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水渠水流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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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村寫作計劃”0002號村莊檔案

“貞蘭,貞蘭,這家子真難呀”

留在村裏的老人們,嘆息貞蘭,卻無能為力。

貞蘭家的大兒子神經病又發作了,胡言亂語的。貞蘭家的小兒子和我家孩子是小學同學,我聽到這個消息也只是搖頭,愛莫能助。

貞蘭原先是我們鄰村的女孩子。她堂叔是我一個灣子的,堂叔只有一個兒子,準備讓她過繼作養女,卻很久沒定下來。十多歲的時候,她常來我們灣子裏幫著秋收,笑瞇瞇的樣子,走路帶著風,像秋風中的一支茉莉花,顯得精神幹練。灣裏的小夥子都盼著她來,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後來什麼時候過繼到這邊,我不太清楚,反正成了我們灣子的人。

村花貞蘭,陰錯陽差都嫁到西邊山裏的大隊裏去了

貞蘭和北邊三隊的梅秀是我們村裏的兩朵金花,可不知怎麼陰錯陽差都嫁到西邊山裏的大隊裏去了。貞蘭的男的,也是個高個,人長得還說得過去,就是眼睛有點小,他們家也沒有象樣的山場,只靠幾畝水田過日子,後來有了三個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與貞蘭相比,梅秀家的情況要好多了。原來梅秀家姊妹多,用了山裏男人家的錢,沒辦法,只能嫁過去。那男的是個遊村理發的,一只腳還有點跛,但人家那裏山場寬,山上有好多樹木可以賣錢,肯定不比我們畈裏條件差。也是鴻運當頭,梅秀家坐上了珠寶,他家屋基下探出了隕石礦。開發老板直接給她家十多萬,讓她搬家,在萬元戶都十分稀缺的那個年代,十多萬可就是大富人了。梅秀拿了錢,帶上山裏一家子,又回到這邊娘家蓋了三間平臺,安居樂業。

可貞蘭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嫁到山裏靠男人養牛種田過日子,也沒有其他出產,趕集上街,靠賣擔柴敷衍零花錢。那兩年連續天旱,山裏小河溝幹現了底,這下靠天吃飯,抽水也沒處抽,水稻一半都幹死了。

後來她堂叔堂嬸相繼去世了,她堂哥是縣裏的工人,嫂子和孩子也搬走了。貞蘭家剛好撿現成的,搬回娘家來住,接手種這邊的田。畢竟畈大田寬,水源好,貞蘭又回來了,成了我們灣子裏的人。

要說那些年,農業稅提留確實很重,鄉裏村裏各項加統等起來達十五項之多,種田的壓力也真不小。有一回去鄉裏送公糧,貞蘭老公坐在我的三輪車上訴苦說:這田也沒法種了,家裏三個孩子上學,加吃穿用,都快搞不住了。他說還是我有辦法,搞一輛三輪車跑跑,拉拉東西,日子好過多了。我說都是土裏刨食,難有好。我們都有三個孩子了,情況差不多,有苦在自己心裏。

不過盡管是苦,盡管貞蘭老公有頭痛的毛病。他人還是很剛強,漢大性直。沒想到後來想不開的事情還是發生在他身上。

貞蘭這些年性子也變了,可能是生活磨的。可能受山裏風氣的影響,大大咧咧,漫不經心,人也變樣了,長成了胖個子,臉色又紅又黑,和以前的漂亮女判若兩人。搬到我灣子裏也快四五年了。

半鍋燒熟的豬油,要了貞蘭丈夫的命

那個夏天晚上很悶熱,不同平常,吃過晚飯,貞蘭在鍋裏煉了半鍋豬油,竈裏架上柴禾,她就趕忙帶著女兒去屋南面塘梗上坐著乘涼,兩個兒子也跑去玩野了。就在這當口,老公從外面田畈裏灌秧水回來,他以為鍋裏燒的洗澡水,一伸手揭開鍋蓋,“砰”地一聲油開了鍋,熱油撲面而來,濺在臉上胸脖子上,“啊”要命的痛,讓他倒在地上嚎叫不止,驚動鄰居,趕忙去找貞蘭。

這貞蘭的叔叔在世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一件事。她叔叔不知是近視還是雞蒙眼,反正那時農村不興配眼鏡,人家都叫他叔熊瞎子,有一次天快黑的時候兩兄弟一前一後上田畈去,大哥在前,熊瞎子在後,他認錯了人,把大哥喊成老表。大哥罵他瞎了眼,臉上長兩個埋人坑!那天回去又挨了老伴的一頓罵,原來他把老伴燉在竈膛瓦罐裏的豬腳,當成的洗腳水,倒在腳盆裏,腳一伸下去,圓骨隆咚,滾來滾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老伴恰好進來,罵他真是個不長財的貨,把這麼好的豬腳給糟蹋了......

無獨有偶,這回貞蘭可是糟蹋了一條人命。老公這麼一燙剩下半條命,整天喊疼,媽媽娘娘的叫,無濟於事。別說沒錢治,就是有錢,一時半會也難治好。貞蘭為這事後悔打臉撞墻也沒辦法,老公倒是沒罵她,只有認命的份。

老公新傷舊痛老頭疼,腦袋像要開裂,生不如死。昏昏沈沈,大夏天身上敷著膏藥,氣味難聞,老是想吐,又吐不出來,想來想去,活著也沒個盼頭了。在出事半個月後的一個晚,趁著上廁所的機會,在院子角裏摸到半瓶“敵殺死”一飲而盡......

男人走了,天塌了大半邊。貞蘭淚已流幹,目光呆滯,六神無主。這半邊天也撐不住了,心念一動,幹脆隨老公一走了之,可三個半大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讓貞蘭下不了心,生無可戀也不是個辦法啊!孩子!孩子誰來管呀,扔給天扔給地,自生自滅呀!親戚六眷和灣間老人掏心掏肺,苦口相勸和日夜守候,終於打消了貞蘭的絕念。

前屋鄰居張奶奶一生吃齋念佛,見不得這世間慘劇就發生在身邊,一連三天以淚洗面,終於把剩一點光亮的左眼腈哭瞎了。灣裏沒有一個人不為貞蘭流淚嘆息的。

貞蘭帶著三個孩子苦熬了十多年,快要熬出頭時,又出事了

就這樣,貞蘭帶著三個孩子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四十多歲,喜星動了,又碰上一樁姻緣。可好景不長,不到兩年又出事了,又讓貞蘭自責不已。

貞蘭嫂重新組建了家庭。說來扯近了,男的是我小學同學李軍,一個大隊的隔著上下灣。叫鐘家灣。

這些年我一直北漂,沒有在家。聽說老同學李軍四十多歲終於成了家,了卻了半生的心願,我由衷地為他高興,也為一個灣子的貞蘭嫂祝福,是該找個肩膀靠一靠,有個人來安慰一下殘缺寂寞的歲月。可這世間沒有平坦的路,總是跌跌撞撞的。

那年秋天李軍從天津工地回來幫忙秋收,看望家裏妻兒。本身是李軍騎摩托帶著貞蘭上街的,半路上又換成貞蘭嫂帶李軍,結果不知怎麼回事,卻把老公的腳拖得皮開現骨,差點殘廢。這對可憐的半路夫妻呀!

李軍的牛皮厚腳是從小練就的。能把我的老同學拖成這樣可不是一般人,貞蘭嫂可真有一股蠻勁,只是用錯了地方。

上小學的時候,李軍的家裏是窮出了名的。兄弟姊妹五個,他是老大家裏靠生產隊掙工分吃飯。他老爸人沒算計,媽又不會做鞋,大冬天李軍就光著腳穿人家扔了的半截黃球鞋。從來沒見他穿過襪子,夏天早早地打起了赤腳。冬天操場站隊時腳後跟裂開口子,同學不小心用腳尖在後面碰一下就出血,李軍疼得齜牙咧嘴的亂叫了,老師就讓他站在最後面,以防又被踩到。

李軍的凍腳愈合力也出奇的強。一到春天不久不就長好了。由於愛打赤腳,他的一雙腳又厚又大,他個頭比我還高點,有次放學以後,我們幾個邀著去山溝撿頭年落下的板栗,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怕釘了腳。可李軍同學腳踏栗包刺,根本不在乎,如履平地。

李軍老爸當過兵。是個嘻哈人,見人愛說話,不止一次碰到我,就嘮家常:媽媽的,小子,看你福氣就是好,現在孩子都兩個了,滿地跑,再看我家李軍都三十好幾了,這不,光溜溜一個,你這老同學,認識的人多,有合適的給他介紹一個啊,成了我虧待不了你的。

我當時只好滿口答應,“好的表伯,你說的我放在心裏,有合適的一定告訴你”。可過後想想,這事難呀,一大半要靠緣分和家裏條件的。

李軍老爸確實很想自己大兒子早點成個家,他弟弟的孩子都好大了。但老爸卻反對他弄貞蘭嫂這麼家大口闊的,說背檁子吧,這顆老槐樹檁子,不說一千斤也有八百斤,能把人壓趴。

可兒子成家心切,就像著了魔,加上媒人一張油嘴,說入贅又不用花什麼錢。兒子上了心,老爸也攔不住,但他告誡兒子的還是那句老話,管俺條莫好高,討個老婆弓了腰,自己量入而出。

果然,這去了沒多久,又出了這大事,把老家夥急的團團轉,原來兒子娶不上媳婦急的團團轉,現在娶上了還是團團轉。避了貞蘭就對人抱怨,掃把星,克夫命。兒子屬蛇的,這回不死也脫一層皮。

兒子坐在老爸的木板床沿上,腳打著大繃帶。聽老家夥教訓:你說這貞蘭這女人真是拖得死手。心太狠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成了家還隔道墻,我聽說他們家看你這個樣子,開始嫌棄你了,拖累他了,倒底誰拖累誰?老頭子我心疼呵!看把你拖的,看貞蘭那杠頭兒子就不順眼。

李軍擡頭望一眼老爸,又低到膝蓋。父子連心苦,他不想和老爸爭辯。其實貞蘭這人沒啥說的,自己這腿一直是她幫著照料。正月間家裏來客了,她小兒子看他這樣,不叫他上桌子,貞蘭還罵了她兒子一頓。

還有自己大腿內側的肉,讓醫生割去補上腳後跟,那種鉆心的疼啊,他也沒告訴老父親,怕他又為兒子心疼。

這是貞蘭嫂一生第二次吃後悔了藥了。她後悔自己騎車手藝太差,怎麼就稀裏糊塗把男人帶在後座,後悔自已把他拖得"哇哇"大叫,卻不知道怎麼停車,只知道一直往前拖,一直拖到現骨頭。哎!可能又有人罵自己是克夫刑夫命吧,反正事出了,聽天由命吧!

家事太難,心操疲了,就幹脆不再操了吧

去年六月我回家一趟,聽說貞蘭大這大熱天還戴個草帽守在水溝邊釣龍蝦,一釣一大天。人曬黑了,又長胖了,現在一百七八十斤。家裏我叔騎三輪電車上街帶了她幾回,車胎就癟了,又換了外胎。

那天晚上貞蘭家小兒子和我家孩一塊在院子裏烤龍蝦和鯽魚吃,貞蘭隨後也跟過來了。我和她打著招呼,她確實顯得又高又胖。貞蘭和孩子們一塊邊聊邊吃,好象忘記了家裏的煩惱憂愁。

我心沈沈地踱出院了,隔壁的李奶奶還算康健。望下我家院門,又回頭輕聲對我說道:“這貞蘭上你家了吧,她家這麼一團糟,她胃口倒好,也不曉得操個心”。我只好淡淡一笑。是啊,貞蘭嫂子一生多難,能扛下來,有這心情已是很不錯了。誰說她不懂操心,也許心操疲了,就幹脆不再操了吧。

貞蘭嫂子家的事確實很難。

女兒老二已出嫁,不用操她的心了。可大兒子難啊,腦筋不好,又時不時患病,只要他在外打工平平安安就好。可工地也好,廠子裏也好,幹著幹著半途就返回了。有時還打電話讓人去接他,還得人盯著,才放心。小兒子二十五六了,在鎮上買了套房子,位置也不好,現在女孩子根本看不上,眼睛都往城裏看。李軍這兩年診腳用了好幾萬,他本是幹木工的,人也紮實,一年掙個六、七萬的,這兩年裏外一翻去了幾十萬不見了,現在還欠幾萬塊錢外債。

去年那回我在塘梗上碰到李軍同學,他腳纏繃帶,拄根拐杖,金雞獨立。我發煙給他,不抽,他說戒了年把了,沒錢抽。滿是皺紋的臉擠出一絲苦笑。

今年正月初幾,貞蘭家小兒子來找我家孩子玩,這孩子長得人高馬大的,接他爸的代。吃飯時我問他爸李軍同學身體怎樣,他說快好了,已經跟河對面的李工頭聯系好了,今年五月間就去天津工地架模幹活了,媽媽也跟著搭伴有個照應,這幾年可荒了業,再不撈點本就完了。

一晃又過去大半年了,貞蘭小兒子的話我還裝在心裏,貞蘭嫂子和李軍同學應該去天津工地打工了吧,我在心裏祝福他們,平安是福,只要能走出來,生活就會慢慢好起來。

作者簡介

徐良園,湖北人,從事建築工作,北京皮村“工友之家”文學小組骨幹成員。打工十余年,喜歡詩歌、散文、話劇、小品等創作,發表作品若幹,參演電影《移民二代》、工人話劇《我們》等。

“萬村寫作計劃”簡介

“萬村寫作計劃”是在全球視野下,基於不同國家和地區的鄉村/部落的記憶留存和傳播計劃,旨在於借助不同語言的互聯網世界的鏈接,通過影像、口述史、文本的傳播,為這個星球上曾有過的每一個村莊立傳,存當代之證,寫子孫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