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疊元寶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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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是一團火焰,把隆冬的堅冰融化;年是一枝紅梅,把素淡的雪野妝點;年是一串紅辣椒樣的鞭炮,劈裏啪啦,火辣辣的激情就在人們的骨骼裏燃燒;年是大紅大綠的喜慶年畫,把臘月的土墻扮成了花旦,扮成了新娘,扮成了永恒的春天。

日頭偏過了正中,爹從年集上歸來。把別的物品交代完畢,他慢慢地展開了畫卷,孩子們的眼睛裏放出異樣的光彩。經過一年煙嗆火燎的土屋,此刻被年畫這一輪太陽照得亮堂堂的。吉祥可愛的胖娃娃,珠光寶氣的仙女,嬌艷美麗的花兒,五谷豐登的糧倉,眼前一晃,仿佛都變成了真實的存在。娘輕抿微笑,畫卷被隆重地重新卷起,放在棚子上。

日子該怎麼忙活還怎麼忙活,只是這家棚子上的年畫讓一家人的忙碌都有了底氣和希望。“日子會像畫上一樣好的。”每年貼年畫的時候,娘總是這樣說,爹就憨憨地笑。

貼年畫是最隆重的。臘月的最後一天,屋子已經掃過塵,四壁也幹凈了。娘用小鍋煮了糨糊,爹開始糊墻。他用舊報紙把臥室四壁糊好,獨留下貼年畫的地方。年畫要最後貼,就像戲臺上的高潮,總要留在吊足胃口的時刻。爹比量好上下左右的位置,用鉛筆在土墻上將畫的四角位置描上四個點,然後把畫取下來,放在小桌子上,用小刷子在畫的背面均勻地塗滿薄薄的糨糊。而後,將嶄新的畫貼上去,用新的希冀翻過舊的光陰。貼年畫的時候爹非常小心,輕輕抻著,用力大了,半濕的年畫容易破,抻得輕了容易起褶。糊了一上午墻爹都不說累,貼年畫的時候鼻尖卻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貼上新年畫,爹用一把新笤帚仔細將年畫掃一遍,被掃過的年畫,就像被熨鬥熨過的衣裳,平展得一點紋都沒有。爹又裁好一溜兒二指寬的大紅紙,給年畫的四邊鑲上紅邊,就更輝耀四壁了。

我家的年畫是分主題的。炕頭是娘的年畫區:手執蓮花在水中嬉戲的“荷花娃娃”,騎著小金馬的“美好前程娃娃”,背依碩大金元寶搖撥浪鼓的“富貴娃娃”,不管背景如何,主角永遠是一個穿紅肚兜、胳膊像嫩藕一樣的栩栩如生的俏麗娃娃。炕頭能貼兩張大畫,另一張必定是戲曲畫,那是金釵閃爍、玉翠簇擁的新婚女子,那是喜慶的百年好合,步搖、釵環、玉佩、流蘇,世間女子的艷麗和奢華都堆在我家的炕頭上。炕尾的墻是爹的園地,他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布置它,爹喜歡花鳥畫,炕尾年年是花樣不同的四季聯,畫工細膩精致,《梅蘭竹菊》清雅高潔,《梅花爭春》的花蕊細致生動,《松鶴吉祥》的松樹幹風骨凜然,而鶴的情態從容謙和,各樣水果逼真到似乎能聞到香氣,我常常近距離地逼視它們,恨不得趁沒人的時候啃一口。

年畫打開了我的眼界,我很早就認識了北方鄉村沒有的花兒,牡丹、荷花、菊花、山茶、梅花、蘭花,還認識了佛手、枇杷、香蕉等南國水果,認識了如意等普通老百姓絕沒有機會認識的物件。年畫這本教科書,給了我美好的想象,還給了我那麼多故事。《嶽母刺字》《連環計》《西廂記》《西遊記》《臥冰求鯉》,一幅幅生動鮮活,我看這些有故事的年畫時,總是央求主人給讀一下畫的題目,講一下畫裏面的故事,那些民間故事他們講得無比生動,給了我最早的文學啟蒙。

我家炕尾曾經貼過一張美人圖,一個釵環簡素著紫紅衣衫的少女手挽一只竹籃,窈窕行走在鄉間路上,身邊有綠樹挺拔,背後是一條似乎聽得見嘩嘩流水的河。那張畫太美了,惹我遐思頗多。我聽娘講過仙女的故事,我總覺得那個女子就是仙女下凡。畫的右下角標有“西施浣紗”四個字,我那時剛剛上學,不認識“浣”,一直讀成“完”,也不知西施是誰。後來有一天,讀過不少書的小舅來我家,我才得知“浣”的讀音,也認識了叫作“浣溪沙”的詞牌名。

年畫是年最鮮艷的花朵,人們把它擎在炕頭上,擎在心裏最高的地方。每年到了除夕這天,家家都換了新年畫,我最快樂的事就是逐家去看年畫,逐一檢閱他們的喜慶。爺爺的炕頭貼的是《松鶴延年》《太極仙翁》;二叔家的年畫是電影劇照加文字,簡直是一本墻上的彩色連環畫;八爺爺是個老黨員,他家的年畫是《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紅色娘子軍》等,總有李玉和神情裏的果敢和智慧,李鐵梅手擎紅燈的堅不可摧,還有紅色娘子軍用腳尖點地的舞蹈場面;六奶奶讀過學堂,她家的畫有《梁紅玉》《文姬歸漢》《搜孤救孤》等。有時候,走進一戶人家,見墻紙是舊的,年畫也是去年的,被竈屋流進的煙熏得顏色枯黃、毫無精神,這時候,我會很失落,小小的心裏會替他們黯淡一會兒。沒有年畫的年就像沒有花開的春天,那一定是他們的親人去世不到一年,不貼年畫是一種哀思和緬懷。

年畫是看得見的好日子,日子不論貧富都要用心挑選吉祥年畫。集市上的年畫攤子擺著、掛著幾十種年畫,看著哪幅都好,拿到手裏就不舍得放下,她想要《五谷豐登》,也想要《花好月圓》,看好了《鳳還巢》,還惦記著《木蘭從軍》,她喜歡那水嫩嫩的胖娃娃,也想要那生動的四季聯。挑挑揀揀,拿起放下,趕集的女人,包袱還輕飄飄的,還有許多東西要置辦,卻被年畫的迷宮綴住了腳步。最後,她舍棄了自己的一雙新鞋,又舍棄了一條擦臉手巾,把那些現實日子裏的用品變成了她手中多出來的年畫。買上自己喜歡的年畫,她的臉升上祥雲,仿佛那富裕美好的日子從此像手中的年畫一樣跟定了她。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當我遇見這首古詩的時候,幾乎是一遍成誦。它說的是我們家家戶戶墻上的年畫啊,那是我們墻上永不老去的春天。(作者:張金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