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幫放羊人趕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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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又是一年高考時。

臨考前,63歲的王洪波呆在老家北京,掛念著千裏之外青海。

電話響起,又是那群孩子。

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嘰嘰喳喳,訴說的內容反復、瑣碎。

王洪波照舊啰嗦著那幾句:“復習得怎麼樣?基本功還練著沒?”

答案是肯定的。這一點,那群孩子從沒讓王洪波失望過。

臨了,孩子們還不忘追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雖說每次去,王洪波都說這是最後一次。但這次,他恐怕又要食言了。

在青海,那個叫做科巴的小山村,讓支教老師王洪波難以割舍。他陪伴著山裏這些放羊娃一起度過了9年,用鏡頭記錄彼此成長。

翻看一張張影像,9年間,支教老師帶領著這些孩子找到了一條出山路,在他們眼中,那段熱夢追尋,至今仍在發光放熱。

在青海科巴,孩子們用學習和藝術逐漸走出大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我要去科巴

第一次聽說科巴,是2012年。那年,王洪波54歲。

在西安廣仁寺,一名僧人告訴王洪波,他的故鄉在青海一個叫科巴的小山村,那裏很美,是攝影師的天堂,是電影人取景的理想地。可那裏缺小學支教老師,如果有人能將知識帶去,哪怕是一點點,也能讓那裏慢慢好起來。

那半年,王洪波有些時間。聽了僧人的話,他決定去科巴。

他說,按計劃,他只在科巴待半年。

科巴在哪裏?翻看地理坐標,科巴位於青海東部化隆縣金源鄉科巴村,那裏平均海拔2500米左右。

2005年,青海省委黨校一名教授發表過一篇題為《青海省化隆縣貧困現狀及其原因分析》的論文,曾用數據以及實地調研分析過2005年以前,化隆全縣的貧困原因以及教育問題。

文章說,這裏的村民靠天吃飯,一年當中,有數月處於缺糧的狀態。這裏交通閉塞,夏天,山裏常伴有泥石流,通往縣城的路也往往被衝斷。化隆縣人口的文化素質比較低,尤其是農牧民。

作者在對21戶農戶調查中發現,有13戶家長不識字,5戶家長上過小學,學歷最高的3戶家長僅上過初中。農牧區孩子的教育問題更為堪憂,往往未上完小學五年級便因貧或返貧開始輟學。

作者在分析化隆縣發展滯後的原因時曾指出,落後首先是文化教育的落後。全縣的中小學普遍存在缺少課桌凳、教學儀器、辦公設施等情況,學校危房面積大,師資嚴重不足。調研當地一所村小學發現一年級到五年級共40多人,教室僅有兩間,老師只有兩人。往往一間教室同時供三個年級學生上課,一名教師一次承擔這三個年級的所有課程。老師上完一個年級的課之後,會讓這個年級的學生到教室外,用木棍在地上練習,再轉頭給另一個年級繼續上課。

關於貧窮,王洪波心裏早有準備。年輕時,他曾在江西、河北等地下鄉種過地,最近幾年的田野調查,出入貧困地區,讓他對此有著更深的認識。

自詡“什麼學生沒見過”的王洪波,曾在部隊當過火炮射擊理論教官,還在北京一所高校任教十余年,只有給不同大學的EMBA上過課。對於即將前去支教,王洪波頗有信心。

接受上遊新聞采訪時,王洪波說,初到科巴的半年,自己的認知底線不斷被打破。

在青海科巴,孩子們用學習和藝術逐漸走出大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教不動的學生和家長

前往科巴的路很漫長。

王洪波提著近百斤的書和行李,從北京出發,搭乘火車、兩次長途車,輾轉3天,終於抵達了化隆縣。

從縣城到科巴,汽車行駛在破碎的泥沙公路上,一路顛簸,路旁的陡峭山崖,讓王洪波感到,車隨時可能滑進深深溝壑裏。

天氣淬煉著這裏的道路,也磨煉著來往行人的心性。

車窗外,周圍都是山,層巒疊嶂,一眼望不到頭。這裏的天氣猶如孩子的脾氣,說變就變。

三四個小時車程,科巴終於到了。下了車,初春的寒風開始往衣服裏鉆。

不遠處,一個個長相黑黝黝的孩子站在土坡上,用發亮的眼睛註視著王洪波這個外鄉人。

初見孩子們的印象,王洪波腦海中不自覺蹦出這些詞:“黑不溜秋”、“臟”、“破破爛爛”。當他們簇擁著你時會有一股味道,飯湯裏都不知道會有啥……王洪波說,當時他暗自感慨,“我只要能活下來就行!”

科巴完小是這一帶唯一的小學,校舍建在五個村子中央,是一圈平房,其中一半是北京一家機構捐贈建設的。

在王洪波來之前,小學已經有了幾名支教老師,包括來自深圳的小徐老師和小苗老師。

學校有將近200名學齡兒童。這裏缺老師、無教具、教室漆黑,整個學校沒有一本課外書……

很快,王洪波便領教到這裏的學生的“野”。

這裏的孩子性子野,課堂上很難讓他們保持安靜,往往按下葫蘆又起瓢。由於長期缺乏穩定的老師,孩子的學習基礎很差。以五年級的學生為例,一個簡單的“分子、分母”數學題,王洪波講了7遍,沒一個孩子能聽懂。一問才知,孩子們普遍沒有養成寫作業的習慣,可有些課程不寫作業是真不行。

既然回家不寫作業,王洪波幹脆將作業搬到課堂上。

一道18減12的數學題,在這裏有著千奇百怪的答案。有人說50,有人說42,有人幹脆低頭哼唧,一句話不說。氣得王洪波直嚷嚷。

書,在這裏是種紙。課程臨近結束時,王洪波準備給學生們復習,發現有的學生前面的書已經被撕得只剩幾頁。

在這些孩子的邏輯裏,課既然已經上完,書還有用嗎?紙是可以用來撕的。

時間久了,王洪波認識到,問題的本質在於家長。

很多家長祖祖輩輩就在這片農牧交雜地區勞作,從沒出過大山,學生們更不知山外有何物。即使頭頂有飛機劃過,對這裏的學生來講,也不過是天空的一條白線。他們普遍不信課本上的內容,因為這些在他們的生活中從沒出現過。

現實教會了孩子的父母,也影響著孩子。

放羊、農活、去工地當小工、到無人區挖蟲草……哪一樣都比讀書看起來更實在、有用。王洪波註意到,有很多學生每天起得很早,但他們需要幹完家裏的活兒、放完羊,才能來學校。

放學後,王洪波看著學生跟著羊群屁股後面奔跑,他有些恍惚,不知是學生在驅趕命運,還是被這些羊牽著鼻子走。

遇到有些孩子不聽話,加上這裏海拔高氧氣稀薄,王洪波常氣得喘不過氣。

一切的方法並沒有看到效果。半年過去,王洪波和多名支教教師陷入了更深的焦慮:守著一幫黑黢黢的放羊娃,一年年帶著他們學著根本學不進去的知識,苦心準備的百科全書式教學方法全都試過了,但因沒有最起碼的基礎知識打底,學生們覺得在聽“天書”,未來該咋辦?

王洪波有個念頭不斷冒出來:想帶著孩子們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在青海科巴,孩子們用學習和藝術逐漸走出大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我們要出山

一個學期結束,因為工作原因,王洪波便離開了。

因為看到王老師每天發的微博文字,在幾個熱心人努力下,一家合肥單位願意接孩子們“出山”。

接到電話,王洪波又回到了科巴。他說,這對孩子們來說,或許是一次機會。

要出山的消息在科巴傳開,一時間引發不小爭議。

“山外面是什麼樣的?”一輩子沒出過山的父母和長輩們告訴孩子,外面就是草地的邊緣。

支教老師們說,外面是科技,到處充滿了知識。

所有的答案,孩子們並非都能聽懂。

“火車怎麼開的?”“高樓有多高?”……無數的追問又很難用語言去描繪。

與孩子們的興奮相比,王洪波發現,家長們的興致並不高。

不同渠道的聲音傳向王洪波,對於山外,一輩子沒出過山的家長們有著各自的擔憂:帶孩子們出去丟了怎麼辦?出事了怎麼辦?被賣了怎麼辦?

與此同時,接待方要求家長們簽署一份《免責協議》,其中“發生意外,與接待方無關”的條款,被“翻譯”成“孩子出事了,死了、殘了,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因此嚇退不少家長。

“話這麼說,真能把人嚇死。我們出去不是賣人。”王洪波和其他支教老師努力解釋,並沒有換來改變。

第一次出山,王洪波從科巴完小的200名孩子中帶了10人去合肥。

王洪波說,去的人少,還有一個原因——缺錢。

同時王洪波思量著,總不能白去,要不給人家演個節目,算是對愛心企業與人士的一種答謝。

關於表演,王洪波說,這是他初到科巴,看到為數不多的光亮。

他記得,課程和新知識死活無法塞進這些孩子的腦袋。他焦慮、抑郁,他的時間都用在了備課和“鬥智鬥勇”之中。

可放學後,這些孩子們總是拉著他去河邊玩。直到有一天,他拗不過,跟著去了。

在河邊,這些孩子一舞一唱,歌聲和舞蹈帶著科巴和大山的味道,姿勢在不斷變化且不重復,這些從沒有人教過。王洪波感到了不一樣的靈動。

聽,那個嗓音,夾雜著金屬味,又很純凈,沒有節拍,也沒有斷續,只是在唱。他們的歌聲,帶著一絲憂郁,又包含了自在的安詳,如田野上的灰塵,散散地飄動,不由得就會進到你的心間。

王洪波聽得有些入神。毫無預兆間,幾個女孩你推我搡,列成一排,消瘦的身體站得筆直。那一刻,她們擡頭仰望,稚氣全無,模仿著書裏,國旗升起的模樣。即使,她們從沒見過真正的升旗儀式。

站在他們身後,王洪波看到一雙雙眼睛散發出敬畏、凝聚、認同的氣息,似乎沒有一點大山隔絕的樣子。

王洪波說,這一切如果不是發生在他眼前,他根本不會想到,這些就是平時在教室裏吵鬧、在山間趕牛放羊、在地裏幹活的孩子。

王洪波說,從那一刻起,他誓言,將來一定要帶這些孩子,去一次天安門廣場看升國旗儀式。因為只有在天安門廣場,才能配得上孩子們的那種精神和熱切。

自詡“什麼沒見過的”的王洪波也開始有些興奮,他打電話給媒體工作的朋友說,“如果能調來一部轉播車,將這裏的人和聲音傳播出去,一定會震驚世界。”

朋友說,“你先用手機錄一些片段,有機會再說。”

於是,王洪波操起手機,開始記錄下這裏的日常。這一記錄持續了9年。

科巴藝術團多年來曾前往各地表演。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充滿好奇的山外世界

按照王洪波入山的路,小徐老師帶著10名孩子出了山,汽車加火車,輾轉前往合肥。

沒走多久,孩子們的興奮讓小徐老師打來電話“求救”。

車廂內,一切的變化都吸引著孩子們的好奇:屏幕上的顏色有變化,要看半天;任何突起部位,都要用手去使勁掰一下;腳踏板能翻過來,要摸半天……為什麼這裏會有棱?為什麼這個能翻過去?在研究半天後,問題如潮水向小徐老師湧來。

“我都想撞墻了。”電話裏聽到小徐老師的哀嘆聲,背後還是一堆嘰嘰喳喳,聽得王洪波直笑。

笑歸笑,王洪波也有他的顧慮。

為了打消孩子們的心理問題,每晚,孩子們必須和帶隊老師復盤一天的所見所聞,帶隊老師再逐一解答。給孩子們講解這是什麼,讓他們學會認知新的世界,再把新的內容帶回到大山去。

為什麼有高樓?為什麼有火車?這個吃的為什麼好吃,好吃在哪兒?一切的答案都會引向知識,引向讀書,因為知識改變認知,認知改變命運。

孩子們聽得懵懵懂懂,老師竭盡所能解答,只為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並不可怕,並不陌生,只是太好了。只有努力,才能改變生活。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孩子們唱歌,只有歌聲,能喚回孩子們放飛的註意力。在歌唱中,孩子們會成為周圍的焦點。在歌聲中,他們陶醉,在歌聲中,他們與外界的周遭融為了一體。

臨走前,隊裏四名膽大的男生說:“老師我不想回科巴了。”

“你必須要回去,因為那裏是你的家。讀書讀好了,可以再出來。”帶隊老師說。

王洪波說,他沒想到,合肥之行,正在這群孩子內心產生變化,說不想回山裏的男孩們,現在都在全國不同城市的大學裏讀書了。

王洪波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在合肥那場蹩腳的演出,但沒想到,在當地得到很大反響。

學生們也收到了來自各方的不少禮物,都是些書、文具和小物件,學生們視如珍寶。哪怕是一個帶顏色的塑料片、幾毛錢的小頭花,學生們都小心珍藏。

準備離開那天,小徐老師也驚奇地發現,“一向邋遢”的學生們將行李收拾得異常整齊,嚷著問她“何時回家”。

王洪波笑著寬慰小徐老師說:“他們現在人不會丟、東西也不會丟,因為他們現在恨不得馬上回去給家裏人顯擺,給家裏人‘獻寶’。”

安全回到科巴,除了帶回禮品,孩子們也帶回了外面的見聞。

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女生們都在小聲嘰嘰喳喳。“見過世面”的男生開始四處炫耀。可男生們的說辭引發了不小非議。

“吹牛”、“假的”、“說謊”……非議逐漸演化成了爭執,眾口難辨的男生只能用拳頭來“捍衛”。只是一場場打鬥過後,相信的與不信的,誰都無法說服誰。而這也僅僅是科巴的一段插曲,生活依舊繼續。

科巴藝術團多年來曾前往各地表演。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第一次看升旗

此時,“又待半年”的王洪波再將辭行。他沒忘“帶孩子們去天安門看升旗”的承諾。

回到北京,王洪波將見聞告訴給了周圍朋友。

2013年夏天,北京師範大學向科巴發出了邀請。王洪波激動不已。

王洪波記得,火車駛入北京西客站站臺,他拉著12名孩子們踩上站臺的地板,看著孩子們穿的定制T恤背後大字:“科巴孩子,北京夢想成真”,他說自己有些恍惚。

對於王洪波來說,演出是次要的,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才是此行的目的。

那天按照計劃,他們淩晨1時許起床,2時許出發趕往天安門廣場。可沒有想到,那天迎來2013年北京入夏後的第一場大雨。

那是一場傾盆大雨,從淩晨1時開始,直到清晨6時許才逐漸轉小。

當天,北京師範大學14名學生陪著他們,出發前買了簡易的雨披,一人抱著一個。進入廣場後,大雨還在下,非常寒冷,大家又站了很久,但依舊在等待,等待升旗儀式。

王洪波在記錄那一夜時寫道,“在那個夜,好多幼小心靈得到洗刷、歷練,這是科巴山裏孩子的夢想之路所必需承受的。”

雨後,12名來自科巴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了升旗儀式,而且是在天安門。

王洪波感動得稀裏嘩啦。他寫道:“那天之後,無論是青海科巴的孩子,還是北師大的學生,一下都覺得自己長大了,懂得了好多好多:責任、神聖、摯愛。”

2013年7月,在北京師範大學禮堂內,科巴12名孩子的一場綜合演出,再一次引起轟動。

演出歸來,生活依舊。

但王洪波發現,這些孩子在慢慢長大,在舞蹈、唱歌方面越來越有形態,伸胳膊出腿腳時,也有了模樣。

2013年,來自青海科巴的孩子們第一次到北京看升旗儀式。攝影/王洪波

《熱夢科巴》裏的追夢故事

王洪波一直想把兩年的支教經歷告訴給外界,“為何不寫個劇本,讓孩子們‘本色’出演?”

這個念頭產生,劇本也開始創作。

創作需要故事,這對王洪波來說,太過簡單,因為在科巴到處都是鮮活的故事,而自從到了科巴以後,這些鮮活生命始終在眼前晃動,縈回於夢中。

故事的主人公,王洪波想到了那個“高個子”女孩。

初見“高個子”女孩,她總纏在王洪波身邊嘰嘰喳喳,講她身上的“小事”,催問王洪波山外面的事情。

這樣的孩子太多,王洪波很難有時間靜下心來聆聽、講述。

王洪波給自己定了幾個原則,其中之一是不要對某一個孩子太過熱情。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想讓他們依賴:“因為我隨時可能離開。”

之後,王洪波得知,女孩從小沒有父親,媽媽一個人養育她。小時候,女孩媽媽要去山上放羊,經常把她丟在羊圈,和那些沒出圈的羊擠在一起。正常天氣時,女孩過得還好,趕上下大雪,女孩只能睡在雪中,抱著羊羔取暖。

到了可以上小學的年齡,女孩接替了母親,開始每天上山趕羊放牛。

王洪波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女孩的人生軌跡會延續她的母親:到了年齡,嫁人、生娃、繼續放羊。

後來,“高個子”女孩跟著大家去了北京。回鄉後,女孩開始癡迷於學習,她說,她要出山,要考大學,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同時她也知道,只有考上大學,才能真的離老師近一些。

王洪波開始創作《熱夢科巴》時,女孩已經在高中,學習也越發優秀。

王洪波去了“高個子”女孩的家,看了她曾經睡過的羊圈,走過她曾放羊的地方。

此時,王洪波知道了“熱夢”。何為“熱夢”“熱夢”是理想、追求的意思。

按照女孩的故事,一部名為《熱夢科巴》的劇本逐漸完成。

這是一個關於科巴孩子追夢的故事。關於《熱夢科巴》,無數次演出的故事梗概都曾這樣介紹。

科巴在哪裏,大山就在哪裏;孩子在哪裏,雲霞就在哪裏。

桑煙在哪裏,神明就在哪裏;心靈在哪裏,夢想就在哪裏。

在青海高原,黃河北岸赤裸的群山中,有這麼一群孩子,他們家裏祖祖輩輩就在農牧交雜地區勞作,很多人從來沒有走出過大山。孩子只能在閉塞的大山內用自己的夢想來描述外面世界,五顏六色,遠不可及。

終於有一天,大山裏孩子們的夢想插上翅膀,在支教老師的努力下,在愛心人士的幫助下,這些小精靈背負著寄托,衝破羈絆,走出大山,走出閉塞,走到祖國的首都北京,走到夢想裏最美麗的世界。

在青海科巴,孩子們用學習和藝術逐漸走出大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臉皮厚一點的地攤演出

2014年初,歌舞劇《熱夢科巴》寫成,緊接著排練。

包括王洪波在內,很多支教老師都不是藝術專業出身,山外的專業老師又請不來。

小苗老師把自己在深圳少年宮那套基本訓練方法搬出來,做了簡版的《熱夢科巴》教給孩子們。

沒有排練場,孩子們就在村裏找地方練習。

隔壁村那座冰冷、堅硬的水泥橋橋欄是孩子們每日晨練壓腿的地方;趕上冬季,天冷風大,孩子們鉆到放羊的土溝裏照舊練習,河邊橋頭下腰、土崖房邊上倒立。

每日早上7點半,山裏的天還黑著,王洪波帶著孩子們跑操。他穿著兩件毛衣和兩件羽絨服,還是感到冷,“冷到骨髓裏。”

沒有音響,全靠老師用口令喊著練習,老師不在的時候,孩子們就自己喊口令。

每天,孩子們一遍遍壓腿彎腰,他們不知道幹這些是為了什麼,但似乎又能明白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排演是否有未來?王洪波說,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所有的堅持都是一種苦熬,可能會熬過這個月,但還能熬過下個月嗎?沒人說得清。

孩子們在露天場地下不斷堅持,有時老師在場,有時不在場,孩子們都在自己組織訓練。

於是,一個一個動作完成,一天一天重復排演,《熱夢科巴》有了成果。此時,深圳一家公司向科巴發出了邀請。

因為臨時有事,王洪波不能跟著去深圳。

送到西寧,王洪波仍有擔心。大山的操場不比深圳的現代舞臺,這些山裏孩子從沒見過正規舞臺,也不知道燈光、音響效果。平時用的配樂還是支教老師自己用手機錄制合成的,聽起來有些刺耳混雜。

王洪波怕學校練得再好,萬一因為空間反差,造成孩子們緊張,將劇情和動作遺漏。

於是,王洪波找到了西寧王府井百貨。商場老總很支持這些孩子,在商場街邊給孩子們支了一個大棚,孩子們準備開始他們的“地攤演出”首演。

為了讓這些孩子第一次感受到圍觀,王洪波讓孩子們在街邊練起了早功,一時間,路人圍了上來。

“臉皮可以厚一點,用不著害怕。”支教老師在一旁鼓勵。

“地攤演出”時間到了,支教老師當起了主持人。

2個小時的街邊演出,什麼人都有,路人、保安、顧客,甚至還來了媒體記者。

演出很流暢,第一次演出就在青海省會,王洪波還不忘對觀眾進行“采訪”。

當地人說,這戲有味兒。

演出結束,孩子們非常興奮,吃完晚飯,在街邊扯著嗓子唱歌、跳舞,儼然一個個山裏娃都成了“大明星”。

王洪波問孩子們:演出得好不好,漂亮不?

孩子高聲尖叫回答:太漂亮了。

王洪波心裏算是有了底,“地攤都能演出,深圳還怕什麼”。

深圳的演出很成功,孩子們帶著許多燈光、掌聲和歡呼又回到科巴。

一切又立刻恢復到原來樣子:女孩還是家中勞動的骨幹,各種收麥子、挖土、砌墻、開手扶拖拉機,都在忙著幹活。

但王洪波開始堅信,或許,藝術能給這些孩子開辟出一條走出大山的小路。

科巴藝術團曾前往各地表演。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山村裏走出來的藝術團

2015年,國家發布了脫貧攻堅政策。西寧藝術劇院聯系上了王洪波,按計劃打算招6名孩子先去上藝校,等畢業後,便能進劇團,這可是西寧市的歌舞劇團。

“這是天大的好事。”王洪波說,但現實卻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村子裏的大人普遍認為,劇院是不好的地方,特別是看到這家劇團落款有“公司”的字樣。

支教老師努力去解釋,劇團是“國家的”,可等來的卻是千奇百怪的拒絕。

有人說,兒子去了藝校,家裏活兒沒人幹,地荒了咋辦?

有人說,學藝太費錢,不現實,不如去打工;

有人說,孩子太小,舍不得到外面去吃苦;

有人看到大家都不去,也不讓孩子去了。

最為無力反駁的理由是:“我孩子要去考大學”。王洪波說,這個理由最冠冕堂皇,盡管這家人的女兒當時才五年級。之後王洪波才得知內情:這家沒兒子,父親想著女兒大了,用她給家裏招婿。

之後,王洪波再見這個女孩,她一直在河灘放羊。

一天,王洪波回村,女孩跟著他。王洪波走,女孩也走,王洪波停,女孩也停,二人保持著20米左右的距離。

王洪波:“還想訓練不?”

女孩點點頭。“我們每天都要訓練,你要願意來,就來,別跟著我了。”說完,王洪波轉頭離開。

此後,每天清早,這個女孩都抱著演出服出門,將演出服藏在村外一塊石頭下面,再去放羊。羊到了地方散開吃草,她再轉頭取衣服來訓練。

女孩父親還會責罵,但拗不過女孩的性子。

直到有天,女孩出了成績,這位父親托人來感謝。

最終,那次前往藝校學習的6個名額,因種種幹擾只去了3人。

將3名孩子送到西寧時,王洪波還是有些擔心:畢竟孩子們都大了,外面的世界又充滿了誘惑,他怕這些孩子染上一些不好的習慣。

臨走前,王洪波告訴孩子們:你們是科巴的希望、是科巴的英雄,要相互監督,你們有集體榮譽,可以餓肚子,但不能丟了你們的榮譽。

事實證明,這些孩子從沒讓王洪波失望過,在藝校,他們從剛進藝校時的墊底走向了優秀。

經過深圳的演出,《熱夢科巴》有了名氣,精準扶貧政策也開始讓科巴有了改變。

2015年,藝術團在青海正式註冊成立。從前只能在露天空地進行訓練的孩子們,也有了相對規範的室內訓練場所。

之後,西安、北京等地陸續發出邀請,孩子們演出也越發有了模樣。支教老師開始籌備新的劇目。

2016年,小小藝術團終於引起文化部的註意,提出要派遣這個民間團隊去港澳做藝術交流。

2017年1月,藝術團在港澳的演出大獲成功。7月,音樂劇首演成功。

2018年,《熱夢科巴》在國家兒童戲劇節上演出,並獲得優秀劇目獎,還進行16場不同的文化交流演出,參加了北京國際青少年文化藝術交流周,舞蹈又獲金獎,同時,還在全國青少年語言類大賽獲得金獎,一切成就猶如“破天荒”。

王洪波說,雖然藝術團取得了一些成就,但面對無數大山的隔絕,要想真的走出來到外面世界,困難永遠都會存在,面對挑戰而不膽怯,才能跨越一道道絕境。

在青海科巴,孩子們用學習和藝術逐漸走出大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挑戰總在每一天

2018年9月2日,王洪波帶著孩子們歷經生死,穿越了一條非常危險的地質災害帶。

當天,已過了藝校開學的日子。可那幾天突如其來的大雨,每天要下五六個小時,科巴兩個方向的公路全部被衝毀,出村已沒了路。

藝術中心門前,科沿河河水在咆哮,猶如王洪波的內心。

要帶的行李和物品過重,本想著,天氣好轉再送到西寧也不遲。但這次去西寧,王洪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談,談成了,孩子們可能會得到一次重要機會。同時,孩子們又急著去學校報到。

泥石流、垮塌、斷橋、泥漿路,車根本走不動。

臨近中午,王洪波開始和當地老師想對策。當地老師說,按照過去傳統,從科巴出發,徒步翻越三座大山,出山後找公路,再沿途找車去西寧。

山路有40多裏,隨時有可能出現山體滑坡,還有泥石流、垮塌的風險。

王洪波說,沒辦法,只有豁出去了,走!

清晨6時許,天還未亮,孩子們跟著王洪波和其他老師準備徒步穿越。

王洪波翻出了身上僅有的一點存貨,每人兩個巧克力棒、少量水果、一些方便面,還有十天前深圳來人留下的飲料。

孩子們盯著想吃,可王洪波說,等上山時再吃。

出村不久,發現一座過河的橋已被衝塌,而這是必經之路。現在要過河,必須從一根粗水管上踩著過去。

所有人像表演平衡木一樣渡河,包括上了年紀的王洪波。

過河後,上了大路,也是一片泥濘,踩下去鞋裏就灌滿了泥漿。有孩子舍不得把新鞋弄臟,耍起了小聰明,鞋子外綁上塑料袋,以為鞋子不會遭殃。可一腳下去,鞋子就被泥漿“沒收”了。

一行人在這種泥沙混雜的公路上,走了30多裏,過了金源鄉,在公路邊的一個轉彎處,眼前的景象再一次給眾人出了難題:所有的路面都被衝毀了。

為了避開這段路,孩子們背著物品開始爬山。坡很陡,直接往上爬,王洪波的心臟和肺無法支撐他完成這種高海拔垂直攀登的事情。

幸好有兩個孩子在身邊,拉著他,一層一層泥土坎拽著他。向上爬了大約100米,王洪波已經不行了,他記得,眼睛開始發脹。第二個100米,他眼前只剩一圈圈閃閃亮,什麼都看不見。王洪波跟孩子們說,絕對不能再這樣直線往上爬了。

於是,大家想到的對策是,沿著破爛的公路轉圈,沿著緩坡往前走。

在斷裂的公路上,所有人像在跳格子一樣,一跳一跳地前進。

走在前面的人說,公路上裂縫越來越多,最深處超過兩米,人要是掉下去,誰都救不了。

更要命的是,前面的路,有些部分翹起一兩米,人需要連爬帶跳地過去。

在這段公路上,大家走累了,只能躺在地上休息一下。一路上,王洪波邊走邊喘,不時用手機拍下眼前的景象。他說,這就是科巴孩子的開學第一課,但人生的道路就是這麼艱難,我們這些年不都是這樣義無反顧地面對一次又一次艱難。

最終,所有人都成功走出了這段公路,找到了班車。

王洪波說,我們一直在上演的《熱夢科巴》為什麼好看,能戳中人心?就是因為孩子們的努力、孩子們在面對艱難時不肯放棄的精神。《聽見·科巴》的歌聲為什麼這麼美妙動聽?就是在於這種歌聲需要穿過多少艱難和險惡,才能走到人們的面前。

科巴藝術團曾前往各地表演。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因為改變看到了希望

王洪波常常翻出多年前的照片讓孩子們看。

這些年來,孩子們變化太快,他們已經怕看到過去的照片。現在孩子們更願意用“美顏”拍照,拍出的照片裏,他們美若天仙。

當王洪波再次舉起手機,他們總是說,老師你拍風景那麼美,為什麼拍我們都那麼可怕呢。

王洪波只是笑。他說,只有對比,才能看到改變,只有對比,才能見到變自信後的美。

然而,無論孩子們去過多少地方,受到多少禮贊,在一些家長看來,孩子們都沒在“幹正事”。

2018年,孩子們在北京參加表演時,看見中央民族大學在藝考招生。

王洪波鼓勵孩子們去藝考現場看看。在考場,孩子們才知道,通過藝考和文化課考試,竟然可以上大學。

於是,王洪波開始有了另一個念頭:讓孩子們考大學。

2020年,當20名孩子通過藝考取得成績後,家長們還是認為是在浪費時間。

可孩子們和支教老師已經不再理會周圍的聲音,他們繼續努力復習、考試,他們知道,只有結果才能改變一切。

直到錄取通知書發到20名學生家裏時,王洪波成了家長們的中心。天天有家長來藝術中心找他說話,想請他吃飯。

王洪波說,考上大學,只是所有努力後的衍生品。

“我不是神仙,不會掐指一算,根本沒想過有今天。”王洪波說,其實,過去9年經歷,支教老師們和孩子們都是在走一步看一步。

2012年,有機會去合肥,“出去,長長見識吧。”

2013年,有機會去北京,“能去天安門看升旗。”

2014年,總結兩年經歷,寫了《熱夢科巴》的劇本,“有地方讓演,挺好。”演完,該散夥了,可孩子們又不願意。

2015年,有了點名氣,好多地方讓去演出,扶貧政策也來了,還送了3名孩子去藝校學習,挺好。

2016年,北京又邀請演出,再咬咬牙努力一下,又排了新劇。

2017年,受指派去港澳演出,效果不錯。到夏天連出兩部新劇。

2018年,獲獎不斷,一切成就猶如“破天荒”。

2019年,參加國際民間藝術節,創作了真正意義上的舞劇、話劇,變得更加成熟。

2020年,有20名孩子考入了大學。

王洪波回頭看這一切經歷,猶如夢境,每一步都是獨立的個體,但匯到一起,就是人們常說的希望。

科巴孩子也將希望帶到外界。在北京,他們給絕癥病人做心理治愈系演唱、給那些靠人工耳蝸恢復聽力的孩子演示什麼是聲音;在深圳,給高墻內的犯人帶去自由小鳥在藍天裏飛翔、呼喚內心善良的歌舞。

王洪波說,這些山裏孩子曾經被貧困逼仄著,蜷縮在大山中無助地看著四周,而今逐漸變得也能向陷入困頓的人伸出援手了,這讓他們感到特別充實與自在。

《熱夢科巴》故事裏那個“高個子”女孩,後來參加高考,被西安一所大學錄取,今年在重慶一家公司找到了實習工作。王洪波看到她所投的個人簡歷,已經看不到山裏孩子的模樣。

2021年,科巴的孩子又取得了不錯的藝考和高考成績,又有人將被大學錄取。王洪波還在為孩子以後的上學費用發愁,畢竟學藝術是很花錢的事情。而現在的藝術團,前前後後已出現30多個大學生,分散在全國各地,要給這些孩子補習文化課與英語,還要兼顧藝術團的演出,這讓王洪波焦慮萬分。

王洪波說,看到山裏在改變,孩子們在改變,家長們在改變,當地人在孩子身上看到了持之以恒,看到了希望。

上遊新聞記者 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