認為這哺育了美國的獨立。作為嚴格的加爾文教徒,他們千裏迢迢來到此處,遵從自己的意願尋求信仰;他們無法忍受與自己行事相左的人。他們殷勤熱忱,處事泰然,極其善於邏輯,並不完全像今天的美國人,和這片大陸上以往的文化也不同屬一類。

美劇《塞勒姆》劇照。塞勒姆女巫已成為流行文化的IP。

曾有個遊客宣稱新英格蘭人“無論討價還價,還是開玩笑,最後都必然要背誦一段《聖經》,雖說有些誇張,但也離事實差不太遠。如果新英格蘭人的家中只有一本書的話——當然,也一定會有——這本書必然就是《聖經》。這些早期的現代美國人能在《聖經》的文本及意象中思考、呼吸、做夢、自律、易物和發呆癡想。為了追求一位美麗的寡婦,巫術案法官塞繆爾·休厄爾曾用講經中的詞句來表白,對方則引用使徒保羅的話拒絕了他。新罕布什爾的副總督引用《哥林多書》的話抱怨人民寧願餓死他也不給他工資,他的選民則用路加的話來反擊。因土地糾紛而激烈爭論時,坎布裏奇人可能會說出施禮者聖約翰的話。一個犯人在自我辯護中會引用《申命記》第十九章第十九節。當有人毫無防備地躺在床上,被一只飛到窗口的奪命貓扼住喉嚨、壓傷胸膛時,他就會向聖父、聖子和聖靈祈求以嚇走它。隨即,這動物便躍到地上,跳出窗戶,而他推斷那是暴躁的鄰居披著貓的外皮前來造訪。在另一個村莊,一名車匠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太陽剛剛落山時,空氣潮濕,刮著大風,一只黑狗突然撲向他的喉嚨。車匠手中的斧頭竟毫無用處,逃命時全靠念上帝的名字才躲過一劫。

新世界沿襲了舊世界的形式,又與它有著重要的差異。從瑪莎葡萄園島延伸到新斯科舍,再到今日的羅得島州、康涅狄格州、新罕布什爾州和緬因州的部分地區,《聖經》共同體已延伸至荒野的邊界。從一開始,它就與美國的另一要素糾纏不清:魔鬼般的野蠻人,後院裏深膚色的恐怖分子。哪怕是殖民地中不那麼偏遠的居民點都覺得自身很脆弱。一場暴風雨把塞勒姆最好的房屋的屋頂掀翻,而屋子裏還有十個人正在睡覺。連容納著會眾的教堂也搖搖欲墜。早期的美國人不僅住在邊遠地區,在許多事上也落後於時代。一位外國君主能在前一分鐘死亡,後一分鐘又復活過來,可見消息是多麼不可靠。馬薩諸塞灣的居民並不總是清楚他們效忠於誰。1692年的時候,他們弄不清政府的任期。此前,他們已連續三年不受任何政府管控,直到1691年底新特許狀的頒布才結束這一狀況。在一年中,他們有三個月的時間不能確定自己生活在哪一年。因為教皇批準了公歷的使用,而新英格蘭卻抵制公歷,固執地繼續以3月25日作為新年的起始。(巫師們第一次在塞勒姆襲擊受害民眾時,北美處於1691年,而歐洲已是1692年。)

新英格蘭人居於偏僻之地,他們的房內昏暗陰沈、煙霧迷蒙,唯有爐火透著光亮,但也正因如此,那裏的人們聽覺更為敏銳,感受更加強烈,想象更為生動,神聖和神秘的事物都在此處發榮滋長。早期美國人的恐懼和幻想與當代人相差無幾,盡管他們眼中的女巫與我們今天想象的尖帽女巫的區別,就像真實的索馬裏海盜和胡克船長的區別一樣大。然而,他們身處的黑暗是截然不同的黑暗。新英格蘭上方的天空是烏鴉般的黑色,油漆般的黑色,《聖經》般的黑色,以至於人在路上寸步難行,一排樹木可能自由地移動到另一處;在黃昏時,你可能會被一頭狂躁的黑豬追趕,身上血跡斑斑,分不清方向,只得匍匐著回家。在17世紀的馬薩諸塞,眼鏡還十分罕見,烈性蘋果酒卻是人們首選的飲品。在塞勒姆的審判庭上,就算是深思、虔誠而頗具學養的新英格蘭人,有時聽上去還是像處於輕度幻覺一樣。

在整個新英格蘭,很難找到不相信超自然事物存在的人,超自然現象同撒旦一道滲透進他們的文化當中。他們中的多數人都有故事向你訴說,就像今天的許多人一樣。我們都曾撞見過詭秘之事,哪怕並不信奉。巫術危機過去一年後,科頓·馬瑟這位美洲最有學識的人出訪塞勒姆。在那裏,他丟失了布道的筆記,一個月後,這些筆記被發現散落在鄰鎮的街道上。科頓便推斷是惡魔的代理人偷走了它們。人們不會懷疑巫術的真實性,就像他們不會質疑《聖經》字面上的真理一樣;如果懷疑,那就是在質疑正午耀眼的太陽。除了信仰,巫術還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作用。那些惹人討厭、令人困惑、讓人蒙羞的事物都溶解在這口大鍋裏。除了奪命貓,它亦解釋了不幸與恐怖,解釋了孩子為何患病、黃油為何腐臭。一位丈夫聳了聳肩表示,還有什麼能讓他妻子手臂上出現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呢?

我們可以從現代人的角度解釋一些困擾17世紀新英格蘭人的事物,但仍有些無法解釋。我們自己也曾相信許多事物——牙仙,冷核聚變,吸煙的好處,免費午餐——最後發現它們並不存在。我們都懷有荒謬的信念,只是還不清楚到底是哪些。此外,眾所周知,我們更喜歡陰謀而非事實;我們否認眼前的證據,贊成虛妄的想法;我們以理性之名行瘋狂之事;我們極易從正直坦率滑入自命不凡;我們將私人恩怨投入公共水井;我們沈浸在小小的錯覺之中。我們都相信別人除了整天暗算自己,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17世紀的世界看上去讓人無法理解,可與自動化、透明化、不斷程序化的現代世界並無二致。

我們雖然不會認定是惡魔偷走了我們的筆記,但每天也會感到困惑,也從困惑中持續獲得樂趣。我們仍然樂於聽聞這樣的故事:當閃電擊中正在做禱告的人,它帶走了《聖經》中的《啟示錄》章節,卻絲毫沒有損壞其余部分。即便是無法達到清教徒精神高度的人,也會被馬瑟所說的“驚懼的病癥”所影響。我們總是渴望著奇跡的出現;我們仍希望世上還存在著超越我們認知的事物。我們希望找到我們擁有卻不自知的神秘力量,就像桃樂茜被葛琳達告知腳上的紅寶石鞋具有魔力。事關女性時,我們總希望她們只在危急關頭施展魔力:最佳女主角往往最出人意料。在審判的前後,新英格蘭傳頌著勇敢女性的動人故事,傳頌著女人們在印第安人攻擊下展現出來的英勇。那些俘虜敘事文學作品為巫術提供了一個樣板。我們每個人也都擁有自己的俘虜敘事文學,我們今天稱它們為“回憶錄”。有時候,我們是自己思想的俘虜。某種程度上,塞勒姆這個故事正講述了當無法回答的問題與不容置疑的回答碰撞時會發生什麼。

塞勒姆女巫審判

塞勒姆危機中充滿變身的人類、奇異的飛行、草率的祈求、受難的仆人、惡毒的後母、被下蠱的幹草和被施法的蘋果,因此也像17世紀另一種文學類型:童話。它發生在荒野上——在那裏,獵人受命取你肝肺時才會帶你去;在那裏,狼群會跟隨著你回家。塞勒姆所觸及的事情如夢幻般奇異,但絕非子虛烏有;它的核心是未滿足的願望和未明說的焦慮,是關於性的潺潺暗流和原始恐慌。它在離奇和荒謬之間那片夢一般的沃土上徐徐顯現。先前也有過新英格蘭女巫被審判,但沒有一個案子是由著了魔的少女和女孩所引起的。和童話一樣,女人——意誌堅強的女人和膽小順從的女人,正直的婦女和任性的少女——在塞勒姆這個故事裏也舉足輕重。占據絕對數量的被告女性中迸發出令人不安的女性力量,塞勒姆的故事包含了對這種力量不言而喻的敬意。一群被剝奪了公民權利的年輕女子引發了這場危機,展現出誰也無法遏制的力量,至今仍令人惶然。女性身處險境的故事轉變為有關險惡女人的故事,或許與這種力量有關。

在這些童話中,女性扮演的是反派角色——若你騎著代表卑微的家務職責的掃帚飛走,藐視社區的界限和萬有引力定律,你還有什麼好狡辯?——而這些童話同樣受到青春的支配。塞勒姆在每一層面上都與青春期密切相關,在這個極端的年紀,既脆弱又堅強的我們漫不經心地在理性和瘋狂之間兜兜轉轉,對宗教和超自然事物興趣高漲。這場危機始於兩個女孩,並且很快就牽扯到一幫青少年,人們認為她們被素未謀面的人施了魔法。女孩們來自一個強烈要求自治的村莊,一個自身還在痛苦掙紮中成長的殖民地。多年來,英王都想要強化其在新英格蘭的權威,而馬薩諸塞的領袖——包括幾位未來的巫術案法官——前不久才顛覆了它。他們有充分的理由要求英國人保護他們免遭印第安人的劫掠和法國人的詭計。但是,這些定居者在哀嘆自身的脆弱時——他們是“孤兒殖民地”——也在憎恨監管。從一開始,他們便做好了應對英國幹預的準備。當它到來時,他們發誓抵制這種幹預,而到真的遭受牽制時,他們自覺受到羞辱。他們和祖國的關系演變成接連不斷的爭執;有一段時間,本該保護殖民地居民的人卻似乎是要迫害他們。(相比之下,倫敦方面則認為新英格蘭人“既暴躁又敏感”。)馬薩諸塞的官方機構也遭受著另一種焦慮的困擾,這種焦慮將會對1692年的事件起到一定作用。每一次,他們帶著欽佩回首神聖共同體的創建者,贊美那最偉大的一代人時,他們自己就變得渺小一點。

歷史的真相會隨著時間而水落石出。但人們對塞勒姆真相的了解充其量也只是捕風捉影,而且還添油加醋,使其面目全非。清教徒熱衷於記錄歷史,不喜歡事情被人遺忘。但在1692年中期,如果你從現存的檔案來看,馬薩諸塞沒有人——包括最狂熱的日記作者——習慣記日記。塞繆爾·威拉德教士的《神性全覽》(Compleat Body of Divininty)——這部綱要過長以至於新英格蘭沒有出版社能將它印刷成書——意外地跳過了從4月19日到8月8日的歷史。在1691年或1693年的部分,威拉德沒有省略任何月份。1692年夏天,一位受人尊敬的塞勒姆牧師給長子寫信,說他的妹妹被她可惡的丈夫拋棄了。可牧師沒有提到,她也恰好因巫術指控而被拘留。在追求顯貴的道途中,二十九歲的科頓·馬瑟主要居於波士頓,但之後他在塞勒姆住了很長時間,以至於把自己都帶進故事裏。1692年,他的日記多為事後所寫。我們眼前的塞勒姆,因17世紀的刪改而滿面瘡痍,又被19世紀的胡編亂造所裝飾。在正義缺席時,我們傾向於重新審視國家的裂痕,而有些區域對此的熱情比其他區域更高。(1860年前後,美國南方地區最熱衷於討論馬薩諸塞的過失,除了曾在1707年左右囚禁一位女巫一年多的南卡羅來納州。)猶太大屠殺使瑪麗恩·斯塔基在1949年關註塞勒姆巫術案,而後者的創作則給了阿瑟·米勒在麥卡錫危機之初寫《塞勒姆的女巫》的靈感。除了米勒,納撒尼爾·霍桑的創作也大量借用塞勒姆的故事。

美劇《塞勒姆》劇照。

現在,當年巫術審判案的開展已經無跡可尋。我們知道有很多場審判,但沒有它們的記錄;留給我們的只有初步的材料——證詞、訴狀、供狀、請願書——以及兩張死刑執行令。塞勒姆的記錄簿被摧毀了。當時的北美殖民地還沒有報紙流通。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裏,盡管那些被施咒的人吸引了全神貫註的觀眾,但他們具體說了什麼,我們已經無從得知。我們只能從法庭記錄員那裏了解他們的話,然而記錄員做事不周、懷挾偏見,有時甚至不當庭記下所聽到的陳述。他們破壞被告的發言,對原告也同樣不上心,沒有將他們的所有陳述都記錄在案。我們只有少數預審聽證的記錄。證人們草草說完證詞,法庭裏一片混亂,觀眾也不可能聽清。他們很難確切地辨別那些話語出自誰口。記錄員很快就放棄如實記錄,僅是添油加醋地做些概括。有個記錄員只提到一名被告“言行舉止充滿邪惡”。還有個記錄員停下自己的工作,大喊一名嫌疑犯為騙子。一段時間後,法庭記錄中不再詳述被告人的抗辯,因為人們認定被告要不了多久就會因崩潰而招供。這導致了另一個問題:證詞是經過宣誓作出的,但證詞中也滿是荒誕事,除非你恰好相信——有一位女士在供認中發誓說自己只道真相,完完全全的真相,除了真相外別無他物——她與教會執事及另外兩個人乘著木棍飛去參加了邪教的洗禮,而在上個星期一,她在自己的果園裏與一只邪惡的貓商議後,帶著她的牧師的魂魄一道飛行。證詞前後由上百位記錄員記下。他們當中很少有人受過此類訓練,記錄的水準時好時壞、令人惱火。即使記下回答,他們也不總是費心去記問題,雖然我們很容易推斷,當面對一生中會遇到的最威嚴的三個人,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大喊“我說!我說!”繼而對使用巫術供認不諱時,她面臨的是什麼問題。

指控者混淆了嫌疑犯;後來,記錄者又進一步把他們混為一談。一些人還被記成了相同的名字。在很多情況下,我們只能從那些令人難堪的審訊中瞥見個體的存在,而這些審訊通常由反感被告的人所記錄,他們還會在一些案件中充當證人。我們對被告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們被控施用巫術或是招認了這一罪狀。在這一點上,她們也像童話人物一樣,因為我們僅能從唯一的細節認出她們——穿著的癖好,言語措辭,或是一次內心的震顫。這使我們勾勒出了她們單調的特征:瑪麗·沃倫美貌迷人;阿比蓋爾·霍布斯不知廉恥;喬治·雅各布斯幽默快活,塞繆爾·帕裏斯則相反。我們想要那些涉案的人告訴我們什麼?她們供認自己在空中飛行或悶死鄰居;或是指證一個神誌清醒、堅稱自己對巫術一無所知的女人;或是與被定罪的男巫共處一個牢房;或是站在絞架旁,看到被她們指控施用巫術的男人快咽氣時還在堅稱自己的清白——在這些時候,她們在想些什麼呢?塞勒姆的惡魔身在何方、又在幹什麼勾當呢?有些人到死都相信女巫確實存在,他們又是如何找到力量抵抗住惡毒的指控?是什麼讓他們覺得巫術雖可能是真的,但審判卻是假的呢?他們的故事從一個小事件開始越滾越大,意義遠超廣為流傳的篝火傳說,也絕不僅僅是通往《憲法》途中的一次哥特式撞鬼事故。獵巫運動成了一個蛛網遍布、眾人參與的警世寓言,正如一位在這場危機中格格不入的牧師所言,它提醒著人們:極端的正確會在無意間淪為極端的錯誤。

很多事情我們不得而知:兩個互相指控對方施展巫術的人是如何在同一間狹小牢房裏連續相處數月?如果她們是母女關系又會怎樣呢?鬼魂和幻影有什麼不同?以下三種情況哪種更恐怖呢:你家門上響起一陣敲門聲;巫術出現在你的家中;你判處絞刑的男人或許根本不是巫師?我們一遍遍回溯他們的話語,想要從清教徒幹癟的散文和緊閉的嘴中獲得答案,解開一段插曲的含義;這段插曲源於寓言,又突然變成——如同一本驚人的立體書——熾熱的歷史,而這只是為了重新變回寓言。我們寄托在禱詞、咒語、書籍中的希望是一樣的:如果我們能以正確的順序整理他們的話語,那麼地平線就會明亮起來,我們的視野也會更加開闊,而且——不確定性得以緩和——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摘編|徐悅東

編輯|張婷

校對|李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