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重慶,天色陰翳,雨霧堆積。
一早,陳美霖和她父母,驅車趕往北碚天臺寺,看望她的孩子們。
這一天,是她兩個孩子的忌日。
一年前,她的一兒一女,被前夫張波從15樓拋下。2歲半的女兒當場死亡,1歲半的兒子搶救無效後離世。
早高峰的車流格外擁擠,陳美霖開開停停,行進得尤其緩慢。
就像她停擺的人生,怎麼走也走不出2020年11月2日這天。
對於如今的陳美霖來說,她活著的唯一支撐,就是完結這場“復仇”——她要親手把那兩個人渣,前夫張波和他女朋友葉誠塵,送上“斷頭臺”。
償命。
陳美霖只要這一個結果。
無望的人生
兩個孩子的骨灰存放於離觀音像最近的地方。
女兒雪雪膽子小,陳美霖想著,讓他們姐弟倆正對著菩薩,也許就沒那麼害怕了。
一柱清香點上,她跪在觀音像前,深深磕了三個頭。
天人永隔,她對孩子的所有心願與祝祈,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予以寄托。
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麼?
在天臺寺的這一上午,陳美霖變得異常安靜,她一言不發,亦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
即使母親忍受不住,嚎啕大哭,她也無動於衷,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反復地擦拭兩個孩子的骨灰盒。
離開天臺寺時,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倏地轉身,疾步跑回佛堂。
再一次面對著孩子們的骨灰,她終於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哭聲。
歇斯底裏,這才是陳美霖一年來的常態。
孩子出事後,她的變化,時常令父母感到無比沈痛。
暴躁、邋遢、沒有社交。
她每天都遊走在情緒失控的邊緣,往往一句話,就能讓她立刻炸毛。
她不再和朋友外出聚餐,而是一個人躲進淩亂的房間,對著女兒僅留的遺物——一只小豬玩偶,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這只小豬是女兒生前最喜歡的玩具,焚燒物品那天,陳美霖不顧眾人相勸,執意將它留了下來。
他們的生活,就是這般面目全非。除了房間裏的一些陳設。
爬爬墊仍舊鋪在客廳最亮堂的地方,專為女兒添置的抽屜櫃,也依然嶄新如初地立在臥室一隅。
陳父那部壞掉的手機,還在櫃子上放著。
他不敢修,因為他找了多家手機維修店,人家都告訴他,不能完全保證數據不丟失。手機裏,有兩個孩子的照片和視頻。
他們不是沒有做過掙紮與自救,但,最後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陳母曾找過一位心理醫生與陳美霖交流,可每回她都潦草敷衍,不肯多說一句。醫生塞到她手裏的電話號碼,她也從未打過一次。
“能談什麼呢?他又不認識我的孩子。”
陳美霖這樣喃喃說道。
能談什麼呢?
談她的悲慟,憤怒,還是後悔,懊惱?
後悔自己沒有在悲劇發生前,就洞察到不幸的端倪?
懊惱自己沒有在一切開始時,就分辨清惡人的本質?
致命的閃婚
陳美霖是個漂亮的女孩,有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1991年,她出生在這個祥和安定的知識分子家庭中。
被富養長大的陳美霖,乖巧,懂事,成績優異,高考後進入重慶師範大學讀書。
2017年,她在工作時遇見了生於農村,且只有小學學歷的張波。
之後,在張波的猛烈追求下,陳美霖很快淪陷。
但,她的父母仍然清醒,張波一沒能力,二沒財力,三沒學歷,面對這樣一個“三無”青年,他們怎肯把心尖兒上的女兒拱手相送?
父母的極力反對,加之兩人在一起後爭吵愈加頻繁,“分手”二字,陳美霖已是呼之欲出。
然而,懷孕改變了一切。
不想流產的陳美霖,因為這個“意外”,又重新走向張波,走向那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結婚半年後,女兒雪雪出生。與此同時,張波的渣男本性也越來越清晰。
他無視剛從“鬼門關”兜一圈的妻子,更冷漠於和他有著血緣之親的女兒。
在他看來,陳美霖不過是臺泄欲機器,而雪雪也不過是個連抱都懶得抱一下的物件。
果然,被丈夫“利用”的陳美霖剛出月子,便再次懷孕。
而此時的張波,早已毫不掩飾他的“渣”與“濫”,不僅常不歸家,還對孕妻大肆辱罵。
終於,在兒子瑞瑞出生3個月後,他態度堅決地向陳美霖提出離婚。
可惜,陳美霖陷入想給孩子一個完整家庭的執念裏,沒有同意。
她選擇了隱忍,妥協,退讓,甚至下跪乞求。但,最後換來的,卻是張波一句寒徹心骨的話:
“我和你多待一分鐘都覺得惡心。”
和人渣談感情,談責任,談義務?人渣只是一條依“利”而生的蛆蟲。
在陳美霖苦苦等待張波能回心轉意重返家庭時,張波早就以“舔狗”之態,傍上了富家女葉誠塵。
直到兩人在朋友圈頻頻高調示愛,才終於讓陳美霖看到婚姻的盡頭。她決定,不再糾纏,果斷離婚。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然而,天有不測,恰逢這時,陳母被診斷罹患淋巴癌。一邊是沈屙難起的母親,一邊是寸步難離的幼童,陳美霖實在無暇顧及周全。
於是,她與張波約定,女兒由她撫養,兒子先由張波母親代為照料,6歲後再交還於她。
陳美霖鼓足勇氣,把自己從這段千瘡百孔的感情中撈出來。
原以為,她會開始全新的人生。殊不知,這竟是一條通往地獄的至暗之路。
殺戮的惡意
虎毒尚不食子,但,有的人,比禽獸可怕。
令人悲哀的是,陳美霖在事發前,從未真正看透張波皮囊之下的暴戾與兇殘。
離婚後,陳美霖每個周末都會帶著女兒,去和兒子團聚。
那時,張波已經搬出去與葉誠塵同居。回家陪伴孩子這件事,他幾乎沒有做過。以至於,女兒連爸爸是誰,她都一無所知。
然而,2020年10月25日,張波卻主動聯系陳美霖,稱他想念孩子,想給孩子買衣服。
事出反常必有妖。陳母立刻警覺到,這可能是個陷阱。
所以,她一遍遍囑咐陳美霖,千萬不要讓孩子離開她的視線。
陳母的擔憂,是張波把孩子送人,或賣掉。
可嘆,她真是遠遠低估了這個人渣骨子裏的惡有多濃烈。
真實的情況是,張波和葉誠塵這對狗男女,早已達成除掉兩個孩子的“完美方案”。
並且,方案有兩套:
制造交通事故,或者高空墜亡。
二人“縝密”計劃後,選定第二套方案。因為,易操作,不易暴露。
看到此處,有誰不背脊發涼,怒火難抑?
兩個可愛乖巧的孩子,何錯之有?
就因為他們是那個蛇蠍女人不能容忍得“眼中釘”?
就因為他們是那個惡毒父親舔狗愛情路上的“絆腳石”?
活在惡意裏的兩個魔鬼,就這樣,提前給兩條無辜可憐的小生命判了死刑。
2020年11月1日,陳美霖在陪伴兩個孩子一天後,準備帶女兒離開。就在這時,張波卻佯裝關懷地提出,讓女兒留下,陪弟弟再待一天。
陳美霖猶豫了。
只可惜,最後情感戰勝理智。
善良的她,在姐弟手足之情的溫暖下,順帶相信了張波和孩子們的骨肉之親,忽視了他已然張開的血盆大口,呲起的鋒利獠牙。
於是,她和兩個孩子告別,獨自出門。
此一別,竟是永別。
第二天,下午3時,兩個孩子一起從15樓墜亡。
幾分鐘後,張波開始了他“極致”的表演:
他先是穿著睡衣慌裏慌張跑出來,然後坐在地上崩潰大哭,以頭觸墻,直至鮮血湧出。看到這一幕的人,無一懷疑這位父親的痛不欲生。
但,人群散去,結束表演的他,終究掩藏不住草包的內在,他的表現很快破綻百出。
11月10日,張波和葉誠塵被警方逮捕,檢方認定明晰:
這是一場兩人策劃,蓄謀已久的謀殺。
決然的復仇
殺人犯沒有逃出法網。
這裏有重慶警方的認真與盡責,更有陳美霖在劇痛之下,對探尋真相的竭力與堅持。
她不相信事發時,張波忽而睡覺,忽而吃外賣的矛盾說辭。
她不相信兩個聽話的孩子,能爬上高高的陽臺,有打開窗戶的力氣。
她更難以置信,在醫生宣布孩子搶救無效時,張波居然生硬地拒絕與孩子見最後一面的提議。
一樁樁違背常理的事實,讓陳美霖一步步揭開張波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惡魔的面孔。
她用泣血的一字一句,寫下《兩幼童墜亡真相》陳述書。
書中,有這樣一段讀之便令人心碎的文字:
“墜樓前的5到6秒,寶寶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把自己推到窗外,當時的心裏是多麼的害怕、絕望與無助。”
這位幾乎沒抱過孩子的父親,最後一次抱起他們,竟是將之棄於15層樓的窗外。
2020年7月26日,此案開庭。陳美霖當庭決然表示:
放棄一切民事賠償,只要兩人償命。
不償命,怎麼告慰那兩個已在天堂的孩子?
不償命,怎麼安撫這位生不如死的母親?
不償命,怎麼了結這出人神共憤的人間慘劇?
曾經,陳美霖在與張波離婚時寫下:
“人最大的勇氣就是守護滿地的破碎。”
如今,面對破碎的殘生,她仍選擇用最大的勇氣,為她的孩子討回公道。
陳美霖說,假如不是這個結果,她會上訴到底,直到這個結果——償命。
然而,這一條路,她卻走得無比艱辛。
當她在視頻中呼籲輿論關註這件墜樓案時,她遭到了攻擊。
原因竟是,她的眉毛修長有型,她的眼睛明亮有神,不符合遭受喪子之痛的母親形象。
有人指責她:
“孩子死了,還有心情化妝?”
有人質疑她:
“這個事情肯定還有內情,一個死了娃娃的媽媽,不會這麼思維清晰,表達順暢。”
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子,插進她已經潰爛的傷口。
這一切,陳美霖全部默默忍下。
因為,她知道,只有先讓自己活下去,才能完成她的事情——為孩子討回公道。
那麼,判決結果出了以後呢?她又該靠什麼活著?
陳美霖和她父母,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數月前的一天,陳美霖夢見了她的孩子。
夢裏,她的一雙兒女坐於床尾,粉嘟嘟的小臉上,浮現著盈盈笑容。她伸著手,使勁兒去夠他們。
可是,怎麼夠也夠不到。
她猛然驚醒。之後,便再也沒有夢到過他們。
從天臺寺回來的路上,哭光所有力氣的陳美霖癱倒在後座,一路無語。
快進城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
“孩子們走後,我們家裏來了很多小動物。”
有一次,是一大一小的兩只蜻蜓,有一次,是撞進來的雀鳥,還有一次,是只小小的飛蛾。
對於這些小動物,陳美霖覺得,它們一定另有深意。
陳美霖還在繼續等待。
等待判決結果,等待回到她夢裏的孩子,等待隨時造訪的小動物們。
我們願和她一起等待。
等待這兩個人渣被正義裁決。
等待她生命裏的下一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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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莫笑
編輯:柳葉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