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手拿孝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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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官家屯就響起了苦歌哀樂聲,劉全頭綁孝布手拿麻繩走在前頭,身後跟著長長的出殯隊伍。

昨晚守了一夜的喪,劉全的腳步有些虛浮。路兩邊站滿了來送劉老漢最後一程的鄉親。在他們眼裏,劉老漢死後能如此風光大葬,這輩子該沒什麼遺憾了。可劉全走在他爹的棺材前頭,心口像吊了什麼東西,墜得他心慌。

日頭掛在東邊,白晃晃的光有些刺眼。劉全低著頭,感覺到墳場的路太漫長了。他不敢擡頭,怕自己的心事被人看個精光。

這怪異的感覺從他爹死那天就開始,守喪的夜晚,劉全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藏在黑黢黢的地方,從四面八方盯著他。眼下,劉全只盼著趕緊把他爹下葬。都說入土為安,入了土,就沒事了。

可走了半天,也才到村口,劉全快熬不住了。他不敢回頭,不敢看他爹。

劉老漢躺在漆紅的棺材裏,四個高壯漢子擡著他。官家屯民風淳樸,誰家有事,鄰裏都是自告奮勇地幫忙。劉老漢為人忠厚,擡棺之事不消說就湊齊了四個靠譜之人。

雖然心裏不安,但一路敲敲打打夾雜著哭喪的聲音,也沒出什麼事。眼瞅著隊伍走出了村口,劉全心裏稍稍踏實了些。

可這顆心還沒落下去,意外就發生了,準確地說,是怪事就發生了。

棺材“轟隆”一聲落在地上,穩穩地定在那裏,震得黃土揚起丈高。四位擡棺壯漢倒在地上,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茫然。

棺材把地面震出了一條縫,可又不像是棺材震得。這縫的兩條開口筆直,直指官家屯,倒像是拿尺量好人工刨出來的。

村民紛紛跑過去,亂成了鍋粥,看見人沒事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這棺材突然變得沈重無比,俺膝蓋一軟,沒抗住……”一位漢子還沒緩過神,說話有些結巴。

“就是,像是灌滿石頭一樣,哪像是裝人的棺材。幸好躲得快,不然腿就廢了……”另一位附和道。

好好的棺材怎麼會突然變重呢?可這幾人的力氣大家夥都知道,總不會四個人合起夥來拿死人開玩笑吧?

而在一旁的劉全,此刻身上已是冷汗涔涔,兩條腿止不住地打戰。要不是有旁人在,他恨不得立馬跪下給他爹磕頭,頭磕爛了都不停。

“不能再耽擱了,誤了出殯的時辰對死者不好。”這時,在一旁的村長吳江輝出來主持亂局了,“快送劉老漢上路吧。”

四個漢子點點頭,拍拍身上的黃土,彎下腰把擡棺木置在肩膀上。

“一,二,三,起!”

四個漢子齊聲吆喝,可奇怪的事接著發生了。

四個大漢漲紅了臉,棺材紋絲不動,像是在地底生了根。

“這他媽太邪乎了。”吳江輝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一起上!”

村長發話,村民們立即圍住棺材,十幾個人抱住棺材,彎腰蓄力。

一陣呼喝聲過後,眾人終於認清一個事實,這棺材他們是擡不動了。

“要不去鎮上把挖掘機借過來?”有人提議。

“胡鬧,劉老漢還在裏面躺著呢!”這提議很快被否定了,“對死者不敬。”

吳江輝又想了其他辦法,諸如繩子拉木頭翹,都是徒勞。

就這樣,在這個稀松平常的早晨,一件怪事在官家屯發生了。

劉老漢的棺材在村口的大路上紮了根,紅色的棺木在夕陽下泛著血色,看得人心裏發毛。

2

官家屯的事很快傳遍了十裏八鄉。

生前憨厚老實的劉老漢死後卻在村口作了妖,眷戀這陽世,遲遲不肯離去。

劉老漢的兒子劉全也真算個孝子,他爹胡鬧,他沒一句怨言,活也不幹了,每天去村口對著棺材又是燒紙又是磕頭。可是這劉老漢就是不肯走,棺材紋絲不動。

一口棺材停在村口,還是在車來車往的大路上,怎麼說都有點瘆人。而且那裂縫裏黑洞洞的,看得人心裏發毛。

吳江輝不得已找來了挖掘機,可這劉老漢像是鐵了心不肯走一般,棺材邊的土梆硬,挖掘機的鏟鬥差點撞壞了,棺材楞是一動不動。

這裂縫越來越大,再這麼下去,村裏集資修的唯一一條馬路就要壞了。無可奈何之下,吳江輝找到了劉全。

“全兒啊,你爹老是這麼在村口待著也不是個辦法,不行你去找找王拐子吧。”

王拐子是村東頭給人算命的,據說年輕時修過道,後來給人算過一卦,卦象準得出奇,一舉揚名,於是就改了行。有人說他這瘸腿就是泄露了天機,老天爺給他的懲罰。

其實劉全也想過去找王拐子,這事已經不是人力所能為,必須得能通鬼神的人出面才行。可是他又怕這王拐子真像傳得那麼神,撞破他的心事。

這秘密就兩個人知道,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吳江輝走後,劉全躺在床上想了一宿,最終還是決定去找王拐子。村長說的有道理,劉老漢老是在村口躺著也不是辦法。就算他不找王拐子,村裏人遲早也得找他。

王拐子早就知道了劉老漢的事,一早就算準了劉全要來找他。所以劉全過來時,他一點也不驚訝。走過場般聽他弓著腰,小心翼翼把事情給他講了一遍。

王拐子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余光看見劉全從兜裏掏出一塊手巾,裏面包的東西方方正正的。他心裏滿意,臉上一副正經模樣,不急不緩地點點頭。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他們這行的規矩。

“走吧,去村口瞅瞅。”王拐子披上他的灰布馬褂,一瘸一拐向門外走去,劉全趕緊跟在他後面。

到了村口,王拐子掏出別在腰帶上的拂塵,盯著劉老漢的棺材瞅了會兒,又繞著棺材轉了幾圈。

劉全琢磨不透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快要撞出來了。

王拐子沈沈出了口氣,認真起來。

只見他盤腿而坐,手中拂塵在胸前立著,上面的馬尾毛向一邊柔順地傾瀉下去。

劉全在一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傻著眼看著。王拐子的眉頭一會兒緊皺,一會兒舒展,沒多久,額頭上竟冒出豆大的汗珠。

劉全緊張得大氣不敢出,過了好一會兒,王拐子才睜開眼。

“你爹的死有冤情。”

王拐子的話像平白無故一道驚雷,炸得劉全心肝一顫,但面上還得強裝鎮定。

“什麼意思?”

“人固有一死,但你知道死人忌諱什麼麼?”

“什麼?”

“忌諱死得不明不白。”

劉全明白了王拐子的意思,身上那股子寒意就像是熟睡之人突然被扔進了冰窖,牙根子都在打戰。

王拐子走南闖北也有二十年了,見過得人不少。劉全這樣子一看就是心裏有事,於是沈聲問道:“你心裏有事瞞著我不說那可就幫不了你了。”

劉全一聽這話有些著急,但又不知道心裏的話要是說出來,他能承受這代價麼?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

“你意思是,我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對。”王拐子點點頭,“這樣的人死後鬼魂戾氣重,到陰間也不得安寧。”

劉全眼珠子滴溜溜悄悄轉了幾轉,有了註意。

“其實,我爹的死跟我有關。”他嘆了口氣,對王拐子說道。

“此話怎講?”

“我爹那天突然暈倒,送去了醫院。醫生說他腦子裏長了東西,得做手術,至少得要十萬塊錢才行。可禍不單行,我家小然跟人打架把眼睛打壞了,說是什麼眼角膜破裂,必須得趕緊治。”劉全說著,一臉的愁苦相,“你說我們家哪能一家子拿出這麼多錢?這一猶豫,我爹的病就耽擱了,結果就……就歸西了……”

“你不是猶豫,你是把錢給你兒子治病了吧。”王拐子不客氣,直接說了出來。

“對。”劉全不敢看他,悶著頭說道,“我,我對不起我爹養育之恩。”

“其實也可以理解,親爹和親兒子,換做旁人也是為難。”王拐子轉念一想,覺得劉全也實屬無奈,“既然這理由明白了,我就做法超度你爹。”

“有用麼?”

“原因已經知道了,你爹要是通情達理的人,就能明白你的苦衷。到時候做法,你在旁邊好好給你爹說說。老爺子心裏的怨氣消了,自然就不糾纏了。”

“那太好了!”劉全心裏一喜,趕緊對王拐子千恩萬謝。

“可是這法事很耗精氣,你看這……”

“我不是剛給過……”

“你算過命麼?看簽一個價,想改命得另算,都是一個道理。”王拐子一副愛給不給的樣子。

劉全心裏面罵了一句王拐子心黑,但還是答應道:“錢我明天給你捎過來,法事你準備好。”

“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你準備好東西,後天是好日子,咱們就後天開壇設法。”王拐子笑瞇瞇地囑咐道。

劉全點點頭,王拐子不再跟他攀談,點了頭,徑直往家走去。

3

劉全覺得最近的時間過得實在太難熬了,好不容易捱到了後天上午。這天,王拐子拎著一袋子法器,領著劉全向村口走去。

王拐子在棺材邊轉了轉選好了位置,開始擺設法壇。擺弄好,便左手握著拂塵,右手撚著黃色符紙開始了。

他嘴裏不知低聲喝了一句什麼,掛在邊上的三清鈴竟自個響了起來,就像有人在一邊不停撥弄一般。那法旗似是被風吹動,飄展開來,獵獵作響。

劉全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像是周圍的空氣裏藏著什麼,正盯著他。過了會兒,他反應過來,不會是劉老漢回來了吧?

這念頭嚇得他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點一點擡起頭,法事竟還沒結束。王拐子早沒了先前應付自如的樣子,手指著法旗,憋紅了臉。而那黃符竟怎麼也飛不到那法旗上,就停在當空,去不得,回不來。

“劉全,快給你爹好好說說,讓他安歇吧。”王拐子的聲音有些變色,像是力不從心硬生生從牙間擠出來一句。

劉全趕緊給劉老漢道歉,說了一大通諸如自己不孝之類的話,緊張得過了嘴就不知自己說的什麼。

又過了會兒,王拐子像是被紮破的氣球,突然泄了氣,整個人松弛下來,那黃符落在了地上。

劉全長舒一口氣:“王道長,好了吧?”

可誰知這王拐子像是很累的樣子,緩了一會兒才擡起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全兒,你爹哪兒來的這麼大怨氣?這法術竟治不住。”

王拐子雖然愛財,但也是取之有道。他看著手中的拂塵,較起真來,來回踱著步子,把做法的東西一一檢查了一遍。

“沒毛病呀,這法術我修了二十年,不可能不管用。”突然,王拐子瞪大瞇縫的眼看向劉全,“你小子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劉全心裏一驚,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

王拐子一看,知道就是這情況沒跑了:“做法也要對癥下藥,你不說實話我怎麼幫你?”

“我……我……”劉全支吾著,就是不開口。

王拐子白費了這麼多氣力,心裏也有火氣:“你他娘的說不說,不說你自己想辦法去。我可告訴你,你爹這怨氣時日長了可就成了戾氣,到時候全村跟著你家遭殃!”

這話嚇得劉全差點脫口而出,但想到說出來的後果,又畏縮了。腦子裏鬥爭了好一會兒,總算開口:“我……我回去跟我媳婦兒商量商量。”

“去,去,去……”王拐子不耐煩地擺擺手,不想再搭理他。

劉全狼狽地小跑著走開,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歸的家。

4

“彩霞,這事咱自己怕是兜不住了,要不就告訴王拐子吧。”

夜裏,劉家夫妻關上門,在房間裏說話。

“告訴他?他要是說出去咱家的名聲可就毀了。”劉全的媳婦彩霞眉頭緊鎖,不同意丈夫的提議,“你再想想辦法。”

“該找的人都找了,哪兒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劉全心裏一陣煩悶。

彩霞被這事鬧得也不得安生,心裏有怨氣:“早知道你當初就不該幹這種事。”

“什麼叫我幹的?”劉全也火了,“你當時不說我,我要是有辦法,我會願意這樣?”

“你意思是怪我?”彩霞挺直背,提高了音量。

劉全沒心情跟彩霞吵,別過頭去。夫妻倆各自生著悶氣,房間裏一片靜默。

劉全坐在條凳上,屋子裏的燈光有些暗。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哪裏看到的一句話,叫什麼“眾生皆苦”。當時只覺得這話深奧,現在他覺得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適不過。

其實他很不願意回憶那天的場景,每每想起,都會讓他覺得自己經歷了一場謀殺。

事情要從劉老漢突然暈倒那天說起,他在田埂上走著,突然就眼前一黑,栽進了田裏。

好在有村民路過,趕緊給送到了醫院。在廠裏幹活的劉全趕緊請了假趕回來,在病房外焦急地等著。

等了好久醫生才走出來,摘下口罩,把劉老漢的病情告訴了他。老漢的腦子裏長了個東西,情況不樂觀。現在就靠著藥物續命,但也不是長久之計,要想活命就得動手術。

劉全聽了,想都沒想就決定給爹動手術。可當醫生說出費用時,他心裏顫了一下,但還是果斷答應了。

可正準備簽字時卻被彩霞給攔住了:“你這人怎麼這麼莽?”

“怎麼了?”劉全心想,兒子給老爹治病,天經地義。

“你光聽見醫生說手術能治好,你怎麼不想想他下半句?”彩霞把劉全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人家說也可能手術失敗,啥意思?就是十五萬打水漂了。還有,手術完也可能變成植物人。咱倆還要端屎端尿照顧他二三十年。”

“那總不能眼瞅著我爹在病床上不管吧?”劉全對彩霞的說法有些不滿。

“你光想著你爹了,光想著你自己當孝子了,你考慮過我麼?”彩霞突然紅了眼眶,“我嫁過來的時候家裏啥條件你不是不知道,跟你打拼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點家底,你全拿出去給你爹看病。小然馬上升高中了,去市裏上學得花多少?我媽的腿一直不好,也沒舍得去醫院好好看看……”

彩霞說了一大通,劉全腦子漲得發痛,不想再去管她說的那些破事。可當他再拿起手術單時,卻怎麼也下不了筆。

劉全決定緩幾天,他好好尋思尋思再說。劉老漢躺在病床上,情況還算穩定,應該不差這幾天。

可劉全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家裏又趕上一樁飛來橫禍。

兒子劉然在學校跟同學起了矛盾,結果眼睛被人打傷了。到了醫院時已經看不見東西,醫生說是眼角膜破裂,送來的有些晚,只能換眼角膜了。再一問手術費,劉全緊鎖的眉頭怎麼也解不開了。更要緊的是,醫生說了,現在角膜緊張,沒有供體,你就算想做手術還不一定能成。

醫生的話像晴天霹靂,給了這個家庭致命的打擊。

劉全每天在腦科病房和眼科病房之間奔波,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這還不夠,劉然受不了失明的打擊,覺得自己考不上高中這輩子就廢了,竟然想尋死,被彩霞拉住了幾次。

每天看著觸目驚心的醫院收費單,聽著父親在病床上的呻吟,還有劉然尋死覓活的喊叫,劉全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他決定先給兒子做手術,再給父親籌錢看病。

可醫院卻告訴他,沒有供體,做不了手術。等多久?可能幾個月,也可能幾年。

這話壓垮了劉然,當天竟摸索著走到窗邊,準備跳下去。劉全發現了,把他拉回來,綁在了床上。他跑了出去,快四十歲的男人,躲在樹林裏大哭了一頓。

回去以後,劉全無意間聽到醫生的話。

“眼角膜移植的供體來自於他人捐獻,一般6到65歲的都合適……”

劉全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心裏悄悄算了算,冒出了個想法。

這想法嚇了他一跳。

當晚,劉然又哭了。醫生說,他再這麼鬧下去,就算有供體,他這眼睛也廢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彩霞看著臉上蒙著紗布的眼,也哭個不停。

劉全感覺自己的頭快炸了,昏昏沈沈的,他怕這樣下去,自己先自殺了。

不知不覺,他竟走到了劉老漢的病房。

醫生說:“手術的成功性只有百分之三十,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彩霞說:“這個家要垮了,以後還怎麼過?”

劉然說:“看不見東西,我活著沒啥意思了,不如死。”

劉全的腦子裏一團亂麻,各種聲音嗡嗡作響。鬼使神差地,他看向餵給劉老漢的藥。

他顫抖著雙手把幾種藥掉了個個。

劉老漢死了,他的病情本來就不穩定,出現這種狀況,也算正常。

家屬有權選擇捐贈死者器官,何況是把老漢的角膜給自己的親孫子。

就這樣,劉老漢的眼睛給了給了自己的孫子。

劉全怎麼也忘不了,劉老漢死前喘著粗氣在床上蹬腿掙紮的樣子。他看著劉全,看著他的兒。

劉全永遠忘不了劉老漢那最後一眼,像鞭子時時抽打在他身上。

劉全不敢再回憶下去。

夫妻倆各自洗漱上了床,背對背睡去,卻誰也沒有睡著,各懷心思地沈默著。

到底該怎麼辦?劉全在心裏問自己。

人生的選擇怎麼就這麼難?

5

就在劉全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時,王拐子自己找上了門。

“全兒,你的事我本不該插手,但現在你爹的戾氣越來越重,村裏的幾頭狗已經發瘋咬人了。”王拐子把劉全堵在了家門口,“再這麼下去村民就要出事了。”

王拐子的話把劉全逼到了岔路口,現在是非做出個選擇不可了。

“你整天在這受折磨,你爹在陽間遊蕩也不舒坦。你倒是快點!”王拐子催道。

劉全心裏沒主意,一著急就把事情說了出來。

王拐子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原地楞了會兒才道:“難怪你爹身上戾氣這麼重,你說你這事做得多混賬。你爹把你拉扯大,你……”

“我也是沒辦法!”王拐子的話太刺耳,劉全聽不下去了,“你要是我,你咋辦?”

“你……”王拐子頓了一下,“哎,你也確實有你的苦衷。其實這事要說解決,也容易。”

“什麼辦法?”劉全急忙抓住王拐子的衣袖。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你爹說清楚,把你的苦衷告訴你爹。你爹原諒你了,戾氣就化解了,這事就算完。”

“能行麼?”

“應該……行吧……”王拐子話裏帶著猶疑,“這天底下哪有父親不體貼孩子的?”

“行,我這就跟你去。”

兩人不再耽擱,走到了村口。

劉全跪在棺材邊,把事情對著劉老漢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事情是他做的,但劉全懺悔的心也是真的,這一番話直說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全兒,別哭了。”王拐子把劉全扶起來,“劉老漢,你兒子也是身不由己。你看在是自己骨肉的份上就原諒他,安心的去吧。”

說完,王拐子抱住棺材,擡頭看劉全:“來,試試。”

劉全走過去,兩人一起發力。

棺材紋絲不動。

“爹,兒真知錯了!”劉全哽咽著,鼻涕流出來,糊在了衣服上。

“老漢啊,你就消氣吧。”王拐子在一邊耐心勸著。

兩個人在棺材邊說一會兒擡一會兒,整整一下午就這麼過去了。到了傍晚,棺材還是一動未動。

到最後,劉全哭得沒有眼淚只有哭聲,整個人像是得了失心瘋,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王拐子沒辦法,只好扶著他往家去。一邊走著,一邊納悶著。

這劉老漢為啥就不肯原諒自己的兒子呢?

6

到了家門口,彩霞被劉全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跟王拐子二人合力把他擡上了床。

“這是咋回事?”彩霞一邊幫劉全掖被子,一邊問王拐子。

王拐子把下午的事說了一遍,彩霞聽後眉毛擰在了一塊:“爹也真是的,都是一家人,這麼死揪著不放是幹嘛?”說完,她看向王拐子,聲音溫和了一些,“道長,事到如今,你可要幫幫我們家啊。”

“辦法倒是有,就看你們願不願意了。”王拐子捋了捋胡子。

“你說。”彩霞有些著急。

“自古死人就有一大忌,你知道是什麼?”

彩霞看著王拐子,搖搖頭。

“死無全屍。”王拐子答道,“古代罪大惡極之人被斬首,家人還要來收屍呢。把頭和身子交給二皮匠,縫起來再下葬。你別看你爹少的是眼角膜,那也是身體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

“把身體丟的部分還給你爹,怨氣消了,自然就沒事了。”

“可是那角膜在我兒子眼睛裏了。”彩霞急忙說。

“所以說這事難辦,再給取下來,你能麼?”

“不行,這法子行不通。”這辦法彩霞是堅決不同意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辦法……”王拐子瞇起眼看了看彩霞,故意拖慢了聲音,“倒是還有一個。”

“你快說。”

“先前沒能超度你爹,那是我一人勢單力薄,若是幾位道行深的道友同我一起,應該是不成問題。”

“那就快把他們請來呀。”

“這費用可不低。”

“多少?”

彩霞說完,王拐子豎起三根手指。

“三萬?”

“三十萬。”

“這是要吃人吧!”彩霞失聲叫道,“傾家蕩產我也湊不出這個數啊。”

“多什麼多。”王拐子嗔怪道,“你這事是有損修為的,弄不好幾年的修行就白費了。三十萬平攤下來一個人也沒多少,別人還不一定願意幹呢。”

“要不就聽道長的,湊湊錢把事辦了。”這時,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劉全坐了起來。

“三十萬,你到哪湊去?”彩霞態度堅決,“這錢要是找人借,咱下半輩子就喝西北風過吧。”

“那怎麼辦?總不能把小然的眼睛再弄瞎吧。”

“你爹也真是的,就不能讓讓小的麼?人都死了,要一雙眼睛幹嘛!”彩霞心裏突然竄出來一股無名火。

“這本就是人家的眼睛,你們給取走了,現在還有理了?”王拐子忍不住為劉老漢說了句話。

“道長,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劉全聲音裏帶著哀求。

“辦法……”王拐子看劉全的狼狽樣實在可憐,想了想說道,“還有個,而且不要你們花一分錢。”

“什麼辦法?”夫妻倆幾乎異口同聲。

“這事有損陰德,我不收你們錢,等於是替你們辦事,到時候陰德受損,也是你們的。”

王拐子的話聽得劉全心裏發怵:“到底……到底啥法子?”

“你爹不離開是因為身上的怨氣重,我可以做法強行打散那怨氣。但這樣一來,你爹雖沒法再逗留,魂魄卻也會被打散,以後就不能投胎轉世了,只能在這人間做一只孤苦的遊魂。”

“不行,我爹已經夠可憐的了……”

劉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彩霞打斷了,言語間帶著絲絲興奮:“陰德這東西誰也說不準,先把眼前的日子過好了最重要。”

“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劉全這次是鐵了心了,誰也別想再打他爹的主意。

“你就是一根筋,活人都過不下去了還顧死人!”彩霞落下淚來,對著劉全嚷嚷道。

王拐子聽得耳朵疼心煩,擺擺手:“你倆商量好再來找我。”

說罷,他走了出去。

7

王拐子走後,劉家夫婦在家裏大吵了一架。劉全的性格隨他爹,凡事都讓著媳婦兒三分,但這次他覺得自己不能再軟下去了。

自己的爹已經枉死了,做鬼還要被人害。這是他要是同意了,他這做兒子的還是人麼?

第二天一早,劉全就騎著家裏的摩托,到親戚家借錢去了。

真是不開口不知借錢難,幾天下來,劉全一家一家跑過去,三十萬的零頭都沒湊齊。先前小然治眼睛已經花了家裏大半積蓄,劉全心裏漸漸沒底起來。

當晚,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推開門,發現不對勁。

屋子裏冷冷清清的,到了飯點怎麼沒做飯?劉全皺皺眉頭,喊道:“彩霞?”

沒人應,把家裏轉了遍,一個人也沒有。

劉全意識到不對,跑到鄰居家問見到人沒。隔壁的王嫂回憶了一會兒,想了起來。

“下午彩霞帶著你閨女,拎著行李,我還以為你們家要出遠門呢。”

“行李?”劉全心裏一驚。

“對呀,你爹的事處理得咋樣了?”

劉全想到了什麼,沒有回王嫂的話,急匆匆往家跑去。

進了房門,劉全把家裏仔細翻了遍,現金沒了,存折也沒了。

“他娘的!”劉全罵了聲,趕緊給彩霞娘家打電話。

果然和劉全想的一樣,彩霞帶著家當和女兒,跑回娘家了。

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彩霞娘家人肯定護著她。劉全壓住心中的火氣,好聲好氣勸她回家。

“你只想著你爹,我還要為我和兩個孩子的生計考慮呢。你願意敗家,你就一個人敗個夠!”彩霞說完,掛斷了電話。

劉全氣得胃疼,一看廚房,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翻箱倒櫃找出兩包方便面泡了吃下肚,這才好了些。

劉全打了個飽嗝,坐在桌邊思考對策。這時,電話又響了,劉全走過去接起來。

“餵,全兒啊。上次買的種子錢還沒結呢,這都快兩個月了,啥時候給送過來?”

“知道了!”劉全吼著把電話摔回了座機上。

錢,錢,錢!怎麼到哪兒人人都跟他提錢?

劉全心裏郁結,找出上次沽回來沒喝完的酒,咕咚咚大口悶下肚。

都說一醉解千愁,劉全卻是愁更愁。

最後一壺酒見了底,當晚昏昏沈沈的,到最後也不知是怎麼睡過去的。

8

第二天一早,劉全被敲門聲吵醒,一開門,彩霞的弟弟劉全的的小舅子張亮站在門口。

“哥,上次從城裏回了帶了兩壺酒,給你送過來。”

劉全讓開身:“進來坐。”

張亮把酒放到一邊,同劉全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劉全知道,他過來肯定不是為了送酒來的,幹脆直接問他:“亮子,有啥事你就說。”彩霞家裏,就屬這個小舅子為人不錯,平常和劉全也能處到一塊去。

“哥,你平常對我姐怎麼樣我心裏清楚,劉叔的事我也知道你的苦衷。他把你拉扯大,你肯定想的是得好好盡孝道才行。”

張亮的話說到劉全心坎裏去了,他有些感謝地看著張亮,點了點頭。

“但是當局者迷啊,我不是幫我姐,你好好想想,這麼做值當麼?”張亮沈聲說道,“劉叔已經去了,陰間的事誰知道呢。活人還是把自己的命過好最要緊。”

張亮的話說得誠懇,正因為此,劉全悶不做聲。

“城裏人還講究什麼婚後共同財產,你家的錢也有我姐一份,你全拿去做場法事,還欠下一屁股債。我姐下半輩子還要陪著你還債,你覺得對她公平麼?”

劉全這才反應過來:“你姐把事都跟你說了?”

“你放心,我不告訴別人。”張亮接著說道,“你要是一意孤行,我姐就帶著孩子跟你離了。”

劉全從話裏聽出了威脅的意味,心想這張亮畢竟還是彩霞家的人。他的脾氣又上來了:“離就離。”

“你可想清楚了。”張亮看著劉全說道,“你那行為可算是謀殺,殺自己的爹也是殺人犯法。到時候你坐個一二十年牢,也沒人給你守著家裏,出來以後一無所有。兩個孩子跟著我姐,二十年,你早就可有可無了,還能指望他倆給你養老。”

張亮的話聽得劉全心驚肉跳,剛才的底氣全沒了。

“那你的晚景我想想都淒涼。”張亮說完,站起身,拍了拍劉全的肩膀,“哥,你好好想想吧。”緊接著,就走了出去。

張亮的話像一記重拳,打得劉全腦袋發懵。現如今他才意識到,他做的事不僅不道德,還犯了罪。彩霞如果把事情抖出去,等待他的,就是牢獄之災。

劉全不想再呆在家裏,房子像是不透氣,悶得他心慌。

他丟了魂一樣,六神無主,在村子裏晃蕩。村民們都忙著勞作,只有他不知道該幹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劉全又走到了村口的大馬路上。

他爹的棺材還橫亙在那裏,上面的漆紅得刺眼,棺材邊的裂縫大得能塞進一個人了。村民們不敢從這裏過,在大路邊另開了一條小路。平常人來人往的大馬路變得有些荒涼。

風吹過來,路邊的狗尾巴草向一邊倒過去,劉全感到一股寒意。

“爹,兒子對不住了!”眼淚落了下來。

劉全抹了把臉,向王拐子家走去,到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看見劉全的樣子,王拐子就猜出了來意。

“那就今天吧,這法術要在正午開始,那會兒陽氣最重,好成事。”王拐子當機立斷,這事情不能再拖了,他怕劉全再變卦。

到了晌午,法壇已經擺好。王拐子高喝一聲,法事就開始了。

路邊突然就刮起了風,把那法旗吹得呼呼作響。風聲越來越大,像是一個人的哀鳴。

劉全突然想到,這該不會是劉老漢的叫聲吧。按照王拐子的說法,是要把劉老漢的魂魄生生給打破。鬼魂有知覺麼?如果有的話,爹會很疼吧。

劉全後悔了,可看到王拐子一臉肅穆的樣子又不敢叫停。

正猶豫間,風停了。

“好了。”王拐子長出一口氣。

劉全一看,果然,那裂縫竟合上了,再找人來一擡,棺材動了。

很快,四位壯漢就來擡棺材了,臉上都掛著笑,這嚇人的東西終於能請走了。

可劉全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他看著劉老漢的棺材被人擡得上下顛簸,心裏怎麼也不是滋味。

9

劉老漢的事成了劉全心裏的一塊疙瘩,但彩霞帶著閨女回來了,日子還得過。一忙起來,這件事慢慢就被拋在了腦後。

一個月以後,醫院打來電話,劉然的眼睛恢復得不錯,可以出院了。

這一天,一家人來到醫院,心裏都帶著期待。醫生解開繩結,慢慢幫他把臉上的紗布繞開。

劉然一時無法適應這光線,雙目緊閉,睫毛撲扇著。等到他睜開眼,劉全楞住了。

劉然看向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熟悉。

劉全仔細想了想,那眼神,那瞅人時眼裏的神色,竟跟劉老漢一模一樣。

劉然重見光明,一家人喜氣洋洋。劉全轉念一想,劉然和爺爺眉眼間本就有幾分相似,一定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到了家,劉全就和彩霞進廚房忙活起來,他們要做一桌好菜,慶祝劉然出院。

往後的日子恢復了平常,就像是緩緩流淌的小溪,但偶爾,這平淡中也會卷起波瀾。

這一天,父子倆走在路上,一輛面包車迎面撞來。劉全只感覺自己被人推了一下,本可以躲過去的他被撞骨折了,住到了醫院裏面。

病床上,劉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面包車迎面駛來,人的第一反應自然都是躲到一邊。但當時劉然怕被車撞上,推了一把自己借力躲了過去,不然他也不至於被車撞上。

雖然是自己的兒子,但劉全還是覺得有些心寒。

入了夜,這事竟折騰得他失眠了,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爹劉老漢。

想不到,熄了燈的病房外傳來了劉然和妹妹的交談聲。

“幸虧爸在我旁邊讓我推了一把,不然這次躺裏面的就是我了。”

“哥,你怎麼能這樣,都說養兒防老,爸媽可都不容易。”

“那都是別人隨便說的,你要是知道爸媽對爺爺做過啥,你就不這麼想了。”

“啥意思?”

劉然頓了頓,故作神秘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能看到爺爺眼睛裏以前看到過的東西。”

“真的假的?”

“我騙你幹啥,所以說啊,爺爺的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父母就該為孩子賣命。”

“哥,這話你可別讓爸聽見。”

“妹,我還知道一件事,你想知道麼?”

“你說。”

“爺爺死前,爸爸把床頭櫃上的藥給換了。”

“這算啥事,不是每天都要換藥麼?”

“可奇怪的是,在這之前,媽早就換過了。”(作品名:《擡棺》,作者: 君安在。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