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死狗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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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的讀者們,大家好。我叫李西閩,出生在福建長汀河田鎮,那裏曾是最貧困的地方,我17歲參軍時,河田人還沒有使用上電燈。從部隊轉業後,我做了自由作家,早幾年寫了不少恐怖小說,當時《南方人物周刊》的記者吳虹飛送了一個“恐怖大王”的諢名給我。有人說我寫的恐怖小說恐怖,也有人說不恐怖,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2008年5月12日,經歷了人生最恐怖的事情。這件事,把我的人生徹底分成了兩截。 李西閩/文

我當過21年的兵,原本是個暴脾氣的人,愛打抱不平。部隊轉業後,做了自由作家,也依然是這樣的心性,被詩人李亞偉稱為“脾氣最壞的福建人”。這是20年前,我(中)與戰友郭群(左)、易延端的合影,我的臉上還帶著打架掛的彩。那時,我不會想到,這樣的我有一天會變得害怕坐地鐵。

2008年5月,我受戰友易延端之邀,到四川彭州龍門山銀廠溝一個叫“鑫海山莊”的客棧閉關寫作。山莊建在九峰山半山腰,我住在最靠近山谷的樓房的第四層,站在陽臺上,不僅可以看到山谷清澈的流水穿過嶙峋的怪石順流而下,還可以遠望九峰山神秘莫測的頂峰。我想在這裏寫作是最好不過的事情。那時山莊還沒有開業,本來準備在5月17號開業的,我是山莊的第一個客人,也是最後一個客人,我入住鑫海山莊幾天之後,就地震了。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我正在電腦上碼字,突然地底傳來隆隆巨響,像很多列火車從樓底滾過。頃刻,桌椅開始晃動,墻壁也劇烈地搖動,猶如有一個巨人在拔動著樓房……樓垮了,我的身體側躺著被壓在了廢墟下。頭被夾住,左側太陽穴旁被一塊鐵質的東西頂住,朝上的鋒面插進了我左臉的皮肉裏,左側腰也感覺有一片鋒利的東西插了進去,肋間插進一條鋼筋,全身只剩右手可以活動。來不及反應,我就這樣被壓在這堆廢墟下。

被活埋的痛苦和絕望很難用語言來描述。疼痛自不必說,單是渴就讓我難於忍受。我想到上山時曾買了一箱花生牛奶,才喝掉三罐。我用還可以動的右手在周邊挖著,希望能夠挖出來一盒。費盡力氣,我終於從泥石堆裏摳出一個紙盒,結果是空的,是我喝完的紙盒。事實上,就算摳出了花生牛奶,我也喝不著,因為右手已伸不到嘴邊。我想過喝自己的尿維持體能,也絲毫沒有辦法。這是我被救出後,朋友拍下的我的手,指甲都被我摳爛了。

深埋廢墟時,我想過自殺,實在是太難熬了,還不如死了。可是我埋得那麼嚴實,根本就找不到自殺的方式。我想到一個辦法:咬舌自盡。咬舌是十分疼痛的,當我的牙齒紮入舌頭,血流得滿嘴都是。我突然想,要是舌頭咬斷了,人還沒死,不是更加難熬,於是,我放棄了自殺。我想到了親人朋友,特別是我那剛滿一周歲的女兒李小壞,她剛出生時我抱著小小軟軟的她拍下這張照片。想到出去以後帶她到公園裏玩的情景,我告訴自己,你要活下去。

人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脅,失去自由,沒吃沒喝的情況下,才會重新審視自己。那生不如死的76個小時裏,我把自己40多年的人生回憶了個遍。我想起了貧困的故鄉,想起了苦難的童年。每年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們就要餓肚子。弟弟妹妹們菜色的臉讓我心疼,想起他們,心酸不已。如果死了,就見不到他們了。因為貧窮,我在高中畢業前沒有照過一張照片,直到畢業,才去照相館照了一張畢業照,因為營養不良,照片裏的我十分瘦弱。

我也想念我的父親母親和叔叔嬸嬸,特別想念我已經故去的爺爺奶奶。我想到奶奶,我總覺得她就在天空中守護著我,不讓死神將我奪走。奶奶是個佛教徒,一生慈悲為懷,死的時候無疾而終,老家人都說她成佛了,信仰稀釋了她一生的悲苦。遺憾的是,我竟然沒有和她留下一張合影。她留下的唯一影像是在一張缺我的全家合影裏,那是我參軍後那一年過年,大家為我照的一張全家福,目的是為了讓遠在他鄉的我有所安慰。

廢墟裏的回憶,少不了我的軍旅生涯。像所有那時候的鄉村少年一樣,沒有考上大學去參軍,是為了有一條出路。最初的時候,我是在西北當兵。新兵連的生活十分艱苦,而且飲食也不習慣,就產生了離開部隊的念頭。聽說新兵連得病可以作為不合格的兵退回原籍,有段時間,我每天晚上去衝涼水,希望自己得病,就是下雪天,也那樣。結果我什麼病也沒得,白受了那麼多苦。最後還是留在了部隊。

軍旅生活讓我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想起在部隊的歲月,心裏還是蠻多感慨,那些戰友們歷歷在目。在部隊那麼多年,記憶最深刻的事情,就是和一個女兵的交往。她是我們軍部總機班的話務員。我們相互通信,相互鼓勵。其實,在我25歲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愛情,我只是將她當成我的小姐姐。記得她給我織過一件毛衣,那是我這輩子穿過的第一件毛衣。這個事情後來我寫了篇小說,叫《霜與雪》。

其實我沒那麼堅強,埋在廢墟裏,就像一條死狗,十分卑微,在大自然面前,人真的太渺小和脆弱了。我不怕死,只是我不舍,舍不下親人朋友,也舍不下這個世界,所以我忍耐堅持了下來。曾有過瀕死狀態,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飄了起來,十分幸福的感覺。潛意識裏我覺得這是危險的,睡過去就永遠醒不來了,我用能活動的那只手去刮鐵釘,刻意把頭下壓,讓插進左臉的鐵片插得更深,直到聽見血冒出來時咕咕的聲響,疼痛讓我回到了現實。

如果不是戰友易延端,也許我就長眠在龍門山上了。是他找來了部隊,將我從廢墟裏挖出來。我被埋時住在賓館頂樓,空軍戰士們爬到最上面,用電纜線綁住腰,從上往下挖,一層層揭開障礙物,我在裏面配合,告訴他們先揭哪再揭哪。挖掘位置就在我頭頂上,每揭一層,沙石和渣滓就往我身上壓得更多。沒過多久,我的喉嚨裏就是很濃的痰,需要使勁咳,否則會窒息。最終,曾在空軍部隊服役20年的我,被空軍戰士拽出了廢墟。

2008年5月15日,我獲救了。被擔架擡出來時,我鼓起勇氣看了一眼我被埋的地方,曾埋住我的那塊樓板就斜斜地掛在山谷邊緣,下面就是幾十米深的懸崖,跌下去將萬劫不復。

住院後,全國各地的記者蜂擁而至,臉上帶著微笑,我把自己的故事講了很多遍。但一到晚上,只要睡著,就會夢見自己被埋在廢墟中,重回絕望的三天三夜。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懼地活著。我以為獲救後一切都會隨風飄散,沒料到,活下來總是被噩夢纏繞,比以前更膽小。特別是獨處時,恐懼感就像潮水般將我淹沒。看到汽車,就不由地想到車禍;有點風吹草動,內心就瑟瑟發抖;連地鐵進站時低沈的嗡嗡聲都讓我害怕,那讓我聯想到余震。

2009年5月12日,我回到了四川彭州銀廠溝當時被埋的地方,看著廢墟和樹林子裏死難者的墳塋,我的淚水奔湧而出,最終號啕大哭。當初我住進鑫海山莊,那裏的人都對我關照得無微不至,特別是那個年輕的經理。他和另外四個人都沒有活過來。

2012年,我被確診患上嚴重的抑郁癥和創傷應激障礙。我一直有種巨大的愧疚感,覺得自己活著就是浪費。躲在家裏,除了默默流淚,什麼事也幹不了;站在徐家匯最繁華的地方也倍感孤獨,仿佛置身曠野;碰到陰雨天,身體疼得受不了,用頭撞墻時,就想到了死。有一次,我想從35樓跳下去,是一個朋友的來電救了我,從那以後,只要產生輕生的情緒,我就會隨機給人打個電話,等這種惡劣情緒過去,就好了。

震後,為了自我的心靈救贖,也為了感恩。我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玉樹地震後,我去災區做了誌願者,幫助那裏受災的人們。那時,我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高原的氣候經常讓我疼痛得冒汗。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我寫了一本紀實散文《幸存者》。這本書到現在有好幾個版本,每個版本的稿費我都一分不留,捐給貧困地區的孩子們上學。我做了一些幫助別人的事情,以後也會繼續做下去,不是為了名聲,而是我內心的需要。

2012年9月,我回了趟老家,住在縣城的賓館裏,病犯後自殺,獲救後,我開始了系統的藥物治療,一直到現在。讓我感動的是,我幫助過的幾個孩子,在新聞上得知我輕生,給我發來了一張照片,黑板上寫著:李叔叔,我們永遠愛你。看到這張照片,我淚流滿面。

這些年,一方面,我要不停地寫作,養家糊口;另一方面,我還要面對內心的那個魔鬼。抑郁癥病人,心裏都住著一個吞食快樂情緒的魔鬼,讓我們經常置身於痛苦中。起初,我對內心的魔鬼發動了戰爭,其實是自己對自己的戰爭,結果弄得自己心力交瘁,後來,我覺得應該和他和平共處,漸漸地,我找回了自己。盡管經常會復發,我還是堅持吃藥,堅持調整自己的情緒。有時會在朋友圈裏發幾句話,將不好的情緒發泄出去,朋友圈是我的一個出口。

找照片,翻出一張舊照。2005年,我的小說《血鈔票》要拍成電影,當時我在電影裏客串了一個三輪車夫,那時,我還一臉陽光。如今的照片,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表情。

和女兒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光。這些年,我經常和她出去旅行,旅途讓我情緒好轉,也讓她長些見識。這些年,我們走了許多地方。我記得我們在阿拉斯加坐狗拉雪橇的情景,也記得在帕勞海釣的快樂……特別是在南極,那是另一個世界,我想小壞不會忘記,她問我:“爸爸,什麼叫孤獨?”我指著南極大陸雪原上的那個十字架:“那就是孤獨。”那是很久以前一個考察南極的科學家的墓地。這段經歷我寫在了長篇小說《我們為什麼要呼救》裏。

《我們為什麼要呼救》是獻給汶川大地震十周年的作品。記得九周年時,我回到四川,好友盧一萍一家和易延端等陪我上山。回來後,一萍對我說,你不是要寫部關於地震的小說嗎。是的,從獲救那一天起,我就希望寫一部關於災難的小說,有關心靈和救贖的小說。但是我一直沒有動筆,怕寫不好,很多東西得想清楚。這年秋天,我開始了寫作,並在福建長汀完成了這本書。後來一萍將這本書全文發表在了《青年作家》雜誌上,陳墾將它出了單行本。

父母親已經年邁,他們對我的身體十分擔憂,每次弟弟們在朋友圈看到我發情緒不好的東西,母親就會打電話給我,問寒問暖。讓他們擔心,是一種罪過。我經常和他們說,不要擔心,我不會那麼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我還要給你們養老送終,還要看著李小壞長大。每年,我都會帶李小壞回去,和他們相處一段時間。我父親是個老實人,沒有什麼語言,有時我們就在一起坐著,什麼話也不用說,對相互而言也是一種安慰。人生就是如此。

過去十年,每年的512,我的救命恩人易延端都會陪著我,重回被埋的地方。除了祭奠故人,我也在為自己的內心找到一個出口,去把自己的魂找回來。那些墳墓是一面鏡子,死者讓我知道怎麼活下去,怎麼抵抗殘酷的人生。

去年回去時,當初埋著我的廢墟,已經長滿了野草野花。到今年,汶川大地震就十一年了。十一年裏,經歷了很多酸甜苦辣,不再絮叨,人總是要活下去,不管未來還會碰到什麼困難。

前幾天,很多四川的朋友問我,今年回不回去。我要回去,但不是這個時候,因為身體突然變得特別不好,現在在福建南平的寶珠山上修養,等身體好些了再去。十一年間,總有朋友讓我不要再來,我理解他們,但我不會選擇遺忘,面對是我自救的辦法。站在當初被埋的地方,我對自己說,在這片山野,你還站立著,還在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還有蝴蝶在野花從中飛舞,你必須活下去。【本組照片由李西閩提供,今日頭條獨家發布,嚴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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