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讀特
“爸爸，我要‘騎高高’。”
“行，來吧！”
8月17日晚上7點半，深圳新洲街人來人往。4歲的孝笑走到半路突然停下，向爸爸撒嬌。王友德滿臉疲憊，但還是笑著答應了，隨後彎下腰，一把抱起女兒，讓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放慢了回家的速度，每一步都走得比之前更平穩，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他腿上的毛病。
近日，這對父女因為一段視頻“走紅”網絡。視頻裏，女兒陪爸爸跑網約車，遇到上車的乘客，她總會說“謝謝你坐我爸爸的車”。這是爸爸王友德拍攝的視頻，在他的抖音賬號裏，還有很多類似的父女倆生活片段。他希望，通過這些視頻給大家傳遞一種正能量，“像我這樣負債60萬的人，還有殘疾，每天開網約車累成這樣，但我和女兒還是很積極向上，沒有放棄希望。”
王友德帶著女兒回家。
每次都等女兒吃飽後爸爸再吃
8月17日晚上6點，讀特記者在新洲街見到王友德時，他坐在馬路邊的柱子上，雙手支撐膝蓋，臉色有些憔悴。女兒穿著一身白裙，圍著他打轉，時而喊一聲“爸爸”。“可能今天有點中暑了，坐一會兒就好。”王友德說。
一輛白色新能源汽車停在父女倆身旁，車後座有一張嶄新的兒童安全座椅，擺放著幾本童話書和一個小籃球。走近車子，明顯感受到車身的余溫還沒完全散去。十幾分鐘前，王友德帶著女兒駕駛這輛車回到這裏，提前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
女兒口渴，王友德在車裏給女兒備好了飲料。
37歲的王友德是一名網約車司機。因為妻子離開，平時不得不帶上4歲的女兒一起工作。每天早上7點左右，王友德帶著女兒出門。他們在路上買包子和豆漿作早餐，坐在車裏快速吃完後，對著彼此喊一聲“加油”，隨即出發上路。他們要趕在7點半之前把車子開走，否則就會收到違停的罰單，兩天的收入就全沒了。
王友德的汽車是租來的，押金8000塊錢，每月租金大約3000塊錢。一天跑下來，好的時候能賺200多塊錢，但很多時候僅有100多塊錢的收入。為了節省開支，父女倆每天從早上7點多工作到晚上10點，午飯和晚飯就在路上隨便找一家餐館解決。
“經過今天的‘教訓’，以後不能吃面條了。“王友德對讀特記者說，這天中午把乘客送到龍華後，兩人去了一家面館吃午飯。按照習慣，兩人吃飯只點一份，每次都等女兒吃飽後，他再吃剩下的。“今天遇到的老板很熱心，我問他能不能多放一點面條，他答應了。”王友德原以為，這頓午飯可以吃好一些，但沒想到等女兒吃完後，剩下的面條都坨了。
王友德每天不僅跑網約車，還要做至少3個小時的直播帶貨。他有時候在晚上跑完網約車後直播，有時候分開兩場——中午給車子充電時直播一個半小時，晚上回到家再直播一個半小時。“最高的一天掙了120多塊錢。”王友德說，有一次賺了20塊錢，他馬上就帶女兒去吃她喜歡的豬腳飯。“能看到一點希望了，慢慢來吧。”
王友德和女兒住在新洲街上的城中村裏，每月房租2000塊錢。房子很小，一進門就能看到一張上下鋪和一張木板床，它們占據了屋裏大部分的空間。床邊的墻壁上，貼著5張A4大小的白紙，上面用黑筆寫著“給孝笑賺學費”幾個字——這是王友德每天晚上直播時的背景墻。
王友德說，一年前剛搬進來的時候，屋裏什麼都沒有。這些家私都是他從收購站裏找到的，再帶回家自己組裝。“現在房租拖了兩個多星期了，還差1000多塊錢。”王友德給讀特記者看房東發來的微信，他坦言，因為收入太少，平時存不了幾個錢，只能勉強維持溫飽。
王友德在家演示做直播的過程。
來深創業失敗，僅剩女兒陪伴
初到深圳時，王友德的生活不像現在這樣艱難。
王友德來自遼寧，在家中排行老四。因為家裏窮，他患小兒麻痹癥沒有及時醫治，導致左腳落下殘疾，走起路來有些一瘸一拐。在老家，王友德開過幾年的殘疾人出租車，攢下一筆存款。他想到深圳創業，便又找親戚借了些錢。
2019年秋天，王友德帶著存款和借款獨自來到深圳，跟朋友做起廚具外貿生意。沒到半年，就遇上新冠疫情。“那個時候還沒有現在這麼慘，手裏還有一點（錢）。但我這人總是不死心，想著挺過去就好了。結果把手裏的錢全挺沒了也沒過去，就負債了。”王友德說，他把積壓的貨品連送帶賣地推銷出去，能還多少錢就還多少錢，甚至睡過公園的石板凳，最後還是負債60萬。創業失敗的事情，他沒敢讓身在東北的母親和妻女知道。
2020年初，王友德在深圳找了一份保安工作。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條件不符合要求，但走投無路之下，只好硬著頭皮應聘。一開始，他故意緩慢行走，所以沒被發現。但一個星期後，他在巡邏園區時被人看到，“走路跟其他人不一樣”。保安經理把王友德叫到辦公室，得知真相後開除了王友德。“但是保安經理還是不錯的，我幹了一個星期給我開了半個月的錢。”王友德至今心懷感激。
王友德拿著這筆錢買了一輛二手的電動自行車，開始送外賣；之後又租了一輛汽車，一邊送外賣，一邊跑網約車。“我就送午高峰，一般都在中午給寫字樓送餐。“王友德說，下午兩點，他就把電動自行車停在路邊，脫掉騎手的外套，開始跑網約車。這段時間，王友德時而會因為工作受傷，最嚴重的一次，從天橋上連車帶人滾了下來。在家人的勸阻下，王友德才把外賣工作辭了。
“不管掙錢多錢少，就想一家人整整齊齊的。” 今年年初，王友德把妻子和女兒接來深圳。妻子得知丈夫負債的事情，在深圳找了一份工作。家庭收入穩定後，女兒也開始上幼兒園。
但好景不長。王友德說，三個月前，妻子跟他說“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就離開了家。到現在，妻子已經兩個月沒有跟他們聯系。
妻子走後，王友德只能帶上女兒一起跑網約車，每天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但他一直沒敢把妻子離開的真相告訴女兒。每當女兒問起，王友德只對她說，“媽媽回姥姥家了。”
“我們父女倆雖然說累點，但是看她那表現，再苦再累也值了。”王友德說，現在他是女兒的全部，女兒是自己的唯一，兩人相依為命，雖然壓力大但總會過去的。
得知爸爸不舒服，女兒抱著爸爸安慰。
“我拍的作品從來不會垂頭喪氣”
自從父女倆一起跑網約車後，王友德註冊了一個抖音賬號，取名“孝笑老爸”，每天更新一些父女倆的生活視頻。王友德說，玩抖音一方面是因為手機內存小，所以把視頻都發到網上，給手機騰出空間，孩子長大後也能看看；另外，還想給大家看看他們樂觀面對生活的態度。
“我拍的作品從來不會垂頭喪氣的，就是想傳遞一些正能量給大家。像我這樣負債60萬的人，還有殘疾，每天開網約車累成這樣，但我和女兒還是很積極向上，沒有自暴自棄，沒有放棄希望。”
王友德喜歡這種正能量，他和女兒也從很多乘客那裏感受到了這種溫暖。跑網約車期間，父女倆遇到不少好心人。有乘客聽說王友德的事情後，對他說“沒事兄弟，挺住！”，這讓王友德心裏“一下就有了幹勁”。有乘客用紙巾包了幾顆草莓和藍莓，下車時放在後排座椅上，留給父女倆吃。
一天晚上，王友德把乘客送到目的地後，開始等待下一個派單。車子剛起步沒多久，女兒對他說，“爸爸，叔叔給我一張錢。”王友德趕緊停車，回頭一看，女兒手裏確實攥著一張100塊錢。他趕緊拿上錢下車找那乘客，但是沒能找著。王友德感覺很遺憾，現在回想起這事，他仍然想找到這位乘客當面道謝。
王友德說，來自乘客的鼓勵時常給他們父女倆帶去力量。不用做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這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能讓他們的心情特別好。所以，他也經常教育女兒，要一直抱著感恩的心，“每一位乘客坐車都是在幫助我們，一定要對他們說聲‘謝謝’。”
孝笑喜歡看打籃球，每次回家經過球場都要看多幾眼。
但是，王友德並不希望女兒一直跟著自己工作，“其實這個位置不屬於她，她這個時候應該去上學。”
王友德一直在給女兒找合適的幼兒園。他打聽過幾家，學費上萬，這對他們來說是“天文數字”。
女兒上學的事情把王友德“壓得喘不過氣”。王友德告訴讀特記者，他經常晚上做夢，夢到自己一開始跑得挺慢，到後來越跑越快。他總感覺背後有股力量推著自己，其實就是自己的女兒。
“今天她穿襪子的時候，還發現襪子變小了。”王友德長籲一口氣說，眼看女兒每天都在快速成長，作為父親沒有資格去休息和偷懶，一定要想辦法讓女兒讀書，把她教育成才。
在找到幼兒園之前，王友德暫時充當女兒的老師。他給女兒買方格本和筆，每天在車裏教她讀書、寫字，給她批改作業。他還讓女兒畫畫。雖然看不明白女兒畫的是什麼，但經過女兒的講解之後，他總是驚訝地發現還真像那麼回事。
王友德經常教育女兒“沒有什麼不勞而獲”，女兒似乎也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他回想起，“上次修車，車行的姐姐給她買糖吃。她要給姐姐擦鞋姐姐非不讓，後來姐姐看她不死心，就改成撓癢癢了，她才終於敢收下那顆糖。”
“通過努力付出得來的才是最好的”，王友德時常用這句話提醒女兒，也在鼓勵自己。他堅信，“讓自己堅強一些，再苦再難的生活還是有翻盤的機會。”
采寫 陳雯莉
編輯 陳雯莉
審讀 韓紹俊
審核 陳建中 劉思敏 徐雅喬
（作者：讀特融媒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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