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碗掉地上邊掉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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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袖

雲袖是鳳鳴鎮天順魁的大掌櫃馮滿堂,從耍錢的牌桌上贏回來的。

馮掌櫃好賭,一個月裏三十天他有二十八天半在牌桌上和人耍錢推牌九。那剩下的一天半他在幹嗎?當然是算賬。鳳鳴鎮天橋街整整半條街是天順魁的糧行皮貨店綢緞莊,一個月裏櫃上那些白花花的現大洋,該馮掌櫃坐在西廂房的太師椅上,噙著水煙撥拉著算盤,劈劈啪啪算上一天一晌午。

那一年,臘月初八晚。在鳳鳴鎮陳團總設的牌局上,馮掌櫃手氣好得十個手指蛋上像是鍍了金,牌桌上白花花的現大洋嘩啦嘩啦凈往馮掌櫃的身邊跑。馮掌櫃齜著牙摸著牌,心裏稍稍一合計,今晚贏回了先前輸的錢不說,那一摞摞白花花的現大洋,就是他閉著眼打牌,一月兩月的甭想輸完。有一個北山來的皮貨商,先是將褡褳裏的現大洋嘩嘩啦啦輸完了,緊跟著食指上的金鎦子抹下來戴在馮掌櫃的手上了,後來,北山裏的皮貨商紅著眼說:“爺家裏還有一個黃花大姑娘!”幾局牌下來,北山裏的皮貨商拎起空空的褡褳,一聲不吱出門了。

那晚後半夜,馮掌櫃回來了。人剛在樓門口下了馬車,就吆喝著管家吩咐下人打水洗臉,燒火做飯。管家嘿嘿笑著湊近馮掌櫃:“掌櫃的今晚手氣咋樣?”馮掌櫃喝了一口茶,咕嚕咕嚕漱過口,“撲哧”往地上一吐,邊用熱毛巾擦著臉,邊亮著嗓門說:“贏回了一個黃花大姑娘!”

第二天,雲袖便被人領上門來了。馮掌櫃只瞟了一眼,心一下涼了半截兒。雲袖瘦得像根柴火棍,雖說虛歲早過了十六,可模樣至多也就有個十二三。馮掌櫃上上下下打量了雲袖半晌,最終朝管家一擺手:“領廚房做個燒火丫頭吧。”大太太是吃齋念佛的人,瞧了瞧哆哆嗦嗦躲在管家身後眼盯著地皮的雲袖,說:“留我屋裏吧。”

幾天後,北山裏有一家曲裏拐彎的親戚忽然登門來訪,大太太吩咐管家取出那套馮掌櫃從紫雲山買回的青花茶具,給親戚沏茶。雲袖到底是從鄉下來的,端了茶來,看見滿屋的人,端著盛茶碗的碟子站在人背後,氣都不敢喘一下。親戚和大太太二太太嘮嗑正嘮到興頭上,一轉身,胳膊肘正撞在雲袖手裏的碟子上,“咣當”一聲,幾只茶碗叮叮當當落在地上,都碎了。親戚的臉登時紅到了耳茬根。大太太呵呵笑著說:“碎了就碎了,我前晌還說要換套新的呢。”晌午飯吃罷,北山裏的親戚前腳剛出門,大太太一拐棍掄過去,雲袖被打了個趔趄,額頭上早青了一大片。雲袖張嘴剛要哭,可瞅瞅大太太松塌塌的眼皮下,一雙剪子似的眼睛,登時就止了聲。

管家按著大太太的吩咐正要將雲袖往廚房裏領,在一旁嗑著瓜子的三太太咯咯笑著說:“大姐不要我要,我身邊正缺個陪夜的使喚丫頭呢。”

馮掌櫃心說,三太太平時比猴還精,今兒莫非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後來,知道了原委,馮掌櫃“撲哧”一下就樂了:怪不得大太太二太太常說三太太是個狐貍精!

馮掌櫃好賭,深更半夜地回來,那是十有八九的事。這在二八月的沒啥,但擱在數九寒天,雖說馬車上有棉簾子擋著風,可趕個十裏八裏的夜路,馮掌櫃的一雙腳,冰得像從雪地裏起出的兩只白蘿蔔,沒有三太太在身子下焐半宿,絕對暖和不過來。就為這,三太太嘴上雖沒說什麼,心裏其實早犯嘀咕呢。現在倒好,三太太有了陪夜的使喚丫頭雲袖,自己總算是解脫了這樁苦差事。

馮掌櫃一回來,服侍馮掌櫃洗漱上炕後,雲袖正要出門去隔壁的西廂房,三太太在炕上說:“雲袖你睡炕東頭吧。”雲袖到底是個姑娘家,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低著頭站在炕下,身子卻沒動。馮掌櫃在炕頭上咳嗽了一聲,雲袖便哆哆嗦嗦上了炕。

燈熄後,三太太說:“雲袖你把棉襖脫了睡。”雲袖蜷著身子,一雙手死命抱著胸脯。炕對頭,馮掌櫃重重咳嗽了一聲,雲袖哆哆嗦嗦解開了棉襖扣子。不久,一雙男人冰涼冰涼的腳,忽一下就伸到了雲袖的懷裏。雲袖身子一激靈,嘴裏氣都不敢呵一下。那雙腳在雲袖懷裏擱著擱著就不安分起來,一蹭兩蹭的,就碰在雲袖胸前一團軟乎乎的東西上。炕頭上,馮掌櫃和三太太咯咯咯笑成了一片。

雲袖用被子蒙著頭,一雙肩膀一抖一抖的……

北山劉十三的土匪圍攻鳳鳴鎮是在三年之後。

那晚,剛掌燈,就聽城門口響起一片爆豆似的槍聲。不久,馮掌櫃就聽人說,劉十三的土匪和鳳鳴鎮陳團總的保安團交上了火,陳團總的保安團吃喝嫖賭,根本就不是劉十三那幫土匪的對手。馮掌櫃朝管家吩咐了幾聲,領著一幫老老少少的家眷,向鳳鳴鎮南的鳳凰山跑了。後半夜,管家派人來報信,劉十三的土匪撤走了。馮掌櫃進了門,整座宅子被翻了個個兒,馬坊裏槽頭上四匹馬兩頭騾子沒了,樓上盛糧的麥包露出了底,管家心疼得快要哭出了聲。馮掌櫃噙著水煙,鼻子裏哼哼了一聲,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後來,馮掌櫃和三太太點著燈下到馮家後院的窨子。窨子裏,馮掌櫃幾十年攢下的白花花的大洋,半個子兒沒剩,全沒了。馮掌櫃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哇”一聲,像個老娘們一樣哭出了聲。臨了,管家一查問,馮家上上下下櫃上的夥計家裏的下人一個不漏,個個都在;馮家獨獨少了一個雲袖。

年根,北山上忽然出了一股女土匪。不劫路不綁票,專打劫鳳鳴鎮方圓幾十裏內,富得流油的財東掌櫃。

傳說,那股女匪領頭的,名字就叫雲袖。

蓮巧

蓮巧捏著一根燃著的香頭跟著潘嬸往前走。

三月三早過了,天還是很冷,野地的風吹在人臉上,硬得像把剃頭刀子。

潘嬸沈著嗓子說:“順著這道坡一直往上走,蓮巧你千萬甭回頭,到了坡上的窯門口,你把香頭插在窯前頭,你進去了他會跟著你走進來……”

蓮巧“嗯”了一聲。

蓮巧木木的。

蓮巧覺得自己整個身子就像周公廟廟會上紅喜班的一只皮影,手腳被人操縱著擺動。

這裏的廟叫周公廟。

廟裏祭祀的除過會解夢演周易的周公,封神戲裏的姜太公、周文王、周武王,還有姜嫄送子娘娘。據說,婚後無子無女的女人在姜嫄送子娘娘殿裏上了布施燒了香磕過頭,再將殿後玉石爺摸一摸,來年要兒生兒想女得女,靈驗得很。姜嫄送子娘娘殿裏的香火其實一直比周公殿裏的香火還旺呢。小時候,趕過一場周公廟廟會回來,蓮巧撲閃著一雙眼睛問娘,摸一摸玉石爺咋就會生個娃娃?娘剛笑著臉一下就紅了,手一指蓮巧腦門,嗔罵蓮巧一聲,死女子!……

蓮巧在姜嫄送子娘娘殿裏上了布施燒了香磕過頭,就和潘嬸往殿後的玉石爺洞裏走。玉石爺的半顆腦袋早被人摸得不見影星了,蓮巧伸出手,蓮巧摸著玉石爺光光的頭頂,玉石爺滑溜溜涼颼颼的,冷得像塊冰。可蓮巧的整顆心都是熱的。蓮巧想要一個娃娃。準確地說,蓮巧想要一個兒子!

蓮巧是三年前嫁到鳳鳴鎮陳善人家的。

按理說,整個鳳鳴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陳善人,是根本不可能看上蓮巧那樣的小戶人家的。可陳善人的獨苗兒子是個傻子,十八九了嘴裏還從沒說過一句囫圇話,整個鳳鳴鎮上,哪個人家會眼睜睜將自己的閨女活活往火坑裏推?!當媒婆上門咯咯笑著說明了來意,娘的臉一下就陰了。蓮巧望了望堂屋木櫃上爹的遺像,然後看看身邊的弟弟妹妹,最終咬咬牙還是答應了。當一頂花轎擡進陳善人家高大的門樓,透過轎簾,蓮巧望著陳善人家粗大的柱子雕花的窗子,蓮巧在心裏笑了。可洞房花燭夜,望著炕頭上新郎官大張的嘴角流出的口水,蓮巧將頭埋在被子裏,一雙肩膀一抖一抖哭了。那時候,蓮巧忽然聽見紅喜班鏘鏘的鑼鼓聲,清亮的板胡聲,還有紅喜班的小生鶴雲飛那逶逶迤迤飄飄曳曳的清麗唱腔聲……

蓮巧打小就愛看戲。紅喜班在三村四莊演幾場,蓮巧黑漆白日追著攆著就看幾場。紅喜班是鳳鳴鎮上很有名氣的戲班,唱皮影戲木偶戲也唱折子戲大本戲。鶴雲飛是紅喜班的頭牌小生。鶴雲飛一出場,蓮巧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眼常會靜靜地一動不動,整個人像是跌進戲裏了。那飄飄揚揚的水袖,那清脆、透亮的唱腔,像是一泓水,能將蓮巧的一顆心輕輕浮起,又像一束光,能照到蓮巧的心裏去。

鶴雲飛其實是蓮巧家隔壁香椿嫂子的娘家侄兒。蓮巧發現,鶴雲飛卸了妝脫了戲衣,模樣其實比戲臺上還要清俊。鶴雲飛來香椿嫂子家看姑姑,香椿嫂子常探過墻頭朝著蓮巧嚷,蓮巧,蓮巧,願不願意嫁給我侄兒,也叫我姑姑?……

後來許多個夜晚,蓮巧就是隱隱聽著紅喜班的鼓樂聲和鶴雲飛的唱腔聲從天黑坐到天亮。

三年後,蓮巧就像當初進陳家一樣,肚子依舊平平癟癟的。

婆婆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冷了起來。

婆婆大清早剛起身就望著院子裏一群咕咕覓食的雞朝著蓮巧的窗口罵,我養個公雞能打鳴養個母雞會下蛋,我陳家養活了你三年,你能做些啥,啊?!

陳善人在堂屋裏幹咳了一聲,婆婆沒有吐出口的一句話卡在喉嚨裏,楞了楞最終還是頭一低顛著一雙小腳回了屋。

幾天後,三月十二周公廟廟會一到,陳善人和家裏幫傭的潘嬸嘰嘰咕咕了老半天,最終讓潘嬸領著蓮巧去周公廟姜嫄送子娘娘殿裏上一回布施,燒燒香磕個頭,為陳家乞一個頂門立戶的男娃……

蓮巧不用回頭也知道,自己身後跟著一個人,那遠遠的腳步聲,一下下像是踏在她的胸口。

蓮巧爬上了娘娘殿後的土坡,坡根有一排窯洞,有幾座窯門口,已插著一根根紅紅的香頭。蓮巧將手裏的香頭插在一間窯門口,就推開了窯門。

窯洞裏很黑,蓮巧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窯洞很淺,三兩步就能走到盡頭,窯腳鋪著厚厚的柴草,蓮巧的心忽然一下突突突縮成了一團。就在這時,窯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黑影進了門。蓮巧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汗味和煙味,蓮巧身子哆嗦了一下,張開嘴險些喊出了聲。只是,聲音還沒有從嗓子眼裏吐出來,蓮巧就被一雙粗大的胳膊一把攬住,緊緊摟住了。

蓮巧整個身子被壓在一個結實的身影下。

蓮巧閉上了眼睛。

蓮巧忽然聽見了紅喜班鏘鏘的鑼鼓聲,清亮的板胡聲,還有紅喜班的小生鶴雲飛那逶逶迤迤飄飄曳曳的清麗唱腔聲;蓮巧不久就看見了戲臺上鶴雲飛塗墨染紅的撩人扮相,一會是《白蛇傳》裏的許仙,一會是《花廳相會》裏的高文舉,一會又是《遊西湖》裏的裴生;蓮巧最終終於看見卸了戲裝脫了戲衣的鶴雲飛,黑漆漆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還有趴在香椿嫂子家的墻頭上偷偷望她時羞答答的目光……

一陣鉆心的疼痛裏,蓮巧忽然癡癡地想,如果此刻自己身子上的這個人是紅喜班的鶴雲飛,那該多好!

蓮巧睜開眼睛時,那個人早走了。

蓮巧這才發現,自己的整張臉都是濕的……

來年春天三月還沒到,鳳鳴鎮上的大戶陳善人的兒子喜得貴子的消息和紅喜班在周公廟廟會上連演十天大本戲的消息,一起在整個鳳鳴鎮上沸沸揚揚地飄著。

兒子滿月那天,蓮巧被人簇擁著坐在堂屋正中的一把太師椅上,許多人指著蓮巧懷裏兒子粉嘟嘟的小臉兒說:“像!真像!簡直跟陳家少爺一個模子倒出來。”

那時候,蓮巧忽然覺得自己整個身子很輕很輕,就像一張紙,風一吹都會動。

在蓮巧身後,陳家堂屋的列祖列宗排位前,供奉香燭旁,一炷拇指粗的檀木香早被陳善人點著了,一縷青煙正裊裊騰騰地向上飄著……

女人

女人是在一個雪花兒玉蝴蝶一樣撲簌飄落的清晨嫁到南莊的。

嗩吶那個嗚裏哇啦地吹,鞭炮那個劈裏啪啦地響,一桿棗紅搟面杖輕輕那麼一挑,一頂水紅蓋頭下閃電樣刺啦露出一張白俊俊的臉——亮晶晶的眼,粉嘟嘟的唇,細細的眉窄窄的肩,不要說男人,就連女人們看著看著也覺著心裏喜歡得不得了。

這麼一個可人兒,男人自然樂得合不攏嘴,守著自己的嬌娘子,像守著個天仙。鋤地,割麥,挑水,這些重活兒,一樣也不讓沾邊。女人就整天整天窩在家裏,絞絞剪剪,縫縫補補,結婚已大半年了,還是水蔥兒一樣細嫩,白蓮藕一樣潔凈。

一年後,女人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帶把兒子。

男人那個樂呵,眼睛瞇成一道縫,嘴巴怎麼也合不攏,幹活走路的樣兒飄飄的,好像不是踏在土地上,像是踩在一大朵一大朵幸福的雲彩上。

人常說紅顏薄命。不知這話是不是當真?但在女人身上,卻是應驗的。有一年正月,男人給人蓋房,一個趔趄從房梁上栽下來,登時就咽了氣。

男人被人擡回家,女人那個傷心呵,淚珠兒像屋頂的房檐水,滴滴答答叮叮當當就將自己哭成了個淚人兒。

也是啊,這事兒攤在哪個女人身上,誰沒有十缸八甕也淌不完的眼淚?!

但女人就是再傷心又能咋的?女人說到底都是水,是水,就得讓男人壇子罐子樣盛著。

男人七七剛過,便有媒婆子踏上門——女人的好長相,在四鄉八村是出了名的。河裏的水媒婆子的嘴,吧嗒吧嗒吃完一鍋旱煙,咯咯笑一聲,將男方說得花一樣好。女人卻總是耷拉著眼,不時擡起手背,擦一擦眼裏的淚。

終於有一戶人家,賭咒發誓說絕不虧待女人的娃,女人聽著聽著,就不哭了。低著頭,對媒婆子說,她想去那戶人家看看。

媒婆子咧著嘴笑了。

女人換了衣,跟著媒婆子出了門,立在家門口,女人卻一下哭出了聲。

女人說,俺走了,俺娘咋活呢?

是啊,女人走了,男人瞎了眼的老娘咋活呢?

女人後來“咣當”一聲將院門一關,就將自己牢牢關在了家,任人怎樣勸說,哪裏也不去了。

女人開始下田了——女人一鐮鐮笨拙地割麥;女人滿身泥水地挖地;女人咬著牙,踉踉蹌蹌去河邊挑水。可田裏有些活,卻不是女人可以幹得了的——

女人套好了犁,費盡全身力氣總算將牛吆到地頭。女人學著男人的樣兒“嘚嘚”喊幾聲,可牛卻靜靜立在田頭只顧喀嚓喀嚓倒著沫。女人將鞭子一舉,“啪”一聲落在牛脊梁上,牛“哞”地叫喚一聲回過頭,女人倒退一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女人擡頭看一眼頭頂青亮亮的天,再看一眼自家白花花的地,就埋下頭哭了。

路畔有人走過來,女人擦了淚,換個笑臉說,來寶兄弟,幫嫂子把地犁了。

好麼。叫來寶的男人說,嫂子可要答應我個事?

啥事?

叫來寶的男人嬉皮笑臉說,嫂子黑了給我把門留上。

一汪淚,在女人的眼裏打著漩兒,女人咬咬牙,終將它咽進肚裏。

夜裏,白晃晃的月光中,有人從門縫裏進了院。剛到房門前,門“吱呀”一聲開了,女人整個身子橫在門口。

女人擋著來人,冷著臉說,俺算不要臉了,但俺娘俺娃還要活人呢,俺娘眼雖瞎了,耳卻不背,千萬不要讓俺娘知道哦!

來人應一聲,女人就關了門,“哧”一聲吹滅了燈。

女人的田,就讓那些叫來寶叫滿倉叫狗剩的男人一年年這樣耕了。

女人開始躲莊裏的人。女人在地頭在門前碰上來寶滿倉狗剩的媳婦,頭一低,就要從人旁走過去。來寶滿倉狗剩的媳婦卻亮著嗓咯咯笑著喊,他嬸子,鋤地去啊!他嬸子,拔草回來。

女人終於擡起頭,聲音潮潮地“哎”了一聲。

雨天,來寶滿倉狗剩的媳婦,喜歡來女人家裏串門子。三個女人一臺戲,唧唧呱呱,嘰嘰喳喳,一坐,就是小半晌。好像,在這個小院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五六年後,男人的娘眼看就不行了。臨走,男人的娘將女人叫到跟前,斷斷續續說——

閨女,這些年難為你了!娘雖眼瞎了,可娘心裏明得鏡兒一樣,男人自古就是天,沒了男人的女人,就沒了天啊!閨女,你走吧,娘讓你受苦了……

女人俯在男人的娘身上,長長地哭出了聲……

嗩吶那個嗚裏哇啦地吹,鞭炮那個劈裏啪啦地響,一個雪花兒玉蝴蝶一樣撲簌飄落的清晨,一頂小橋,擡著女人,一路飄飄搖搖出了我們南莊,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野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