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到大伯大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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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辭世,帶走了“說書人”的時代。

2011年,單田芳曾出版自傳《言歸正傳:單田芳說單田芳》,以自述的形式從他五歲開始講起,偽"滿洲國"的童年、內戰期間舉家逃亡、起於草根的評書世家的辛酸和鼎盛、赴京探視被收監的父親、家庭經歷大裂變、"文革"期間受批鬥、落實政策、一波三折復出藝壇、赴京艱苦創業等內容首次得到全面披露和忠實再現。

澎湃新聞請講欄目經中國工人出版社授權,摘錄單田芳自傳中的部分內容刊發,以表達對單田芳老先生的追思與懷念。

2003年,單田芳在日本。

說說我的學習情況。經過變故,我的學習大打折扣,從上等滑到中等,再從中等滑落到中下等。一是受我父親案子的拖累,在學校擡不起頭來,老師和同學們都疏遠我,開個什麼進步會啊、小會啊都把我排除在外,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好像變成了另類,以往那種學習的熱情一落千丈,甚至不願登學校的大門,看見學校的大門就怵頭;第二,人大心大,也不一心想求學了;第三,一個人的好壞與環境有直接關系,我經常出入北市場(沈陽),看相聲大會聽各個名家的評書,打臺球,玩克朗棋,下象棋,看摔跤,沒事打打籃球,精力全都被這方面占領了,相比之下在課堂上學習太痛苦了,隱隱約約產生了棄學的念頭,但是又一想學不念了,將來怎麼辦呢?思前想後反復琢磨,還得走念書這條路,一個人一旦走了下坡路,想要把心收回來是相當困難的,我咬著牙堅持著念書。

就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一場大病突然來臨,什麼病,痔瘡。經醫生檢查必須得動手術,於是我在醫院住了二十多天,做了第一次手術,那時候沒有什麼特殊的治療方法,那個疼勁兒就甭提了,動手術跟上刑差不了多少。

就在這時候,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母親當時已經離開沈陽去了齊齊哈爾演出,離家的時候她說幾個月就回來,結果半年過去了,她也沒回來,但每個月往家寄三百塊錢,由我支配料理。後來又聽說我媽不回來了,要跟我爸爸離婚,我聽罷這個消息後腦袋都要炸裂了,我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

那時全桂大姐經常到我家去,跟我家裏人幾乎沒有什麼區別,我就問她:“大姐,我聽說我媽要跟我爸離婚,這能是真的嗎?你跟我媽關系挺好,她是否對你提過這件事?”全桂大姐沈吟半晌,她雖然是個口快心直的人,但對這個敏感的話題,她卻支吾了老半天,我一看情況不妙,就連續地追問她:“好姐姐,你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吧。”她終於說了實話,她說:“我大姑臨走的時候,就跟我說過,她要與反革命的丈夫劃清界限,自己另謀出路。”全桂姐還說,為這件事情,她曾再三勸過我媽,但我媽心意已決,不會改變了,全桂姐還對我說:“我大姑走的時候曾向我交代,讓我多多照顧你們,因為這是個人問題,我也不便多說,總希望大姑能夠回心轉意,今天你要不問我我是絕對不會說這件事的。”全桂大姐又問我:“你是聽誰說的?”我說:“我老姨夫回哈爾濱了,臨走之前,跟我談過這件事,但是說的不那麼實在,他的意思是說我媽這一走可能不回來了。我問他為什麼,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把這個家支撐起來了。打那兒之後我心裏就發毛,對別人不便打聽,所以才問到你。”全桂大姐說:“人這一輩子,幸福和痛苦都是自己找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媽那個人是個非常內向的人,她一旦決定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

父親與母親

全桂大姐走後,我一頭栽到炕上,腦袋昏沈沈的,心裏像堵了一團亂麻,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我媽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荒唐的決定,難道她把老小一家人都拋棄了!再說我爸還有兩年的時間就可以回家了,難道連兩年你都等不及了!當晚我實在憋不住了,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奶奶。開始時我奶奶睜大眼睛,豎著耳朵認真地聽著,當她聽明白之後,咕咚一聲摔倒在地,我妹妹們也哭作一團,像這種家庭裂變外人是難以插手的。幸好我李叔,也就是那位李慶海,給我家來送大米,進屋一看就楞住了,問我:“全子,出什麼事了?你們咋哭成這樣?”因為李叔是我家的座上客,我們兩家的關系非同一般,他又是我爸爸的磕頭把兄弟,在我求助無門的情況下,只好實話實說了,李叔聽罷之後,連連嘆氣,幫著我把奶奶勸得不哭了,他說:“老人家,別難過,你什麼風浪沒經過,千萬要堅持住,也許香桂大嫂過幾天就會回來,我們都是朋友,我盡量勸勸她。”

奶奶回了西屋之後,屋裏就剩下我和李叔兩個人,李叔問我:“傳忠啊,你已經十八歲了,也算成年人了,叔叔問你,你媽真要跟你爸離了婚,你怎麼辦?”我低頭不語,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但我心裏總在想這不是真的,李叔接著又說:“你讀過這麼多年書,知書明理,現在離婚不是什麼新鮮事,你媽要跟你爸劃清界限,自己要求進步,這也是名正言順的事,誰也無法阻攔。她有她的追求,她有她的幸福,你這麼大了,應該有主心骨了,一定要把這個家支撐起來。”李叔走後,我通宵未眠。

第二天,我跟奶奶說我去找我媽,死活也得把她勸回來,奶奶非常支持我,還對我說:“你媽要是不回來,我也去,我給她下跪,一直哀求她心軟了,陪她一起回來。”

簡短截說,兩天後我到了齊齊哈爾,找到文雅軒茶社,當時我媽正在這兒說書,我媽一看我來了,深感突然,頭一句話就說:“你怎麼來了?”我也沒有客氣,一反過去在我媽面前那種懦弱的表現,問我媽:“媽,我聽說你要跟我爸離婚?這是真的嗎?”我媽反問我:“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說:“沈陽說書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我耳朵裏早都灌滿了,你幹脆告訴我到底是真是假?”我媽長嘆一聲哭了,好半天才對我說:“既然你問到這兒我就實話對你說吧,我跟你爸已經離婚了。”我說:“不可能,我爸正在監獄服刑,你在齊齊哈爾說書,怎麼能辦離婚手續呢?”我媽說:“實話告訴你吧,我為這件事,又到北京去過,我一共去了兩次,把手續都辦完了。”我說:“你騙人,手續在哪兒?”我媽沒說話,打開皮包,把離婚證拿出來了,往我面前一遞:“你自己看看吧。”

我一看果然是政府頒發的離婚證書,時間是我來找我媽的前三個月,我一瞅就傻了,原本想用眼淚把我媽勸回沈陽,看來木已成舟,一切都枉然了,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媽接著說:“你來了也好,有些事我要向你交代,今後,你要擔起家裏的生活擔子,因為現在我的收入也不是那麼多,按法院判決的結果,從下月開始,我每個月只能供給你們六十塊錢的生活費,你就看著安排吧。”我說:“媽,你能不能跟我回沈陽一趟,當著我奶奶和我妹妹們把這件事交代一遍,那畢竟還是你的家,即便你和我爸離婚了,我也是你兒子,我妹妹們也是你女兒。”我媽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雖然也掉了眼淚,但是她斬釘截鐵地說:“沈陽我是不能回去了,我要說的話已經都說完了。”任我磨破嘴唇,我媽一句話也不說,後來我實在沒辦法了,賭著氣離開齊齊哈爾,連夜返回了沈陽。

到家後我奶奶還往我身後看了看,似乎在找我媽,當她發現還是我一個人的時候,就問:“看到你媽了嗎?”我說:“奶,完了,一切全完了!我媽和我爸已經離婚了,都仨多月了。”我奶奶哭著說:“你去買張火車票,我帶著你妹妹們去。”我說:“奶奶,你算了吧,你去也是白去,我媽把離婚證都拿到手了,你除了哭,還有什麼辦法?”

就為了這件事,我們家弄的是雞犬不寧,您想想我還有心讀書嗎?沒過兩天,全桂大姐來了,進門就說:“聽說,你去找大姑去了,結果怎麼樣?”我毫不隱瞞地把經過講述了一遍,全桂大姐說:“事已至此,你打算怎麼辦哪?”我說:“在路上我反復地想,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骨氣,即使離開爹媽,我也要把這個家支撐起來,按法院規定,我媽每個月要給家生活費六十元,看來基本生活費不成問題,我一定要好好讀書,早日參加工作,等我能掙錢了,問題就都解決了。”全桂大姐冷笑道:“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啊,常言說遠水難解近渴。”我一聽可不是嘛!

全桂大姐又說:“兄弟,別發愁,有困難就找我,我會竭盡全力幫著你們的。”

本來我的痔瘡就沒有痊愈,由於著急上火,痔瘡又發作了,我只好忍著劇痛,用藥治療。正在這時,大學招生開始了,我抱著未來能當一個工程師或者是一個醫生的崇高理想,跨入了考試現場。老實說,經過家庭劇變,我上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沒有充分的備課時間,想要考上大學,真是難上加難,但我相信那句話,船到橋頭自然直,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考試的考場是在沈陽南八條原十一中,經過幾天的煎熬我終於把試考完了,至於結果如何,我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幾天後我的一個最好的同學刁永言來了,我們倆從初中到高中一直就沒有分開過,兩家相距很近,學校有什麼事情都是他第一時間通報給我,一進門他就興奮地說:“老單,給你道喜了,咱倆都考上東工(註:東北工學院)了,你說有多巧,名字還挨著。”我聽罷之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問了三個:“真的?真的?真的?”刁永言說:“這麼大的事我豈能撒謊,說不定在大學咱倆還是同班同學,這真是緣分。”我問他:“什麼時候報到?”他說:“聽信兒。”

為了慶祝這一好消息,我還請他在飯館撮了一頓,在飯店談著對未來的憧憬,我把一切煩惱全拋開了,可是回到家裏看到年邁的奶奶和我那幾個可憐的妹妹,想到父母離異的事,方才那種高興勁兒一掃而光。就在這幾天,我家的人事開始大變動,我大伯搞了個後老伴兒,離開我家到丹東去了,非常喜歡我四妹妹的那個小於叔因患肺病回老家山東養病去了,這真是人去樓空啊。

我媽這一走家裏沒有客人了,出來進去就是我和妹妹們和我奶奶,正在這時候部隊裏招考學員,我大妹妹林芝考上了鐵路文工團,因此家裏顯得更冷清了,轉眼報到的時間到了,刁永言來了,我們倆一起到東工院部報了到。

可是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我的痔瘡又犯了,由於這種病太痛苦,動手術好像上刑,我沒敢去治痔瘡的醫院,就找了我家附近的那大夫,因為他和我家關系較好,我讓他給我治了治,那大夫檢查後對我說:“哎呀,你的病可不輕啊,仗著年輕,要不早就躺下了,我只能給你護理,不能去根兒,要想治好還得去大醫院。”我跟他說:“馬上開學了,我不能耽誤學習。”求他想辦法給我緩解一下,那大夫只好給我打了幾針,後來還警告我說:“這只是頂藥,你要不及早治會越來越嚴重的。”

不久學校開學了,我和刁永言一起到了東工,真應了他那句話了,果然分到一個班裏,班主任可能姓言也可能姓怨,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課程比較簡單,第一年主修課是俄語,這是我最苦惱的一門課程,我的外語成績本來就不好,我一聽就頭疼,之後就是政治課,我勉強支撐了一個星期。後來病情果然惡化了,我向老師請了假,又去了醫院,因為我身邊實在沒人了,我只好給全桂大姐打了電話,求她幫忙,全桂大姐真是個熱心人,接到電話之後,她急如風火趕到醫院,一切手續都是她替我辦理的,在醫院進行了第二次大手術,其中的痛苦自不必說,家裏的事醫院的事都是全桂大姐幫忙料理,錢也是她拿的。在此期間刁永言到醫院去過兩次向我通報學習的進程。光陰似箭,我在醫院度過了兩個月零四天,躺在病床上我是心灰意冷,首先想到的是學習,本來我的學習一路下滑,就很吃力,這一耽誤,恐怕更追不上了,原本厭倦學習的心情一直縈繞著我的心。

好不容易盼著出院了,刁永言又來到家裏看我,他說:“老師問過你幾次了,你再不上學恐怕真的就被落下了。”我跟他說:“永言啊,你看看我的情況,現在我連腰都直不起來,一天要換幾次藥,怎麼上學啊?你替我向老師請個長假吧。”刁永言長嘆一聲,答應下來。雖然我回家了,生活不能自理,也不能讓我老奶奶太費勁,飲食起居還是全桂大姐照顧,為此我於心不忍,我說:“你老來我家就不說書了?”她說:“小事一樁,少掙點錢算什麼?”有道是千裏姻緣一線牽,通過幾年的接觸我和全桂大姐產生了一定的感情,與其說是感情還不如說是依賴性,之後我們越走越近,她居然成了我家中的成員之一。

單田芳和老伴王全桂,女兒及三個妹妹。

正在這時候,我那位李叔李慶海到我家來看我,看到我家四壁雕零的樣子非常傷感,現在在我的眼中他就像我父親那樣親,我向他訴說了我心中的苦惱,李叔也傷心地掉下眼淚。我首先提到的最大的苦惱是學習問題,如何才能把這五年的學習堅持下來?家裏的情況怎麼辦?李叔語重心長地說:“傳忠啊,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非常喜歡你,如果你願意說書,我願意收你做我的徒弟,把我身上的本事全傳授給你。”這話我不止一次聽他說過了,過去全都不以為然,我總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念了這麼多年書,怎麼

可能放棄了去說書呢?但這次我的確動了心。

李叔說:“孩子,就憑你們家的現狀,你能讀完五年大學嗎?即使你真的大學畢業了,又能怎樣?當技術員?或者是見習工程師?每個月的工資也不超過百元,與說書比起來差多了,你現在唯一要考慮的是經濟收入問題,有了錢才能養家全小,再者一說,說書人大多都是沒有文化的人,都憑著口傳心授,你讀書讀了這麼多年,在這個行當裏就算是狀元了,假如你能把這些傳統劇目全都記錄下來,整理出書,不也是一大貢獻嗎?學什麼工?我看幹老本行比什麼全強!這是咱兩家不外我說的心裏話,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李叔走後我通宵未眠,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全桂大姐又來了,我把李叔的話對全桂說了,征求她的意見,她完全贊同李叔的說法,她說:“我們已經走到了一起,我在外邊說書,你去讀大學,這就叫分道揚鑣,如果你同意說評書,我們就是同路人,你如果拜李叔為師,你的造化也不淺,那也是一位大藝術家,輕易不收弟子的,他能主動向你提出收你為徒,這也是你的福分。”

我心中的天平一下傾斜了,於是決定放棄學業從事本行。幾天後,刁永言來了,他真是個好學生,兢兢業業、一絲不茍,他把我的教科書、講義以及學習的課本全都送到家裏來了,我對著課本冷笑一聲:“永言啊,我不念了。”他聽罷之後就是一楞:“你說什麼?”我說:“我想放棄學習從事老本行了。”刁永言低著頭能有三分鐘沒有說話,後來他長嘆一聲:“看來你的情況也只好如此了,掏心窩子說我有點兒替你可惜。”我也沈默了良久,打那兒之後,我們兩個人再也沒見過面,直到今天。

又過了兩天,全桂把我李叔找到家,我們三個人吃了一頓家宴,都是全桂掌勺,我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給李叔磕了響頭,提高聲音、鼓足勇氣說聲:“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李叔驚訝地把我拉起來:“小子,你決定了?”我說:“是。”李叔把大腿一拍:“哎!這就對了,我怎麼看你怎麼是個說書的料,只要你用功,前途不可限量。”之後他又說,“月末我去營口演出,你既然不念書了,最好跟著我一塊去。”全桂大姐說:“我也去。”三人會議就此拍板兒。

單田芳的奶奶和四個妹妹(林芝、林華、林榮、林玉)

之後,我把這件事對我奶奶說了,我奶奶雖然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也無言以對,為了家庭的生活她也無奈地答應了,我把家裏頭做了安排,給我奶奶留了錢,現在我們這個破碎的家只能靠這位老人執掌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1954年的初冬,我們踏上了去營口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