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和已故的父母在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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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 80年代生活照

思念如水,記憶如潮。多麼希望時光倒流!

1962年,孫道臨和王文娟結婚照

“孫道臨是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寫的詩。”“月老”宗江伯伯頗為得意的這句話,在坊間傳開後,很多人認為這樁婚姻是“不可思議的奇跡”,“兩人家庭和教育背景、生活習慣都不同,怎麼能做到情投意合呢”?其實,世人眼裏這些婚姻的必要條件,爸爸孫道臨、媽媽王文娟在苦戀4年期間,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問題”。媽媽晚年總結道:“婚姻這件事,還是精神上的合拍最要緊。”

1962年9月廬山蜜月

“精神上的合拍”,源自人生觀和價值觀的一致。在我心裏,爸爸媽媽不僅以作品留世,還把善良純正、勤奮進取的品性傳給了我們。

1.一樣的情懷

爸爸媽媽都是從舊社會的困苦中走來,少年便識愁滋味。一個嘆民生多艱,一個為全家生計。解放軍攻占上海的翌晨,蝸居霞飛路的爸爸和借住成都路的媽媽,都看到過帶傷的戰士們在寒風中露宿街頭的情景,驚喜又感動。懷著對新中國的熱愛,他們都報名去朝鮮戰場參加慰問演出。爸媽第一次約會就談起當年在前線經歷槍林彈雨的感受。“說到這些,我和她一下子都被對方深深打動了!”那天,爸爸還贊揚媽媽在舞臺上演繹的林黛玉“獨見風骨”。深夜回家後,他輾轉難眠,起身寫了一首小詩:“請給我一縷陽光……”抒發對媽媽的愛慕。寫這首詩的紙片他珍藏了幾十年。

王文娟在朝鮮戰場時身著文藝女兵制服

一樣的家國情懷,使兩人內心的距離感頓時消失了。仿佛早有靈犀,中華人民共和國剛成立時,當爸爸知道自己的薪水比毛主席還高,主動向上級申請減薪;而媽媽參軍回來,也把組織上為她保留的高工資全部上交了。他們更把這濃重的家國情懷投入到一生的藝術創作,塑造了許多勇敢堅毅、美麗純情的藝術形象。他們說:“是時代造就了我們的作品,是觀眾的摯愛滋養了我們的藝術生命。”

孫道臨穿軍服在天安門前留影

爸爸媽媽的故鄉都在浙江,兩人的桑梓之情愈到晚年愈如濃酒般醇厚。爸爸為嘉善的經濟發展積極引進外資,嘉善的“孫道臨電影藝術館”落成後,爸爸說:這個館不只是紀念我,希望能為家鄉的文化旅遊事業做點貢獻。所以爸爸去世後,我就把他生前的藏書、用品和家具全部捐給了嘉善。媽媽在20多年前,為解決村民灌溉用水的困難,自己捐了幾萬元,又積極奔走爭取政府撥款,替家鄉建了一座水庫。

2.一世的悲憫

爸爸媽媽都有一顆善良包容之心。婚後不久,他們就把奶奶和外婆接過來一起住,對兩位老人孝順至極。有一年媽媽在外地演出時外婆生病了,爸爸像孝子般一勺一勺給外婆餵飯。他七十多歲時還騎著自行車上街,替外婆抓藥或是找哪裏有她愛吃的金橘餅。那時雙方常有外地親戚住到我家來,他們把臥室讓出來給大姑的女兒坐月子,浙江大舅的兒女每年寒暑假都來我家住;即使“文革”時期家裏一半房子被“造反派”強占了,他們還是擠出一間房給小舅舅做婚房,至於後來常上門向爸媽請教或學藝的朋友、學生,對之留飯留宿更是尋常小事。

80年代在家中

媽媽把帶她出道的老師、表姐竺素娥奉作自己的“命中貴人”,總是說“沒有老師就沒有我的今天”。老師健在時,媽媽經常去看望她,關心她的生活起居;老師去世後,媽媽年年清明都去陵園給老師掃墓祭拜,直到去年二月她住進華東醫院時,還說:“清明不能去墓地看老師了,等出院後再去。”

舞臺上面對觀眾的鮮花和掌聲,媽媽總會想到編導、作曲、伴奏、舞美等“幕後英雄”。2016年“千裏共嬋娟”專場演出時,媽媽拉著作曲金良的手說:“對不住你噢!我一忙就顧不周全,你為專場花了這麼多心血,卻沒有請你上臺與觀眾見見,以後一定要讓觀眾知道你對我的幫助。”

1986年一家三口合影

爸爸媽媽的悲憫之心,更多放在生存艱難的普通人身上。1996年春,爸媽合作拍攝10集電視劇《孟麗君》時,擔任場務的四川打工仔小趙突然病倒,盡管劇組日夜不停在趕進度,但是爸爸聽說後立即停下拍攝,派車送小趙去醫院。小趙患的是胸腔囊腫,如不盡快治療會有危險,爸爸當即聯系到上海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病,還幫他解決了全部醫療費。病愈後的小趙幹不了體力活,爸爸安排他管倉庫,讓他繼續拿一份工資。這年春節,完全恢復健康的小趙回四川探親,行前來向爸爸告別並表達感激之情,爸爸一邊叮囑他要註意身體少喝酒,一邊摸出二百元錢塞進他手裏。面對這位慈父般的大導演,小趙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上世紀90年代家庭合影

爸媽收入不多,但常常捐錢給受災地區。陪伴媽媽十多年的朋友在媽媽去世後說出了一個秘密:她曾經陪媽媽去醫院,捐錢救治了兩名白血病患兒。媽媽不但不肯留下姓名,還叮囑她不要告訴任何人。寒冬季節,媽媽怕門房師傅受凍,買了油汀給他們取暖。過年過節,媽媽總會送些油啊、糕點啊給物業員工,送八寶飯她要親自去杏花樓買。爸爸的類似“小動作”則另有一功。寒冬溽暑,他只要看到挑擔在街頭賣花生、賣紅薯、賣西瓜的小販,就會多買一點甚至“一鍋端”全都買下,好讓他們早些回家。

3.一致的追求

從小爸媽就叮囑我兩句話。一句是:“做人要善良真誠,對人要一視同仁。職業是不分貴賤的,只要是憑自己能力吃飯的,就應該得到尊重。”另一句是:“做事要認真勤奮,盡力做到自己的‘最好’,對社會就有貢獻。”他們身教言傳,始終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工作,以認真專一的態度用心習藝,力求在銀幕或舞臺上的表演至臻完美。

1994年10月,王文娟和女兒在德國

每天,爸爸黎明即起,掐好時間舞劍、打拳、練聲;媽媽也練完早功去上班。我和媽媽一起走在路上,跟她說話她有時毫無反應,不是陷入沈思,就是神神叨叨在背些什麼,我就知道她又排新戲了。她還要我學她樣,利用走路、乘車時間背單詞。多少年來,爸爸和媽媽的演出很多很忙,吃晚飯時媽媽總不在家,演完戲回來我已經睡了;爸爸去外景地拍片剛回來,媽媽又去外地巡演了。節假日兩人更忙著參加各種文藝演出,爸爸甚至連續9年沒有和家人在一起過春節。在“孤獨”中自己長大起來的我,也就很早養成了學習和生活比較自律的習慣。

媽媽雖然沒讀幾年書,但悟性特別高,又很勤奮。她說自己沒有多少天分,“僥幸有所成就,無非是肯下笨功夫,一門心思做好一件事”。每演一出戲,她都要做仔細的案頭準備,對人物性格的分析和表演技法的拿捏絲絲入扣。

1994年10月,王文娟和女兒女婿在德國

翻閱她一本本的“演出手記”,《紅樓夢》是她花時間和心血最多、“學問”做得最深的一出戲。1959年越劇《紅樓夢》進京演出,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獻禮,引起首都文藝界轟動,時任文化部領導夏衍因為向他要《紅樓夢》戲票的人太多,應接不暇只好躲了起來。後來全國紅學家召開學術會議時,邀請“演活林黛玉”的媽媽參加,媽媽對黛玉的人物分析和見解,博得了專家們的交口贊譽。

媽媽認為,自己性格與書中林黛玉差異很大,要演好曹公寄情最深的這位才女,光靠外在條件和表演技巧是不夠的,必須走進人物內心。在通讀三遍原著並看了許多《紅樓夢》研究資料、確定林黛玉個性與感情的基調後,她反復咀嚼原著中所有與林黛玉有關的文字,體味黛玉因為“不放心”,在愛情發展不同階段的心理掙紮和情緒變化。第一場“黛玉進府”,她設計的黛玉坐姿是半邊臀部“粘”在凳子上,見人時慢慢起身相迎,以表現這位貴族小姐嫻雅持重又忐忑拘謹的性格。

媽媽的戲迷有很多是她朋友,她們問她:為什麼你在“焚稿”那場戲中沒怎麼流淚?她說:焚稿在原著裏只有幾句話,演員要給觀眾有“戲”可看,需要根據當時的情景“加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黛玉柔弱的身子與激憤的情緒形成強烈的反差,哀莫大於心死,“蠟炬成灰”淚已幹。表演時須處理好“形”與“神”的矛盾統一,以濃墨重彩凸顯黛玉決絕的心態與風骨,才能給觀眾心靈的震撼。每場演出之前,她都要看一遍林黛玉在全場戲中的情緒描述,全身心入戲後再化妝、登臺。

孫道臨夫婦和女兒女婿在 嘉善 電影藝術紀念館奠基時合影

上世紀80年代初公演的《孟麗君》也是媽媽喜歡的一出戲。因籌備過程很短,媽媽和劇組人員邊演邊改進,使這出老戲常演常新,成為越劇舞臺上的經典。上海電視臺請《孟麗君》劇組日夜趕工,僅用一個星期就完成了3集連續劇的拍攝,播出後收視率很高,許多原來不熟悉越劇的年輕人,就是看了這部電視劇以後愛上了越劇。追求完美的媽媽卻不滿意,說拍得太匆忙,應該把主要角色的個性“弄得”再豐滿一點。對10集電視劇《孟麗君》她也有遺憾,一是由於拍攝經費不夠,結尾部分倉促收場;二是為了“扮嫩”,整個臉部皮膚拉得很緊,很難用細微動人的表情揭示人物的情緒變化。

爸爸對自己的創作也是一絲不茍,嚴謹得近乎苛刻。他從小飽讀詩書,又在燕京汲取了“洋學問”,知識面很廣,是媽媽身邊的“活辭典”。媽媽笑他是“萬寶全書獨缺一只角——勿會敲榔頭”。有一次媽媽要他修椅子,他拿著榔頭狠命敲下去,釘子沒有敲進去,椅子卻被他砸壞了。正是因為“學問太多”,影片拍攝前他會研讀更多的資料,握籌布畫更加用心。特別是案頭研究,媽媽說他天天“弄紙頭”,一坐就是十幾個鐘頭。

執導影片《詹天佑》時爸爸已年近八十。為了再現清末從保路運動到辛亥革命的歷史真實,他和編劇一起查閱了上千萬字的史料,跑了京、廣、川等幾個省市請教諸多專家學者,還去成都走訪詹天佑的孫輩。劇本創作歷時六年、八易其稿;還帶著主創人員沿當年詹天佑走過的路,去長城內外勘察,在山嶺丘壑爬坡,一路和編劇細磨劇本。在八達嶺選景時正逢寒潮襲來,回到住地爸爸幾乎凍僵了,他沒有馬上回房取暖,而是抖抖顫顫在門口撥長途向媽媽報平安,因為回房打電話要花公家錢。在北京,他嫌招待所的早餐太貴,為節約出差開銷,每天早起為大家買來路邊小攤出爐的燒餅、豆汁。沒想到吃了幾天,別人沒事,爸爸卻鬧肚子了,一天腹瀉十多次,半夜送去醫院吊針。腹瀉剛止住,他不顧眾人反對,立即隨組出行。患有嚴重高血壓和糖尿病的耄耋老人,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沒有因病耽誤過進度,甚至去零下40 ℃的海參崴實景拍片。

1974年爸爸被推薦去上海電影譯制廠,兼做翻譯、導演、配音,工作量很大。可是他不到兩年就完成了《白癡》《孤星血淚》《基督山伯爵》《列寧在1918》等十多部譯制片。有時一口氣配音幾個小時,上下唇嘴皮都粘住了。1988年,爸爸參加在舊金山舉行的中美戲劇交流,美國藝術大劇院排演全英語版的話劇《馬可·百萬》,請爸爸飾演劇中主角之一、中國元朝皇帝忽必烈。排戲時間僅一個月,爸爸的戲份很多,背熟全劇英語臺詞後,需要和美國同行討論角色、表演、感情、語氣等,難度很高。但是爸爸圓滿完成了全部35場演出,滿載美國同行的贊譽回國。

4.歡樂溫馨的家

每年7·2“新婚日”和廬山中秋“蜜月夜”,爸爸和媽媽都要深情紀念。他們互相欣賞,又各自獨立。爸爸只要在上海,媽媽每演一出新戲他都去看,爸爸演的電影,媽媽也不放過,上影廠內部放外國“資料片”,爸爸總是攜媽媽一起觀賞。藝術上的切磋交流,側重互相砥礪,找對方不足。也就一次在說笑中互相“吹捧”過,爸爸說媽媽演得最好的是《追魚》,贊嘆媽媽在“拔鱗”時一連串的“鷂子翻身”、“搶背”、“烏龍絞柱”等武“藝”精彩;媽媽說爸爸演得最好的角色是《雷雨》中的周樸園和《不夜城》裏的張伯韓,“一個偽君子,一個唯利是圖,完全不像你!”

2006年,孫道臨王文娟和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合影

為了節約時間,家裏吃的穿的簡單隨意,把肉、豆和幾種蔬菜攪在一個鍋裏煮菜飯,若添上外婆做的、爸爸愛吃的糟雞糟肉,就算豐盛了。每次爸爸從外景地回來,媽媽一定會親自去菜場買爸爸愛吃的菜,爸爸空閑時也會下廚做他拿手的羅宋湯、烙餅和核桃酪,兩人都說做核桃酪是自己教會對方的。在公眾場合,他倆的衣著很講究,這是對觀眾的禮貌與尊重,所以做西裝、做旗袍再貴他們也舍得。平時穿得很樸素,在還沒有空調的夏夜,爸爸穿著有破洞的汗衫布鞋在走廊裏搖扇納涼。

爸爸對媽媽的愛是體貼,是取悅,是幫助。

多年來媽媽每晚要演戲,中午必須睡一兩個小時。爸爸在家就像“門神”一樣守在臥室門口,不讓任何人打擾,偶爾進去拿東西,也是躡手躡腳。電話鈴一響,他馬上衝過去接,生怕吵醒媽媽。有人來電話找媽媽,盡量婉言擋回去。趕排《孟麗君》那會兒,每到深夜無人時,媽媽還在越劇院排練室彈琴練唱,爸爸就陪在一旁。夜幕下並肩走在回家路上,他們倆還在討論如何“以腔傳情”。

2017年,王文娟獲第27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終身成就獎,和女兒、外孫女合影

爸爸非常幽默,跟他不熟的人可能覺得他很嚴肅,會讓人害怕,但和他接觸多了,就覺得他這人蠻風趣的。和他在一起,他會讓你一直笑,但他自己不笑。有一次我去看他,我說爸爸你要多運動,老是坐在書桌前,肚子會越來越大。他說:“哎,你不懂,我肚子大是因為我滿腹經綸呀!”

有一天媽媽下班回來沈著臉,為工作不順利生悶氣。爸爸問了之後也“生氣”了,氣得比媽媽更厲害,甚至“怒發衝冠”!媽媽覺得奇怪:“你為啥生這麼大的氣?”爸爸說:“我的雞肚腸比你的老虎肚皮小多了,你這‘英雄虎膽’都氣成這樣,我的‘小肚雞腸’能不氣破嗎?”(註:爸爸屬雞,媽媽屬虎。)媽媽看著爸爸惟妙惟肖演“生氣”的樣子,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爸爸又勸她心胸放寬一點,媽媽的臉很快“陰轉晴”了。

有爸爸的親屬從外地來,爸爸先跟他們打招呼:“文娟不會做飯的,隨便吃點噢!”論收拾房間做家務,爸爸遠比媽媽仔細有條理。媽媽出差理行李,大多是是爸爸替她“搞定”的。有一年秋天爸爸要去廣州,媽媽說:“這次我來幫你理行李,保證不會凍著你。”我也湊上去幫媽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理好,誰知到了廣州,氣溫比三伏天還高!爸爸打開行李叫苦連天,滿滿一箱都是厚衣服,夏天穿的一件沒有,連內衣內褲都忘了放。爸爸給媽媽寫信說:“天下老虎一家親,秋老虎在幫王老虎發威呢!”

2019年於香花橋小區

媽媽每晚演完戲,唱得口幹舌燥回來,爸爸都準備好媽媽愛吃的鴨梨放在桌上,媽媽吃完梨總是忘了收掉梨皮和梨核。爸爸幫她收拾幾次後,向她提意見,她笑瞇瞇一口答應改掉,可是幾天下來陋習不改。爸爸就搞了個“惡作劇”,睡前把一堆梨皮梨核裝進塑料袋,塞到媽媽一側的被窩裏,再三叮囑我“千萬別告訴她”!媽媽回家後吃完梨去洗漱,又把梨皮梨核忘在桌上了。回到臥室黑燈瞎火摸上床鉆進被窩,不對!背上怎麼涼絲絲的?腰間有一樣東西硌著。窸窸窣窣摸了一陣擰開燈一看,被窩裏竟然躺著一包梨皮!從這以後,媽媽的“毛病”就被爸爸“治”好了。

今年是爸爸誕辰100周年,又是媽媽離開我的一年。媽媽離去後幾個月,有時我竟神思恍惚間回到媽媽住院的那段日子:“哦,這時間我該去醫院看媽媽了!”回過神來不禁黯然心酸:媽媽已經不在了!

謹以此文紀念我親愛的爸爸媽媽。願他們天國相會,再合寫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的詩”!(本文由李安瑜根據孫道臨女兒孫慶原口述內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