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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和平穩定的阿富汗,對中國是有好處的

2016年的8月17日,到達喀布爾的第二天,郭建龍和一位在飛機上認識的中國小夥相約一起去拍攝喀布爾全景。

拍攝的地點,位於喀布爾北邊一座土山上的城堡。

▲喀布爾新老兩區的界山,也是郭建龍遭遇搶劫的山。圖/郭建龍

山上的視野果然不同,整個喀布爾盡收眼底。就在距離城堡還有幾步之遙時,幾位當地人提醒郭建龍,這裏是貧民窟,很不安全,催促他們趕快下山。

但兩個中國人的到來早已傳遍了周圍區域。在一條小徑的轉彎處,突然閃出三個持刀青年,郭建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抓住了胳膊,隨行的同伴見狀轉身就逃走了。

2000美元現金、相機、手提電腦、手機、銀行卡、護照和身份證,統統一搶而光。

他的頭也挨了兩下重擊,右臂也被割了一個口子,鮮血淋漓。

▲喀布爾新城全景。圖/郭建龍

幾乎是一夜之間,美國扶持的阿富汗政府迅速垮臺,總統攜巨款出逃,塔利班進駐首都喀布爾。

美國深陷阿富汗20年,為何就是不能控制阿富汗局勢?塔利班究竟為何能在短短10天的時間裏以摧枯拉朽之勢掀翻阿富汗政府?

關於阿富汗,我們帶著很多疑問,跟曾經遊歷過阿富汗的作家郭建龍深度聊了聊,盡量為大家多挖掘一手信息用作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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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次特別慘烈的搶劫,好在當時周圍的村民都很善良,幫他報了警。當地警察可能見他是個中國人,特別上心。破案的速度很快,但方式卻很原始——求助部落長老。

在警察與長老的交涉下,搶劫犯最終交還了除現金以外的所有物品。大難不死,又取回了在國外生存所必備的物品,郭建龍很慶幸。

用郭的話來說:“警察是不管用的,特別是鄉下等偏遠地區,說話管用的,不是政府官員,而是當地長老。”

但搶劫犯也沒有被繩之以法,因為他們拿著錢逃到了喀布爾以北150公裏的潘傑希爾山谷。一逃到鄉下,喀布爾的警察就無能為力了。

按常理說,罪犯跑到另一個轄區,不同轄區的警察是可以合作抓捕的,不過,阿富汗的很多社會現實並不能以常理度之。

▲遭劫後在警察局,左數第四個是郭建龍,一三五分別是探長、局長和劫匪部落的長老。圖/郭建龍

郭建龍是2016年去的阿富汗,他是一位擅長寫歷史遊記的作家,著有《穿越百年中東》《穿越非洲兩百年》等書。他深入某個國家或某個區域,是工作習慣。

為了寫非洲,他兩度深入非洲,親身遊歷非洲17個國家50多座城市。為了寫中東,他也專程去這個多事之地轉了一圈。

顯然這次中亞阿富汗的旅程對他而言並不友好。

劫匪所在的潘傑希爾山谷是阿富汗北方軍閥的地盤,以塔吉克族人為主,是反塔利班的中堅力量。

即便是阿富汗局勢都到了現在這個局面了,阿富汗民族英雄,以反抗蘇聯入侵而著稱的馬蘇德的兒子,還在堅持抵抗。

這就是阿富汗很多問題的癥結所在——軍閥。

阿富汗的軍閥太多,“美軍去扶持的(阿富汗)中央政府表面上是一個政府,但實際上這個政府是由各地的軍閥拼湊的,西邊一個大軍閥,北邊兩個大軍閥,南邊也有自己的軍閥。”

這跟中國當年的北洋軍閥有點像。阿富汗的幾大軍閥,名義上效忠政府,但都樂得在自己的地盤上當土皇帝。

而且,美國人來了之後,也只是控制了主要大城市,和主要交通線,而廣大的山區,偏遠的鄉下,基本都是部族的勢力主導。

甚至美國人在阿富汗的跨城市辦公出差,都是優先選擇坐飛機的,因為走陸路的話,很有可能被塔利班襲擊。

▲喀布爾的亂葬崗圖/郭建龍。

“他們沒有成為過一個真正的國家,這是一個非常頭疼的問題。”

郭建龍一直在關註著阿富汗的局勢。幾天前,當他看到曾經反塔的中堅力量——北方軍閥們被一個個打掉時,就知道了美軍已經大勢已去。

因為塔利班采取的戰略十分高明。阿富汗其實在南、西、北三個方向,都是有戰略撤退的通道的。

南部,通過加茲尼和賈拉拉巴德可以退往巴基斯坦;西部,可以通過赫拉特退往伊朗;北部,可以通過昆都士、馬紮裏沙裏夫退往烏茲別克斯坦。

但隨著軍閥們的一個個倒下,原來的地盤被塔利班吞並以後,所有退路都已切斷。

“關門打狗”,這種局面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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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說,美軍的回天無力和塔利班的卷土重來,軍閥割據是主要原因。

阿富汗的軍閥問題由來已久且根深蒂固。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蘇聯入侵時期,起來一批地方軍閥,他們有的是蘇聯扶持的,有的則是自發地組織起來抵抗蘇聯入侵的。這些軍閥,一直都在阿富汗國家政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即所謂的“舊軍閥”。

其中的代表,就是2001年阿富汗戰爭打響後,幫著美軍一起打塔利班的“北方聯盟”。北方聯盟在當時是打擊塔利班的鐵桿力量。

▲舊軍閥勢力分布。

北方聯盟的軍閥中影響最大的是烏茲別克族領導人杜斯塔姆,這個人最能說明阿富汗軍閥政治的特點。

▲杜斯塔姆,現已逃到烏茲別克斯坦。

杜斯塔姆是蘇聯在入侵阿富汗時期扶植起來的地方軍閥。蘇聯撤軍後,杜斯塔姆領導的烏茲別克族武裝長期占據阿富汗北方數省。

2001年後,曾在美軍扶植起來的卡爾紮伊政府任國防部副部長和名義上的三軍參謀長。2014年,杜斯塔姆又被新任總統加尼任命為國家第一副總統。

伊斯梅爾汗則控制著以阿富汗西部赫拉特為中心的地區經濟與政治命脈,並不斷向南部普什圖族地區擴張地盤。

上世紀80年代,伊斯梅爾汗曾控制著興都庫什山脈地區的所有軍隊,被稱為“赫拉特之獅”。他曾在卡爾紮伊總統任內擔任中央政府能源與水利部部長。

▲此前發布的視頻中,伊斯梅爾汗已向塔利班投降。

法希姆(2014年去世)繼承的是馬蘇德的地盤,他領導的塔吉克族武裝以潘傑希爾谷地為根據地,主要控制著阿富汗東北部地區。他曾控制著卡爾紮伊政府的軍隊、警察和外交大權。

▲馬蘇德的兒子小馬蘇德一會兒說和談,一會兒又說抵抗,最新的消息是退到了潘傑希爾谷地進行最後抵抗。

巴爾赫省塔吉克族行政長官努爾也是影響力較大的舊軍閥之一。他曾在推翻塔利班政權的鬥爭中獲得顯著地位,並在美國資金與武器的支持下控制了巴爾赫省的安全力量。

努爾使用鐵腕手段控制著阿富汗北部地區,被其支持者和追隨者尊稱為“老師”,而且他還是阿富汗最富有的商人。最新的消息是,他也已經逃到了烏茲別克斯坦。

此外,哈紮拉族軍閥穆罕默德·卡裏姆·哈利利和穆罕默德·莫哈奇克主要控制著阿富汗中部地區,實力也不可小覷。

除了這些具有強大軍事與政治影響力的舊軍閥外,阿富汗國內還存在著一些“新軍閥”勢力。新軍閥崛起於2001年後,崛起的途徑則是承包駐阿富汗美軍和北約部隊的物資運輸轉包業務,一般控制著阿富汗東部、南部和西部地區的高速公路要道。

其實說白了,這些軍閥就是靠向以美軍為首的北約部隊收過路費或者保護費發家的。

作為各地區事實上的控制者,阿富汗各地軍閥大多通過建立商業網絡、私人安保公司或政黨等方式維持他們的武裝力量。至於所謂的中央政府,基本就是擺設,阿富汗總統?不過是首都喀布爾市的市長罷了。

郭建龍去阿富汗北方城市馬紮裏沙裏夫的時候,就發現那裏的軍隊穿得軍裝跟中央軍完全不一樣。每個軍閥都有自己的財政來源和軍隊,所以這個所謂的阿富汗中央政府,根本就沒辦法養活自己,只能靠美援。

阿富汗軍閥的收入來源十分多元化,包括商業投資、外部資助、征稅、武器和毒品走私以及勒索等犯罪活動。比如北方軍閥努爾就通過自己的武裝網絡在境內毒品走私貿易中獲得大量資金收入,其手下部分人員還參與並實施了綁架和搶劫等犯罪活動。

所以,應該認識到,塔利班在通過毒品貿易來獲取活動資金的同時,軍閥也在如法炮制。

不過,與塔利班不同的是,軍閥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他們並沒有諸如“為了建設阿富汗”“驅除外國侵略者”等偉大口號做背書,全都是為了自己等繼續當“土皇帝”,享受榮華富貴。

而且,與美國在南越扶植的所謂現代政府一樣,本質上是少數城市市民階層利益的代表,市民階層基於自身利益雖然極力推動現代化,但後發國家的現代化都會對鄉村傳統勢力的利益進行侵害。

因此來自農村的反抗勢力極其強大,塔利班的原教旨主義理想,又契合了傳統勢力的訴求,塔利班順勢崛起,也就不足為奇。

這也是他們不能如同塔利班一樣做大做強的原因。

而這些軍閥內部之間,也是矛盾重重。

因為這些軍閥的勢力範圍,主要以地區或民族為劃分依據。

▲阿富汗民族分布圖,綠色部分是普什圖族,上面兩個分別是烏孜別克族和塔吉克族,中間是哈紮拉族。

造成的現象就是,烏茲別克族支持杜斯塔姆領導的武裝,而哈紮拉人則支持同為哈紮拉族的政治領導人哈利利。這些非普什圖族軍閥之間矛盾重重。

此外,在普什圖族軍閥與非普什圖族軍閥之間的矛盾也很大。

比如非普什圖族“北方聯盟”與普什圖族塔利班之間的死敵關系,烏茲別克族杜斯塔姆與塔吉克族努爾政治集團之間也經常大打出手,甚至中央政府內部,塔吉克族行政長官阿蔔杜拉與從美國回來的總統加尼之間也經常角力……

沒有最亂,只有更亂。

阿富汗周邊的俄羅斯、中亞國家、伊朗和印度等,也都為了自身在阿富汗的利益而支持不同的軍閥。

上世紀90年代的軍閥混戰,始終都有外部勢力的插手、操縱和利用,阿富汗內戰因而也被稱為“代理人戰爭”。此後的時間裏,“代理人戰爭”在阿富汗一直存在,各大軍閥的背後都有外部國家的支持。

伊朗支持操達裏語的阿富汗什葉派哈紮拉集團以及赫拉特省的伊斯梅爾汗;烏茲別克斯坦和土耳其特別支持杜斯塔姆;而俄羅斯、印度和塔吉克斯坦大力支持塔吉克族政治集團。

郭建龍認為,這樣一種分裂式的政治和財政制度,美國人去了20多年都沒有打破,是非常愚蠢的。

美國及其扶持的阿富汗政府也不是沒嘗試過。他們對軍閥其實是呈打壓態勢的,加尼總統上臺後,更是大力削減甚至解散軍閥私人軍隊。這種做法,雖然一定程度上加強了中央的權力,但卻極大地削弱了壓制塔利班的力量。

杜斯塔姆後來被削得幾乎都不敢在國內待了。軍閥勢力一削弱,塔利班勢力也就滲透了進來。前幾年塔利班起勢的時候,最先發展起來的地方,竟然是反塔大本營阿富汗北部地區,就很能說明問題。

3

所以說,阿富汗這個國家最悲哀的地方就在於,一盤散沙,沒有人能把整個國家團結起來,因此就一直爛了下去,從裏到外爛得通透。

在郭建龍被搶的一天前,一位賣地毯的老人曾經告誡他,在阿富汗,你必須隨時保持警惕,因為這裏唯一永恒的東西就是戰爭和混亂。哪怕現在看起來風平浪靜,只要一秒鐘,一聲槍響,一個爆炸,一把尖刀,就會讓你無法補救。

▲阿富汗的地毯風格,充滿時代特色。圖/郭建龍

而在警察局裏,一位老人表達了同樣的關切,他搖著頭,用責備的語氣問道:你們為什麼來阿富汗?這裏在打仗。

隨後他又說道:“這裏一直在打仗……我今年已經55歲了,自從我17歲開始,這裏就一直在打仗……蘇聯人、美國人、塔利班……從來沒有斷過……”

在接下來的交談中,老人說得更加悲慘。他的父母死於戰爭,自己活到55歲實屬不易。阿富汗人曾經把高壽和兒孫繞膝當做幸福,但現在,年輕人紛紛死於戰火,每一個家庭都有在戰爭中離去的成員。

那時候,阿富汗的人均月收入還不到100美元(現在估計也沒漲),很顯然,2000美元對那三個沒有工作的搶劫犯來講,是一筆橫財,但他們的命運也就此改變——他們成了通緝犯。他們也許只剩下了一條路,就是去參加軍閥的軍隊,為他們賣命。

畢竟,在失業率奇高的阿富汗,青年人最好的職業就是拿起槍為某個武裝勢力賣命,這個勢力可以是政府軍,可以是軍閥,也可以是塔利班。

▲喀布爾的一個墓地中寫著這樣一段話:紀念那些來到阿富汗並建立起兩國之間的紐帶的美國男人和女人們,很諷刺。圖/郭建龍

沒有人願意整天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但當一個國家的年輕人沒得選擇的時候,可想而知,那種因為國家沒有出路,個人同樣沒有出路的悲哀與苦悶。

郭建龍的一個認知,特別觸動我。他說,戰爭對年輕人來講是可怕的,尤其是連綿不斷的戰爭,只要戰爭持續10年以上,帶來的必然結果就是這個國家的年輕人就廢掉了,原來可以接受教育成為國家棟梁的年輕人就廢掉了,只能通過武力手段來謀生。

郭建龍在與當地人的聊天中驚訝地發現,阿富汗人最懷念的,是世俗化水平較高的改革派國王時代,其次,竟然是蘇聯控制時代。因為那個時代的阿富汗人,人人都有工作,男人可以喝酒,可以不留胡子,女人可以自由上街,穿時髦的衣服,可以受教育。

▲喀布爾巴布爾花園裏遊玩的市民。圖/郭建龍

但隨著蘇聯、美國的先後戰爭介入,以及塔利班的崛起,實際上是導致了這個國家在一級一級的倒退,持續的貧窮和落後。

郭建龍:以阿富汗的這種四分五裂的局面,必須由“一個最強硬的,最不擇手段的政權”才能收拾這個爛攤子,伊朗和越南都是這麼過來的”。

塔利班會是那個強硬者嗎?答案交給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