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棉被掉進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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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果

小區公共活動區,在正午的冬陽籠罩下,像一口滿盈盈的池塘。人走過去,就如蹚在水裏,隨著擡步,腳下滑動出嘩啦嘩啦金色的水花。我看到柴、陸兩位銀發閃閃的阿姨,已在陽光下的乒乓桌邊忙開了。她們分站在球桌兩邊,配合默契地扯絲綿兜。一只貝雷帽似的圓圓的絲綿兜,先在中間摳一個洞,兩人用勁拉斷,四只手各扯一角,隨著雙方手臂用力,前傾的身體緩緩擡起,捏手裏的綿兜撒種一樣徐徐放出,兩人間的絲綿逐漸變長變薄,轉而,就成一個身位寬,白白閃著亮兒的薄網。這張網輕輕鋪在桌面,捕魚一樣拋向水面——這片絲網下去,當有好大一匹陽光被捉住了。

兩阿姨都已七十出頭,手起手落,使喚著身體裏的韌勁兒、巧勁兒,幹起活來一點不含糊。

早在上周我就跟阿姨們約好,今天輪上給我翻新絲綿被。蓋過絲綿被的人都知道,輕軟服帖不壓身,冬日天氣幹燥,也不會產生靜電。一床五斤重的絲綿被,足以過冬。江南人家,因此都會備上幾床。不過,絲綿被也有缺點,隔幾年最好能拆開重翻。一直用著不翻新,可能就會如老杜說的“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裏裂”。隔三四年拆開被子,一片片重新扯松,剝掉上面結成球的疙瘩,像三明治一樣添進一二斤新絲綿,僵硬的被子,得了滋養,能恢復如初的松軟和溫柔。年輕人大抵不會這手絕活,也不耐煩學。柴和陸兩位阿姨,在業主群聽聞有人打聽哪兒有代為翻新被子,就應聲說,要是不嫌棄活兒粗糙,她們可以幫忙。

這一幫,已半月有余。

我很不好意思地跟阿姨說,讓老人家代為受累,真是難為情,還是應該收點辛苦銅鈿才好。溫婉的陸阿姨笑瞇瞇道,你不曉得,我倆在這裏翻被,我的孫子,鄰居家在校教書的女兒,就幫我把小把戲接回來了,有時候還賴人家屋裏吃飯,叫也叫不回,這要是算鈔票,還怎麼算得靈清哦。

高個的柴阿姨馬上接過話茬,我啊,拉綿兜就當是跳舞,你看我,雙腳站立與肩寬,氣沈丹田,身體先往前,拉住綿兜,拔蘿蔔一樣往後,像不像跳蒙古舞?我自己都覺得就缺抖胳膊甩腿了。嘴裏說著,手腳跟著比劃,一個人熱鬧成一臺戲,她自己忍不住先咯咯笑起來。我們也忍不住笑開了。對了,柴阿姨的微信名叫“柴米心俏”,瞧見她豐富肢體語言的舉動,馬上讓我覺得應該稱呼她小姐姐才對,年齡根本拿她沒辦法。緊接著,又聽柴姐姐說,這幾天,渾身筋骨舒豁開,胃口倍兒棒,比吃丹藥還要靈光呢。言畢,又柔柔地笑了。本來我烤了蛋糕、剝了柚子,想讓她們歇息時可以吃吃。兩位卻覺得又要停手又要洗手,費工夫,都說等幹完活兒再吃。我只好用叉子,一會兒叉蛋糕、一會兒叉水果地餵進她們嘴裏,把老姐妹樂得合不攏口。

約莫半小時,一斤40個絲綿兜扯好,又將剝開的舊絲綿扯松,填入新絲綿,邊緣收拾整齊,用紗布包好,再拿針線田字固定,套進被套。足足兩小時,一床絲綿被才完成。晚上,我迫不及待地鉆進被窩,翻新、飽吸太陽的被褥裏,暖意和香氣雙重體恤,人像一條蚯蚓,在芬芳、溫暖的泥土裏幸福地拱動,覺得活著真好啊,身邊有這麼可愛的人,可愛到足以讓你暗暗決心,自己對這個世界一定要和藹一些,再和藹一些。

來源: 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