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自己路上撿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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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之間

文/姜宏芬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沈。(艾青)

——題記

命運之舟載我劃入山野,延綿三面的群山,安臥山懷的田野。這片我魂牽夢繞的土地,也長在眾多農人心中,只是他們從未訴說,只有我情難自禁。

十九年來,我已習慣於這片山野,習慣於天邊那條逶迤跌宕的曲線,以及田野間的行走。無數次奔赴,無數次凝望,無數次離別,無數次懷想,蒼茫是一種姿態,更是一場救贖。

(一)

未出正月,山野間就疏朗了農人的身影,興安大哥又在他的一畝三分田裏忙活。由村而來的山路四周,早些年是矮矬粗壯的蘋果樹,自從我們的櫻桃園日漸蔥郁,隔年差載蘋果樹已被人們砍伐殆盡,完全退出這片山野的舞臺。那年興安大哥氣兜兜地砍掉老鼻子老眼的蘋果樹,栽上纖手纖腳的櫻桃苗,一天跑三趟,侍候得比他小外孫都上心。只三、四年,他的櫻桃樹長得枝繁葉茂,我不止一次看他捏著巴掌大烏黑的葉片喃喃自語:“明年就好了,俺的櫻桃樹準掛果兒。”現在過去三個明年了,去年春他還是扒拉著濃密的枝葉數星星,星星越數越少,好不容易盼著又紅又亮快要摘了,一場纏綿的雨打破了流星夢。“哎,運氣不好,前幾年不是霜凍就是下雨,今年應該會好些吧。”他看見我們,一冬沒捂白的黝黑的臉上漾起笑意,“是啊,今年應該是好年頭,還能年年招霜,年年下雨嗎?”我仰臉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冬雖未盡,太陽大多時候亦嫵媚動人,陽光在山野間歡笑;遠遊歸來的雲朵咋咋呼呼地,在瓦藍瓦藍的天空比手劃腳;未暖還寒的風淘氣地從空中衝下來,“嘩啦”幾下馬紮兒上的書頁,又倏地越過樹梢,奔向近山的松林。在各自園裏剪枝的人們被日頭曬得有些慵懶,他們呼朋引伴地喊一嗓子,不一會兒,西坡的於大哥,北坡的周大叔就打著哈哈,笑罵著坐在地頭枯草上。六、七人圍成一圈兒,說得累了,索性半躺在地上,邊用草棍兒剔著牙,邊遙望或近或遠的山。這樣的熱鬧,我和愛人大多是不去湊的,他們知道俺的活兒多,也不硬叫,有次提著電剪心血來潮地湊過去,周大叔就又對我豎大拇指:“我真佩服她,看著嬌滴滴的樣兒,幹起活兒來老爺們都不換。”我笑著朝北坡努努嘴:“王歌兒大姐才是真正的女漢子,和人家比起來,我可差遠了。”周大叔鼻孔裏“哼”了一聲:“她是腦袋讓驢踢了,自己找罪受。”北坡與周大叔相鄰的王歌兒大姐,兩年前以30萬元買下已故高大姐夫婦十七、八畝的櫻桃園。說起高大姐夫婦,我們本是極熟識的,自從擔任村長的四十多歲的周大哥患肝癌去世,身高體壯的周大姐力不從心,找了小四歲的東北人做上門女婿。過了十多年,錢也沒攢下幾個,同床異夢的倆人協議離了婚。高大姐這時的身體已積勞成疾、大不如前,她商議在上海工作的兒子賣掉土地,可兒子堅決不同意,心灰意冷的她一氣之下喝了“百草枯”,痛心疾首的兒子無奈將土地變賣。先前嫁在本村的王歌兒大姐,離婚後走南闖北幾年,自從她拉饑荒買下這片地,兩年來災害不斷入不敷出,如今比我只大幾歲的她白發如雨後春筍。

一天晚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我和小姑姐倆人扛著枯樹枝兒在天上飛。思忖一早晨夢境,百思不得其解。剛吃完早飯,山野來了一群人,說國家要征地了,你們征不征?聽了征地標準,我第一個炸了鍋:“不征不征,賠這麼點兒錢,好年頭俺兩年就掙回來了。”來人笑著說:“純屬自願,絕不勉強。”關心國家大事的愛人說:“五年內不準栽樹只種糧,國家這是未雨綢繆啊,人不吃水果兒行,不吃糧可不行,要不咱少征點兒。”看我情緒激動地大呼小叫,他終於敗下陣來,這段小插曲戛然而止。

門前樹下瘦弱的蒲公英,在一個清晨開出兩朵嬌黃的花;田邊垂柳任由和煦春風梳理鵝黃的長發;多愁善感的杏花,先是濃抹得艷麗,然後淡妝得素雅,最後蒼白得雕零;豆蔻少女般紗裙翩翩的櫻桃花,每天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挨擠成潔白的祥雲;山野間不知名的野花繽紛燦爛,浩浩湯湯;蜂兒兜著小籃兒,邋裏邋遢地串門做媒;蝴蝶翹著觸須,光鮮亮麗地叩窗傳話。漫山遍野的櫻花雨落過之後,人們都在園裏四下找尋萎黃花瓣包裹著的青果兒,每人都長舒一口氣:前些日子的霜凍並不厲害,今年的坐果率還不錯。就連興安嫂看見我們,也強壓心裏美出的鼻涕泡,忸怩地說:“這可咋好,坐這麼多果兒,是不是要疏一疏啊?”看著眼前大小不一的青果兒,我開導她:“你忘了去年麼?開始也說多,最後大多都落了。”“是哈。”她一邊應著,一邊手下不停摘撥著。

小綠櫻桃長得快,不幾日,它們就撐破萎黃的衣褲,晶亮著眼,光頭光腦在枝葉間左顧右盼。一日興安大哥到俺園兒來,一塊地才走了兩行,他就紅著臉急豁豁扯住愛人的衣袖:“明天你趕快找人疏果兒,結這麼多要把樹累死嗎?”看我們倆笑而不語,他臉色有些凝重:“真事兒,我不是開玩笑,你們的櫻桃結太多了,要是都長大,樹得累個半死。”“大哥,硬核期還沒過,優勝劣汰,該落的自然會落,美早樹省心,不像那些自花授粉的。”興安大哥嘴撇得有半尺長,悻悻走遠了。十幾天的硬核期終於過去了,仿佛一夜間,勝利的小櫻桃們都吃成了小胖子,淺色的紅暈悄悄爬上肉嘟嘟的臉蛋兒。這天興安大哥沈著臉又來溜達,只走了幾行樹,一屁股坐在毛茸茸的青草上:“真怪,你家的櫻桃長得又大又多,俺的差不多又落光了,比去年強點兒。”我不好意思問他又數星星嗎,愛人說:“哎,你就是太寵它們了,就像小孩子一樣,從小不舍得讓他遭罪,把他侍候得人高馬大,變成廢物了。”他抽著煙,眨巴著眼,臉上的兩顆黑痣在煙霧中不安地抖動。

(二)

今春的雨水多,地只澆了兩遍,山野裏處處蓬勃著,山腳下的幽谷裏水聲潺潺,好像暴雨季節提前來臨了。這段時日,農人們互相不大走動,每人都轉成一個大陀螺。與俺為鄰的七十多歲的李大叔,每次來拿給他代買的農藥,都匆忙得長話短說,他總是溫和地笑著:“不耽誤你們幹活兒了。”是啊,忙得有些暈頭轉向,所幸不管何時何地,一擡眼就能與山們互訴衷腸。裸露的巖石笑成一尊彌勒佛,蒼翠的松柏汪成一潭春江水,還有簌簌地開得正香的槐樹花,斷胳膊斷腿兒也不怕的山苜楂,山裏的一切都透著一股靈氣兒,讓人打心眼兒裏歡喜。

紅燈已出落得嬌艷欲滴,又下了一場中雨,我們還好,因為地處南面群山的背陰處,櫻桃熟得晚,紅燈只有兩棵,大部分是還有十天八日才熟的美早。西山坡老於大哥家的早熟品種多,驅鳥器老早就開始叫了,不是開槍就是放炮,貓叫狼嚎,整天吵得人心煩。北山坡向陽,櫻桃熟得早,周大叔和王歌兒大姐的櫻桃,估計會損失不少。老天爺不顧農人們的膽顫心驚,不高興了就陰沈著臉流眼淚,綿綿的淚水似明晃晃的鋼刀,紮得人無處可逃。現在美早已到了成熟期,又被雨蹂躪了一天一夜,撲上身子,啥也不顧邊摘邊賣了三天裂口櫻桃,又一場雨不期而至。農人們索性破罐破摔了,今年又玩完了,老於大哥的驅鳥器啞巴了,劉平大姐到地裏扒拉兩下,看著笑得瘆人的櫻桃就哭出了聲:“這可咋摘啊?”她邊抹眼淚邊往回走,只剩下建忠大哥黑著臉雕像般佇在那裏。李大叔家的櫻桃還好些,像我們的一樣,樹大結得多,裂是裂了些,還有大半未裂的。興安大哥好幾天不來了,他逢人便說:“沒想到今年比去年還慘,一連裂三年啊,老天爺還讓不讓人活了。”

采摘的雇工們終於來了,只有人聲鼎沸,沒有歡聲笑語。每人脖子上掛一個小布兜,裂口大的放進布兜,裂口小的和未裂口的放進小塑料桶。電商們也不好過,到處抓貨,哪兒有好的呢?自然口都不行,要求頭頂上必須是個小白點。撿了一上午,瞅得眼珠子都要爆了,可拉倒吧,25元一斤咱也不賣了,太撓心了,還是賣便宜點兒吧,輕來輕去的小口兒人家也不挑剔。摘了幾天,被累累碩果壓得駝背彎腰的枝枝杈杈終於擡頭挺胸,雨又來了一場,心都淋得有些麻木了,恨不得變成山頭的一縷薄霧。愁悶之余,小姑姐和愛人又提起征地的小插曲,生活折磨得我默不作聲,三年的勞而寡獲,三年的收入微薄,雇工、農藥、肥料價格“噌噌”上漲,櫻桃價格卻過山車般往下跌。

天氣預報報的最後一場雨總算沒落下來,天無絕人之路,柳暗又花明。幾日之間,櫻桃價格總算止跌回升。商販們蜂擁而至,精明點的賴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談,不時抓幾個又美又硬的巨櫻擺poss拍照,又拿過櫻桃簍子左右比劃,我見縫插針:“34都不止呢,這幾個夠36、38了。”他也笑得合不攏嘴:“大姐,你這片園子管理得可真上心。”

(三)

櫻桃未摘完,山野裏又來了先前的那群人。北坡的周大叔一遍遍搔著白發:“真老了,幹不動了。衛星也會欺負人嗎?怎麼俺們北坡的一點兒沒拍上呢?”西坡的於大哥也耷拉著臉,他的幾畝田上次拍上了,這次說圖改了,沒有;與俺相鄰的這片,除了堅決不征的李大叔和明年女兒幫搭防雨棚的興安大哥,其他拍到圖上的農戶都被裂口櫻桃傷了心,“挖樹種糧,寧肯少掙點兒,也不上這麼大的火。”點樹、簽字、打款,僅僅幾天時間,這套流程一氣呵成。

摘完櫻桃,盼望的雨卻遲遲不肯來,勞作之余,一想起即將分別的櫻桃樹,心裏就隱隱作痛。一天傍晚,在僅留的六畝多田裏割大枝,凹凸有致的中指不小心扭了一下,鉆心的疼反而熨帖了左衝右突的傷感:看來這幅小身板真的不行了。扔下鋸,揉著手,到棄之不顧的田裏走走。樹上噴的紅油漆醒目得刺我的眼,夕陽的余暉溫柔擁抱棵棵被打上死刑烙印的櫻桃樹,它們端莊優雅地看著我,撫摸片片綠葉,交織如網、絲絲分明的脈絡在訴說往昔相伴的點點滴滴,情到深處,不禁悲從心來,拉住樹的手臂,抱住樹的身軀,任憑決堤的淚水汩汩而下。

過了些日子,舉著大鐵鉗的挖掘機開進了山野,從石橋的湖邊開始,一棵棵樹被連根拔起,斷手斷腳地裝上卡車。我不忍多看這血腥的場面,抱著割草機去山腳留下的園裏割草,割草機尖銳的嘶叫消減了挖掘機冷血的轟鳴,傍晌往回走,眼前的田野早已面目全非。天空似乎更高遠了,陽光忽然毒辣起來,炙烤著恍然間挪到眼前的山巒,原野空曠得有些荒涼,慌張飛向山間的鳥兒們仍在嘰嘰喳喳地探討。已經多次的灑淚作別,到了最後揮手的時刻,竟沒有哭,我想像著樹們像先烈一樣仆倒,埋下希望的火種,留給前赴後繼的未來人。

因為雨季的阻擋,耕地工作不得不暫停,這一站式服務著實讓人心安。如今已是夏末秋初了,土地終於在鐵犁下袒露褐色的胸膛,遙遠的回憶如浪花翻湧,重新暄騰的夢想打濕眼眶。門前新辟的菜園裏,秋蕓豆已經瘋打瘋鬧地攀上竹架,白菜苗頂著一頭露水奮力地伸懶腰。明年春天,就可以看見起伏的麥浪、碧綠的花生葉、拔節生長的玉米稭,土地以其不息的願力將種子的歌舞煉為永恒。

金香蕉般的月牙兒懸在西山頭,爍爍的金光銀線中,樹影兒婆娑,土地芬芳;如鼓的蛙鳴,和著寥細的蟲吟繚繞耳畔;青藍的星空下,如黛的遠山起伏相擁成一條巨龍,在天邊亙古盤旋。久久凝望眼前的山野,對我們而言,山脈土地永不會衰老,歲月長河中,我們只是駐足其間的匆匆過客,在它電光火石的一瞥間,無數場景置換、物像更疊,人生的悲歡榮辱都會如風消散,只有無盡的美好、不竭的感動,歷久彌新,時時回味。

作者簡介:

姜宏芬,筆名禹汐。女,七零後,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愛好文學,喜歡田園山水。《愛的河流》、《爹·娘·新房》、《行走故鄉》、《做一顆小小的樹種》、《形與影》、《老屋·公婆·梧桐樹》散見於《煙臺晚報》、《膠東散文年選》,作品入選《膠東散文十二家》姜宏芬卷。願將愛融進歲月,將往事在文字裏珍藏,樸實平淡的日子,用心去舞蹈。散文《公婆·老屋·梧桐樹》獲由齊魯晚報·齊魯壹點、山東省青年聯合會、山東省散文學會聯合主辦的“第一屆青未了散文獎征文大賽三等獎”。

編輯:馬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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