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和已故人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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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周劭。

1986年,我進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在工余休息的時候,經常見到一個身材健朗、衣著整潔、看上去頗有氣度的老人在編輯室門外走道裏叼著雪茄與年輕人聊天。我好奇地問同事:“這是誰呀?”他們告訴我,他叫周劭,是我社的特約編輯,在以編輯出版文學典籍整理著作為主的第一編輯室工作,當時年已七旬。同事又做神秘狀地告訴我,他曾用名周黎庵,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灘上的著名編輯、作家,他的太太穆麗娟是戴望舒的前妻。這果然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當時在以編輯出版文學研究著作為主的第二編輯室工作。此後,我有空也去聽他聊天,也讀到了他的一些著作,漸漸地對他的生平事跡有了一些了解。

執業律師

在敘述晚年周劭的生活狀態前,有必要簡述周劭的生平經歷和早年事跡。周劭,1916年6月生,浙江鎮海人。他的父系家世,周劭成年後幾乎沒有提及,只言及祖父是鄉間紳士,先他出世而亡,他在外婆家長大。外婆家是書香門第,給了他很好的讀書環境。周劭十一歲到上海清心中學附小讀書,寄居在其舅張魯庵家,直到1935年6月中學畢業。張魯庵是參行老板,又是著名篆刻家,與陳巨來為同門。

1935年秋,周劭考入設在上海的東吳大學法學院。東吳大學是美國基督教監理會於1900年創辦的,設有文、理、法三個學院,文、理學院設在蘇州,原校址現為蘇州大學;法學院設在上海虹口昆山路。法學院當時開設預科課程,規定須在蘇州東吳大學本部念一年或兩年預科方可到上海念完四年或三年的五年制法律系課程教育。周劭自言:“我於一九三五年考入東吳大學讀法學院的預科,考卷交的是‘白卷’,希望不被錄取而可償東渡扶桑念文科的夙願,但法學院院長吳經熊是我的表伯又是我的忘年交,還想做我的老師,便運用職權,破格錄取我這個曵白學生,從此開始兩學期的負笈吳門生涯,實際上前後不到八個月。”(《吳門笈影》,《葑溪尋夢》,古吳軒出版社,1999年)

周劭在蘇州東吳大學本部讀法學院預科,因此與蘇州結緣。他早年出版的《葑門集》(上海葑溪書屋,1940年;遼寧教育出版社1996年以《清明集》為題,與《清明集》合刊),晚年出版的隨筆集《葑溪尋夢》,俱以蘇州地名命名。在東吳大學,他加入了寧波同鄉會,並與擔任會長的同年同鄉同級同舍的經濟系同學蔣緯國交往密切。蔣緯國當時住在距今蘇州大學不遠的南園,今南園賓館尚存蔣緯國故居。1940年夏,周劭以法學學士畢業。同年冬,他經過設在重慶的司法部律師甄別委員會甄別,取得律師資格和證書,即入上海外灘附近圓明園路上的秉公律師事務所執行律師業務。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該事務所解散。

嶄露頭角

在這之前的1937年11月12日,日軍占領上海華界和蘇州河以北的半個上海公共租界。上海法租界和蘇州河以南的半個上海公共租界四面都是日軍侵占的淪陷區,僅租界內是日軍勢力未到而為英法等國控制的地方,就像大海當中的孤島,故稱“孤島”。“孤島”存在時間就從這天至1941年12月8日日軍侵入上海租界為止。周劭從小就喜歡寫作,11歲時就給當地報紙投稿並發表文章,讀大學時涉足文壇並開始其編輯生涯,“孤島”時期嶄露頭角。

1936年秋,他來上海讀大學,與宇宙風社編輯陶亢德(1908—1983)等人合辦《談風》半月刊,自任主編。次年抗戰爆發,該刊出版不滿一年便停刊。陶亢德拉他入宇宙風社擔任編輯,因業務結識了老舍、郁達夫、周作人、豐子愷、俞平伯、劉大傑、趙景深、施蟄存等一批著名文人學者。他又署名“吉力”,向創刊於1938年的《文匯報》副刊《世紀風》投稿並由此認識其編者唐弢(1913—1992),遂與唐弢等《魯迅風》作者合撰雜文集《邊鼓集》(上海文匯有限公司,1939)、《橫眉集》(上海世界書局,1939),成為一時聞名的“魯迅風”雜文作家。

《魯迅風》周刊是王任叔、孔另境、金性堯等人於1939年1月創辦的以繼承魯迅雜文風格為宗旨的雜誌。《邊鼓集》收文載道(金性堯)、周木齋、周黎庵、屈軼、柯靈、風子(唐弢)6人雜文18篇,按人分卷,共6卷。《橫眉集》所收作者除《邊鼓集》6人外,加入孔另境。《邊鼓集》意謂為抗日救亡而打的陣陣激烈的邊鼓,從“沈重的心中發出來低微而急迫的聲音”。《橫眉集》書名“橫眉”,取自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之句。孔另境在《橫眉集》序中代表作者揭出寫作的主旨:“不但要暴露和襲擊國內各階層的惡劣傾向”,“而且還得負著剝露和擊刺國外侵略者的醜態和毒計的責任”。

主編《宇宙風》

周劭當時勤於寫作,除了合集外,其個人著作結集的有《清明集》(上海宇宙風社,1938)、《吳鉤集》(上海宇宙風社,1938)、《華發集》(上海庸林書屋,1941)等。其《清明集》收六篇文章,敘明清史事,以史為鑒,借古諷今,充滿現實意義。如《清初貳臣的生涯》直斥:“屈節事仇的人物,我們稱他們為‘漢奸’或‘傀儡’,自有史以來,中華民族遭異族蹂躪時,總有這些無恥醜類的出現,真是‘自古已然,於今為烈’的。”他的這些文章均先刊於《宇宙風》雜誌。《宇宙風》1935年秋創刊,至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終刊,是當時有影響的刊物,銷量曾達45000份,僅次於《生活》和《東方雜誌》。由林語堂、陶亢德和周劭編輯。後來林語堂赴美國,陶亢德去香港,就由周劭獨編。

1936年至1941年,周劭在上海還先後擔任《談風》半月刊主編、《宇宙風乙刊》編輯、《天下事》半月刊主編;1939年又任上海循環報社副刊《海風》主編;1940年又任西洋文學月刊社《西洋文學》編輯;1940年至1941年,又任上海魯迅風社《魯迅風》周刊編輯。從這些履歷,可以看到周劭當年在文壇的活躍度。陳青生說:“周黎庵和文載道在孤島時期是名噪一時的《魯迅風》雜文作家,積極宣傳抗戰愛國,嚴厲譴責漢奸行徑,公認為‘抗戰派’作家。”(《抗戰時期的上海文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他不僅在當時與金性堯同聲相應,而且在後來對金性堯產生了幾乎影響其下半輩子命運的作用(參見下文)。

幫閑文人

“孤島”淪陷後,日寇嚴酷鎮壓一切抗日活動,生活在淪陷區的國人命運發生了急劇變化,文人也產生了分化。留在上海的文人,或如許廣平、柯靈等堅貞不屈,不與日偽合作;或者閉門寫作,有的還可依賴教書為生,如錢鍾書完成《談藝錄》和《圍城》兩部名著,有的只能過著貧寒的生活,如譚正璧等(這可能是多數);或如袁殊、關露等潛入日偽內部,不惜犧牲名節從事神聖的事業;還有如胡蘭成、柳雨生等觍顏事敵,主動成為文化漢奸。周劭和文載道等則明知為汪偽做事有辱名節,但還是做了幫閑文人。1942年至1944年,周劭任上海古今出版社《古今》編輯、主編。《古今》是曾任汪偽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和交通部政務次長朱樸(1902—1970)於1942年3月創辦的,先是月刊,到第九期改為半月刊。朱樸與周佛海關系密切,自稱“周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樸園短簡——致文若第一信》,《樸園日記》,海豚出版社,2012)。他在《〈古今〉兩年》一文中說:“就中幫助最多而最力者要推周佛海先生,兩年以來,他不僅不斷地為《古今》撰文,使得《古今》能夠獲得讀者更熱烈的歡迎,而且每逢《古今》遇到困難的時候,他總不吝賜以精神及物質的幫助。”

《古今》以發表文史掌故、散文小品文章為主,但作者中不少是汪偽漢奸。《古今》先後發表汪精衛《故人故事》、周佛海《廣州之行》《扶桑籍影溯當年》《盛衰閱盡話滄桑》《苦學記》、陳公博《上海的市長》等文章。周黎庵作為主編,在《古今》周年紀念特大號的《編輯後記》中說:“尤其難能可貴者,乃國府主席汪先生,於宵旰憂勤,日理萬機之余,亦抽暇為紀念號撰文,此不獨本刊獨特之光榮,亦中國文壇有史以來之盛事”,“本期又一特殊之貢獻,乃周佛海先生之《扶桑籍影溯當年》,本刊之得有今日地位,周先生文字號召之力為多,此文與《故人故事》並刊,足稱雙絕,為本刊生色不少。”在《〈古今〉兩年》一文中,周黎庵寫道:“《古今》二年來的成功,可以說是作者之成功,造成《古今》地位的文章,第一位作者,不用說,是周佛海先生了,凡是有他文字的一期,我們總特地多印一些,但還是一銷而空。”這些話與朱樸之語如出一轍。因此,人們自然就把《古今》看成了周佛海的刊物也即漢奸刊物。

周劭是《古今》的骨幹。朱樸《〈古今〉兩年》雲:“當《古今》最初創刊的時候,……事實上的編輯者和撰稿者只有三個人,一是不佞本人,其余兩位即陶亢德、周黎庵兩君而已。”周劭從《古今》第三期起出任《古今》主編。朱樸說:“我與黎庵沒有一天不到社中工作,不論風雨寒暑,從未間斷。”可以說周劭對《古今》出力最多。為了辦好《古今》,他還拉來金性堯幫忙。金性堯成了《古今》的不署名編輯,每天去半天。金性堯生前發表的最後一篇文章是寫於2003年的《悼黎庵》,寫到他與周劭因為《世紀風》寫雜文而相識。後來,朱樸和周劭合辦《古今》,“朱樸是沒有金錢和權勢的,但因投靠了周佛海,經濟上也有了保證,成為周門一個高級清客”。金性堯檢討自己:“我也是相差無幾,後來是自甘附逆。作為《世紀風》的作者原是很清白的,作了《古今》的不署名編輯,政治上便有涇渭之分。抗戰勝利後被人詬罵,也是咎由自取。每個人的行動都應由自己負責,我是自己撞上去的。因為這時候我正在吸鴉片,需要錢用。這真是百悔莫贖的惡果,我一生的許多錯誤,皆由此而來。”

除了約稿編稿,周劭在《古今》也發表有《記章太炎及其軼事》《憶郁達夫》《清乾隆帝的出生》等文史文章。因為周劭辦《古今》的影響,1942年4月,周佛海等認為周劭“前在滬主持刊物頗著文名,現已參加和運工作甚力”而“派以簡任待遇專員名義,不支俸以勵賢能”,任命他為汪偽中央政治委員會秘書廳簡任專員;1944年又任命他為汪偽“中央儲備銀行調查處專員”,但周劭均未到職。

1944年10月《古今》在出版第五十七期後停刊。終刊時,朱樸“邀周黎庵、文載道便餐,一以《古今》小休,尚有瑣屑余事待商;一以二年來甘苦相共,不能不聊表寸衷也”(《樸園日記——重陽雨絲風片錄》,《樸園日記》,海豚出版社,2012)。由此可見周劭與朱樸關系之密切。朱樸後來赴香港定居,從事書畫鑒藏。《文匯報》記者陸灝,有一天問周劭為什麼會參加《古今》的編輯,周劭回答:“說到底,就是四個字:貪生怕死。”

在辦刊物的同時,1940年至1944年,周劭還在上海兼營律師業務,他的主要生活來源還是依靠律師業務的收入。

抗戰勝利後,清算漢奸。與周劭一起擔任《古今》編輯並主持古今出版社、開辦具有日資背景的太平書局的陶亢德與周作人、龍榆生等被定為“文化漢奸”鋃鐺入獄,太平書局被定為敵產。雖然在1945年11月上海曙光出版社出版的署名司馬文偵的《文化漢奸》一書中,周黎庵與陶亢德、胡蘭成、柳雨生等一起被列為“文化漢奸”,但周劭由於脫身早,又沒擔任過汪偽實職,所以未遭清算。1945年至1949年,周劭在上海加入天衡法律事務所,地址在四川中路,專營律師業務,經辦民事、刑事訴訟。他為茅盾先生代理過房屋糾紛官司,並寫入了其晚年所著《黃昏小品》。這一時期,他離開文壇,停止寫作,也不再參加文藝界活動。

在時代的大風潮裏

周劭在上海解放前的事跡,多見於他自己寫的回憶性文章和相關記載,蔡登山等人所撰文章也有述及。他此後的事跡蔡登山等人所撰文章所述不詳,茲根據相關記載梳理如下。

上海解放後不久,律師制度取消,周劭遂在虹口中學教了一學期的歷史課後辭職。1950年7月,他進入私營正廣和汽水公司任法律顧問,草擬公司章程等,不久任副經理。因對業務不熟悉,學非所用,周劭萌生退意。1956年12月,他參加上海市人才招聘會,被調配到上海文化出版社任編輯。其老友孔另境時任上海文化出版社編輯部副主任。金性堯則在此前由上海文化出版社調到1956年11月新成立的古典文學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前身)任編輯。1957年6月,周劭由宓逸群、金性堯介紹,加入中國民主促進會。同年,周劭在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了他根據關漢卿原著《望江亭》改編的配圖的通俗讀物。這年5月,朱樸作為著名書畫鑒藏家來上海活動一周,到的當日晚上即與周劭見面,“相見興奮,一時幾乎話都說不出來”。接下來周劭有四天陪他活動,有一日“下午黎庵同性堯來訪,性堯較十年前得意多了”(《上海一周》,《樸園日記》,同上)。相比金性堯,周劭舒適的日子很短暫。1958年9月,上海文化出版社鑒於周劭汪偽時期的歷史問題,經報上海市有關部門批準,“以漢奸論處,行政開除,送去勞動教養”,被遣送安徽勞動教養。1965年1月,經安徽省公安廳勞改局批準,周劭“解除勞教,留隊就業”。1975年12月,周劭經安徽省有關部門核準“予以轉業,並享有公民權”。1976年3月,周劭被分配在上海市鞋帽公司所屬成都皮革五金合作商店工作。

1977年11月,上海市委決定恢復上海市出版局和各出版社的建制。1978年1月1日,上海文藝出版社恢復原名,因上海文化出版社早已並入上海文藝出版社,故周劭也“歸隊”進了上海文藝出版社的編制,直到1985年5月退休。周劭向組織提出了關於自己政治歷史問題的復查要求。1980年11月,上海文藝出版社復查後認為對周劭汪偽時期的歷史問題“可不以漢奸對待,應予糾正”。為此,建議上級有關部門撤銷當年對周劭開除公職和送勞教的決定。

進入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年1月1日,上海古籍出版社在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等的基礎上成立,老社長李俊民積極招納老編輯。金性堯時在上海古籍出版社任編輯。可能是他的推薦,恢復編輯身份的周劭沒有回上海文藝出版社工作,而是從1979年起被上海古籍出版社聘為編輯。周劭到古籍出版社,從事他喜愛的古典文學著作的編輯;同時,古籍出版社和諧的人際關系和專註學術的氛圍,使他有如魚得水的感受,得以盡展其才學。李俊民是一位忠厚長者,敢於起用有才學之人。當時與周劭年輩相近的編輯還有不少。他認識了剛恢復編輯身份回到古籍出版社工作的王勉(鯤西)。他倆與金性堯同年,生肖都屬龍,都對明清史事和文學素有研究。周劭所在的第一編輯室主任李學穎,對編輯工作極其認真負責,也對明清史事和文學有濃厚興趣,周劭擔任責任編輯的許多圖書就是由她復審把關的。

繼任的編輯室主任趙昌平,是施蟄存先生的首屆研究生,他尊稱周劭為“師叔”。周劭對家人有點嚴厲,與年輕編輯交往時則以平輩視之,年輕編輯或尊稱他為“周公”或開玩笑地叫他“周老頭”。編輯丁如明記得,周劭退休後,有一次由他公子扶著來社裏,坐在樓下廳裏,要丁如明下去談談。他們正談話間,忽然他公子插了句話,他勃然大怒,斥責道:“我們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沒規矩!”其實他公子與丁如明年齡差不多,相差至多也就三四歲。弄得丁如明倒有點尷尬,很過意不去。周劭在古籍出版社工作的十年間,主要從事古籍整理稿件的審讀,他擔任責任編輯的圖書有四十多種,其中有列入《中國古典文學叢書》的《樊南文集》《雁門集》《揭傒斯全集》《高青丘集》《陳子龍詩集》《牧齋初學集》《牧齋有學集》《牧齋雜著》《吳梅村全集》《顧亭林詩集匯註》《安雅堂全集》《方苞集》《樊榭山房集》《劉大櫆集》《惜抱軒詩文集》《兩當軒集》《人境廬詩草箋註》《嶺雲海日樓詩鈔》等,以及《瀛奎律髓匯評》《宋詞紀事》《明詩紀事》《詞苑叢談》《洪憲紀事詩三種》《清詩別裁集》等。由於飽讀詩書,腹笥深厚,他審稿面很寬,速度也快。1988年12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薦報送,經上海市出版專業高級職務評審委員會討論表決通過其編審任職資格。

重作馮婦

周劭在做編輯的同時,自己也參與一些古籍整理,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就有他標點的查慎行著《敬業堂詩集》(全三冊,1986)、姚燮著《復莊詩問》(全二冊,1988)和《史記菁華錄》(與王興康合作,署名周旻佳,1988)等。晚年他又重作馮婦,寫了不少漫談文史掌故和回憶往事的隨筆,結集的有《黃昏小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葑溪尋夢》(古吳軒出版社,1999)、《向晚隨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等,內容主要是談明清史中的人物和軼事、近現代名人趣聞、上海和蘇州地區的地方掌故等,往往是談今說古,中西兼容,娓娓道來,意趣盎然。他專題的著作有《清詩的春夏》和《中國明清的官》等。周劭喜歡清詩,尤其推重清代詩人吳偉業和黃仲則,取齋名為“揖吳拜黃齋”。他曾告訴丁如明,他去勞教時居然還帶了兩人的集子,兩人的詩陪伴他熬過了漫長的歲月。

《清詩的春夏》署名周黎庵。他把清詩分為四季,以隨筆的寫法敘述清代前中期詩人的故事。這是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詩詞坊”中的一種,1990年4月香港版,1991年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內地版,這套書是金性堯主編的。這套書中還有金性堯著的《閑坐說詩經》等。《中國明清的官》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茗邊老話》叢書中的一種,收入叢書的還有金性堯的《六宮幽靈》、鯤西的《深宮裏的溫莎娘們》。周劭下筆極快,掌故信手拈來,他的這些文章大都是工間操休息時間寫就的。

1987年12月,上海書店出版社聘請周劭和上海古籍出版社楊友仁、上海辭書出版社王知伊三位退休老編審為《中國近代文學大系》特約編輯。《中國近代文學大系》由周劭的老友範泉負責編輯,範泉是一位富有經驗的老出版家,為叢書搭建了一個包括施蟄存等各領域專家的陣容強大的編委會。編輯室還有龔建星、鄭曉方兩位青年編輯。龔建星後調《新民晚報》任副刊《夜光杯》編輯,以筆名西坡名世。鄭曉方為早期共產黨人鄭超麟(1901—1998)之堂孫女,為照顧鄭超麟起居從福建老家調滬,後調中國福利會出版社為編審。當時,在福州路上海書店樓上食堂劃出一塊地方,放上寫字桌和書櫥,他們就在那裏做編輯。經過這些老少編輯幾年的艱苦努力,1991年12集30卷2000萬字的《中國近代文學大系》出版。1997年,該書獲第三屆國家圖書獎榮譽獎。

為了開拓選題,周劭向趙昌平建議將《宇宙風·自傳之一章》《人間世·名人誌》專欄合集為《未能忘卻的憶念》一書,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於1999年出版。該書裒集了蔡元培、周作人、老舍、郁達夫、徐誌摩等文化人的生活片斷,不僅有史料價值,而且可讀性強。受這本書的影響,我策劃了《民國名刊精選》叢書十冊,選了《語絲》《新月》《太白》《宇宙風》《論語》《人間世》《現代》《萬象》等名刊名篇,其中選了戴望舒的文章,周劭還特地陪著戴望舒的女兒戴詠素來我社領取樣書和稿費。

周劭晚年來往的朋友除了同事外,老輩的有施蟄存等,小友有陸灝、龔建星等。周劭年輕時就喜歡打牌,晚年也喜雀戰。華東師範大學陳子善教授回憶道,其父陳新民“與周黎庵交往較為密切,因他們一度在上海正廣和汽水廠共過事。記憶中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末,周黎庵常來寒舍與家父喝酒聊天,後來家父家母也常去周府與周黎庵、穆麗娟夫婦玩方城之嬉”(陳子善《不日記二集》,山東畫報出版社,2015)。

周劭晚年經常去走訪施蟄存先生。陳巨來身後的著作《安持人物瑣憶》,是他生前將此稿托付給施蟄存,施蟄存交周劭謀求出版。陸灝等為遼寧教育出版社編《萬象》雜誌,周劭遂交《萬象》連載,後單行出版,名躁一時。周劭還為《萬象》撰寫了《陳巨來與浙派篆刻家》《煙草瑣話》《三十年代有過一個“雜誌年”》等文。他與施先生有抽雪茄的共同愛好。施先生送了幾枝哈瓦那雪茄給周劭,周劭舍不得吸,一直藏著。後期他吸雪茄,大多由丁如明替他到徐家匯一家煙店一箱一箱地買。他要桐鄉雪茄煙廠生產的,貴一點的菊花牌三角六分一包十支裝的他還舍不得買,買二角七分一包價低的。後來桐鄉煙廠關門了,他嘆息不止。當然這是上世紀80年代初的價格了。

周劭退休後,為圖清靜,向上海文藝出版社借了一間屋獨居。房子在嘉善路,我去過,記得是樓中間的亭子間,一廳一臥室。他在鬥室中掛了一匾“揖吳拜黃齋”,還在板壁上掛他和太太穆麗娟年輕時的合影照片。他身體不錯,冬天堅持洗冷水浴。他喜歡喝酒,晚年患有痛風,穆麗娟不許他喝酒,他還不聽,還請年輕編輯一起喝酒。因痛風走路不便,他出門拄著拐杖,牙又掉了幾個,有年輕同事與他開玩笑,說他:“無齒(恥)之徒,不良於行”,他不以為忤,聞之大笑。小青年越擠兌他,他越高興。周劭晚上喜歡看電視劇。有一陣“清宮戲”流行,他看完了就寫一篇雜感,寄給《新民晚報》的《夜光杯》發表。鯤西《懷周劭》一文記:“周君嘗自雲但有一瓶酒一枝筆,文可頃刻而成。雖然這樣,不查文獻行文難免有誤,所以聞亦有人質疑,周君並不以為意,只是憤憤然就此封筆了。”但周劭去世後不久,《夜光杯》還發表有他的存稿。

晚年穆麗娟。

周劭與穆麗娟

寫周劭,穆麗娟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關於穆麗娟與戴望舒的故事,坊間已有多種圖書文章述及,穆麗娟本人也曾以戴望舒前妻、周劭夫人的身份接受過訪談,2011年6月15日《新民周刊》就有《穆時英之妹穆麗娟:與戴望舒離婚,和周黎庵相伴》一文,敘述得比較詳細,本文就不再贅述,只敘述穆麗娟與周劭相關的事跡。

穆麗娟,浙江慈溪人,1917年出生於一個實業家家庭。1935年畢業於上海南洋女中。穆麗娟的大哥是穆時英(1912—1940)。穆時英與劉吶鷗、施蟄存同為上世紀三十年代著名的新感覺派小說作家。1935年4月,戴望舒(1905—1950)從法國返回上海,與劉吶鷗、穆時英兩家同住在一所公寓裏。此時,戴望舒相戀八年的未婚妻施絳年(施蟄存之妹)已經另有所愛,大家都很同情他。於是,穆時英把自己的妹妹穆麗娟介紹給戴望舒。

兩人於1936年6月在上海新亞飯店舉行了婚禮。19歲的穆麗娟嫁給了比自己大12歲的戴望舒,婚後育有一女戴詠素,小名朵朵。1939年,戴望舒帶著妻女來到香港。由於年齡閱歷差距和性格差異,兩人的感情出現危機。1940年6月,時任汪偽《國民新聞》社社長的穆時英在上海被國民黨特工人員暗殺,戴望舒不許穆麗娟回滬奔喪。同年冬,穆麗娟之母在上海病逝。穆麗娟不顧戴望舒的阻攔回滬奔喪。1943年1月,兩人離婚。

穆麗娟回到上海後,早已相識的周黎庵作為穆時英的朋友經常來看她,陪她聊天。周黎庵比穆麗娟大一歲,尚是單身,在當時的上海春風得意。他愛上了穆麗娟。1943年3月15日,兩人在上海金門飯店舉行婚禮。在婚禮中充當司儀的柳雨生在同年四月號的《雜誌》上寫有《文化人結婚記》記錄兩人婚禮的情景,蔡登山文章中已有節引,茲不贅述。有年青同事開玩笑地指責周劭不該奪人所愛,他笑著說:“這是珠還合浦。我與穆麗娟在鄉下住處原只隔一條河,是前後村。”他的老家鎮海與慈溪緊鄰,可以算是同鄉。上世紀九十年代,已定居澳大利亞成為著名學者的柳存仁(柳雨生)每次來滬時總要告知我們,有機會時就讓我們安排他與周劭見面敘談。

穆麗娟與周劭婚後育有三女一子。1949年後,穆麗娟走出家門參加工作,在古典文學出版社做校對。周劭到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後,穆麗娟也不時來社,有時與周劭一起參加中國民主促進會上海古籍出版社支部的旅遊考察活動,金性堯曾擔任過支部主任委員。

周劭最後的日子是在老屋度過的。他與穆麗娟的老屋在上海江陰路一個老式的石庫門裏弄房子,我去過,記得是二樓,窗對著南京西路。周劭去世後,我和同事代表上海古籍出版社去吊唁,穆麗娟告訴我們,周劭得病後,不願住醫院,就躺在家裏,讓穆麗娟陪著到最後。

2020年8月,穆麗娟去世,享年103歲。

高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