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床邊有一小堆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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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疫情期間,

倪有魚有感於人們被迫隔離家中的狀況,

國外回來的朋友,更需先在酒店“監禁”14天,

他便囿於自家一方餐桌上,

在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古董畫框內,

畫各種各樣的室內空間:

美術館、工作室、臥室甚至監獄……

《工作室》

《古代臥室9》

《白色藝博會》

倪有魚是一位80後藝術家,

作為知青子女,他重返上海已有18年。

大學畢業後,他沒找工作,

埋頭五年專註創作,

28歲時在上海美術館舉辦了第一場個展,

才逐漸走入公眾的視野。

2012年上海美術館個展《簡史》現場

《COVID-19(基裏柯的預言)》

他說疫情是最大的悲劇,

但另一方面,作為個體他也感到幸運,

覺得自己算是疫情的“受益者”——

作為創作者,

不社交、離群索居讓他更專註於每一天的創作。

去年底,一條來到倪有魚郊區的工作室,

和他聊了聊近年來的創作與收獲。

撰文 楊曜 責編 陳子文

疫情時,從一張餐桌開始畫

2020年,倪有魚家中的餐桌派上了大用場。

原本每天定點去17公裏外的工作室“上班”的他,年初因為疫情居家隔離,家中不大,有兩只貓相伴,他便開始在餐桌上畫畫。從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畫面開始,一點點在方寸間反復打磨,完成後又很快投入第二張。休息的時候自己去燒個菜、做頓飯,吃飯時就把桌上的顏料扒拉開,騰出一個地方來——所有事情都在一張桌子上解決。

他回想以前讀中學時,寫字臺是小孩最親密的夥伴,做作業在那,看武俠小說也在那屜文學也在那,擰開臺燈,一個多平方米的桌面就是自己所有的天地。疫情讓很多人重新擰開了那盞臺燈,年輕時那種通宵畫畫的狀態回來了。

新系列的繪畫,是在一批從歐洲各地收集來的的古董畫框裏描繪的無人空間。他覺得每一個空的古董畫框都像是一個帶有焦點透視的空房間,幾百年過去了,原本的畫心疊散,他的新作就是將這些空間重新填充回來。畫的內容十分應景:臥室、餐廳、床、工作室……各種各樣的室內空間,是過去一年疫情裏,全球人民待的最多的地方。

《微芒》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房間,一扇虛開了一絲縫隙的門,透進了一線金色的光芒。這或許就是疫情全球大爆發後的時代所翹首等待的希望之光。

《酒莊夢》

一張桌子,兩把對坐的椅子,桌上一個酒莊沙盤模型,兩杯葡萄酒,一杯已經倒了,仿佛一個已經喝多了離席的人。“它是我疫情期間在家喝酒時很多小情緒的一個縮影,也是一個2020年的紀念。”

倪有魚還畫了近10張跟臥室有關的畫。

《古代臥室6》

這幅《古代臥室》中,他將15世紀Fra Angelico繪畫中的臥室場景,與當代藝術家翠西·艾敏(Tracy Emin)那張著名的“床”相結合,用自己的繪畫語言表達出來。畫面中混亂的床,讓人聯想到因疫情被隔離的人們,威士忌酒瓶、煙頭、紙巾、書、眼鏡、襪子……全部都堆在床邊,仿佛窺到這個人一天的生活就在床上發生。

他如此看待臥室之於我們人生的意義:“臥室是古代起居文明的縮影,也是現代生活最終極的核心空間。如果我們對日常做一個徹底的減法,最終留下的就是臥室,就像動物的巢和穴。一張床,也是杜尚最終無法斷舍離的家具。床只是一個開放的容器,一個盛具,它承載著我們1/3人生的重量——床是我們每天的起點和終點,也是我們人生的起點和終點。”

《第十四天》

從臥室一點一點地變換,他還畫了一張《第十四天》。“就是一個監獄。經典單人監獄,其實是一個更極簡的臥室。”

他說不少朋友從國外回來被強制隔離在酒店,多多少少體驗到一種被 “監禁”的狀態,你看,“被關的人在墻上刻了第14天的痕跡。”

雖然畫框、繪畫風格都十分古典,但畫裏的場景往往與他每天觀察、經歷著的當代社會的日常相聯系。

《在同一個美術館不能見面的兩個人》

還有幾張描繪博物館空間,如《在同一個美術館不能見面的兩個人》。一幅16世紀的女人肖像和20世紀的男人肖像,被分散在兩個展廳中彼此無法對照,這既是美術史,也是我們的日常生活,“像同一個寫字樓裏面工作的人,每天可能進進出出同一部電梯,但是互相不認識。”

畫面中,一個個無人的空間裏透露著靜謐的情緒,寂寥、疏離……其實這批繪畫,倪有魚醞釀已有3年多,但一直沒敢開始。三年來他一直在研究古代壁畫,尤其是龐貝壁畫的語言,如何轉換為當代繪畫。

時間在老畫框上面留下了富足的痕跡,它們已經有了足夠的個性。每一個畫框原本就是一個空間, 4個45度角的拼接本身就是“一種透視和空間的重疊和強化。” 在每一幅作品創作前,倪有魚需要花很長時間去觀察審視每一個老畫框的性格,然後“因地制宜”。

蟄伏

2020年12月底,在寶山一間倉庫改造的工作室見到倪有魚時,他簡潔的平頭,平緩的語速,一身靛藍色的工裝,戴副眼鏡。看著不像搞藝術,反而有點像陸家嘴的金融人士,或是背好書包去張江高科上班的IT男。倪有魚說他現在也特別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藝術家”。

倪有魚今年37歲,剛過完本命年。

父母是理工科出身的老師,父親在大學教建築和機械制圖的基礎課。於是從小,他便浸染在零件、建築圖紙、三視圖和各種角度的透視中長大。

與父親合作完成:《無題》

與父親合作完成:《旋轉的眾神》

讀高中甚至更早,他就對中國傳統藝術產生興趣,大學專業選了中國畫。整個大學,都投入在對宋代、元代文人畫,對書法、園林、古代文學的鉆研之中。

古典的門類,必須經過系統性的研究學習,才能初窺門徑。倪有魚覺得自己選了這專業很幸運,他說自己作為一個現代人,是通過很多年浸泡在傳統之中,試圖跨著時空去跟古代人做一些對話,“幾百年前的人為什麼要這樣使用毛筆,這樣去構圖,為什麼要表達這樣的情緒?”

而這些東西,一直影響到他今天的審美和價值觀。

2007年從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畢業之前,倪有魚一直是學校一等獎學金、最佳畢業創作、最佳論文的獲得者,但他卻沒有拿學位,因為他壓根沒有報名參加學位相關的英語考試。“我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上班的事情,藝術家有時候很自我,也很自私。”

雖然他對自己的傳統繪畫的能力充滿自信,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意識到:“語境變了!我畢竟不再是一個古人了,平時也不喜歡那些穿著漢服,戴著念珠盤著核桃的姿態。真正理解傳統,是需要跳脫出來看傳統。”畢業後,他再沒畫過一幅“國畫”,轉頭逆行,從頭開始自我摸索著做當代藝術。

倪有魚在上海第一個工作室

他在上海的一個角落租了個水泥毛坯房,關起門來搞創作。連續多年一度十分拮據,沒有工作、也幾乎沒有收入。

當代藝術的各種媒介,他幾乎都是從零自學。布面繪畫,木刻版畫,雕塑,裝置,攝影。從如何繃畫布?如何做底料?選擇什麼牌子的丙烯?涉及到裝置就更復雜,每一件作品的方案都要面對新的材料問題。

2008年他去看上海雙年展,發現當代藝術流行的都是巨大的裝置、豪華的搭建。朋友也勸他早點去找個工作上班,“沒有錢,你不要做藝術。”

他開始反思:歷史那些大師,哪些是依仗著資本運轉才而成就的?莫蘭迪清貧一生畫著瓶瓶罐罐;塞尚作為一個銀行家,也沒依賴資本去創作,甚至把自己的家業散出去了;中國古人就更簡單了,有些都是隱居者。

“我也沒錢、我也沒希望了,與其這樣,我索性就用我有限的錢做作品。”

《銀河計劃》創作過程

他掏出幾塊硬幣,用鐵錘一點一點地把它們砸平,貨幣的附加值在過程中一點點被抹去,然後在一兩厘米的金屬片上面重新畫出一張微型的繪畫,從而產生出藝術的附加值。倪有魚戲言,這是真正踐行了“砸錢做藝術”。

在硬幣上畫畫,“要控制呼吸、調勻氣息去畫”,難度遠超其他工筆畫、細密畫,也不同於民間的微雕,“它的難度在於兩個毫米左右的見方,把它放大以後,你仍然能看到一幅正常中國畫該有的筆法和墨法。”倪有魚畫過一張宋代範寬著名的《溪山行旅圖》,兩厘米中需描繪出豐富的雨點皴法。

當時恰恰是金融危機,大家那時候對於物質十分敏感。很快,這批作品便被許多策展人、藝術機構發現了,其中包括中國當代藝術的重要藏家烏裏·希克(Uli Sigg)。

2011年《銀河計劃》在瑞士盧塞恩美術館展覽現場

三年後,近400枚硬幣繪畫組成的《銀河計劃》,在瑞士盧塞恩美術館展出。

2012年,倪有魚在原上海美術館(現已搬遷)舉辦了第一次個展《簡史》,成為了最年輕的在上海美術館做個展的藝術家之一。2014年,他拿下中國當代藝術獎(CCAA)最佳年輕藝術家。

這段經歷在倪有魚的口中是“經歷過一些蟄伏、沈寂,也吃過一些苦。”“就像一個蠶要變成一個蛾子的過程,要把自己包裹起來。”

用古典的方式做當代作品

被突然打破的2020年,在疫情的悲劇下,倪有魚感到作為一個創作者也是幸運的,最關鍵是變得平靜。遠離了以往生活中滾動式的喧嘩、遠離藝術圈的熱鬧。在上海的疫情逐漸平靜後,他也養成了不太出門的習慣。

在家中的浴室,他開始創作小尺幅的水衝繪畫。

水衝繪畫是倪有魚自己的“發明”。黑色的丙稀顏料、畫筆、水槍,還有一個電吹風就可以進行了。

這套方法的發現是一個偶然。2009年,中國畫背景出身的倪有魚,開始自學西畫。他在一片光滑的油畫布上描繪線條,但怎麼畫都畫不到在宣紙上那種老辣的粗曠質感。他不喜歡那種流暢的油滑,便不停地修改一張畫,有時畫到一半趁顏料沒有幹,就趕快用水把它洗掉。

過程中他發現,水流介入畫面以後,出現了一種接近被風化的宋畫絹本留下的那種線條感。他開始不斷嘗試不同流量水流的衝擊力、顏料在半幹時候的火候,打磨畫面。2、3年後,摸索總結出了一套比較完整的“水衝畫”技法。

創作大尺幅水衝繪畫時,他需要在工作室裏面穿好套鞋,用水槍去衝刷,一張大畫可能要用一噸多的水,持續衝刷一個月以上。

《博物館的余暉》

目前最大的一幅《博物館的余暉》,用時超過半年。畫面主體來源於1599年的意大利,人類歷史上最早的私人博物館的一幅古版畫。他把陳列架上的物件,換成了自己的作品,“完成之後的水衝繪畫,就像把一種殘留的余暉凝固下來。”

倪有魚非常享受這種回到古典的狀態。疫情前,他每年要花1/4的時間去世界各地旅行,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研究當地的古董店、跳蚤市場。

工作室中窗邊區域的展櫃,陳列著他10年來的古代作品收藏,既有博物館級別的,也有民間的。

一個木制玻璃櫃中,是公元三世紀左右的犍陀羅。“我的收藏因為被我的口袋所限制,要靠眼睛去彌補口袋的不足。”他說著,走到另一排長方形展櫃中,整齊排列著一片15-19世紀的亞洲地區的古董木雕殘件,很多是佛手。

“古代中國沒有雕塑史,像這樣一件女人體的雕像,只有在民間才會出現。”他介紹著自己收藏的漢代和宋代的石雕,“一個宋代人對待身體的理解,對乳房對腰身的理解,和西方的雕塑完全不一樣。”

他還搜羅了海量的二手物品,一個彈珠球、一個遊戲機、一排老櫃子或者隨便的一塊石頭……

“它們曾經承載過功能和價值,但現在被舍棄了、忽略了。”這些二手物品運回來後,倪有魚把它們安置在工作室的各個區域,“跟它們相處,反復地觀摩,在腦中思考組合,可能兩三年後,從視覺審美的角度,重新把它們匯聚在一起。”這也是倪有魚做裝置藝術的方法來源。

《無限的意外》

《無限的意外》,靈感來源於瑪格麗特的著名繪畫,倪有魚用收來的一個二手木箱架為主體,在內部做了一個鏡面燈光反射的博物館空間。燈光打開後,門洞會一點一點的像一種透視感延續下去,無限重疊。

做現成品裝置,和他做老照片系列《逍遙遊》的邏輯也接近。

10年來他從世界各個角落帶回了幾萬張老照片,來源於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無名攝影師。通過這些老照片他發現,其實全世界各地的自然風光有很多有趣的重疊,便開始做裁切和拼貼。

一包老照片、一塊切割板、一把刀、一把尺子,材料十分輕便,在哪都能做。

《從揚州劃船到蘇州,到杭州,再到溫州,再直接劃到歐洲的一個紀念》

《從揚州劃船到蘇州,到杭州,再到溫州,再直接劃到歐洲的一個紀念》,在一個咫尺見長的拼貼作品中,瞬間就是有千裏的變換。也像一個濃縮的時間標本。

他還特意留下了小刀劃破照片拼接的痕跡,“圖像篡改在今天已經是一個司空見怪的事情了,我就是要讓你看到一個不存在的虛構的風景被拼貼出來。”

《逍遙遊(河流)》

《逍遙遊(環球帆船會)》

相信“大道理”

2015年時,倪有魚把工作室搬到了上海郊區的中華地圖學社倉庫。“那時候騎摩托車找地方,無意中發現這個老廠區,很快就把其中一間房間租下來了。”他幾乎沒有考慮過藝術園區,這兒是離群的獨立狀態,更適合他。

工作室480平左右,分了4個區域,倉庫、畫室、裝置車間,還有一個常規的外廳。

多年來,他差不多每天上午10點,從市區的家來到工作室,開始一天的工作。傍晚六七點鐘,如果不加班,便下班回家。很多時候坐地鐵,“跟普通的上班族一模一樣。”

倪有魚曾在大學做過三年的老師,後來他辭職了。

“現在美院的畢業生、年輕的藝術家被畫廊代理走入市場,發生買賣,養活自己其實並不難。”他說這個時代,至少不用擔憂自己活不下來,“你可以去接活,去做設計,去帶考前班,都是一種活法。”

他說自己相信的,反而是一些“大道理”。“所謂耐得住寂寞,要沈下來做藝術,道理好像誰都懂,但大家早就不要再聽了。”倪有魚停了停,“但我是相信它。”

他說起小時候父親教過兩個成語,“水滴石穿”和“繩鋸木斷”。如今,這正是他在日常中追求的一種狀態。

《水滴石穿》作品細節

平日他隨身攜帶手稿本,出租車的書包裏、地鐵上,甚至以前是馬桶邊、床頭櫃,因為靈光乍現的東西需要很快記下來。他說不開玩笑地說,自己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閉眼,幾乎不會舍棄思考跟藝術有關的事情。

但即使這樣,一年產出五百張以上的手稿,能最終實現出來的作品可能連其中1/10都不到。

“相信世界很快也必然會回到正軌的,最考驗的是:當世界恢復喧嘩的時候,你是不是還能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