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在世的親人去世大哭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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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春天,

《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作者饒平如先生去世,

他曾創作18本畫冊,紀念和妻子美棠

60年不離不棄的愛情故事、生活點滴,

這本書甫一出版,便感動無數讀者。

在今天,相愛越來越難了,

“平如美棠”的愛情故事,

像是一個夢想、一個傳奇,

但它又是如此普通,如此日常。

饒平如遺稿《平生記》插圖

《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出版之後,

94歲高齡的饒平如先生,

開始第二本書《平生記》的創作,

遺憾的是,這本書沒能完成,他便因病逝世。

今年9月,

饒平如的遺稿《平生記》終於出版,

一條來到饒平如家中,

拜訪了他的三子饒樂曾和孫女饒青欣,

聽他們講述饒先生的晚年生活和真誠一生。

撰文 陳沁 責編 陳子文

2020年清明節,饒平如先生在上海瑞金醫院病逝,得年99歲。斯人已去,“平如美棠”的故事,至此落下帷幕了。

1935年,饒平如13歲。一天,毛美棠來他家中做客,兩個少年人初初相見,未知往後命運纏綿。饒平如只記得,他拿著玩具在美棠面前擺弄。還有一次,美棠和家人來吃夜飯,饒平如記憶中,美棠個子小小的,只能椅子疊著凳子坐在餐桌前。後來,美棠告訴平如,那天“你拿了個手電,照照照照照。”

十一年後,他倆奉父母之命成婚,60年相知相守、不離不棄,其中22年相隔兩地——饒平如在安徽勞教,毛美棠在上海等待丈夫歸來,並獨自撫養5個孩子——直到2008年美棠離世。

妻子美棠離世後,饒平如無以遣懷,“相思始覺海非深”,他開始整理自己和美棠這一生的經歷。2013年,美棠離世的第5年,《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出版,受到全網關註。無數讀者被這長達60年的愛情故事所感動,采訪報道紛至沓來,法譯本、英譯本相繼出版。

《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法譯本

饒平如自始至終都覺得“這件事很神奇”。自己只是寫下了一個平凡的故事,竟然有這麼多人喜歡。或許,天長地久的愛,堅如磐石的等待,在這個時代太難了。“一生只愛一人”,對現在的人而言,像個夢想,也像個傳奇。

可夢想不會老和死,“平如美棠”的故事仍舊還在世間閃耀。

《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出版後,94歲的饒平如,開始籌劃第二本書《平生記》的寫作。原先,這本書叫《平如的本子》,記錄饒平如這一生的跌宕起伏,那些瑣碎卻充滿閃光的記憶。

生命實有涯,99歲,饒平如因膽囊疾病忽然離世,《平生記》成了遺稿。

“父親走前的冬天,陪伴他十幾年的黃貓阿咪走了,院子裏為紀念母親種下的海棠樹也枯死了。父親氣場太強,把留給我們的紀念都帶走了。”饒家三伯回憶說。

2020年9月19日,平如和美棠合葬在上海青浦區福壽園。墓碑上,一枚平如和美棠年輕時代的合影,平如英俊,美棠端莊。他倆凝視前方,仿佛憧憬著未來。

關於未來的故事,還有往昔年月,都已經寫在饒平如的書裏了。

晚年生活新紀元

10月底,上海天清氣朗。饒平如家裏,一樓陽臺光影浮動。置物架上,堆疊著絲瓜瓤和陶瓷小罐。視線轉回客廳,沙發背景墻上,掛滿平如和美棠的家庭合影。正中一幅婚禮合照,平如一身軍裝,美棠白色婚紗,兩人都面容姣好、年輕。

時間似乎不走,因為記憶還在,生活仍舊繼續。靠著小樓梯,那架饒平如彈過的鋼琴,沒有一絲灰塵。這引人想象,90歲那年,他從書房走出來,在鋼琴前坐定,彈一曲美棠生前最愛的曲子,《送別》或者《友誼地久天長》,再慢慢合上鋼琴蓋。

2017年,他提前為自己寫好了悼詞,統共668個字,自己念了念,費時3分鐘25秒。

這篇悼詞簡述了他一生的經歷,開頭一段,甚至“預知”到自己將“不幸於某年某月某日因病醫治無效去世”,悼詞的最後,他寫下自己對後代的教誨:做一個好人。

饒平如孫女饒青欣

在孫女饒青欣(同時也《平生記》的特約編輯)看來,爺爺是一個非常有創造力的人,“所以在心理上,我們做《平生記》這本書也比較慢,因為只要爺爺在世一天,他的創造力就沒有結束過,我們始終覺得這本書是一個沒有完成的狀態。”

應出版社之邀而寫的《平生記》,創作過程和《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已然不同。

饒平如生前給美棠畫像

創作《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時,饒平如獨自騎著自行車,去上海福州路,買回既大又重的老式畫冊,想把和美棠一生的經歷記錄下來。

那幾年,他獨自在書房寫寫畫畫,懷念美棠。有些照片在歲月中遺失,他就按照記憶畫出來、排好版,最終填滿18大本。其中以愛情為主線,形成了《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

饒平如受邀參加演講

在創作《平生記》時,饒平如有了更多的社交生活。五湖四海的年輕人慕名而來,想要見一見真人,問一問饒平如對於生活和愛情的見解,他很樂意解答。

其實饒平如的建議,都是一些最簡單的人生道理,大家也許只是想來印證一下,原來真的有人是按照這樣簡單的真理在生活。

他喜歡和年輕人交往,這幾乎開創了他晚年生活的新紀元。遠道而來的讀者來訪,他會送給他們書,認認真真簽好名字,再請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寫下來,一張一張收藏好。

他有“保留癖好”。凡是到他手裏的任何一張紙片,都會留下來。別人送的喜餅,他覺得那是一個小朋友出生的見證,很珍貴,吃完也不舍得扔,就把喜餅盒子的一個局部剪下來,貼在本子上。

生活裏發生的事,總歸都要留下紀念。他非常惜物,尊重生命裏出現的每一個人。

在饒家三伯回憶中,父親喜歡在散步時思考,“他在院子裏慢慢走,嘴裏念念有詞”。靠這些自言自語,饒平如寫下了《平生記》中的很多文字。

他的創作通常從早上9點開始,在書房裏寫到興之所至,馬上產生一個畫面感,便開始畫畫,“隨意性很大”。

饒平如一家三代人合影

在子孫眼裏,饒平如不畏生活苦難。年輕時,為了家國,他堅定地從軍抗日。在安徽時期,他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鞋子穿到腳板露在外面,就用橡皮膏粘起來,從來也不叫苦。

自始至終,饒平如都以一種堅韌、真誠的態度來面對生活。要了解他的一生,《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只是拼圖的其中一半,“《平生記》要成為拼圖的另一半,才是饒平如的整個人生。”編輯劉瑋說。

《平生記》:一個普通人豐盛的一生

饒青欣在拿到爺爺的手稿時,最深的感觸是覺得那些畫面非常美,甚至是“閃著光的”。

“我覺得一個人站在晚年生命的盡頭處,去回憶一生中充滿光亮的場景,居然印象那麼清晰,還可以把它畫下來,本身就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禮物。”

這些充滿光亮的場景,多是在饒平如的童年時代。

《平生記》從家族往事寫起。他寫記憶中去外婆家過節,宴席散後,一眾賓客一面辭別外婆,一面打著燈籠喊黃包車回家。一群黃包車夫聚集在門口,招呼賓客上車,喊聲此起彼落,燈火通明,景象熱鬧。畫的小角落裏,穿著綠色旗袍的母親正牽著他和兄弟壽如。

他還為童年時代和哥嫂、二姐夜裏偷偷煮泥鰍面,專門畫了“煮面圖”。寫到記憶中,半夜迷迷糊糊聽到窸窣響動,一翻身爬了起來,進到廚房,發現“情景大為異常!”

大哥在彎著身子朝爐膛裏送板柴,大嫂一心一意照顧爐上的鍋子,“見我追蹤而來,他們知道事情敗露,忙悄聲對我說:’不要聲張,燒好給你吃一碗!’”

故事收尾,饒平如鄭重其事地畫了四碗泥鰍面,下面配了一行可愛的文字:“三大碗泥鰍面歸大哥、大嫂、定姐享用,可憐的我只分到一小碗,但當時的我仍覺得滿意。”

《平生記》的第二大部分,寫的是亂世中的軍旅生涯。從軍抗日那年,饒平如18歲。

1945年,饒平如所在的部隊在邵陽西門外大山嶺與日寇對峙,飛機在頭頂轟炸,烈火在山頭燃燒。

他把記憶中的戰況畫下來,紀念犧牲的同胞和即將到來的勝利。他寫道,“在金色的夏季陽光下,我看見那位穿白襯衣的排長和他那七八個弟兄們,仍然伏倒在原來的地方。他們為國犧牲了。”

1958年,饒平如赴安徽,從此與美棠兩地分居長達二十二年。他在《平生記》中,完整地記錄了在《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中所沒有提及的安徽經歷。

那二十二年在饒平如的筆下,看不到絲毫痛苦和抱怨之處。他用一種幽默感和精神力量,去化解生命中的無奈際遇。

一張幽默的小畫,是他回憶自己和一群人擠在一塊木板床上過夜的場景。幾個人頭和腳交叉躺著,“我不敢側身,因為無論向右還是向左,鼻子就會貼近別人的一雙臭腳……”

在安徽期間,他“有幸和鄉村木制人力獨輪車結緣十年之久”,無論在廣闊的平原,還是狹窄的鄉間田埂,都推著獨輪車運送過糧食、木材各種重物,暢行無阻。

在《平生記》裏,他用10頁的篇幅,來詳細闡述他對木牛流馬的研究,又戲稱這是在安徽“勞動大學”裏的“畢業論文”。

饒平如家庭合影

因是遺稿,全書的最後一章,不似前三章詳實、完整。三個小節,分別是挽聯一束、巴黎遊記和他寫給自己的悼詞。

為了紀念美棠,饒平如每年都在家中舉辦家祭,直到美棠90歲冥誕。每年3月19號,時鐘轉到下午4點19分,他會在子孫輩面前向美棠致辭,如同做一場匯報:我身體很好,大家都平安,我也出了書,你要放心。

一年,他化用了李賀與白居易的詩句,寫了一幅挽聯,很令人動容,流傳甚廣:

“當年同命運,共死生,

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

三載隔幽冥,絕音問,

愁腸寸斷,相思實覺海非深。”

“我要和美棠葬在一起”

饒家三伯回憶中,父母尚在世時,鄰居們都格外羨慕。“母親只要出門買菜,父親必須陪著她、攙著她,永遠同進同出。”

美棠不在後,《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的出版,給饒平如的晚年生活帶來了很多改變。

有了稿費收入,他可以隨意購買想要的紙、筆和喜歡的外國口琴。他用毛筆抄口琴譜,諾大一張,穩穩當當放在譜架上。

90歲那年,饒平如要彈鋼琴。起初家人花了7千多,給他買了一架電鋼琴,彈著彈著學會了,要求便高了,“我要鋼琴,反正我現在有錢”,像孩子一樣嚷嚷著要玩具,童心不改。可彈來彈去,彈最多的還是美棠愛的曲子。

饒平如和曾外孫範映洲

有了曾孫後,他很看重給曾孫輩取名。先是沐浴更衣,再取一本唐詩,隨機插一根書簽,次日選了吉時,翻開這頁書,取詩句中美好的字眼。其中一個曾外孫,定的是杜甫《秋興八首》一詩中,“已映洲前蘆荻花”的“映洲”。

2016年,《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法譯本出版,饒平如受邀去法國巴黎的華文書店,舉行讀者見面會。

饒平如和《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法譯者杜方綏在塞納河上

在巴黎,一位法國老太太排隊簽名,走到他跟前,問,“您給我畫兩只白頭翁好嗎?”

饒平如欣然同意,在她的書的扉頁上,畫了一對白頭翁站在樹上,並用中文題了“白頭到老”四個字。歸國後,他和孩子們聊起來,驚喜地說,“原來法國人,他們也相信白頭到老。”

在“巴黎七日遊記”裏,饒平如記錄了因此事而生的感悟:所謂“浪漫”,那只是年輕人的事,人到老年,在經過成熟、滄桑、見識、自由等階段之後,還是希望夫妻二人相守到白頭,安靜地享受晚年幸福,這是人類的天性。

饒平如生前在家中翻看美棠的照片

也許在饒平如的世界裏,這樣持久地愛美棠,與她生育兒女,度過艱難歲月,只是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相守到白頭,對他而言,從來不是夢想,而是生活本身。

只有死亡,可以阻斷這一相守。所以他說,“海並不深,懷念一個人比海還要深。”

饒平如手繪美棠畫像

而現在,饒平如也離去了。在他生前的書房裏,美棠遺像一旁,添上了平如遺像。案頭倒懸的毛筆尤在,平如生前用過的物什尤在,陽光照進來,回憶凝固住,生活仍然繼續著。

饒家三伯,每天都在父親的書房裏寫字、畫畫。有時睹物思人,也和父母說說話,常常夢見他們。

上海青浦區福壽園入口

上海青浦區福壽園墓地一角

采訪當天,上海天清氣朗。我們隨饒家三伯一道前往青浦區福壽園,祭拜“平如美棠”之墓。穿過無限延伸的草坪,走進靜謐的墓園。忽然,天邊幾只白鷺一掠而過。

饒平如生前曾說,他若去世,定要和美棠葬在一起。不僅如此,還要把骨灰混在一起。

他們的墓碑有兩小方,一方嵌著一枚他們年輕時代的合影,一方刻著饒平如和毛美棠的名字。名字底下,刻著動人的文字:愛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