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騰空而起原版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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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焦慮感折磨的日子就像“溫水煮青蛙”,時刻飽受煎熬卻無法逃脫,只能看著自己一點點被蒸煮炙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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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癥患者方媛所作反映其病中心境的畫。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記者 實習生丁文婷 編輯 滑璇 校對 郭利琴

淩晨2時許,上海某高校的女生宿舍樓門禁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穿著睡衣的大三女生夏穎披頭散發,跌跌蹌蹌地穿越房門、樓門、校門,一頭紮到馬路上,攔下出租直奔最近的醫院。

幾分鐘前,夏穎覺得自己可能突發了心臟病或腦溢血。她的心臟像要蹦出喉嚨,胸悶得快要窒息。平躺也無濟於事,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血管爆破般發熱緊繃。

神奇的是,離醫院越近,那股瀕死般的爆裂感卻慢慢消失了。

聽完夏穎驚魂未定的描述,急診科醫生說,這和焦慮癥“驚恐發作”時的癥狀很相似,建議她去精神科看看。第二天,在上海瑞金醫院精神科,夏穎被確診為“焦慮障礙”。

所謂焦慮障礙,也稱焦慮性神經癥。根據《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3版》(CCMD-3),神經癥在臨床上可劃分為焦慮癥、強迫癥和恐怖癥,其中以焦慮癥最為常見。

焦慮癥包括慢性焦慮(廣泛性焦慮)和急性焦慮(驚恐發作)。廣泛性焦慮會讓患者長期處在恐懼、憂慮和不安中,並伴有心悸、胸悶、顫抖、出汗等特征;驚恐發作時則會帶給患者難以控制的瀕死感。

原國家衛生計生委2017年4月7日世界衛生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公布的一項研究結果顯示,中國焦慮障礙患病率為4.98%,高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調查結果。“焦慮”成病,正逐漸蔓延至社會的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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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醫生都不太清楚這個病”

夏穎最初察覺到異常,是在高考前三個月。比起莫名的出汗、口渴,持續性的頭疼更是折磨——她上課時要用手撐著腦袋才不會趴下。坐立不安的煩躁,讓她總有跑出教室的衝動。

一次模擬考試時,夏穎突然感到胸悶、心跳加速,腦袋嗡嗡作響,如同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作文沒寫完,她就把卷子往講臺上一扔,奪門而出。

夏穎當時的癥狀,正符合CCMD-3中關於焦慮癥的描述。父母帶她跑遍上海各大醫院,結果卻都是:沒毛病。直到2017年6月,瑞金醫院才給出了確診結果。

▲夏穎在各個醫院的就診卡。受訪者供圖

“因為明顯的軀體癥狀,大量的焦慮障礙患者往往會徘徊在綜合醫院的各個科室,檢查胃腸、心臟等器官。”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精神科主任醫師王向群告訴新京報記者,“但是往往查不出什麼問題,或者被誤診。”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感冒了。”24歲的方媛說。2017年,方媛通過了筆試,剛開始在某國企實習,就出了一些“狀況”。她的聲音嘶啞,總覺得嗓子裏有什麼東西,就去醫院開了點感冒藥,“可是快兩個月了‘感冒’仍沒好。”

她又去了醫院五官科檢查聲帶,醫生開了些治慢性咽炎的藥,但她的狀況反而開始惡化,先是吐字不清,發音混沌。後來甚至不能開口說話。

“那時候,我連出去買個包子都成問題。”方媛說。親戚介紹她去昆明的一家三甲醫院檢查,該院五官科主任又建議她轉往精神科,最終,她被確診為“社交焦慮障礙”。

26歲的陳濤吃了兩年降壓藥,才發現自己被誤診。2014年,陳濤跳槽到上海的一家國企,開工沒兩天,他就有頭昏腦漲、血壓飆升的感覺,醫生檢查說是“高血壓”。

陳濤不明白,自己年輕、瘦削,怎麼就得了高血壓?但他還是聽從醫生的話,服用降壓藥,但病情卻愈發嚴重。時不時的“爆血管”之感,令他痛不欲生。

兩年後的一天,在瑞金醫院心血管科室門口排隊時,“爆血管”般的瀕死感再次突襲。陳濤半跪在地上,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我可能腦溢血了,你們救救我!”

一個路過的醫生對他說:“你這個癥狀很可能是焦慮癥,建議你去心理科看看。”在樓上的心理科,陳濤被診斷為焦慮癥。

“現在關於焦慮障礙的科普太缺乏,不僅是普通大眾對焦慮癥的認識不夠,就連很多醫院的醫生都不太清楚這個病”。王向群告訴記者。

人民衛生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中國焦慮障礙防治指南》刊載的調查顯示,在全國三甲綜合醫院非專科醫師中,僅有11.98%的醫師十分明確焦慮障礙的診斷標準;7.19%的醫師完全不清楚焦慮障礙的診斷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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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只靠心理治療,不能亂停藥

“我是北半球鉆牛角尖第一名。”方媛笑著調侃自己。她承認喜歡用自己的道德標準衡量別人。網友謾罵、公共場合抽煙、同事刨根問底追隱私,都會讓她忿忿難平。

她還會反過來詰問自己:為什麼總是有人明知故犯,故意逾越道德底線?這樣的詰問,總是沒有答案。

實際上,焦慮癥的病因很復雜,遺傳因素、應激的創傷事件、抑郁癥都是致病的危險因素,性格特點也是病因之一。

王向群介紹,從他接診的案例來看,焦慮癥確實與患者的性格因素密切相關。

包括“瀕死感”在內,患者的種種身體不良反應,並非器官出了問題,而是植物神經紊亂。造成植物神經紊亂的原因則是,大腦中樞神經內分泌不穩定。

神經內分泌和性格密切相關。有的人遇事過於較真,“想不通”又“放不開”,思維容易陷入死胡同。還有的人性格敏感,遇到事情情緒波動比較大。長此以往,都容易產生焦慮反應。

“就像焦慮情緒人人有,但是有些人能自我調節過來,那麼也就沒事了。但有些人的神經內分泌調解不過來,自然就演變成病了。”王向群說。

對於焦慮癥患病率升高,原國家衛生計生委的解釋是:隨著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生活和工作的節奏顯著加快,公眾心理壓力普遍增加,導致患病風險相應增加。

而焦慮癥的治療率卻持續低迷。《中國焦慮障礙防治指南》的數據顯示,焦慮障礙治療率低是全球性問題。世界平均治療率僅為10.1%,而在中國,這個數字僅為6.1%。

王向群告訴記者,重要的原因在於,很多焦慮癥患者對該病的認識存在誤區,做出拒絕服藥等不配合治療的行為。

▲焦慮癥患者服用的藥品。受訪者供圖

程明皓是幸運的,2013年,讀高二的他患病幾個月就被確診,醫生開了抗焦慮藥物“黛力新”。但服藥引起的犯困、頭暈和惡心等副作用,讓程明皓害怕。僅吃了一天他就自己停了藥,結果“驚恐”不斷發作,從幾天一次發展到一天幾次,最後不得不選擇輟學。

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的多名患者中,有人認為精神類藥物會“像酒一樣麻醉神經”,從而導致神經癱瘓;有人認為藥物會影響女性生育,“想等結婚生了孩子再吃藥”。

作為醫生,王向群解釋,任何藥物都有可能產生一定的不良反應,精神類藥物也不例外,但只要遵照醫囑服用,便不會產生“成癮”等依賴效果。他強調,用藥時要按需服用。如果因為對精神類藥品存在偏見而拒絕服用,對病情是極其不利的。

在許多焦慮障礙患者的QQ群裏,抵制藥物、純粹依靠心理調節治病的宣傳層出不窮。

“心理治療和自我調節當然很重要,但是會出現病理性的癥狀,因為很多患者已經自我調節不了。”王向群說,“焦慮障礙的治療應該講究‘綜合幹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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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患者萌生過自殺的念頭

在最關鍵的高考節點,焦慮癥侵入了夏穎的身體。同學們埋頭復習時,她一趟趟往醫院跑。原本學習不錯的她,成績一落千丈,只考上了上海的一所普通二本院校。

上大學後,夏穎的每個周末依然在去醫院的路上。上海的綜合類三甲醫院幾乎都跑了,心電圖、核磁共振等檢查不知做了多少次,就是沒查出什麼問題。

“我的大學也被焦慮癥耽誤了,幾乎一片空白。”她恐懼外出,盡可能回避一切的公開場合。班級合唱她請假,曾經最喜歡的辯論賽她縮在臺下當觀眾。

有一次,夏穎好不容易慢慢踱到教室,結果上課鈴突然響了,她瞬間感到腦袋一緊,雙腿發軟。“我撐著桌子努力讓自己不倒在地上,卻止不住地發抖,呼吸困難,只能回到宿舍躺床上流淚,自責為什麼連課都上不了。”

大學期間,夏穎補考了三次,每次都是因為在考場上“驚恐發作”,被120送到醫院。“補考的時候其實我的手也止不住顫抖,覺得自己要分裂了。我就用筆尖紮自己的手,告訴自己,這是最後的機會,強撐也要堅持考完。”

及時確診但因為擅自停藥,程明皓的焦慮癥過於嚴重,最終在高三時就結束了學業。他還記得,自己從學校回家哭了一路,“我可能算是差生,但我從來沒想過放棄讀書。”

輟學後,程明皓去一家玻璃廠當保安,但工作總是出差錯,老板發現他的“異常”就發了辭退令。他後來還做過電廠鍋爐工、泳池救生員,也都幹不到兩個月就丟了飯碗。

“長期的焦慮讓我變得不是那麼靈活,思維上會有一些遲鈍和呆滯,有的時候會反應不過來。心思也全在這個病而不在工作上。”程明皓說。

“沒辦法做正常人”,工作屢屢受挫,讓程明皓感到抑郁而絕望,他曾不止一次地想結束生命,“那時候看到個湖,有時候就想,跳下去算了。”

夏穎形容,被焦慮感折磨的日子就像“溫水煮青蛙”,時刻飽受煎熬卻無法逃脫,只能看著自己一點點被蒸煮炙烤。受不了時,她好幾次都想衝到馬路上去,結束這種每天與“死亡”打照面的日子。

許多焦慮患者都萌生過自殺的念頭。據原國家衛生計生委2017年4月公布的研究結果,在中國,自殺未遂者的精神障礙發生率為69.46%,其中近四成為患焦慮障礙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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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我們這種病,沒有得過的人是永遠不能體會的。”方媛說。她實習時,因為奇怪的吐字發音,充滿惡意的揣測在辦公室內流傳開來。

像“怪物”一樣被看待,方媛覺得難以忍受。每天下班回到家,她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她覺得說話很累,而隨著病情加重,她想跟人說話也說不了了。

▲方媛的畫。受訪者供圖

同為患者,方媛“不被理解的孤獨”,夏穎能理解。“病恥感和不被理解,讓很多人都是獨自承受著莫大的痛苦,還要用最後一絲力氣維持表面的正常。”

每次在公共場合發病,夏穎的方式是盡量忍耐,以最快速度躲到沒人的地方,獨自等待瀕死感過去。萬一被人看出異常,就解釋成頭痛或者胃痛。

“說是焦慮癥,人家也不理解,更不知道人家會怎麼看待你。這樣簡單的借口,對我來說心裏也輕松一些。”夏穎說。

相對於陌生人的異樣目光,身邊親友的不理解,則像抽掉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陳濤跳槽到那家國企後,因為生病,只幹了兩個月就匆匆辭職。他的父親幾乎是暴跳如雷地從江西老家坐火車前來阻止。

在家人看來,陳濤就是壓力太大了,而且壓力都是他“自找”的,因為心理素質太差。

“我爸媽根本沒聽說過焦慮癥,也難以置信這居然算是一種病。”陳濤放棄了向家人求助,把自己關在出租房裏忍受病痛折磨。他形容自己像是在冒著氣泡的海水裏浮沈,隨時可能溺亡,卻從不奢求有人能拉一把。

夏穎的媽媽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不讓她吃藥,稱藥物副作用太大。和許多中年人一樣,她批評女兒太愛熬夜,認為只要註意養生、調節就能恢復健康。

“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不吃藥的話面臨的後果是什麼。”夏穎不想與媽媽爭執。她開始獨自去醫院,每天偷偷吃藥。

難以忍受時,夏穎也嘗試過跟朋友訴說,“她們不會歧視你這個病,但是並不能理解你的痛苦。”

一天晚上,夏穎因腸胃炎引發了焦慮,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室友在打電話,夏穎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請她輕點聲,“我室友也很生氣,覺得她已經聲音很小了。”

室友並不知道,每一聲響動都在敲打夏穎的神經。“驚恐發作”時,哪怕是放杯子的聲音,都可能讓患者繃著的神經瞬間崩塌。

夏穎覺得很無力。她在日記裏寫道,“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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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死亡都不怕了,還怕什麼苦難”

4月的陜西榆林,風吹草動,萬物生長。吸取教訓的程明皓,已經按時服藥5個月了,“驚恐”的癥狀沒再發作。

4月11日,在親戚的幫助他在當地的交警隊找了一份臨時的工作。雖然剛剛上道有些手勢記不住,在藥物影響下有時還會犯困,但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我是從一個特別黑暗的地方走出來的人,現在能看見陽光,實在是太辛酸也太欣慰了。”程明皓說。今年元旦,媽媽為他求了一條紅繩,他一直戴在手上。“我不太相信這就能保平安,但人總是要有美好的願景。而且我知道,一定不會更糟糕了。”

在輾轉了貴州、雲南的醫院後,方媛來到濟南的一家心理康復工作室接受“催眠治療”。在醫生的引導下,她漸漸與自己的恐懼和解。在潛意識裏,她看到了一扇門,門裏有山河湖泊,有親人摯友。

經過藥物和催眠治療,方媛已經能和家人朋友交流了。現在,除了每天練瑜伽、學吉他,她還堅持每周畫一幅畫。

在她的畫裏,仿佛能看到兩個世界,一個是她純凈而堅硬的堅守,一個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溫柔而親密的觸摸。她說前幾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陪著她在四散的霧裏,朝著天明的方向奔跑。

▲方媛的畫。受訪者供圖

雖然完全康復仍需一個過程,但方媛頗有信心。在某音樂平臺的2017年年度歌單裏,陳奕迅的《黑擇明》她播放次數最多,316次。

對這首歌,方媛的理解是,“連死亡都不怕了,還怕什麼苦難。應該相信所有的黑暗都有出口,願你我內心堅定,把困難熬過去,可以黑擇明。”

經過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近一年的治療,夏穎已經痊愈。她比生病前更加坦然灑脫,學會了放過自己。

2018年4月24日下午,在東部某985高校碩士生擬錄取名單上,夏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再過兩個月,她即將本科畢業。

夏穎準備和好友去雲南畢業旅行。“十八歲那年看過香格裏拉的日落。現在很想看看,太陽是怎樣在‘消失的地平線’騰空而起的。”

(文中焦慮障礙患者均為化名)

值班編輯 吾彥祖 花木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