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父親頭顱周公解夢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央視網消息(記者 王靜遠):12月6日,電影《親愛的》原型孫海洋找到失散14年的兒子,好友郭剛堂為孫海洋發去祝福。郭剛堂,電影《失孤》原型,一個同樣丟了孩子的父親。今年7月,郭剛堂終於見到了被拐24年的兒子郭振,認親儀式上,一家人抱頭痛哭。

幾乎成為一種默契,郭振找到後,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時都跳過了中間空白的那些年。至於自己這些年經歷過的磨難,郭剛堂只字未提。他不想糾結於過往,讓孩子傷感和尷尬。“我們應該和孩子聊以後,以前重要嗎?那些都過去了。”

幸福的起點

51歲這年,郭剛堂迎來了人生幸福的起點。

旁人都看得出來,老郭家碰上喜事了。郭剛堂的眉頭再也不像“小梅花”一樣總皺著,走在路上突然就哼起了歌,聊天時也會時不時地跟對方開個玩笑,而且他還有了“幸福肥”——郭振找到後的3個多月裏,郭剛堂胖了8斤。

還有些變化是外人看不到的。從兒子找到的那天起,郭剛堂晚上睡覺時擁有了“關機自由”,過去24年,他的手機總是保持24小時開機,生怕漏掉跟郭振有關的任何一條消息。

郭剛堂也開始學做飯了,他常去逛菜市場,對最近的菜價了如指掌。多年來藏在這個家庭深處的裂隙,迫切需要柴米油鹽的煙火氣去填補。以前家裏吃餃子,他總幫不上忙,前不久他剛學了搟皮兒、和面,打算學會後跟家人們“露一手”。

(郭剛堂在環城湖邊的角亭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妻子張文革也變了,肩膀疼的老毛病忍了很多年,但她從來都不舍得花錢看病,這次她主動提出要去醫院。夫妻倆現在總是互相提醒著要多多鍛煉,搞好身體,“以後郭振成了家,我們還得幫忙帶小孩呢”。

早在今年7月公安部召開發布會以前,郭剛堂就得知了找到孩子的消息。當時,職能部門一位熟識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他問我:‘郭大哥,這些年你發現了多少個疑似郭振的孩子?你幫多少孩子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沒等對方把話說完,郭剛堂立刻反問道,“我孩子在哪裏?”

“很簡單,這就是讓你在發表獲獎感言呢。”郭剛堂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雖然對方稱信息仍在核查中,但他十分確定,“百分之百我孩子找到了”。

(今年7月公安部召開發布會介紹郭振被拐案破獲情況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由於案件尚處於封鎖階段,郭剛堂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有一次家裏沒人,他坐在沙發上哭了一整天,他想起郭振走失後脫軌的自己和家庭,想起那些摩托車曾飛馳而過的角落,直到傍晚聽到鑰匙扭動門鎖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去洗了把臉。

但更多時候,郭剛堂的心裏是被巨大的幸福和感恩充盈著。傍晚在湖邊溜達時,他的步子不由就輕快了起來,走著走著還哼起了三十多年前的老歌,“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那十多天裏,他一個人獨守著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即將重逢的小郭振。他享受這樣的二人“獨處”時光。

不久後,DNA鑒定結果出來了,他將消息告訴妻子。起初妻子不相信,給她看了鑒定報告後,她變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過了近一個小時才平復下來。“我笑她,別孩子找到了你人變傻了,她說她做不了主,哭和笑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當年郭振是在妻子眼皮子底下丟的,這麼多年妻子始終沒辦法原諒自己。盡管平日裏兩個人都刻意避開不提,但這道口子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愈合。自責、痛苦、孤獨、失望,纏繞在這對父母內心深處的紐結,都在找到郭振後的那一刻迎刃而解。郭剛堂感覺妻子像變了一個人,喜歡跟他開玩笑、逗樂子,“我們家突然一下子完全就好了”。

這個家裏真正地有了生活氣息,“這才是正常人過的日子”。過去他最害怕過節,看著別的家庭其樂融融,而自家飯桌上卻總有一副空碗筷。郭家從未有過全家福,哪怕春節也尋不見一絲紅色,因為“總是少一個人”。

(郭剛堂寫給警方的信中提到盼望自己傷痕累累的家庭能重溫天倫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認親會之前,郭剛堂去理了個發,夫妻倆給郭振準備了一個萬元大紅包,這對於仍在負債的他們而言並不是一筆小數目。認親後他們常和郭振聊天、視頻,天冷了提醒他加件衣服。今年7月河南暴雨,郭剛堂把在各平臺直播打賞的收入都捐給了當地馳援河南的救援隊,他給郭振發消息,叮囑孩子註意安全。妻子工資不高,但還是給郭振準備了換季的新衣服。

幾乎成為一種默契,郭振找到後,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時都跳過了中間空白的那些年。至於自己這些年經歷過的磨難,郭剛堂只字未提。他不想糾結於過往,讓孩子傷感和尷尬。“我們應該和孩子聊以後,以前重要嗎?那些都過去了。”

一個父親的救贖

郭剛堂口中那些不重要的過去,卻是外界眼中他身上最重要的標簽。

“他是尋親大王,我們聊城的名片。”同一個小區的老人一看到有攝像機,就知道又有人來采訪郭剛堂了。走在聊城的街頭,他常常會被路人認出來,路邊騎著電動車經過的大姐,瞥見他之後趕忙把車掉了個頭,人還沒從車上下來,一聲滿帶笑意的“恭喜”先傳了過來。雖然大多數人不能準確叫出他的全名,但都知道他是“那個騎著摩托車找孩子的”。

(路邊偶遇的大姐邀請郭剛堂一起合影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之前幾次騎車都是媒體要求他重現當年的騎行場景,他心裏不情願,“這就是在演”。但一想到如果這樣的鏡頭能夠讓找到郭振的希望多一分,他願意演。一騎上車他總會想起以前的日子,漫漫尋子路上這位老友就像沈默的聽眾,吸納了自己所有的痛與淚。

時間回到1997年。2歲的小郭振在屋外玩耍,一個陌生中年女人走近,用毛巾給郭振擦了把臉,就把他抱走了。夫妻倆發動身邊所有親友進行地毯式搜尋,徒勞無功,於是郭剛堂騎上摩托車,決定天涯尋子,“我也知道非常盲目,但我那時真的沒得選擇”。

一輛摩托車,一個破舊的黑色挎包,一沓尋人啟事,兩面印著郭振照片和信息的尋子旗,兩件換洗衣服,這是郭剛堂的全部家當。

再後來,家當裏又多了一掛妻子做的雕刻葫蘆,這是聊城的傳統工藝品。為了找孩子郭家不但花光了家底兒,還欠下三十多萬元債。2002年,有一次郭剛堂去親戚家串門,無意間聽到兩口子的對話,“要是剛堂沒借咱們家的錢,咱們也不用再去借錢了”。那次之後,他開始邊找孩子邊賣葫蘆還債。

從山東聊城出發,北到漠河,南到海南,十多年的時間裏,郭剛堂騎著摩托車走遍了除新疆和西藏以外的所有省份,行程超過40萬公裏。在郭剛堂天涯尋親協會的辦公室裏,有一張地圖,上面畫著紅點的位置,都是他曾騎行到訪的地方。

(標紅點的是郭剛堂曾騎行過的地方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某種程度上,郭剛堂將騎行尋子的選擇,視為和前半生的自己的決裂。

在那之前,他是同村人眼中最出息的後輩之一。那時候年輕人最愛聽費翔《冬天裏的一把火》,大家的心裏都熱血沸騰。他是個不惜力氣的人,腦子活又肯吃苦,在上世紀90年代末,家裏已經有了幾萬塊存款和兩輛拖拉機,而且每天還有一兩百塊的進賬。

1996年,郭剛堂打算開一個旱冰場,然後在附近建個小吃一條街,當時聊城還沒有人做過這門生意。他聯系好了場地和旱冰鞋的廠商,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用他的話說,那個年代機會好,處在風口上,“你不管做什麼都能成”。

第二年,眼看著旱冰場的審批流程就要走完了,兒子丟了,他心裏的這把火也被澆滅了。

在那之後,他的體面和尊嚴,都沒了蹤影。為了找孩子他一路求人,明明高興不起來,還要賠著笑臉。被街頭混混挑釁、為了省錢借宿在寺廟道觀、在內蒙古的荒野裏一個人蹦跶著取暖挨到天明、在大別山裏被風雨拍到懸崖邊的水泥樁上,多年後再講起這些,郭剛堂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平靜得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2009年,郭剛堂騎行到南京,在夫子廟附近發尋人啟事。一位遛鳥的大哥路過,得知他的經歷後,勸他盡早放棄,“都十幾年了,你還有必要找嗎?你兒子見到你也不認識”。圍觀的人們議論起騎車尋親的選擇是否正確,這位大哥為此甚至跟其他人爭吵了起來。站在人群中心的郭剛堂一言不發,“很多家務事你說不清楚對錯,只能隨著自己的心走”。

(郭剛堂在為交警隊拍攝公益宣傳片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那些年,郭剛堂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在外面騎車找郭振,一半在家裏陪伴父母妻兒。身邊不少朋友都勸他別再折騰,但他放不下。

兩個世界的拉扯如同天平的兩端,家裏這頭團聚喜樂的時候,另一側就會重重地沈下去——每當這時郭剛堂總會想起郭振,那個2歲半還走不穩路的小家夥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衣穿?——他過不了自己這關。所以下次再聽到跟郭振有關的消息,他一腳油門又出發了。

一個人在路上的時候,郭剛堂喜歡聽身後的尋子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感覺郭振和自己在一起。“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覺自己是個父親”,那些年在皮肉上遭受的痛苦更像是贖罪,唯有這樣,他才覺得對得起兒子。

摩托車和互聯網

郭剛堂之所以不願停止騎摩托車,是因為放不下尋找郭振,“你找的話,起碼還有找到和沒找到這兩種結果,但你不找的話,就只剩下一種”。

改變的種子在2009年萌芽。那一年,郭剛堂到杭州參加尋親大會,那是他第一次接觸互聯網。從杭州回家後,他加了很多尋親QQ群,結識了許多素不相識又同病相憐的尋親父母,大家在群裏彼此安慰打氣,分享全國各地的尋子信息。

2012年,郭剛堂又離家騎了一萬多公裏,仍是一場空,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長途騎行。返程路上,他重新審視這一路,尋子多年,他親眼目睹了上百場車禍,有6個騎摩托車的當場死亡。這些年他在外面找,妻子在家裏熬,少了他這個頂梁柱,家沒家的樣子。

郭剛堂決定,不再出去了。

2012年,他發起成立天涯尋親網站,兩年後,又組建聊城市天涯尋親誌願者協會,從過去只找自己的孩子變成找大家的孩子。

(郭剛堂在為交警隊拍攝公益宣傳片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這些年,郭剛堂配合相關部門收集、整理、比對尋親信息,把十幾年在騎行路上收集的上萬條失蹤兒童信息建了個尋親數據庫,後來這個數據庫的範圍又擴大到被拐賣的婦女、老年癡呆、健忘癥、精神病、流浪乞討者、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協會和全國誌願者團隊、出租車、救助站都建立了合作。此前一位河南的老人走失近兩個月,他的家人將信息數據上傳至網站平臺,兩分鐘後,就在一家救助站找到了這位老人。

“以前騎摩托車就像釣魚,我只有一個魚鉤甩到水裏,但現在好比一張網,網撒下去,能把整個水面罩住。”郭剛堂驚喜於新技術的力量,而過去他大海撈針般尋子的線索只有一個,孩子左腳上有一塊小小的燙疤,那時的他總認為找不到孩子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努力”。

有一次他騎行到泰安,晚上回招待所的路上,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可能孩子就快回來了,“就像一層紙馬上要被捅破,但總是差一點”。這一幕恰好被張富民的鏡頭記錄了下來,張富民是聊城市廣播電視總臺的記者,從2009年開始拍攝郭剛堂尋子的紀錄片。

拍片子的那兩年,張富民也總感覺“好像快了”,當時他最常跟郭剛堂說的一句話就是“老弟,就快找到了,不會太久”。今年7月,張富民來北京報道公安部發布會,出發之前他又把當年的紀錄片找出來看了一遍。當看到郭剛堂坐在昏暗狹小的招待所房間裏重復著那句“總是差一點”時,他落淚了。彼時的他們都沒想到這個“差一點”竟是又一個12年。

而彭三源導演的到訪,又一次點燃了郭剛堂的希望。2015年3月,以郭剛堂為原型的電影《失孤》上映。上映當天他去了影院,還沒等扮演自己的劉德華開口,他的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怕影響其他觀眾,他從座位離開坐到側面通道的臺階上,不敢哭出聲,他就咬著手指,把臉埋進膝蓋。電影散場時燈光亮起,他發現手指肚被咬變形了。

(郭振找到後電影《失孤》官方賬號發布最新海報)

《失孤》上映後,郭剛堂成了媒體關註的焦點,最多的時候有16家媒體同時來聊城采訪。郭剛堂全心配合著媒體的所有要求,他需要媒體的力量,他心想說不定郭振看到報道以後就自己回來了。

可是等啊等,還是沒有郭振的消息。

“那些年我老在想,明明什麼方法都試了,怎麼還是找不到呢?”這種“失望—希望—又失望”的死循環是郭剛堂夫妻倆過去多年的常態。郭剛堂原本是個急脾氣,卻在這趟苦悶的旅程中被磨得沒了棱角,“就像沙灘上的小石頭”。他的恨意也在一點點消退,跟別人介紹自己時總要先強調“我不是一定要把孩子帶走,只是想確定他在哪兒,是不是還好好的”。

這些年,哪裏有熱度,郭剛堂就往哪裏跑。今年3月,他找到在網絡上走紅的“拉面哥”,去他家裏一起直播,請他幫忙找郭振。但依舊沒有收獲。

(郭剛堂在拉面哥家一起直播)

心煩的時候,郭剛堂喜歡一個人在環城湖邊坐著,最久的一次從早上5點坐到晚上9點,他不想把壞情緒帶回家中。“在每個明天到來以前,我都會對自己說‘也許明天,郭振就回來了’,但這個明天一直沒有來。”

團圓之後

好在郭剛堂終於等來了這個“明天”。今年7月,電影《失孤》的原型找到了被拐24年的兒子,一場隆重的認親儀式在網絡上刷屏。

人們感嘆一個父親漫長的尋子路終於有了圓滿的結局,又遺憾於這個結局似乎沒有達到“最圓滿”的程度——郭振決定留在養父母身邊,郭剛堂也不打算追究養家責任。一時間,相關新聞的評論裏隨處可見對郭振的指責,甚至有網紅跑到疑似郭振養父母家直播。

形勢愈演愈烈之際,郭剛堂擋在孩子前面,發聲支持郭振的選擇,接著就“消失”了。他拒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社交媒體也停止更新,為了躲避守在小區門口的記者和網紅,他連籃球也不敢打了。他小心保護著郭振的一切私人信息,用沈默等待著熱度的散去。

郭剛堂想不通,明明郭振才是第一受害者,怎麼竟然還會有人對他橫加指責?“過去這麼多年孩子有他自己的生活軌跡,他又不是一個機器零件,直接從一個地方拿到另一個地方,照樣可以正常運作。”郭剛堂皺起眉頭,挺直後背,用手指敲打著桌面,聲音突然高了起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郭剛堂還留著當年騎行的夾克、水壺和尋子旗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郭剛堂的朋友申軍良,一個同樣丟了孩子的父親,他比普通網友更能理解郭剛堂,“作為被拐孩子的父母,我們最怕的是孩子過得不好”。申軍良是“梅姨案”中被拐孩子申聰的父親,他曾獨自離家尋找兒子15年,2020年3月,申軍良和妻子從濟南出發,驅車近兩千公裏到達廣州,將申聰接回了家。

和申軍良想象中的認親現場不同,申聰看到他和妻子的那一刻,突然猶豫了,眼裏噙著淚,小步子往後退著,雙腿還在顫抖,一直嘟囔著“我要找哥哥,我要找姐姐”——警方將申聰從養家解救出來後,特意安排了兩位最年輕的工作人員照顧他。

申軍良心裏難受,他在外面找了申聰15年,被搶劫、被恐嚇,甚至一度想自殺,但兒子看到自己後竟然會如此陌生、無助和恐懼,“甚至不敢接近我們”。

也是在那一刻,這位父親才意識到,找到孩子後,孩子和親生父母所要面臨的挑戰其實更復雜,如果處置不當,很有可能形成二次傷害。申軍良曾見過有的孩子找到後,把生父母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那些橫亙在家庭中的裂痕,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認親儀式就可以消除的”。

申聰回家後的一年裏,申軍良和妻子竭盡全力地想要彌補他,甚至有些時候忽視了兩個小兒子。申軍良是山東人,一家子都喜歡吃面食,但為了遷就申聰的“廣東胃”,家裏幾乎頓頓都是米飯,吃了兩個多月的米飯後,兩個小兒子跟他說“真的快堅持不住了”。

申聰每隔一兩周就會和養家聯系,每次看到那邊打來電話或者視頻,申軍良就會從申聰的房間裏出去,把門帶上。申聰是養奶奶帶大的,跟老人家有感情,有一次申聰跟他說要努力賺錢,以後每個月給養奶奶寄2000塊錢生活費,申軍良笑著回復“好,爸爸支持你”,但他的心裏酸酸的,“畢竟他們是買家”。

孩子沒找到時,申軍良一家恨不得把人販子和買家“一刀一刀地削”,但申聰真的回來了,夫妻倆又擔心如果把養家告進去,孩子得多難受,最終他們放棄了起訴申聰養父母。申聰找到後,申軍良為了孩子戶口和上學轉學籍的事情與養家聯系過,當時他心中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恨,“只是吃醋,他們霸占了本來屬於我們的,陪著兒子成長的童年時光”。

一年過去,申聰和家人越來越親近,申軍良還記得他剛回來時的小心翼翼,“像個不怎麼走動的親戚”。但申軍良也發現,和兒子之間缺失的15年陪伴,是以後再多努力都難以彌補的。在面對申聰時,他就是無法做到像對老二老三那樣“自然”,申聰如果犯了錯,他總要思考很久該如何組織語言,才能不傷害申聰的自尊心,“但是我對老二老三就不會這樣”。

2016年年底,申軍良在廣東增城挨家挨戶發尋人啟事,又一次無功而返後,他去聊城見了郭剛堂。在郭剛堂家附近的飯店,兩個失意的父親聊著到底還有哪些沒想到的方法,那頓飯吃的是水餃,兩個人說說停停,吃了快2個小時。

2020年3月,申聰找到的那天,郭剛堂給申軍良打了電話祝賀他,那時的申軍良終於回歸了家庭,但郭剛堂還在路上。今年郭振找到了,郭剛堂也經歷著申軍良此前的“無奈和妥協”,“不是簡單地說你找到了就是圓滿,未必。只要孩子舒服,不管他選哪一方,我們認了”。

(郭剛堂在環城湖邊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面對如今前來采訪的媒體,郭剛堂要先約法三章:不能去家裏、不能采訪家人、不能問郭振的具體信息。有網友說他是“二次失孤”,他知道大家是心疼自己,但他更害怕輿論會讓這份失而復得的親情再次疏遠,“這才是真正的生離死別”。他只是一個想保護孩子的父親,“應該是讓我們一家人自舔傷口,逐漸修復這份骨肉親情”。

郭剛堂和妻子對如今的生活感到很滿足,他覺得“老天待我不薄”,至少現在想郭振的時候就能跟他聊天、視頻,郭振隔段時間也會回家裏看看老人。就像妻子說的,“孩子找到了,以後就剩高興的事兒了”。

找答案的人

郭剛堂的兩個微信號裏一共有9000多個好友,除了尋親者,找牛的、找馬的、找小三的、丟三輪車的、上吊自殺的,什麼人都來找他。曾有一度郭剛堂覺得自己像個大垃圾場,但後來他發現這些人都是來“找答案的”,都是想有個人能聽自己說說話、幫忙出出主意,“我這24年,又何嘗不是為了找一個答案?”

曾經有個尋親者對郭剛堂說,“我希望你找到,又不希望你找到”。他們都怕郭剛堂找到自己的孩子後,就不再幫大家夥尋親了。但郭剛堂不忍心撇下這些難兄難弟不管,總覺得不太厚道。

(筆記本裏記錄著郭剛堂騎行路上收到的祝福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楚記得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天晚上10點多,他騎到貴州都勻紅果鎮,摩托車燈壞了,大山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是一條盤旋公路,沒有路燈,所以對面一來車,他就得停下等著。就這麼走走停停,過了很久,他發現後面有兩束光一直跟著自己,他快光也快,他慢光也慢,回頭一看是輛小汽車。隨後有個30歲左右的小夥子從車上下來,對他說,“我看到你的摩托車燈不亮了,我跟著你是想給你照亮”,聽到這話,他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後來,這個小夥子一路把他護送到鎮上,陪他去修車鋪換了車燈,還請他吃了晚飯。

尋找郭振這一路,郭剛堂沒少受難,“但每當我糾結、抱怨、不平衡,甚至想自殺的時候,這兩束光一直暖到我”。他覺得那些在路上幫助過自己的人,有可能這輩子只能見這一面,而回報這些善意最好的方式,就是成為在背後為他人照亮的人。這也正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最近幾年,郭剛堂都在忙著開發一款AI尋親軟件,他曾跑遍北京、深圳等多個城市,去拜訪國內頂尖的互聯網技術公司,希望通過平臺融合社會各界的力量來幫助尋親群體。他也常在短視頻平臺做尋人直播,觀看量能達到幾十萬,“如果我不發聲,那誰還能做成這個事?換作是你,你是會停掉還是繼續做?”

(郭剛堂協會開發的尋親軟件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這些年他一門心思全撲在尋親上,變成了大家的郭剛堂,而成為符號往往意味著“小家”的退讓。前段時間,郭剛堂的母親做了個手術,有天晚上他在給母親洗腳時,才發現母親的腳趾在多年前已經全部變形了,“慚愧得不知說些什麼”。

妻子自虐式的節儉生活同樣刺激著他。80多萬元的外債壓著,全家人的經濟來源只有妻子幫別人帶孩子不到3000元的月工資和杯水車薪的房租收入,而他非但沒掙到錢,為了開發軟件還自己搭了錢,“雖然起碼的生存沒問題,但我也想讓我父母吃點好的,想讓我孩子媽媽穿件好點的衣服”。

采訪當天剛好是今年電商節首日,兩位頭部主播當晚直播總銷售額近70億,聽到這個數字後郭剛堂一臉吃驚,反復念叨“到底賣什麼能掙這麼多錢”。之前有朋友建議他搞直播帶貨,把流量變現,但他一直邁不出這一步,“我覺得這就像我在用這件事兒(尋親)去賺錢,心裏總有點不舒服”。10月中旬,他去了一趟上海,想開個饅頭店,但是調研後發現當地饅頭賣得並不好。

郭剛堂正在慢慢地做減法,他希望能盡快回歸生活,掙點錢讓家裏殷實起來。但現階段尋親工作依然占據著他大部分時間,在找到合適的技術公司之前,他還不能放手,“我才50歲,我賺錢過日子的事,還有大把時間,但這些尋親家庭真的不能再等了。我等了24年,不能讓他們等的時間比我還久”。

(郭剛堂在環城湖邊 央視網記者 王靜遠 攝)

結局的圓滿為過往的痛苦罩上一層濾鏡。郭剛堂還留著當年騎行時的舊夾克和水壺,他想之後找個地方把之前騎壞的10輛摩托車都好好收集起來,“哪怕只剩個車架子也行,沒事我就去擦一擦,坐上去回憶回憶唄”。

采訪當天,郭剛堂碰巧在為聊城市交警隊拍攝公益宣傳片,他又一次騎上了摩托車。在這之前他已經很久沒騎車了,但身體還記得技巧和要領,戴上頭盔,發動引擎,前腳他還在熟悉這款新車的功能,後腳嗖地一下便消失在了車流之中,他說這就叫“人車合一”。

那天他走進一家摩托車行,跟老板打聽新款車的價錢。他想等賺點錢以後,買輛摩托車,載著妻子去看看當年走過的地方。他記得在雲南邊境沿著國境線騎行的時候,天空離自己很近,胖乎乎的大雲朵仿佛被踩在腳底,叫不出名的野生動物穿行在原始森林中,目之所及全是生命向上的力量。

郭剛堂沈浸在回憶中,車窗外,暮色降臨,環城湖上霧氣藹藹。

采訪結束在周五的傍晚,碰巧趕上聊城的晚高峰,路邊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堵起了長龍。郭剛堂拒絕了我們的晚飯邀約,他著急回家,妻子還在等他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