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我在屋子裏飄上漂下周公解夢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鏡頭前,葉嘉瑩告訴人們,她要將古詩詞吟誦傳下去,即使現在不被接受也沒關系。就像遠古神話中可以遠隔重洋通話的藍鯨,這點海上的遺音,也許將來會被人們聽到並感動。

記者|艾江濤

圖片提供|《掬水月在手》攝制組

詩詞中展開的生命

自2015年起,位於南開大學的迦陵學舍落成後,葉嘉瑩正式結束46年的溫哥華生活,免去跨海奔波之苦。已經96歲高齡的她,近年來依然孜孜不倦於古典詩詞的教育與傳承,但已絕少出現在公眾面前。所以在看到陳傳興為葉嘉瑩拍攝的紀錄片《掬水月在手》時,我還是蠻好奇,他究竟如何說服葉先生參與這一拍攝計劃。

葉嘉瑩

“拍攝一開始,葉先生就問我的動心起念是什麼。所謂初心,就是回溯到詩的源頭,回溯到古典詩詞,談到古典詩詞,葉先生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重心。”陳傳興說。之前,陳傳興拍攝了系列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中的兩位現代詩人周夢蝶、鄭愁予。

“先前拍鄭愁予,我是談詩與歷史,也就是詩與現代詩的這種歷史脈絡的關系;到了周公(周夢蝶),基本上談詩與信仰,我們知道,周公本身是皈依的居士,他的詩裏面有非常多的佛教思想;到葉先生,進入到一個詩與存在的話題,葉先生的一生,幾乎完全投入到古典詩詞的研究,她本身寫古典詩詞,她的古典詩詞的教學推廣,等於維系著古典詩詞的命脈和薪火,從她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她個人的存在,是在詩詞裏面開展的。”

大雪覆蓋的龍門石窟,色彩斑斕的唐代銅鏡,章懷太子墓中的唐人壁畫,碑林石刻中的唐長安地圖……影片開頭,陳傳興用了幾分鐘的影像資料,試圖去呈現古詩詞誕生現場的時空狀態。這些真實的歷史存留,依然在吐露著那個時代的氣息:“洛陽石窟還是當年的石窟,雖然前面和當年稍微不太一樣,但是風吹過菩薩,或者冬天的雪飄下來,還是當年唐朝的感覺。”

大雪覆蓋下的洛陽龍門石窟觀音像,這一佛教聖地曾不斷出現在唐人的詩歌中。

1924年出生在北京一個書香門第的葉嘉瑩,自幼也生活在古詩詞的空氣中。在北京西城察院胡同一戶門口書寫“進士第”的宅院中,幼年的葉嘉瑩在家中父輩的指點下讀書,一直到五年級的年齡才外出上學。直到晚年,她仍然記得父親與伯父的壯聲吟誦,還有母親與伯母的低聲吟哦。

在口述回憶錄《紅蕖留夢》中,她回憶:“因為我從小就已習慣於背詩和吟誦,所以詩歌的聲律可以說對我並未造成任何困難,我不僅在初識字時就已習慣漢字四聲的讀法,而且在隨伯父吟誦詩歌時,辨識了一些入聲字的特別讀法。”

由於慣於吟誦,在11歲時,她便以伯父所出題目,寫下第一首七言絕句《詠月》。也因為經常在家中大聲吟誦,引起了當時租住她家的一位客人,北京輔仁大學教授許世瑛的註意。多年之後,當葉嘉瑩隨在國民黨海軍供職的丈夫渡海臺灣,職業無著時,已在臺大教書的許世瑛先生,介紹她到彰化女中教書。

上世紀50年代,葉嘉瑩在臺大任教時為小朋友講課

真正將葉嘉瑩引領上古典詩詞之路的,是她在北京輔仁大學的老師顧隨。詩詞大家顧隨,不但像那個年代的許多大家一樣,學貫中西,而且講課精彩紛呈。鏡頭前,90多歲的葉嘉瑩回憶起老師當年講課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大二那一年上顧隨的課《詩選》,他只有四五十歲,可是看上去很老。冬天的時候,他裏面穿棉袍,外面還穿一個皮袍,然後還帶一個呢帽,還圍著很厚的圍巾,到了課堂就摘帽子、脫圍巾,然後才講課。他上課從來沒有什麼稿子,也沒有什麼講義,從來沒有這些個東西,他上課就開始講,一邊講一邊寫,所以他都是從課堂這邊走到那邊。顧先生上課,寫四個字或者幾個字,與詩完全無關,然後就從此發揮,上天入地,隨地觸發,見物起興。”

1948年,當葉嘉瑩離開北京到上海結婚時,隨身所帶行李中就有老師的幾本課堂筆記。顧隨對這位弟子頗為賞惜,在1948年12月4日的日記中,還為她初到臺灣的辛苦慨嘆:“得葉嘉瑩君自臺灣左營來信,報告近況,自言看孩子、燒飯、打雜,殊不慣,不禁為之造物忌才之嘆。”不久,兩人斷了聯系,等1974年葉嘉瑩回到大陸後,才得知老師已於1960年去世。

如果說古典詩詞對於青年時代的葉嘉瑩來說,更多是一種美好的浸潤和熏陶,那麼對她後來飽經憂患的人生則更加成為一種安慰和解脫之道。

到臺灣不久,在當時的白色恐怖中,葉嘉瑩的丈夫和她自己便先後被關入監獄,丈夫更被羈押三年之久。一邊撫育年幼的孩子,一邊在幾所學校教課,丈夫出獄後,更要忍受他多變易怒的性情,那時的葉嘉瑩常將自己想象成王國維詞中的楊花“開時不與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墜”,感覺自己根本不曾開過,便已零落雕殘。

幸運的是,她講授的古典詩詞課程受到大家的熱烈歡迎。後來在許世瑛、戴君仁等先生的舉薦下,她在臺灣大學任教長達15年之久。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正是臺灣現代文學勃興的時期,那一時期起來的年輕作家,多受過葉嘉瑩的影響。紀錄片中,小說家白先勇回憶起那時他翹了其他課,卻足足聽了一年葉先生的詩選課。

1969年,葉嘉瑩得到去北美教書的機會,經歷了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哈佛大學的短期教學,終於得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終身聘書。正當她覺得現世安穩之時,卻在1976年收到大女兒和女婿遭遇車禍,雙雙離世的噩耗。

“有的時候你要講詩詞,真是你要身經憂患,你才會對這個詞有很深的理解。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裏有一句話,‘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紀錄片拍攝時,大家小心翼翼不敢觸碰這段經歷,但鏡頭前的老人已然平靜。

陳傳興告訴我,葉先生為人嚴謹,“每次拍攝其實都提心吊膽,原因是葉先生可能會事先一個月或兩個禮拜,在我們出發前就會給我們一些問題,來決定訪綱內容,有點像給大學生上課一樣要備課”。長達兩年多的拍攝中,攝制組整理出的采訪內容達95萬字。在這段難得的相處中,陳傳興發現,“葉先生其實表現最難得的一點就是不怨天,不尤人,真正體現了儒家的一種風範”。

從“為己”到“為人”

影片中,陳傳興采訪了臺灣現代詩人瘂弦。瘂弦特意談到葉嘉瑩在溝通臺灣新、舊詩人方面的貢獻:“現在想想,葉嘉瑩她寫的這個關於舊詩、傳統詩,傳統的詞曲這方面的文章,對我們影響很大。新詩人和舊詩人是不太來往的。過端午節是政府規定的、訂定的一個詩人節,但是兩派詩人我們不在一起吃粽子。你吃你的粽子,我吃我的粽子。你紀念你的屈原,我紀念我的屈原。後來我把這個情況就說給俞大綱先生聽。俞大綱說,對啊,這是一件事情,新詩、舊詩是一件事情,為什麼你們好像結了仇。他說你讀一讀葉嘉瑩的文章。你建議你的朋友們多讀讀葉嘉瑩的文章。當時我在編《幼獅文藝》,就給她開了個專欄。……(葉先生發表在上面的)這三篇東西,使得新詩人和舊詩人慢慢地開始在端午節一張桌子上吃粽子了。”

在《紅蕖留夢》一書中,葉嘉瑩也特意談到了自己治學風格的轉變。剛到臺灣時,在教學之余,葉嘉瑩給《幼獅》《文學雜誌》等雜誌寫過一些詩詞評賞的文章。這兩本雜誌都是年輕人創辦的刊物,《幼獅》是臺灣一個專管青年文化的團體幼獅創辦的刊物,《文學雜誌》則是臺大外文系一撥師生創辦的著名刊物,其中湧現出如白先勇、陳若曦、歐陽子等一批年輕作家。

由於當時苦痛之中的心境,葉嘉瑩早期諸如《說靜安詞〈浣溪沙〉一首》《幾首詠花的詩和一些有關詩歌的話》《從李義山〈嫦娥〉詩談起》幾篇文章,都帶有濃厚的個人感情色彩。那完全是一種從個人感受出發的學問。

這一階段,葉嘉瑩對王國維、李商隱的喜歡,更多沈浸在一種主觀的聯想與感受之中。她在回憶錄中談到自己稱王國維“靜安先生”,以示尊敬;稱王維“摩詰居士”,以示疏遠;直呼李商隱的字“義山”,以示親近。影片中,葉嘉瑩吟誦了李商隱的兩首詩《嫦娥》和《錦瑟》,滄桑的音調依然帶著記憶中的那份深情。

已故臺大中文系教授柯慶明,生前在影片中將葉嘉瑩在研究中對詩人的認同概括為三個階段:“在李商隱階段是往深裏走,在好像陶淵明的階段是把自己的人格建立起來,到杜甫的階段是開始變成廣泛的博愛,然後是廣大的關懷。”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葉嘉瑩寫文章的路子從“為己”慢慢轉向“為人”,標誌性的轉變就是她耗費很大心力寫作的《杜甫〈秋興八首〉集說》。她回憶道:“60年代的時候,臺灣文壇上‘現代詩’風行一時。許多人對當時這種以句法顛倒及意象晦澀為美的作品提出批評,由此引發了傳統派與現代派的一場爭論,打起了筆仗。那時我正在臺灣大學教杜甫詩,對於這場爭論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葉嘉瑩特意舉出杜甫《秋興八首》中“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的句子,說明早在杜甫的時代,便有這種句法顛倒的寫法。這種顛倒帶來的晦澀,正是留待讀者感發的詩歌的余味,早期白話詩的缺點正在於過於白話,沒有詩味。葉嘉瑩為臺灣現代詩的聲援,頗像20年後大陸的謝冕等人為朦朧詩所作的辯護,然而,這種聲援來自一位古典詩詞的研究者,卻頗有意味。或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理解瘂弦所說葉先生對新、舊詩人的溝通。

1969年到海外教書之後,葉嘉瑩發現臺灣當時流行一種風氣,認為用西方文學理論研究中國文學為好,可在他們的研究中,常有將古典詩詞扭曲的現象。這讓她產生了一種文化傳承的責任的醒覺:“我覺得我們既然從我們的長輩、我們的老師那裏接受了這個文化傳統,到了我們這一代如果沒有傳下去,是一件令人愧疚的事。”

1979年,當葉嘉瑩首次回國開辦詩歌講座,這種文化傳承的醒覺,讓她有了更為迫切的心情和廣闊的舞臺。在回憶錄中,她說:“因為從80年代中期以後,我多次回國。發現國內年輕人的古典文化水平已經日趨低落,許多人只註重物欲追求,社會風氣日下。我想如果能在幼兒園中開設‘古詩唱遊’的課程,以唱歌和遊戲的方式,教兒童唱誦古詩,就可以通過教給他們小孩子誦讀和吟詠古詩的訓練,來培養和提高我們下一代孩子們的道德品質與文化程度。”

或者正是葉嘉瑩身上這份文化傳承的強烈使命感,使她被人們評價為“穿裙子的士”。陳傳興認為這承接了她的老師顧隨。“電影裏有一段,當她從上海漂到臺灣,什麼行李都沒帶,帶的就是顧先生的上課筆記。然後她一輩子以顧先生的傳人,顧先生詩詞的播種者、教育者的角度出發,她晚年一直整理、推廣顧先生的著作,讓顧先生被世人更多更深地認識。”

為表現葉嘉瑩身上“詩與存在”的主題,陳傳興特意在影片中嘗試一種詩詞的結構:“我基本上重建了一種想象,從詞和詩的關系,小令和長調裏面詞本身的結構,去構想整部電影的敘述與剪輯結構。裏面每個章節的敘述線,都不是線性的,會有反復跳躍,有點像詞裏面的回旋對應。”以葉嘉瑩的北京老宅平面圖為靈感,陳傳興以大門、脈房、內院、庭院、西廂房為章節題目展開敘述,以建立一個詩的居所。

最後一個章節,沒有名字,以塑造一個空的境界:“這個空有幾層意義,一個是在現實層面上,她北京的老宅不見了,已經被拆了,加拿大的房子也拆了,臺灣住過的房子,雖然在也非常殘破且被別人居住。也就是說,葉先生經歷過的這些人跟事都已經消失掉了,對她來說,通過詩詞已經穿透了這些層次,不為這些東西所困,已經達到空的境界。”

“剩將余世付吟哦”

葉嘉瑩的古詩詞傳承理想中,對吟誦調的學習傳承,是非常重要的一環。與近年來國學熱中帶有非遺保護性質的熱鬧景觀相比,葉嘉瑩對吟誦的推崇,建立在她於幾十年創作與教學中對古典詩詞特質的深入理解之上。

晚年,葉嘉瑩曾屢次談到在自己數十年的教學生涯中,最為遺憾之事,便是不曾真正帶領學生溫習傳統詩詞的吟誦:早年在臺灣教書時,自己尚且年輕而羞澀,不好意思帶學生在課堂公開吟誦;後來在國外教學,要用英語教授古典詩詞,吟誦自然談不上;再後來歸國教書,那時所想的仍然多是如何傳授自己對詩詞的理解。

葉嘉瑩為何對古詩詞的吟誦如此念茲在茲,或者說,我們到底應該如何理解古詩詞的吟誦?對“新文化”運動之後的許多人來說,古詩詞的吟誦似乎在出場便被定位為迂腐或過時的東西。魯迅在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便生動地描繪過當時私塾中的吟誦:“後來,我們的聲音便低下去了,靜下去了,只有他還大聲朗讀著:‘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坐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因為讀到這裏,他總是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著,向後面拗過去,拗過去。”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宋紅,在北大中文系畢業到人文社工作後,第一次在老先生那裏知道了吟誦調。“當時人文社古典部主任林東海先生,生長在閩南小山村,閩南語本來就是中古音的活化石,那裏吟誦風氣很盛,他小時候就學會了吟誦。一次聊起來,我就請他吟誦一個聽聽,一聽很好聽。後來我覺得應該保留下來,就讓他錄音。”也是從那時起,宋紅開始有意識地搜集整理老先生的古詩詞吟誦。究竟何為吟誦?“介乎於歌唱與朗誦之間的吟誦,是傳統詩歌一種非常特殊的誦讀形式。吟誦的特點,吟誦調是沒有譜子的,目前只活在年齡在70歲以上的老一代學者的口中,是亟待發掘和保護的中華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

葉嘉瑩在1992年寫作的長文《談古典詩歌中興發感動之特質與吟誦之傳統》中,深入論述了吟誦與古典詩歌密不可分的關系,以及今天的人們為何仍要繼承詩歌的吟誦傳統:“我認為中國古典詩歌之生命,原是伴隨著吟誦之傳統而成長起來的。古典詩歌中的興發感動之特質,也是與吟誦之傳統密切結合在一起的。而且重視吟誦的這種古老的傳統,並非如一般人觀念中所認為的保守和落伍,而且即使就今日西方最新的文學理論來看,也仍是有其重要性的。”

葉嘉瑩借用西方批評術語研究中國古典詩歌時,發現根本無法找到對應“興”的術語,受此啟發,她發現“興”這種以直接感發為主的寫作方式,正是中國古典詩詞的特質所在。而中國詩歌的吟誦傳統早在《詩經》的時代便形成了。在《周禮·春官·宗伯》下篇便有“大司樂……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的記述,葉嘉瑩分析認為,其中“諷”與“誦”的訓練正是既要國子們把詩歌背讀下來,而且要學會詩歌的吟誦之聲調。盡管這種早期詩教中的吟誦訓練,最初是出於“賦詩言誌”的實用目的,但在其脫離這種實用目的後,更加顯示出中國古典詩歌在形式方面重視頓挫韻律的特色,以及在本質方面所形成的重視興發感動之作用的特色。

作為一種獨體單音的語言文字,中國古典詩歌節奏感的形成,主要依賴於詩句中詞字的組合在吟誦時所造成的一種頓挫的律動。這種頓挫,簡單來說,就是節拍與平仄。這也是在口耳相傳、系統復雜的吟誦中,所最需註意的地方。

吟誦所以重要,是因為古代的詩人不僅伴隨吟詠作詩,還伴隨吟詠來改詩。唐詩中諸如“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陶冶性靈存底物,新詩改罷自長吟”這樣的句子不勝枚舉。葉嘉瑩認為,正是在這吟誦聲中,詩歌同時感發了作者與讀者。“就作者而言,乃是產生於其對自然界及人事界萬事萬物的一種‘情動於中’的關懷之情;而就讀者而言,則正是透過詩歌的感發,要使這種‘情動於中’的關懷之情,得到一種生生不已的延續。”

吟誦的魅力還在於,它不同於已被固定譜曲的歌曲,是讀誦者以自己的感受對詩歌作出的個性詮釋,這正是葉嘉瑩在影片中所說:“吟誦主要是你自己對於詩歌的內涵、它的感情、它的意境有一種體會,有一種共鳴,叫詩人的生命在你聲音裏面復活。”

除了念誦和吟誦,陳傳興在影片中還邀請日本配音大師佐藤聰明,將杜甫的《秋興八首》用雅樂和現代樂的方式表現出來,通過一個女高音和男中音的吟唱,塑造出一個獨特的聲音空間。“將這三種聲音方式彼此交織起來,有點像織錦一樣,彼此緊密交錯。”陳傳興說。

雖然吟誦是古典詩詞的生命力所在,但是傳承起來並非易事。宋紅告訴我,她也聽過葉嘉瑩的吟誦,覺得葉先生的官話調吟誦,變化太大,不好學;此外,她註意到葉先生有時在吟誦中也不管平仄長短的規律。為此,她建議可以用普通話吟誦閩南語的調子,既展現平仄格律,也易於學習。

不過,對吟誦中有時違反平長仄短的情況,葉嘉瑩在豆瓣開設的課程《以樂語教國子:古詩詞吟誦課》中,專門做過解釋:“很多不懂得吟誦的人,因為不知道怎麼吟誦,太自由了,找不到一個規矩。所以他們自己琢磨出一個規矩:凡是平聲就拖長,凡是仄聲就縮短。這就太簡單了,不是這樣簡單的,要看詩歌的情感和內容,有時候仄聲也可以拖長。還有入聲字,有p、t、k的收尾,原則上要馬上把聲音停止封閉,不能拖長,可是在詩歌吟誦的區位上,發聲雖然是短促的,但是聲以外有腔,聲可以縮短,腔還是可以拖長。所以實在說起來,吟誦的長短沒有一個絕對的音樂規則可以遵循。唯一可以遵循的就是格律本身自然的節奏。”

影片中,葉嘉瑩吟誦了自己創作的一闋詞《鷓鴣天》:“廣樂鈞天世莫知,伶倫吹竹自成癡。郢中白雪無人和,域外藍鯨有夢思。明月下,夜潮遲,微波迢遞送微辭。遺音滄海如能會,便是千秋共此時。”她的朋友沈秉和解釋了背後藍鯨的故事,據說在遠古神話中,兩頭藍鯨可以相隔幾千公裏,通過呼聲通話。

葉嘉瑩接著解釋道:“我說‘老去余年更幾多’,我還不知道能活幾年,也許是旦夕之間的事情。我就教大家吟詩,我覺得這個要把它傳下去,所以‘剩將余世付吟哦’。我說‘遙天如有藍鯨在’,沈先生說的那個藍鯨可以隔洋傳語,我留下的這一點海上的遺音,也許將來會有一個人會聽到,會感動。現在的人都不接受也沒關系。反正我就是留下來,就這樣。”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37期,寫作參考葉嘉瑩口述、張候萍撰寫《紅蕖留夢——葉嘉瑩談詩憶往》、葉嘉瑩著《多面折射的光影:葉嘉瑩自選集》等書,感謝須文蔚、張鳴老師對采訪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