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撿到發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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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辭誰人不知,六部之首、吏部尚書府的二小姐沈昭昭,是個“顏控”,什麼都喜歡最漂亮的。

裙衫要番邦進貢的蜀錦,沒有蜀錦,也要制衣坊最好的雲織;吃飯的碗勺要最精美的;居室要全皇城修的最好看的,連身邊侍候的丫鬟,都要過她的眼細細挑一挑。

然而她那整天遊手好閑、縱馬遛鳥的親大哥,在她及笄那天,給她送了件天底下最醜的禮物,讓她一度懷疑自己是撿來的。

清風朗朗的尚書府後院,昭昭蕩在沈璟給她親手紮的秋千上,笑聲直飛入雲。

沈璟帶著一蓋著紅布的什麼東西悄悄走近,在秋千旁神秘的對她說,“昭昭,你看大哥給你帶什麼來了?”

昭昭自秋千上下來,狐疑的走近,掀開那紅布。

紅布下蓋著的,是個腰間別著劍,戴著面具身形佝僂的人,像猴子般;那面具也醜,眼睛畫的大大的,嘴上畫的青青的,如惡鬼般。

昭昭退後幾步,心中有些害怕,只覺他大哥又藏了什麼壞點子捉弄她。

沈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哄著她道,“昭昭別怕,這是天底下最俊郎的男子,大哥特地尋來的。”

她才不信,天底下最俊朗的男子是她的雲深哥哥,瞧這比她還要矮半個頭的佝僂身形,就知定不是什麼好看的人。

然手下卻似有什麼東西指牽引般,昭昭緩緩的靠近那猴子似的人,摘下了那惡鬼面具。

醜醜的面具下,是更醜的一張臉。土麥的膚色,縱橫交錯的刀疤,看上去因營養不良而凹陷的中庭,像猴子更像鬼。

昭昭嚇的手一抖,往後一退跌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再然後,便是沈璟捂著肚子疼的大笑,笑聲回蕩,響徹整個沈府。

沈府聞此的下人們皆是輕嘆搖頭,大公子又在捉弄二小姐了。

昭昭踉蹌的站起身,怒踹了捧腹大笑的沈璟一腳,轉身就要去投告爹爹,沈璟這才抹了抹笑出的淚,正色道:

“你別看他醜,昭昭,但他的武功可是全皇城最好的,是你大哥特意從黑市買回來的。”

黑市,是大辭皇城最黑暗的交易場所,這裏賣人賣狗,賣前朝玉璽的都有。

沈昭昭撇撇嘴,這算什麼破禮物,她才不要,正拔腿要去告狀時,那佝僂的醜人“砰”地一聲跪地,似是臣服。

將腰間的佩劍恭敬地奉在昭昭面前,斷斷續續道,“請……還請……小姐賜……賜名……”

黑市的奴隸,一般都沒有名字,只等人買了去再賜名,賜名後便是主子的了。

然眼前人長得矮醜就罷了,張張嘴還結結巴巴,昭昭再次被他大哥氣的掉眼淚。

“昭昭,這真是大哥費盡心機找來的,他雖醜,但能保護你。”沈璟嘆了口氣,瞧了眼那跪在地上的人,唏噓道,“黑市買出來的奴隸一向都有個規律,要麼死,要麼永遠追隨主人……”

昭昭看了眼長嘆的大哥,再看了眼跪在地上持劍的醜人,仿佛只要她走了,那柄劍就會被那人用來自裁。

昭昭抹了抹淚,脖子一橫,直想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接過了他的佩劍,“罷了,你就跟著我吧。”

那醜人擡眸,骷髏般深陷的眼裏似生了點光,“小姐,賜……賜名……”

昭昭蹙了蹙眉,頗有些嫌棄,“醜奴……就叫醜奴吧。”

這個名字可以說是非常難聽,然那醜醜的人卻好似非常開心,嘴裏結結巴巴地叨咕著自己的名字,醜奴,醜奴,他有名字了,他有主人了,那這算不算,他有家了?

醜奴撓了撓頭,他記憶中,他好像是有個家的,又好像沒有,他記不太清了。

他是皇宮暗衛營裏被刷下來轉進黑市的。暗衛營在培養暗衛前,都會讓他們吃一種忘掉記憶的藥,稱其忘掉前塵,一心一意為主子服務。

暗衛營中每百人進行決鬥廝殺,戰至最後的為上衛,打到中間的為中衛,至於下衛,則如他般進了黑市。

但就算如此,從暗衛營裏出來的,武功也要比一般人高太多。

而自這以後,他便長久的跟著昭昭了。

哪怕昭昭總讓他離她遠一點。

2

這日春闈後,皇城告示前,人群熙攘,沈家兄妹等在遠離人群的一陰涼樹下。直至醜奴氣喘籲籲地飛奔而來。

沈璟已等不及,緊張的問,“如何,可有我?”

“回大公......大公子,那上面......”來人結結巴巴,直將緊張的氣氛拉到極點。

是沈璟被老爹逼著參加科舉,如今出名次了卻不敢前去看,唯恐沒有他,回去吃家法。

他更怕沒什麼功名,讓他的心上人葉婉瞧不起。

其他丫鬟小廝他不信任,怕告狀,只差了黑市買來的醜奴擠進去看。

沈昭昭瞧了瞧沈璟緊張的樣子,捂嘴偷笑,接上,“那上面沒有我哥?”

沈璟轉頭,咬牙切齒,“沈昭昭!翠心齋的碧玉酥,你可是不想要了?”

昭昭巴巴閉了嘴,才聽得那醜奴斷斷續續道,“那上面......上面的字......小的不認識......”

兩兄妹瞬時石化在原地,昭昭撇撇嘴,瞧了眼她那巴巴張望的大哥,一跺腳,“我去。”

她走至一半,望著自己新穿的鵝黃色絨裙衫,突然回頭嬌笑道,“大哥,我這裙子一會兒若是被踩臟了......”

沈璟哪不懂她在說什麼,握拳咬牙,“你大哥就給你買新的!”

昭昭這才滿意的擠進人群,仗著嬌小的身軀,一下拱進了最前面。

墊腳望望,從左到右,從上到下,連角落都不放過,沈璟兩個字就是沒瞧著。

她直嘆今夜家中必見血光,回頭時卻踩到個什麼東西,直踩得她一個趔趄,差點就要摔翻在地時,一人扶住了她,“小姐小心。”

熟悉的清潤之聲,昭昭回頭,人群熙攘中,驕陽映暉下,扶著她的人有著一雙溫柔的鹿眼,眸若燦星,睫若流螢,一襲深青色袖白底長袍襯的他面如冠玉,清朗端方。

昭昭呆住了,幾乎下意識就想撲到這人懷中,卻因著禮和心中的不敢置信,只敢站在原地紅了眼眶,問,“雲深哥哥?”

此話落地,昭昭眼裏的淚也攛出眼眶,跟著落地,驚起一地輕灰。

3

大辭又有誰人不知,六部之首、吏部尚書府的“顏控”二小姐,曾有段天定的好姻緣——裴太師家的小孫子,裴雲深。

君子端方,謙謙有禮。

三歲習文,五歲念詩,七歲寫詞,十歲破例參科舉,一舉中貢士之位。

他是大辭最年輕俊郎的文星,裴太師府仰首可望的未來,也是昭昭最親的雲深哥哥。

裴雲深的娘親與昭昭的娘親為手帕交,昭昭生下來就與裴家定了親。

只是昭昭生下不久,她的娘親就因病香消玉殞。

裴雲深的娘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將昭昭當了半個女兒養。

裴雲深長她三歲,捏過她的嬰兒臉,還給她把過尿。

後來再大一點,便是將她扛在脖子上,帶她去逛廟會放風箏。

昭昭要天上的星星,裴雲深便會爬上屋檐取下燈籠給她,哄她說星星都是燈籠裏飛出去的,他把星星都聚在燈籠裏了。

昭昭想去縱馬,裴雲深則會去尋馬,縱使最後裴太師給他的是小毛驢。

像慧極必傷般,裴雲深身子弱,縱不得馬。

昭昭坐在小毛驢上眼淚嘀嘀嗒嗒地掉,裴雲深就會牽著小毛驢去翠心齋給她買最漂亮的點心。

可就是這樣好的人,這樣好的姻緣,到最後,卻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那年上元佳節,月色皎皎,裴雲深牽著她去逛廟會,人群熙攘中不知怎的就衝出一夥劫匪,將二人帶的丫鬟家丁一數殺了幹凈。

一時眾人驚駭,紛紛逃竄,本該最熱鬧的廟會一時竟空無一人。

裴雲深亦牽著她東躲西藏,直奔到一柴垛前才堪堪停住腳步。

本就體質嬌弱的少年,在這一刻已是耗盡了所有體力。

而身後劫匪越追越近,廝殺的血腥味也愈來愈濃。

朗朗月色下,裴雲深闔了闔眸,將她藏進柴垛裏,氣喘籲籲之余還不忘哄著她道:

“雲深哥哥陪昭昭玩捉迷藏好不好?”

昭昭牽緊他的手,搖頭,她那時已經九歲,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雲深哥哥想做什麼。

可裴雲深卻一點一點掰開她緊攥著的手,輕聲道:

“昭昭乖,哥哥先藏起來,昭昭一會兒如果找不到哥哥了,就去太師府尋好不好?”

昭昭哭著搖頭,想去抓他的手,但他卻將她往裏一推,轉而往反方向跑了,他邊跑邊學著她大哥紈絝的笑罵,“抓老子,也不看看你們幾斤幾兩?過來啊孫子!”

這聲音因氣不足而弱弱的,哪裏有她大哥中氣十足的樣子。

昭昭捂住嘴,明明有些想笑,卻哭了出來。

這是沈昭昭第一次見平日溫溫有禮的裴雲深大罵,也是最後一次,是為了她。

之後那夥腳步聲便隨著裴雲深的大罵愈來愈遠,直遠到聽不見時,昭昭才敢哭著從柴垛中爬出來,邊抹淚邊往太師府飛奔。

朗朗月色下,她摔了好幾個跟頭,弄臟了最愛的裙衫仍不敢停,直奔到太師府前才踉蹌跌下,猛的吐出一口血,“長街廟會巷……去救……救雲深哥哥……”

當夜太師府的燭火便沒媳過,沈府的燭火也徹夜長明。

只是當兩夥人一前一後地趕到廟會巷時,哪還有什麼匪徒,哪還有什麼裴府小少爺,只余滿地丫鬟家丁的屍體和濃稠的血腥。

像憑空消失了般,兩夥人連著查案而來的大理寺,在皇城直尋了幾天幾夜,巷前巷後,甚至連巷側的湖中都撈了一撈,連裴雲深的影子都沒撈著。

昭昭不死心,央著大哥去皇城外找。城外泥濘,她戰戰兢兢深一腳淺一腳深地踩進泥裏,踩進水裏,既怕找到他,又怕找不到。

她怕的是找到一具屍體。

但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眾人找了許久,完全沒有裴雲深的蹤跡。

其後不久,大理寺將此案歸為懸案,裴太師府往沈府遞了退親貼,老太師一病不起,皇城尋人的告示一貼就是幾年。

4

如今算來,已是六年過去了。

六年物是人非,皇榜上尋人的告示雨打風吹下泛黃四散,與旁邊春闈工工整整的告示倒形成了鮮明對比。

昭昭站在告示下,怔怔望著面前清朗端方的男子,靜靜地落著淚。

這是她的,雲深哥哥,回來了嗎?

著急結果的沈璟不明所以,方奔了前來,還來不及看告示,卻在看到攙扶著自家小妹的人楞了神,亦脫口而出一句,“雲深?”

那扶著昭昭的人這才恍神,忙拱手作揖道,“兩位怕是認錯了,在下姓宴,名書籬。”

清風寂寂,沈家兄妹望著這人,皆怔楞了。

天下間怕是沒有這樣相像的人了,不僅臉長得像,周身氣質也相似,一樣的鹿眼,一樣愛穿深青色的衣袍,一樣的溫柔沈穩。

前者乃大辭太師府嫡孫,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三歲習文,五歲念詩,七歲寫詞,十歲破例參科舉,一舉中貢士之位,十三歲時失蹤於廟會長街。

後者乃大辭最窮的縣城,東籬縣縣令之子,芝蘭玉樹,洗盡鉛華,二十及冠參科舉中探花郎之位。

昭昭掐掐時間,雲深哥哥十三歲失蹤,而今六年過去,也才十九未及冠。

這人,當真不是她的雲深哥哥。

但她眸光一轉,溶溶清陽下,這人深青色的衣袍在風中翻飛,衣袍上的白鶴似在祥雲中騰翔。

昭昭垂了垂眸,若她的雲深哥哥沒失蹤,應該也是這副霽月風光的樣子吧,甚至,甚至中的是狀元,而不是探花。

5

沈府進了名客人,名宴書籬,乃此次春闈的探花郎。

但奇怪的是,這名探花郎似是不甘心這個名次,沒走馬上任,反而向陛下辭去了探花郎應有的一切,借宿在了沈府,勢必要重考一次,中個狀元。

然更令人驚奇的是,這探花郎宴書籬,無論是臉,還是周身氣度,都像極了六年前太師府失蹤的嫡孫。

繞是裴府的老太師與裴雲深的娘親,都看呆了,紛紛紅了眼眶。

但卻是皆不敢下定論,只因這探花郎一遍遍地解釋自己不是裴雲深,更將自己從小到大如何在東籬縣生活的事兒講了個巨細。

但昭昭不死心,整日纏著他。

傳說苗疆有種詭異的蟲蠱,吃下便能置換人的記憶。

昭昭記得,雲深哥哥後頸處有塊不齊全的牙印疤,是她六歲那年趴在他背上睡著了,夢到好吃的時咬的。

幼時睡的沈,夢的也沈,直咬到嘴裏有血腥味兒她才悠悠轉醒。那時正是盛夏,給裴雲深診傷的郎中是個半吊子學徒,診了良久遲遲不見好,反而留了疤。

昭昭記得,她那時六歲,才換過一顆門牙,所以那後頸的牙印疤,是缺了一顆門牙的。

裴太師府簪纓世家,書香禮代,自然不會去掀人後頸衣服。但昭昭卻想一探究竟,動了掀人衣服的心思。

然星移鬥轉,春去秋來,那宴書籬似在沈昭昭長久的糾纏中動了紅鸞心。

6

這夜風朗氣清,中元時節,他約了昭昭去黑市遊玩。

每每中元節時,黑市的人便不再賣奴隸,賣前朝玉璽等物,而是表演鬼戲,賣些鬼面具等新奇又恐怖的玩意兒。

昭昭其實很怕,但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急於驗證宴書籬的身份,便跟著去了。

然去之前,她哥送她的那個醜奴攔住她,結結巴巴道,“小姐……他瞧……瞧著不像……好人……”

清淺月色下,昭昭瞧了瞧府門前霽月風光的人,再瞧瞧眼前這個猴子般身形佝僂的人。

她翻了翻白眼,到底誰不像好人?

昭昭不僅去了,還勒令醜奴不許跟去。

她不要燈泡,更不要醜的嚇人,跟鬼比誰更鬼的燈泡兒。

皎皎月色,瑩瑩流光,那深青衣袍的人牽著昭昭的手,直讓她覺得回到了總角時光。

昭昭任他牽著,仰望著他,淚無聲地流下。

昭昭張嘴,忍不住的喊,“雲深哥哥……”

然這聲卻讓那一臉溫色的人崩了,他嘴角抽搐,“書籬,我叫宴書籬,昭昭姑娘要聽多少次才能記住?!”

昭昭微怔,不適地鼓了鼓腮,正欲道歉時,卻聽見一個賣鬼面具的攤前“砰”地一聲響,攤子被砸,面具落了一地。

一夥大胡子兇神惡煞的人指著一張畫像道,“老子再問你一遍,真沒見過這女的?”

兩人一道看去,只見那畫像上畫著的,竟是昭昭。

然昭昭定睛一看,這夥人無端覺得眼熟,細看之下,竟是六年前欲殺她和裴雲深的劫匪。

她霎時心中大慌,既害怕那夥人來殺自己,又想去問他們當年把雲深哥哥帶去了哪兒,眼前這個是不是他。

但她來不及反應,那夥劫匪轉頭,看到了她和宴書籬。

中元十五夜,人頭攢動,肩摩轂擊,黑市的人直比平時廟會的多了一倍不止。

宴書籬眉間猛跳,牽著沈昭昭一轉眼,鉆進了人群裏。

然那夥人已是鎖定了他們,跟在人群中大喊,“站住!”

宴書籬和昭昭豈會站住,一溜兒煙,往人群深處走去。

而這舉動引來那夥人的大怒,瞬時提刀,當場殺了幾人,一時人群大驚,紛紛四逃。

與此同時,那劫匪在人群之後看著沈昭昭瞇了瞇眼,眼中殺意重重。

六年前沒完成任務,他被主上重罰了一頓,關在獄中生不如死。如今六年過去,主上給他將功折罪的機會,他豈會放過。

“小姑娘,你不想知道原來牽著你的大哥哥去哪兒了嗎?”隔著熙攘逃散的人群,他露出神秘地獰笑,卻在瞧到她身邊的男子時臉色一變,擰了擰眉。

然再細細一瞧,又是幾聲獰笑,“你身邊那個,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哦。”

如海人流中,昭昭被這極像裴雲深的人牽著,楞了楞神。

正此時,她與他牽著的手,在逃竄橫走的人群中,不知怎的就被撞開了。

像六年前,那最終都要松開的手。

昭昭恍神,淚漱漱而下,她驚慌的去找那人的手,一擡頭,那人卻被人群擠走,消失不見。

而那夥劫匪見她已上了勾,踩踏著人群,舉刀而來。

7

昭昭轉而奔逃,但一個小姑娘,哪有一群匪漢子跑的快。昭昭一個踉蹌跌在地上,那大刀舉到她頭頂,正要重重落下時,遠處飛來一柄長劍,將那大刀震飛。

與此同時,一人輕輕抱起她,踏地飛奔。

清淺月色下,萬人空街中,這人滿臉是疤,中庭凹陷,雙唇失色,身形佝僂彎曲,像個將死的老猴子,是醜奴。

昭昭眼淚飛出,她不是勒令了讓他不要跟來嗎?

“保護……保護小姐……是醜奴的……使命……”

來人醜的嚇人,一句話都說不利索,卻緊緊抱著她,目光堅毅。

昭昭哭笑不得,勾住他的脖子,好讓他能省些力氣來抱她。

正此時,另一柄大刀飛了過來,醜奴將人護在懷裏,彎腰躲過,但那刀身沈重,帶過的刀氣亦重,醜奴的背後瞬時被劃開一道血口,鮮血淋漓。

與此同時,另一柄大刀劈下,醜奴堪堪躲過,左臂卻也被劃傷,鮮血淋漓,直濺了昭昭一臉。

血流入眼,昭昭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然那醜奴躲刀之際,卻不忘將她的臉按在自己懷裏,斷斷續續道,“小姐……別看……別怕……醜奴會……會保護小姐的……”

接著便是更重的廝殺聲,更濃的血腥味。

蕭蕭月色下,那猴子般的人拼盡一切的與人廝殺,飛逃,只為保護懷中人。

迎面又是一刀,正要劈到這矮矮的醜奴臉上時,突然一根發簪橫出,直狠狠插進那劫匪的脖子裏。

鮮血濺了昭昭和醜奴一臉,醜奴與昭昭相對而視。

驚懼之下,昭昭看著那發簪,落了淚,她終於不是六年前那個膽小無用的小姑娘了。

這算不算,給雲深哥哥報了仇?

陰陰寂夜中,那劫匪睜大著眼睛倒地,其他的劫匪見首領被殺,那佝僂的人雙眼猩紅殺氣重重,懷中的人亦不知會使什麼暗器,瞬時都往後退了幾步。

群龍無首,再拼只怕會魚死網破,倒不如就此收手,回去復命。

其中一人打了個手勢,在昭昭和醜奴梟視狼顧的目光中退了下去。

昭昭月色下,獵獵長風中,那個渾身是血醜陋不堪的人,背著她在寒風中狂奔。

這背上也是有傷口的,血滲出外衣,直染紅了昭昭今天新穿的白衫。

星火暗淡,昭昭趴在他的背上淚落不止。

直奔到沈府門前時,那強撐著的人似是才吐出一口氣,巍然倒地。

而另一邊,一暗室裏,一粗麻布衣的女子拿著刀弱弱地問在一旁等候的男子,“籬哥,真要如此嗎?”

那等著的男子已是滿眼不耐煩,哪還有平日裏輕走慢談舉止有禮的模樣,他斂了斂眉,向前靠了靠,“讓你砍就砍,猶豫什麼?!”

而等這男子被砍的皮肉流血,奄奄一息時,屋頂窸窣響動,竟響起一陣掌聲,“宴公子對自己倒是真狠吶……”

宴書籬和那女子頓時一怔,向上看去。

漆黑夜色裏,烏鴉鳴啼。

只見屋頂上方的破光處,站著一個眼蒙黑布的玄衣女子,她揚了揚唇,冷笑,“宴公子不妨與我做個交易?”

8

吏部尚書府內,一片混亂。

一邊要請人去大理寺報案,一邊要請郎中來醫二小姐的奴仆。

沈璟瞧著渾身鮮血的妹妹,嘴上直罵要殺了人八輩祖宗。

但他將昭昭左轉轉右轉轉,雖哪哪兒都是血,卻一個傷口都無,他這才歇了嘴。

正要使人去拿上好的藥材給那醜奴醫治時,門外卻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家丁開門,只見門外躺著一渾身是傷的人,“快,快去黑市救昭昭姑娘……”

眾人一道回首看去,只見那人嘔出一口血,懊悔不堪,“在下帶昭昭姑娘遊玩黑市,卻不想遇了劫匪,人群將我和昭昭姑娘衝散了……”

他方說罷,便暈倒在地。

昭昭擡眸看去,他深青色的衣袍皆被刀劃破,亦染滿了鮮血,難不成那天不止一夥劫匪?他與她走失後也遇了劫?

昭昭看了看沾滿醜奴鮮血的雙手,不禁疑惑,他是真的走失了嗎?還是因為恐懼根本就逃了?

但她一擡眼,瞧見臺階上那人似曾相識的眉眼,周身溫潤的氣質,又失了神。

沈府藥室內,渾身是傷的兩人躺在榻上,老郎中在一旁配著藥燒著針。

昭昭站在一旁瞧著,她太想知道那與雲深哥哥極相似的人身上有沒有疤了。

滿滿是血的衣服一寸寸剪開,背上幾道刀傷交錯,可那紅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昭昭恍然,淚如玄珠,一顆一顆的落,他不是,他不是雲深哥哥。

像夢一般,她以為找到了雲深哥哥,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昭昭失神的走出藥室,月色慘白一片,映著她晶瑩的淚。

與此同時,室內的老郎中剪開了那猴子般人的血衣,這衣下也是一片傷,血紅的新傷下,是一條條交錯縱橫的舊疤。

舊疤蓋著的後頸處,若是仔細看,便能隱約看到一顆缺了的牙印疤。

9

昭昭不開心,沈府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不開心。

她不再去蕩秋千,也不愛穿鮮美的衣服,更不愛出門了。

自沈昭昭及笄後,來說親的媒婆直將沈府的門檻都踩爛了幾個。

轉眼新一年的春闈就要來臨,別家姑娘大都及笄時就嫁了出去,而今昭昭又要年長一歲,沈家人犯了愁。

但沈家兩個大男人如何和小閨女說這些事?沈璟只得去求葉婉。

不多時沈璟帶上葉婉,拿著一件繡金雲肩登了昭昭的廂房門,葉婉傳了她哥的話,對她道,宴書籬對她有意,想求娶她。

晏書籬對她有意,昭昭怎會不知呢。

多日來他給她雕木人,給她寫詞,給她繪丹青,想盡一切的哄她開心。

但昭昭始終知道,他不是那個爬上屋檐哄她星星都在燈籠裏的人,不是那個牽她騎小毛驢的人,不是將她架在脖子上逛廟會的人。

他不是他,不是他的雲深哥哥。

但葉婉與她道,他是個不錯的人,才情可比裴雲深,待人有禮,謙謙君子,是位良人。

且如今新一年的春闈即將來臨,他定能一舉中的,前途不可估量。

適時昭昭的大哥又在一邊叫嚷,“昭昭不喜歡就不嫁,隨便那些人怎麼說閑話,大哥養你一輩子!”

昭昭噗的一聲笑出了聲,看著葉婉擰大哥的耳朵,“你懂什麼?姑娘家的韶華豈可辜負。”

沈璟哎喲一聲,連連呼痛,昭昭看著眼前這幕,笑得合不攏嘴。

怪道一物降一物,她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如今也有怕的人。

她大哥與葉婉,是在一個酒館認識的,彼時兩人為搶一壺酒爭論半天。

葉婉的父親是天橋底下說書的,葉婉完美的繼承了她爹說書的能力,語言清晰,潑辣無比。

在當天罵哭了沈璟,搶到了那壺酒。

自此後,昭昭那個傻大哥,仿佛愛上聽書了,天橋底下總有他的身影。

昭昭笑著,昭昭說自己要考慮考慮。

10

昭昭決心去太師府見見裴姨,然去太師府的馬車後面,始終跟著一人。

昭昭嘴角抽搐,“不過離家幾裏路而已,這有什麼好跟的?”

那自雜貨鋪後面的矮人探了個頭出來,支支吾吾道,“我怕……我怕小姐……有危險……”

昭昭無語,昭昭在雜貨鋪裏挑了個中規中矩的木面具給醜奴帶上了。

臨入府前,昭昭將他面具的繩細細打了個結,輕聲道,“你呀,戴著面具不要亂走,不要嚇著裴姨,她是很好的人。”

她是個很好的人。昭昭娘親走後不久,昭昭幼時幾乎是半住在裴府,沈府兩個大男人哪懂怎麼帶女娃,都是裴姨一手將昭昭帶大的,後來再大些能吃飯走動時,昭昭這才徹底回了沈府。

但經年逢年過節,她都會給昭昭送些女兒家用的簪子首飾等物,哪怕裴雲深失蹤,也不曾斷過。

昭昭和醜奴在裴雲深的廂房等她,這裏一切如故,六年來從未變過。

昭昭每次來,都會待在這兒。

裴姨說,如果雲深哥哥故去了,魂靈偶回家門時看到昭昭,會很高興的。

眼前陳設如故,床邊放著幾本書,桌案上筆墨紙硯整整齊齊,室內一側放著裴雲深給昭昭未做完的風箏,室內右邊掛著裴雲深昔日畫的畫,畫上是裴雲深和昭昭在溶溶春日裏放著風箏。

昭昭看著那幅畫,看著看著,紅了眼眶,淚靜靜而落。

而那醜奴楞在畫前,看著那畫,腦中巨痛,只覺分外熟悉,什麼東西似要穿破久遠的時間束縛,撲面而來,卻又堪堪停住了,混沌一片。

醜奴忍不住想摸摸那畫,卻是被昭昭的輕喝聲止住了,“別碰!”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如此不快的神情,空氣凝滯,醜奴滿是繭子的手堪堪停在畫前。

“你這丫頭,有什麼碰不得的。”外間溫柔的一聲輕嘆傳來。

門開,只見一著沈綠色衣袍,頭戴碧玉簪的婦人緩緩走進。

她正走至門檻處,似是許久未曾踏足過這兒,不妨被門檻輕絆了一腳。

旁邊侍候的醜奴幾乎下意識想去扶,可卻在見到自己滿手繭子與疤痕時,又停住了手。

這樣的手,扶了怕是會膈疼這位夫人吧。

他垂了垂眸,緩緩縮回了自己的手。

那裴夫人見他如此動作,微詫的看他一眼,矮矮的身軀,佝僂的背脊,木質的面具,滿是疤痕的手,她心中莫名一悸,沒來由的心疼。

這不知是誰家的孩子,都經歷了些什麼成了這副模樣……

她莞爾,拍了拍那人的肩寬慰道,“孩子別怕,想看便看,想摸便摸,咱不聽這個臭丫頭的。”

昭昭撲進她懷裏,哭著撒嬌,“裴姨——”

裴夫人刮刮她的鼻子,聲音微不可查放的更柔,“傻孩子,六年了……還守著這些陳年舊物做什麼?”

說著說著,那裴夫人抱緊昭昭,聲音無來由的哽咽,眼淚跟著漱漱而下,昭昭的淚亦流的更兇了。

書香滿滿的廂房內,退守在一邊的醜奴看著眼前這一切,只覺分外熟悉又陌生。

他像在在這兒住過,像是也抱過這高不可攀的沈府二小姐,也在這溫柔婦人懷中撒過嬌。

可這一切都似隔著千層迷霧,讓他看不分明。

他腦中除了暗衛營和黑市的生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清風陣陣,醜奴戴著的木面具下,淌著莫名的淚。

“六年了,雲深若能找到,早該找到了,若找不到,只怕也化白骨了……”

裴夫人撫了撫昭昭的背,之後又拿帕子細細擦去她的淚,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傻孩子,裴姨都聽說了,那宴書籬也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呀,不要為了雲深費了自己的大好光陰……”

眼淚這才擦過,轉眼又從眼眶奪出。

昭昭哭著,無助的捂住臉。

11

又一年春闈之後,沈府難得有這樣大的喜事,沈府二小姐即將大婚,婚配與這年春闈的探花郎宴書籬。

誰能料想那宴書籬在沈府借住了一年,再次參考,竟還是探花之位。

而更令眾人想不到的,是這春闈第一名,狀元之位,竟是由沈家遊手好閑的沈璟拿的。

他在科考時寫了篇《鴻鵠誌》,內中韻律齊整,平仄相對,敘寫男兒抱負,施身展才的鴻鵠之誌,艷驚四座。

看的科舉主審禮部尚書王鴻連連贊嘆,感慨不已。

這日春寒料峭,昭昭帶著墨玉硯和兩匹紅緞進了沈璟的西院。

墨玉硯是為了恭賀大哥高中的,兩匹紅緞是為了讓在沈府的葉婉挑挑哪個更好看,自己好用在大婚時。

昭昭進門,卻見沈璟在桌案旁悶悶喝著酒,瞧著情緒頗為低落的樣子。

昭昭不解,她這平素看起來馬馬哈哈的大哥,竟暗藏鴻鵠誌,還憑此一舉高中;葉婉姐姐不是一直望著她能考個好名次麼?

為何如今看來卻並沒有想象中開心?

昭昭想象中,她大哥該興奮的跳腳到處炫耀才是。

“君看鴻鵠飛,九萬誰能馴。”昭昭坐在桌案邊,憶著《鴻鵠誌》裏的名句,撐著下巴打趣他,“難得大哥寫出如此佳句,但大哥看起來不像鴻鵠,倒像只鵪鶉。”

沈璟瞥她一眼,這次竟也難得沒回懟她,繼而悶悶喝酒。

昭昭鼓了鼓腮,頗為不解。

旁邊挑紅緞的葉婉嗔他一眼,還以為他是因為妹妹出嫁,便怒道,“妹子出嫁是喜事兒,你嗔著個喪面兒做什麼?”

沈璟不語,卻到底臉上有了點好色。

昭昭很感動,昭昭對著他大哥翻了翻白眼。

沈璟亦回敬了一個白眼,只是再低著頭的眼底深處,依然藏著萬裏愁緒。

12

陽春三月,沈府一片喜慶的紅。

昭昭端坐於廂房內,只等喜轎來接。

昏黃的銅鏡中,映著她發呆的臉。

她沒用那兩匹紅緞,用的是裴姨前不久托人帶給她的一套鳳冠霞帔。

衣料是上好的蜀錦雲織,上玄下纁,銹飛鳳騰雲;頭冠用的是最好的寶料,以金為底,綴珍珠,鑲玉石。全套清貴雅氣,可堪比當朝皇後王檸梔當初從禮部尚書府嫁入宮的那套。

這套衣冠,是昭昭的娘親故去後,裴姨就開始給她攢著了,她是故去姐妹的閨女,亦是裴夫人的半個女兒,更是將來的兒媳。

只是想不到天意弄人,昭昭要穿著這套衣冠,嫁給極像裴雲深,卻又不是裴雲深的人。

大紅的喜轎停在了沈府門口,昭昭從廂房裏緩步移出,在中庭拜禮。

中庭之中,裴夫人坐於沈大人左側的高椅,代昭昭的娘親行長輩禮,看昭昭出嫁。

滿室喧鬧喜慶中,這歲月靜好滿臉溫柔的婦人,看著下方鳳冠霞帔的小嬌兒,再看著遠處來接親的宴書籬,看著昭昭拜別過她,看著那眉眼溫潤的男子牽著昭昭的手一點一點出中庭,她笑著,轉過了臉,淚不由自已地落了下來。

六年,轉眼間六年過去,若雲深沒失蹤,今日與昭昭大婚的,牽著昭昭手的,拜別沈府的,該是雲深......

而這中庭的屋頂上,一個醜醜的身形佝僂的人戴著面具,從屋頂跳到屋檐,飛到院墻,看著下方大紅喜袍的人出中庭,出院門,默默就這樣跟了一路。

是他驚覺自己這副樣子太醜太難看,怕嚇著來往的賓客,更怕衝了二小姐的婚事,才隱隱藏了起來。

他默默跟著,既為二小姐大婚高興,又為這大婚不高興。

結滿繭子的手覆上心口,他低頭,總覺得,這裏像被挖走了什麼。

大紅的喜轎正停在沈府外,昭昭被宴書籬牽著,正要一腳踏出沈府門時,府外卻響起一陣騷動,湊熱鬧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

是大理寺少卿帶著寺正與錄事等人直奔沈府,撞上了正要出嫁的沈昭昭。

那少卿拱手行了一禮,“抱歉,大理寺少卿白承恩,今日來擾,請問吏部尚書沈慕沈大人,今科狀元沈璟沈大人,兩位安在?”

昭昭站在府內,聞此聲眉頭一跳,心間一緊,這聲音她記得,原來雲深哥哥失蹤時,她和裴姨去大理寺報案,就是他接待的她們。

而今為何上門,難不成有裴雲深的消息?

但若有消息,也該去裴府才是,為何會來沈府,又為何,會問她父兄在不在?

沈昭昭心尖一顫,猛的掀開蓋頭,正欲詢問,還不待她張口,卻見這群人往裏走,直奔她父兄而去。

昭昭莫名的心慌,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她猶記得,那日春闈後,她大哥那滿眼的不開心,那時她以為是因為她的婚事。

如今看來,卻好似有緣由。

回頭望去,只見那錄事後面跟著的兩名獄卒押住了她父兄。

“沈大人,恕下官失禮。”白承恩又拱手作揖,向沈慕行了一禮,“你二人涉與禮部尚書王鴻穢亂科舉,私相行賄,請跟下官走一趟。”

“什麼?”

沈璟皺眉,正欲問,正此時,中庭屋頂的後方,眾人看不見的地方,飛出一根細針,快速刺入沈慕的血脈處,沈慕瞳孔大張,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就直直倒地。

此身落地,人群之中不知是誰一聲驚叫,“殺人了!沈大人被殺了!”

驚叫聲後,便是混亂的一片,四下賓客四逃,桌子椅子,花生紅棗等物皆被撞落一地,喜字喜綾翻飛,混著沈璟不敢置信的驚聲。

他蹲下身,去探自家父親的鼻息,直等了良久,手間無一絲氣流時,緩緩踉蹌跌地。

而站在遠處瞧著這一切的沈昭昭,眼中失彩,黑白一片。

而那本緊緊牽著她手,要將她從沈府迎出去的人,與她隔著一道門檻,臉上再不復溫潤的神情,反而滿臉冷漠,一點一點松開她的手。

“沈大哥盜寒門子弟的《鴻鵠誌》,是我舉證的。”

他輕輕撫了撫沈昭昭慘白的臉,冷冷笑了笑,眼中又似有憐憫之色。

“現在能記住我的名字嗎?昭昭,我不是裴雲深。”

13

一夜之間,沈府的兩樁喜事都變為了喪事。

沈大人被殺,當場死亡;沈大公子因涉嫌向禮部行賄穢亂科舉,盜文被抓;而原本娶沈昭昭的探花郎,也在那天取消了婚事,自回了探花府。

沈府內家奴四散,沈昭昭被困於沈府,勒令不待真相查出,不得走動。而沈大人的屍身,也被大理寺帶走,交給仵作驗屍,追查幕後兇手。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原本熱鬧的沈府一時空空寂寂,府內紅燈籠紅綢紅綾等物,皆換了白。

次日,科舉主事,禮部尚書王鴻因貪墨受賄,與其夫人及次子在獄中畏罪自裁。

而王尚書家的嫡女王檸梔,當朝皇後,本腹中還懷有月余的孩子,亦因家人自裁傷心過度,而小產,之後又被明德帝幽禁宮中。

第三日,大理寺的審案結果傳回沈府,坐實沈家向王家行賄,沈璟科舉盜文,陛下震怒,著三日後問斬,沈家女子同日流放寒陽。

寒陽寒陽,意為連日頭都是寒冷的,乃大辭最陰冷的苦寒之地。

寂寂長夜,沈府內白幡飄飛,燭火冷曳。

沈昭昭還穿著三日前大婚的衣服,鳳冠已不知落去了何處,發跡繚亂。

她紅著眼,怔坐在秋千上。

旁側醜奴端著一碗熱了又熱的粥,結結巴巴道,“小姐……吃……吃一點吧……”

昭昭木然,瞳孔無光,都不曾轉頭看他一眼,嘴裏一遍遍的呢喃,“為什麼……”

父親被殺,兄長行賄即將問斬,裴雲深與她六年前被追殺後失蹤,六年後劫匪欲再度殺她,與裴雲深長得極像的人,差點成為自己夫君的人,如此冷漠,舉證父兄。

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她想不通,她猩紅著眼,坐在秋千上,一坐就是三天,平素極愛幹凈,極愛哭鬧撒嬌的人,三日內不梳不洗,不哭不鬧,不寢也不食。

她不敢去裴府,不敢找裴太師和裴姨。怕沈府的事會連累到他們。

而沈府內家奴也已全數走光,院中空空,只余醜奴在旁守著她。

他似從來沒煮過粥,碗裏黑灰一片,隱隱還能聞到糊味兒。

晚風寂寂,昭昭轉頭,瞥了瞥他眼裏的粥,瞧了瞧他滿面疤痕,甚至眼皮子都是疤痕的臉,不禁問,“你為何還不走?”

醜奴張嘴,斷斷續續道,“醜奴是……是大公子買給……小姐的,小姐是……醜奴的主人……醜奴……以命相隨……”

昭昭不禁想笑,彎唇之際卻是紅了眼眶。

她大哥確實給她贈了件好禮,沈家如此,連她那新婚的夫君都棄她而逃,他還能不離不棄。

“昭昭。”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昭昭轉頭,府門外,只見葉婉正端著一碟碧玉酥沈著臉道,“怎麼能不吃東西呢?”

她是作怒臉的,滿眼指責之意,然那眼眶通紅,似是偷偷哭過許久。

昭昭轉身,隔著一道門檻,奔入葉婉的懷裏,三天未落的淚似在這一刻全數奔湧出,落淚之際還不忘哽咽的問,“婉姐姐,為什麼……為什麼大哥要那麼做?”

然那抱著她的人只輕輕撫著她的背,沒答一句話。

14

日光烈烈,刑場上圍滿了人,劊子手的屠刀下,跪著沈家大公子沈璟。

六部之首,吏部尚書府的沈家,原來有多少人捧,如今就有多少人踩。

四下圍滿了沈璟原來紈絝放蕩時得罪的皇城子弟,亦圍滿了渴望高中的寒門子弟,一聲一聲的“殺”聲此起彼伏,高過天際。

刑場下,百人之後,是被押的沈昭昭和站在一旁的葉婉。

“大哥——”隔著遙遙眾人,昭昭忍不住的喊。

低著頭的沈璟擡起頭來,滿目無光,待看到昭昭旁邊的葉婉,眼裏才有了絲光。

“哥哥,為什麼啊……”昭昭哭著,還是忍不住想問個緣由,“為什麼要這樣做?”

隔著遠遠百步,一個刑場上,一個刑場下,沈璟笑笑,啟唇,卻沒說出任何緣由,只輕輕道了句,“傻昭昭……”

這個傻妹妹,自母親去後,被他和父親保護的太好太好,官場黑暗,水深如涯,如何是一兩句能道得清的?

六年前那裴府的嫡孫裴雲深,當真是遭不知名的劫匪刺殺而失蹤了嗎?前不久昭昭再度被刺殺,而這些,大理寺查了這麼久都查不出來,是真的查不出來嗎?

這一切,都是誰在操控?

但這些,父親什麼都沒跟他說,只說讓他頂狀元的位置,其余的不用管。

他記得那時還和父親吵了一架,道寒門學子一舉登科不易,違道背德,豈能如此。

但父親卻與他道,想他的妹妹也失蹤嗎?想那說書郎的女兒也失蹤嗎?

沈璟默了,只得接受父親的安排。

但不曾想,這件事竟被宴書籬捅了出來,他是從何得知,是不是還是那人操控?

而那人到底是誰?父親被殺,他什麼都不知道,然更是不敢想,不敢說,他的妹妹和心上人在人世,他又沒有任何證據,更不知幕後操縱的是誰。

如何去說,如何敢去爭個魚死網破?

沈璟闔了闔眸,看了眼昭昭和葉婉。

這二人眼腫的皆像核桃,沈璟忍不住想笑,淚卻先一步落地。

六部之首,吏部尚書,算是徹底沒落了。

皇權傾覆,真相難查,他這嬌嬌的妹妹,失了父親和兄長,要如何活下去?

而那潑辣的女子葉婉,大抵會誤以為他為了功名做到如此地步,會罵他愚蠢吧。

可惜,他都備好了提親貼的……

烈烈炎日下,劊子手舉刀。

沈璟闔眸,他奪人功名,夜夜難安,如今終能好好睡一覺。

刀起,四下一陣歡聲。

昭昭驚呼,而此時,一雙手輕輕覆上她的眼。

“小姐……別看……”耳邊傳來醜奴低沈的斷斷續續之聲。

昭昭呆在原地,淚在那雙覆滿繭子的手下流出。

三聲鑼響過,昭昭日光下,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顆人頭就這麼滾落在地,人群中頓起一陣驚呼。

昭昭聽著刺耳的鑼聲,刺耳的人聲,終忍不住推開那手,看著那滾落在地鮮血淋漓的人頭,淚落如珠,失聲驚叫,“哥哥——”

烈烈蒼穹下,人頭輕落,那個總是欺她逗她的大哥,說要養她一輩子的大哥,沒了……

昭昭踉蹌跌地,直跪在地上,發出“砰”響,臉上的淚一顆顆的砸進塵土裏。

而此時扶著她的葉婉,亦跟著失神的踉蹌跌地。

平素潑辣的女子,此刻捂著嘴輕輕落淚,沒說一句話。

而邢臺遠處的一高樓上,半掩的屏風之後,一藏青衣袍的中年男子看著人頭落地,滿意的勾了勾唇角,轉動著念珠緩緩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旁邊黑布蒙眼的玄衣女子不解,問,“主上,那沈慕不是答應了偏政於您嗎?為何還……”

那念佛的中年男子頓了頓,佛珠轉動,“被打服的狗,和自己養的狗,你會選什麼?”

玄衣女子似是有所悟,跟著道了句,“屬下愚鈍了,被打服的狗,隨時可能反咬主子一口。”

這樣,倒不若解決個幹凈。

15

寒陽偏遠,需行萬裏。

沈昭昭被兩個衙役押著木然行走的路上,身後不遠不近還跟著醜奴。

沈璟被斬當日,她同日被押往流放之地。

昔日潑辣的女子哭得不能自已,對她道會給她大哥收屍,給她爹收屍,教她放心。

沈昭昭這才肯從刑場離開。

腳下似灌了鉛,重得直讓人擡不起來。

昭昭在兩個衙役的驅趕下,木然的行走著,曾經鬼靈精怪最愛漂亮幹凈的小嬌嬌,如今戴著腳鐐鐵銬,渾身臟汙,如行屍走肉。

父兄沒了,沈府滅了,找了六年的雲深哥哥依然沒有蹤影。

烈烈光影下,沈昭昭木然地看著前路,一時竟有些不知,自己活在人世的意義是什麼……

行了十日後,離寒陽愈來愈近,氣候也愈來愈冷,而那道矮矮的佝僂的影子一直跟著她。

在夜晚外宿時,更是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了昭昭身上。

這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是醜奴知她愛幹凈,才特地尋了皂角脫下洗過。

昭昭蜷縮在那衣服裏,悶悶留著淚。

第十一日,昭昭腳上生了凍瘡,走一步痛一步,醜奴當即看出了問題,向那兩個衙役請求背她,然那衙役見此亦是不忍心,環顧周圍見無人便點了點頭。

昭昭便趴在那矮醜矮醜的人背上,行流放之邢。

只是她不知,因為他晚間將衣服給了她,如今這薄薄的布衣之下,和這人的腳下,亦生了凍瘡,背上她便是更痛,更癢。

然他更不知的是,這長滿凍瘡的背上,有著她心心念念的一顆牙印疤。

只是他咬著牙,不聲不吭,就這樣背著昭昭行萬裏流放之路。

第十三日,四人亦如往常般趕著路,身後卻突的掀起一陣馬蹄響,四人回頭,只見來人穿著裴府小廝的衣袍,似連日奔了好些天,見著沈昭昭才連忙下馬,亮出了明德皇帝的玉牌。

“陛下懿旨,罪犯沈昭昭,流放之刑改為遣散歸家。”

昭昭怔住,看著那人的衣袍,淚眼汍瀾。

昭昭後來才知,她能不被流放,是裴姨去求了老太師,年近花甲的老太師又進了宮連跪三天,才換來的改刑。

16

昭昭回了皇城。

烈烈殘陽,昭昭站在城墻下,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皇城阡陌交通的路,一時竟有些不知該去何處。

她沒有兄長,沒有父親,沈府亦被抄了,她沒有家了……

天光昭昭,沈昭昭坐在那小廝給她的馬上,流著淚,咬唇握拳,對著身後禦馬的醜奴道,“去宴府,宴探花府邸……”

她要去問個明白,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他又知道些什麼,他到底為何那麼做,她父兄是真的穢亂科舉嗎?

她不信,她定要問個明白,查出真相。

而正此時,醜奴欲禦馬時,卻被一句“昭昭”喊停了。

兩人回頭,只見皇城一側站著葉婉,她滿臉是淚,亦滿臉的不可置信。

她像是聽說了她回來,早早守在這兒等。

“婉姐姐……”

昭昭正欲下馬,卻見葉婉哭著開口道,“對不起昭昭……”

昭昭皺眉,瞬時有些慌了神。

她下馬,忙問,“怎麼了,婉姐姐?”

“沈伯伯的屍骨我下葬了,但阿璟那日被斬,頭落地後不久,被那宴書籬撿了去……”葉婉捂嘴,臉上淚落不止,“我去過探花府要了數次,都被趕了出來。”

“你說什麼?!”昭昭瞳孔驟縮,忙上了馬,醜奴自知她想做什麼,大喝一聲快速禦馬。

昭昭不解,他要她大哥的頭做什麼?!

17

宴府的門,是被醜奴一腳踹開的。

踹開之時,宴書籬正在院中摟著一眉眼嫵媚的女子看戲,他像是極為吃驚,勾了勾唇角,笑道,“沈昭昭,好久不見。”

昭昭眉眼冷淡的斂眉看他,看著那副極像裴雲深的臉一臉陰冷,極像裴雲深的身段在那女子懷中沈淪,心間不由來的生出厭惡之感。

眼前這人,其實一點兒也不像她的雲深哥哥,與她的雲深哥哥相比,簡直雲泥之別。

“為什麼?”昭昭皺眉,向前一步。

戲臺子上咿咿呀呀的吵人,那宴書籬伸手拍了拍耳朵,似是沒聽清,揚臉笑問,“什麼為什麼?”

昭昭握拳,幾欲上前幾步去揍那張臉,卻到底忍住了。

“為什麼舉證我哥,拿我哥的人頭?”昭昭咬牙,眼眶猩紅,“你都知道些什麼?”

然那靠於嫵媚女子懷中的宴書籬聳了聳肩,一臉無謂的神情,繼而道,“我樂意,沈小姐管得著嗎?”

戲臺上咿咿呀呀的還在唱戲,戲臺下沈昭昭看著那頂著裴雲深的臉心血翻湧,握緊拳咬緊牙關正欲再問,卻見一道矮矮的影子直衝了過去。

“砰”地一聲,那本在女人懷中的宴書籬被打倒在地,臉上豁然多了個拳印。

戲臺上戲聲戛然而止,那嫵媚的女子亦是嚇得尖叫一聲。

昭昭亦是楞住了,這是她第一次見醜奴打人,也第一次見醜奴如此兇狠的模樣。

黃昏光影中,滿臉劍傷刀疤在這怒臉上顯得更可怖,更像鬼。

但昭昭心中卻無初見時的懼意與厭惡,心中只感到一陣安心與宴書籬被打的快意。

眾目睽睽,那宴書籬捂著臉,只覺臉上肉塊都要被打的分離。

他皺緊了眉頭,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四下眾人領意,忙都退了下去。

院中頓時只余三人,醜奴的第二個拳頭就要落下時,他開了口,“舉證沈慕,是個蒙眼的玄衣女子教我做的。”

“誰?”昭昭問一句,醜奴的拳頭已抵到了宴書籬的臉邊。

“我不認識她,她給了我三萬兩銀票,還許諾只要我肯舉證,便會擡我官位。”他以手捂著臉,似是怕極了臉被打,唯恐醜奴的拳頭再度落下來,驚慌道,“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昭昭點了點頭,繼而還想再問他哥人頭的下落,卻見醜奴已拳頭大開大合,轉眼間又給了人一拳。

昭昭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剛要去拉開醜奴時,卻見那人臉上鼻子歪在了一側,似是用白泥捏上去的,而鼻縫處開了一個大口子,連著流出的鮮血直扯開了一片皮。

那皮上面隱隱還有白色的線,而面皮之下,臉肉四移,像活生生被人扒開臉皮移了骨肉一般。

這曾像極了裴雲深的臉此刻臉皮大開,血肉四移,哪裏還像裴雲深,更像個白骨骷髏。

簡直比醜奴還醜。

昭昭瞪大眼睛,旁邊的醜奴亦是看呆了,怔怔松開了拽他衣襟的手。

他像是察覺到什麼,木然的摸上自己的臉,直看到手上鮮血淋漓還隱隱拖著幾塊血肉,被嚇得往後一退,跌坐在地。

兩年精心經營,一朝被毀。

18

他是於兩年前在翠心齋見到沈昭昭的。

極寒的冬夜,她裹著矜貴的白兔絨襖,小臉凍的通紅,頭上金簪步搖隨著她一走一動叮當作響,直襯的她清雅又貴氣,像天間兔兒仙,高不可攀。

他後來打聽了才知,這兔兒仙般的人,名沈昭昭,乃當今大辭六部之首,吏部尚書府的二小姐,父兄寵愛,從小在蜜罐子裏長大。

更是自出生時便與大辭裴太師府的小孫子裴雲深定了親。

那太師府的裴雲深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朗朗少年,文采奕奕,十歲時破例參科舉,還中了貢士之位,乃大辭年輕一輩裏最出類拔萃的文星。

他與沈昭昭,門當戶對,青梅竹馬,蜜不可言。

而那時,宴書籬正因科考的盤纏不夠而委身於翠心齋當雜役。

他是縣令之子,卻是大辭最窮的東籬縣縣令之子,家徒四壁,連他上京的盤纏都是東籬縣的縣民湊出來的。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能一舉高中,造福鄉裏。

宴書籬不懂,同樣是人,同樣是大辭子民,為何裴雲深與他是天壤之別?

一個生來金貴,天之驕子;一個窮困潦倒,背負著全縣的希望。

且那人還擁有兔兒仙般的沈昭昭,憑什麼?到底憑什麼?

宴書籬想不通,絕望卑微下,幾要發瘋。

但所幸的是,他後來接著打聽才知,裴雲深失蹤了,且失蹤了六年。

之後他便想了個兩全的法子,既能得到沈昭昭,又能得到他想要的錢權。

那便是學裴雲深,學他的一切,他怎麼走路,怎麼飲茶,怎麼為人處世,穿什麼樣的衣服,愛戴什麼樣的簪冠,將這一切都學過來。

要知道這些並不難,裴雲深曾乃大辭風極一時的少年郎,去打聽曾在裴府當過差的丫鬟小廝,或在說書的天橋底下聽一聽,都能聽得到。

難得是如何擁有裴雲深的臉,直到他遇到一位會移骨正臉的郎中......

忍著臉皮被撕開,骨肉被分離的痛,忍著改變一切習慣的不適,他終於像極了裴雲深。

但像裴雲深之際,又怕若真道自己是裴雲深,會被裴府的人看穿,更想沈昭昭的心裏除了裴雲深還留有他宴書籬這個名字。

於是他便頂著裴雲深這張臉,頂著裴雲深的一切習慣,卻堅持道自己乃宴書籬,出現在了沈昭昭的世界裏。

他成功了,卻又好似失敗。

因那沈昭昭纏著他之際,又心心念念的念著裴雲深,之後更是不知從何確定了他的身份,更加對他越來越疏離。

縱使他給她雕木人,給她寫詞,給她繪丹青,她還是對他愛答不理......

然那時東籬縣的所有人還等著他高中,等著他救濟鄉裏。

但誰能料想,最終高中的竟是沈家那遊手好閑見書就困的沈璟,他直覺心中不平,亦覺其中有鬼。

難道就因沈璟乃六部尚書之子?

他驀地響起那日與沈昭昭遊黑市時遇險後,遇到的那個玄衣女子,她對他說,與他做個交易,他盡可以考慮考慮。

他猜對了,也考慮好了,他得不到的,那便毀了,昭昭如此,狀元之位亦如此。

陰陰夜色,宴書籬捂著自己鮮血淋漓的臉,眼眸低垂,五指越收越緊。

他曾經得益於這張臉,如今卻也恨透了這張臉。

鮮血淋漓中,他直抓下自己臉上的一塊血肉來,一步步逼近沈昭昭,冷笑道:

“我是什麼啊沈昭昭?我不過是他的替代品!”

那臉上血肉被抓,隱隱露出森森白骨。

昭昭害怕的後退幾步,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臉,直覺胃裏翻滾。

醜奴動作倒是快,很快捂住了她的眼睛,卻到底教她看見了,轉過身,控制不住的嘔了起來。

然那人還在一點點逼近,發了瘋般狂笑,狂笑之後對著沈昭昭,又像是自言自語般:

“沒關系......沒關系昭昭,反正我本來就是因為錢才接近你的,舉證你哥,你哥的人頭,都為我撈了不少錢呢。”

昭昭與醜奴對視一眼,繼而往府外奔。

醜奴臨走前還不忘給了他重重一拳,昭昭亦狠狠踩了一腳。

能用人頭換錢的地方,只有黑市——

19

血腥味與渾酒氣交雜,人的汗臭味亦與各種嗆鼻的脂粉味交加;眼前各色的酒場舞場賭場甚至廝殺場都有;辱罵鬥毆之聲不絕於耳。

陰陰月色下,黑市燈火通明,是大辭最常亮的所在,亦是大辭最黑暗的交易場所。

昭昭牽著醜奴的衣角進了黑市,各色各樣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掃過。

醜奴沈著臉,將木面具拿下,眾人一看他,便紛紛低下了頭。

他曾是黑市奴隸場賣價最高的奴隸,亦是黑市武功最高的,無人敢惹。

醜奴帶著她四處看了看,卻在一武場上方的賭場上看到了什麼,身軀一震,瞳孔驟縮。

昭昭亦察覺到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賭桌之上,放著她哥的人頭,賭桌周圍,圍滿了人,皆興奮的瞧著下方的武場。

這是黑市常見的玩法,賭桌上置一物,武場下打擂臺,打至最後的人可獲得賭桌上的這件東西,亦或得此賭場上一半的錢財。

而賭桌上的人則分兩邊,賭那打到最後的人是拿東西還是拿錢。

因此常常有人打擂,這玩法也吸引了眾多賭徒,因為有的是為財,有的只是為了拿到那樣東西。

而下方武場打鬥的也精彩,常常聚了一堆人。

武場之下,醜奴將昭昭按在一個角落裏,沈了沈心,斷斷續續地輕聲道,“小姐……你等我……我一定將,將大公子的人頭……拿回來……”

還不待昭昭反應,那抹佝僂的人影已消失在眼前。

那人快至武場前,還不忘回頭亮了亮拳頭,仿佛在說他很厲害的,安心等他就是。

昭昭哭笑不得,躲在角落裏,淚卻先一步落下來。

她記得,大哥當初送她這醜奴的時候,她還頗為嫌棄,讓他離她遠遠的。

後來他總是怕她有危險,偷偷跟著,一跟就跟了這麼久,沈府家奴散盡,他不曾離過,千裏流放,他亦跟著照顧了她千裏,而今又要為她哥的人頭打擂。

昭昭捂臉,這真的算她大哥生前,送她的最好的禮。

武場上鑼響,那抹矮矮的佝僂人影持劍,目光沈沈,殺意重重,四下武場的人已有人認出這曾是黑市武功最高的奴隸,不禁都往後退了退。

不過仍有貪財的人不死心,上了擂臺,之後又被那人用劍拍了下來。

上去了一波又一波,下來了一波又一波。

許久之後,武場上靜靜一片,沒人敢再上了。

昭昭屏息,看著武場的那柱香一點一點的浸燃,心提到了嗓子眼。

此香過,若還無人,便能拿回她哥的頭。

與此同時,醜奴亦用手撐著劍,看著那柱香,心跳亦如雷。

腳下隱隱能感覺到有血滲出,背上亦疼的厲害,隱隱有傷口破裂,滲液之感。

他陪著沈昭昭走了千裏的路,又將衣物都給了她,多日來背上與腳上皆生了凍瘡,返京時又因天氣炎熱而加重,還未來得及歇一歇便禦馬去了宴府,之後又來了這兒。

與那麼多人對戰過,縱使那些人武功不高,卻到底一點一點磨了他的氣力。

到如今,是他完全強撐著一口氣才沒有倒地。

香一點一點的燃,離三更結束還有兩刻,四下眾人皆望著那柱香,屏息凝神,敲鑼的人亦看著那香,只待香盡敲鑼,公布結果。

然握鑼槌的手正欲敲鑼時,外間卻響起一虎裏虎氣的聲音:

“慢著——”

20

昭昭和醜奴的心瞬時一沈,沈到谷底。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來人高壯如虎,蠻如牛,衣料是最下等的麻布,握著把雙板斧,甫踏進武場,武場的木地便跟著抖了抖。

這人很多人都認得,名黑虎,大辭皇城第一打手,曾將一頭老虎打死而出名,為了錢財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武場之中,一個又高又壯,一個又矮又瘦,還佝僂了腰脊。

瞬時一大半的賭徒都棄了一邊,轉投另一邊。

昭昭驚慌,她與醜奴相處的也算久,能看的出來他強撐,她忙從角落裏擠進武場前,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她方想讓他下來,卻見他嘴張了張,沒出聲,只有個口型。

昭昭看懂了,他在一字一動的說:別擔心,我很好。

昭昭滯在原地,仰臉,淚便從猩紅的眼眶溢出。

陰陰月色下,黑市亮白如晝,人群熙攘,人聲沸騰,皆在觀摩著這場打擂。

鑼響之後,兩方交戰,人群瞬時歡呼起來。

雙板斧力大而重,帶過的刃氣亦在人群中閃過一道勁風,醜奴堪堪躲過,還來不及拔劍,第二道刃氣已接踵而至,直將他背後的一個衣服劃開了一道口子,瞬時見了血。

昭昭擠於人群中,捂著嘴,咬緊唇,有些不忍看。

緊接而來的,是第三道第四道,醜奴踏著武場的欄桿躲閃,直躲到那人身後,轉而拔劍,欲背刺時,那人卻迅速反應過來,左手的板斧一劃,直將他打落在地。

他還來不及躲閃,一具高壯的身軀已然壓了上來,像是侮辱般,那黑虎將雙板斧直嵌入他身側,將他拘於板斧中間。

黑虎打量著他滿是傷疤的臉,瞬時皺了眉,滿臉嫌惡譏諷嘲意,給了那臉重重一拳,“黑市武功最高的,就這麼個水平?”

醜奴身軀猛震,猛的吐出一口血。

人群乍呼,昭昭捂著嘴,瞳孔驟縮,淚從眼中落出,她轉而從武場上擠出,要去賭場奪那敲鑼人的鑼槌。

不打了,她哥的人頭,不要了,不打了,如何都不打了……

然而就在這轉瞬之間,那黑虎的第二拳猛的砸下,“砰”的一聲響,隱隱有骨碎之聲。

與此同時,一支長簪瞬出,紮向那黑虎的心口處,似用盡了畢生之力,那黑虎的拳頭停在半空中,滿臉震驚,倒了下去。

昭昭的淚滯在臉上,醜奴猛提的一口氣才松下來,嘴裏鮮血不止,臉上骨頭隱隱有破裂之感。

他看著那根發簪,耷拉的眼裏已滿是疲倦後的木然。

這發簪是那日沈昭昭遇險時殺那劫匪的,他拔出來後昭昭嫌臟不肯要,他便洗了洗自己收著了。

也不知為何就想收著。

然幸而收著了,否則他該死在這人的第三拳下了。

醜奴笑著,血淚同流。

他踉蹌站起,滿臉鮮血,撐著劍站在那兒,與此同時,三更鼓響,黑市內的鑼亦響了起來。

武場打擂結束,醜奴面上疼痛,頭被打得亦是混沌,然混沌之中,又似有萬般記憶翻湧而來,直讓他頭疼的更厲害。

他忍住那疼,像是本能般,踉蹌的接過人頭,來到昭昭面前。

昭昭怔在原地,盛滿晶瑩淚水的眼裏倒映著他。

那醜陋不堪的人滿身是血,滿臉是血的恭敬跪地,奉上她大哥的人頭,斷斷續續氣不足的道,“小姐……我……贖……贖回來了……”

他方說完,便直直倒地,昭昭驚慌失措的接住他,她指尖顫抖,淚驚懼而下。

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扶他,要如何扶才能不碰到他的傷口,如何扶才能讓他舒服一點。

但她怎麼扶都扶不好,因為這具矮矮的佝僂身軀下,包括原本醜陋的面龐下,已渾身浴血,處處是傷。

21

昭昭月色下,三更之後,一道小小的人影,背著另一道滿身是血的佝僂人影在長街踉蹌奔走。

血腥味濃重,血亦染了昭昭一身。

她力氣小,從沒扛過人,如今扛著這樣一人,渾身的力都被調動起來,持著一個姿勢慢慢前進,不敢亂動一下。

不妨腳下一個石塊兒昭昭沒註意,踉蹌跌地,而她背上的人就此滾落在地,又將地上染了一層血。

寂寂寒風,昭昭怔在原地,看著倒下似已了無生息的人,眸中瑩瑩,卻到底沒落下來。

她緊了緊心,咬了咬牙,又要將人扛起,卻見這人躺在地上,眼睫顫動,嘴裏似在念著什麼,她聽不清。

昭昭低頭,將頭枕在他嘴邊,才聽得他一句句道:

“小姐……”

“小姐,別哭……”

“小姐,我想回家……”

昭昭捂住臉,眼眸緊闔,崩住那即將落下的淚。

家?這個從黑市買回來的奴隸哪有家啊?又要去哪兒尋他的家呢?

不止他沒有家,昭昭也沒有家了,沒有欺她逗她的大哥,沒有嚴肅板正的爹爹,沒有雅致的小居,也沒有碧玉酥,什麼都沒有了。

風清月白,昭昭仰臉,月光下印著她慘淡的一張臉。

她咬了咬唇,淚蓄在眼裏,一滴未落。

流淚有什麼用呢,哭有什麼用呢,沈府不會回來,她父兄不會回來,雲深哥哥也不會回來。

這一路走來,從裴雲深失蹤到沈家變故,她像個廢物般什麼都做不了,只會哭。

如今便死命忍著,不許自己哭。

昭昭咬牙,只待眼眶裏的淚幹盡,才低下頭來欲將人扶起,正扶到一半時,她又聽到了他昏迷之中的呢喃:

“昭昭......”

沈昭昭僵住,這聲音由沙啞不堪的喉嚨裏而發,卻莫名的讓她覺得熟悉。

“昭昭,我在,別怕......”

“昭昭,我想娘親了......”

“昭昭,我想回家......”

正此時,她扶起他,手觸到他背上一個熟悉的印子,她曾取笑雲深哥哥時摸過無數次的印子。

她眸光微怔,心尖一顫,緩緩將他扶起,不敢置信地去掀開那被板斧破開的衣服。

皎皎月光下,紅白一片的鮮血下,長著無數個凍瘡,遮蓋著無數個疤,而醜奴後頸處的傷疤下,還遮蓋著一個牙印疤,缺了一顆牙的牙印疤。

昭昭盯著那道疤,枯瘦的指尖顫抖地一遍遍摩挲著那疤。

月色瑩瑩,四野寂寂,昭昭終於繃不住地大哭起來,哭聲一陣重過一陣,直驚的寒鴉四飛。

她捂住嘴,想忍住這哭,然捂住了嘴,身體卻更顫,換來更重的抽泣。

天地渺渺,渾然只余她的哭聲。

原來,原來那帶她逛廟會的是他,哄她星星都在燈籠裏的是他,牽著她騎小毛驢的是他,給她做風箏的是他,為救她而失蹤的,也是他……

他才是,他才是她的雲深哥哥……

再度遇險,是他救她;家奴四散,他不肯離去;千裏流放,他亦陪著走了千裏的路;黑市武場,也唯有他,願意拼上性命的給她打擂臺,去將她亡兄的人頭拿回來。

昭昭捂臉,淚便抑制不住的從指縫溢出。

透過指縫朦朧的淚水去看,便能看到這人渾身是血與傷疤,比她還矮半個頭的身形,佝僂的背脊,本就中陷的面庭因挨了那黑虎兩拳,如今已滿臉是血,隱隱見骨。

她的雲深哥哥早已面目全非,卻始終不忘護著她。

昭昭想不出,那樣文弱的一個人,連馬也縱不得的人,如何拿起劍經歷暗衛營的廝殺,如何在黑市裏輾轉,又是如何打贏了武擂。

他渾身的傷疤因何而來,他為何而結巴,他又為何本該八尺的身軀不再生長,為何佝僂了背脊。

那樣光風霽月,溫溫柔柔的一個人,怎麼,怎麼就成了這樣?

昭昭咬唇,面上蒼白一片,下唇卻是被咬的綻出了血花,鹹鹹的淚從眼角滾到唇邊,和著腥甜的血一起入嘴,苦澀不堪。

寂寂黑夜裏,流光瑩瑩中。

昭昭咬牙,抹了抹唇邊的血淚,將人緩緩扛在了肩上。

“雲深哥哥,我們回家......”

“昭昭帶你回家......”

22

裴雲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黑暗一片,處處是血,沒有盡頭。

他在夢裏遇到了無數個死屍般的人,持著各種兵器向他砍來,他手裏握著一把劍,雙腳似禁錮在冰裏,動彈不得。

他無法,只得提劍去應對。

但他身子本弱,砍了一會兒便想歇歇,但那些死屍般的人流不讓他歇,只一波又一波的朝他砍來。

有劍刺破他的喉嚨,亦有刀砍向他的背脊,還有鐵錘砸向他的腿,更有各色的兵刃在他身上,臉上,劃了無數道口子,留下了無數道疤。

夢裏沈沈,鮮血翻湧,他直覺要永遠沈睡於夢中時,恍惚中聽到一姑娘的悲哭……

他緩緩睜眼,眼前正有個人守在床邊,是那夢中的小姑娘,她也如夢中般在哭,靜靜落著淚。

而另一邊,守著一面容憔悴的婦人。在廂房內的不遠處,還站著位杵著拐杖的老者。

而眼前這兩人甫見他醒,便都一齊落了淚。

裴雲深張嘴,下意識的喊,“娘親……昭昭……”

他張張嘴,擡手欲拭去二人的淚,欲說什麼,卻又在看到自己滿手繭子傷疤時,驟然熄了話語。

陽光透過窗欞斑駁的灑進來,照在他凹陷的中庭上,照在那結滿繭子與傷疤的手上,身下被褥前所未有的舒適柔軟,承著他佝僂駝駝的背。

滿室熏香中,交雜著他濃稠的血腥味,而這柔軟的被褥,亦被他臟汙的衣服染臟了。

裴雲深記得,眼前這兩人,都是極愛幹凈愛漂亮的,尤其是這靜靜哭的小姑娘。

衣物要料子最好最美的,碗勺亦要最精美的,連伺候的丫鬟,都要過她的眼細細挑一挑。

她曾騎在他的脖子上,一聲聲喊著雲深哥哥,一句句歡喜道著雲深哥哥是天底下最俊朗的少年郎……

裴雲深怔然,在那姑娘即將撲身上來時,斷斷續續道,“醜奴……多謝……小姐相救……”

昭昭人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問,“雲深哥哥?”

然她的雲深哥哥似是有意回避她一般,又轉而對著那滿眼淚水的婦人結結巴巴地道,“醜奴……多謝夫人……收留……”

兩人跟著怔在原地,呆呆的看著裴雲深。

昭昭日光,在這間廂房裏斑駁移動。

“傻孩子,說什麼呢?”裴夫人眼眶通紅,淚仍停留在臉上,她撫了撫榻上人的發,笑了笑道,“你這孩子……也太讓為娘不省心了……”

自己肚裏掉下的肉,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她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六年前光風霽月,謙謙君子,乃大辭最年輕俊朗的文星,裴府仰首可望的未來;六年後再回來卻是頂著個奴隸的身份,像個佝僂駝鬼,渾身是疤。

這是她的孩子啊,她豈會嫌棄?心疼都來不及。

盼了六年,尋了六年,而今終於尋到,母子兩兩相對,倒平添疏離。

裴夫人轉身,拿帕子拭淚,心痛的幾乎要掉下塊肉來。

而另一邊的昭昭亦是眼淚漱漱,她是最愛幹凈漂亮的人,這點裴雲深哥哥深知,而今他不肯承認自己是裴雲深,昭昭心中多少也有點底。

但她又怎會嫌棄呢?陪她騎小毛驢的是他,與她摘星星燈籠的是他,給她做風箏的是他。

後來再度遇劫救她的是他,千裏流放陪她的是他,給她大哥打擂臺的是他。

縱然如今他醜陋不堪,面目全非,可他在昭昭心中從未變過,他永遠都是她的雲深哥哥,天底下最好看的雲深哥哥。

誰也無法比擬。

23

清風陣陣,光影斑駁。

四下寂靜間,倏然“咚”地一聲響,打破了這抹寂靜。

昭昭與裴夫人皆擡眸去看,只見一拐杖的底端猛的一下砸在裴雲深的臉邊,差幾分便能砸穿他的臉。

裴老太師不知何時杵著拐杖從廂房中間來了榻邊,他滿頭白發,氣的吹胡子瞪眼,聲如洪鐘。

“雲深孫兒,你將你娘和她都當成了哪種人?”

昭昭與裴姨雙目而視,皆目瞪口呆。

然兩人再轉眼去看榻上的裴雲深時,裴雲深亦是一嚇,半晌才反應過來。

似是刻在骨子裏的害怕般,裴雲深猶記得幼時貪玩挨過這拐杖數棍……

裴雲深闔了闔眸,瞧著眾人,淚落而下。

良久,才緩緩道出了一句,“雲深……知錯了……”

24

裴府將昭昭收為了義女,但失蹤了的裴雲深回府的事,卻遲遲沒有昭告天下。

裴雲深決心和昭昭查一查,查一查一切事情的真相。

他當年與昭昭莫名被刺殺,暈倒之際被賣入暗衛營,之後昭昭再度遇刺,沈家大哥盜文,沈家傾覆……

這一切一切的背後,到底誰在操控?

真相不得尋出前,他不得彰顯出身份,否則便是打草驚蛇,恐再遭設計。

25

又一年春闈之後,裴府義女,又年長一歲的沈昭昭,與一醜奴成了婚。

舉世皆嘆,嘆那曾經的顏控小姐嫁給了一個又矮又醜的奴仆,乃最可憐的結局。

成親當天她滿門被抄,與狀元郎婚事作廢後,嫁給個奴仆為妻

但卻不知,她是心滿意足的,嫁給了清清朗朗的端方少年。(原標題:《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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