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俞任飛 張蓉 通訊員 高青軍 徐柳君 何黎山
江濱西大道段富春江水位。
水是一下子漲起來的。
7月7日,家住恩波廣場邊的富陽人湯根榮發現,過去離岸尚遠的水面,幾乎是在一日之內瘋漲了兩三米。到傍晚6點15分,上遊泄洪水與富春江潮水洶湧交匯,富春江富陽段水位迅速突破8米的警戒水位。
晚上,湯根榮特意去湖邊看了看,地勢最低的江濱西大道一段,江水不安地舔舐著堤岸,幾條孤舟被拍打得四處亂晃,水面離岸還有不到一米。上遊不遠處的新沙島,4.12平方公裏的土地,在新安江九孔泄洪下顯得愈發岌岌可危。入梅以來輪渡已經幾次停開,下午巡防時,村民邊全忠看到江水已自小島北邊的低窪處,漫過舊堤。
7月8日夜22時25分,富春江面霧蒙彌漫,水位跳漲至9.09米,達1997年來最高。撤離與防汛,成為這座傍江小城的主題。
沿江社區:
富春江富陽站水位,創23年來新高
下午4點半,湯根榮坐上了社區的接送車。在富陽城生活了近25年的他,還是頭一回住進富陽的賓館。
富春街道撤離居民在臨時安置點酒店辦理入住。
早些時候,富陽區已經啟動防汛應急一級響應。富春街道的黨員幹部和誌願者忙碌了一個通宵,才在江濱、城西、莧浦等三個街道,壘起逾6萬只沙袋和防洪板。他們接到的通知是,水位最大峰值很有可能超過10米,必須盡一切可能,做好準備。
超過3公裏的臨江路段,盡數壘起了沙堤。還有8支小分隊不斷進行沿江巡邏,對聚集、嬉水的人員進行勸離。
江濱西大道壘起沙堤。
兒女在外,67歲的湯根榮這幾年都是一個人住。一早他就接到了社區打來的電話,“說是讓我做好準備,下午撤離。”
湯根榮記得上一次見識這種場景,還是1997年的洪災。那年夏天的大水漫過了舊堤,一直沒到家門口的三階石梯。據水文站記錄,當年富春江的水位超過9.94米,為歷史最高。
湯根榮的住所是老房子,防水一塊很難苛求。7月8日下午時,他這幾年來頭一回給家裏做了個大整理,“小件的電器都做個墊高,貴重物品和衣服毯子都存在高處,冰箱我一個人動不了,幹脆清空拔了插頭。”忙活了2個多鐘頭,等街道的接送車輛抵達時,時間已到4點多。
出門時,街坊鄰居行色匆匆。三四位套著迷彩服的工作人員,還在勸離爭一樓和地下室等樓層的住客。市場裏的幾位賣菜大媽拖在最後,她們趕著最後的時間收拾下鋪位,“本來快到下午的生意高峰了,現在只能休息了”。
湯根榮出門的時候,就帶了一條毯子,披了件外套,順手抄上了他出門必備的三件套——扇子、茶杯和毛巾。“現在提前預警,我覺得不會有啥。”對於汛情,他倒不擔心。老湯還拿了瓶酒,說即便被疏散了,生活質量可不能下降。
地下車庫外壘起沙袋。
坐在疏散地幾百米外的指揮所裏,富春街道辦事處黨工委委員、副主任沃誌剛的情緒要緊張得多。剛剛轉移好795位的一樓居民,騰空169個地下車庫,他又張羅著組織人手,對沿街的500多家商鋪繼續進行關停、轉移。
下午4點,富春江富陽站水位超過8.67米。每秒超過12000立方米的泄洪流量,自江而下。4個小時後,水位漲至9米,達到保證水位(保證自身安全運行的水位,又稱最高防洪水位)。
晚上8點多,富陽城區內地勢低窪的莧浦路16號最先遭了殃。富春江的水從支流莧浦江漫進三四百平方米的老舊小區內,很快就匯成了三四十公分高的積水。
“20多人用抽水泵連夜排水,一直忙到今早(9日)5點多。”已經熬了幾個通宵的沃誌剛說,莧浦小區的內澇已經基本排幹。
莧浦路一座老舊小區連夜排水。
江中兩島:
整整提前6小時,連夜全員大撤離
昨天(8日)傍晚被大水圍困的五豐島。
入梅以後,富陽新沙島上幾度漲水。連著幾天,邊淑英看著水一點點高過了碼頭。
7月5日,新沙島碼頭再次發布通知,由於水位越過警戒線,輪渡將再次暫停通行。“今年雨大,輪渡也不知道停了幾次,但孩子還要上學,村裏其他人也得指著輪渡。”父親邊全忠是村裏的老黨員,他深知新沙島地勢不高,這兩天的泄洪加上富春江的回潮,汛情嚴峻。他勸女兒,早些帶著兩個孩子暫住到城裏賓館,方便照顧。
6日晚上,邊淑英趕著最後一趟輪渡入城。夜裏水大,輪渡難以穿過富春江大橋下的橋洞,最後只得暫靠岸在東面的一座沙場旁。
邊淑英給女兒訂好了酒店,又跑了幾家菜場和水果店,精心準備了第二天的早餐——她最喜歡的自制壽司和葡萄。7日,女兒參加高考。
不到6點起床,邊淑英早早送走兩個孩子。等到下午,新沙島上連著來了幾批抗洪防汛突擊隊,幫著加固防洪堤。但晚些時候,邊淑英還是在電話裏聽父親說起,大水已經漫過島北面的低窪處。
邊全忠的先見很快應驗。7月8日淩晨,正在村委會值班的他接到通知,經過專家評估,綜合汛情變化及撤離難度,臨時決定將原本的撤離時間,從一早6點提前了6小時。
面臨富春江泄洪與連續降雨疊加的雙重危急,7月8日零點,富春江的江心小島——新沙島和五豐島,在夜幕中吹響了“全島大撤離”的號令,近2000名常住居民和遊客需要緊急轉移。
連夜全員大撤離。
接到電話,邊全忠一連跑出去三趟,挨家挨戶通知已經入睡的村民,準備撤離事宜。通往應急碼頭的路不算太好,大家安排老人孩子優先撤離。
直到淩晨2點,第一批撤離人員準備就緒。臨近淩晨4點,邊全忠妻子被安排在了倒數第二船撤離。湍急的江水在黑暗中翻滾,經歷了15分鐘的不安後,才得以靠岸。
到早上8點多,隨著最後一班輪渡載著20多名村民和100多名工作人員到港,兩島村民已基本完成撤離出島。島上共有1765人被順利轉移,有的投親靠友,有的則到臨時安置點開啟了集體生活。
邊淑英的公公也在撤離之列,70多歲的老人和新沙島其他不少村民,被就近安置到東洲中心小學。她有些著急,但電話裏老人倒是挺樂呵,“說還是這邊熱鬧,讓我不用擔心。”
東洲中心小學臨時安置點。
家人都已安全撤離,67歲的邊全忠卻選擇留在了島上。在新沙村書記姜國林的帶領下,他和其余四位村民一起,成了新沙島上最後的留守者。
留守新沙島:
24小時值守看護家園,每隔兩小時巡堤
7月8日,風雨交加中,占地4.12平方公裏的新沙島仿佛變得更加渺小,首當其衝地被水彌漫。
姜國林和其余五人分為兩組,輪流值守,他們每隔兩小時便去防洪堤旁巡查一次。
24小時內,他們在8公裏長的外防洪堤和5公裏長的內防洪堤旁繞了無數圈,眼看著水位不斷上漲:下午5點,水漫過了外防洪堤,淹沒島上五分之三的土地;晚上9點,水又漲了30公分,又有700畝林地失守;晚上12點,洪水距離內防洪堤還有兩米……
留守人員巡查險情。
由於內澇嚴重,村民們種植的玉米、土豆、花生、各類蔬菜等大量農作物被淹,“受災面積可能近一千畝。”做了近20年村幹部的姜國林感慨說,盡管每年這個季節新沙島都要忙著抗洪,但今年恐怕是自己經歷過的最嚴重的一次。
新沙島上被淹沒的道路。
新沙島上被淹沒的農田。
面對洶湧而至的大水,姜國林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
為了防止引發安全隱患,7月8日早上9點半,全島已切斷電源,“沒法用抽水泵抽水,只能準備好更多的沙袋,在低窪的地方搶險救援。”
留守的他們一邊抵抗著大水,一邊還要守護259戶村民的家。
這兩天,姜國林的手機幾乎每時每刻都有電話打進來,大多來自離家在外的村民。
“我家的轉簾門沒放下,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
“家裏養的雞、鴨都沒來得及餵,幫我餵點飼料吧。”
“電瓶車停的地方太低了,發大水是不是要衝走了,能不能幫我移一下?”
……
“連夜撤離,很多人只帶了一身換洗衣服就出去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還沒來得及安頓好。我們留下就是為了讓撤離在外的村民安心。”
巡查之余,姜國林們在島上見縫插針地忙活著這些瑣碎又重要的事情,看護農戶們的財產和家園。
“我們新沙島對抗洪也是有經驗的,有的村民撤離的時候,門特意沒有鎖。”姜國林解釋說,“因為一旦發大水,水漫進家,大門緊閉,人又不在家,房子有可能倒塌。”
島上,還有僅剩的一戶無法轉移的人家,讓姜國林他們時刻牽掛著。
“我母親94歲,臥病在床,上半年剛開刀。因為長了腫瘤又在做化療,政府派醫生特意上門來看過。她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轉移出島,我和妻子只能留下來照顧她。”70歲的羊煥民告訴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在村幹部的幫助下,母親已從二樓移到13米高的三樓。
祖祖輩輩在新沙島上生活,羊煥民對洪水並不陌生。他仍記得1997年那場特大水災,“當時,我家漫過的積水有1.2米高。”
天災靠防,羊煥民已把洗衣機、冰箱等各類電器搬上二樓,並早早地就準備好了蓄電燈。“還有村幹部時不時上門來看看我們,給我們提供需要的物資。”
7月9日下午4點半,隨著新沙島的電源恢復,心急如焚的姜國林們趕緊帶著抽水泵奔向內澇嚴重的大片農田,用抽水泵抽水、用木棍疏通堵口,盡力為農戶挽回損失。截至當晚10點左右,部分受撈土地的水位已比前一天下降不少。
從挨家挨戶敲門,勸說村民撤離,到輪流守在防洪堤旁,做應急搶險準備,54歲的姜國林已經連續兩晚沒有睡覺。
眼下,大水還被高高的內防洪堤攔截在外。他特意拍了幾張圖,發到新沙村村民的微信群裏,“讓大家放心,我們的家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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