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院子有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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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從賢

兒時住過的外婆家的老院子,常從記憶的塵霧中浮現出來。

外婆家的老院子,坐落在方鬥山麓的鐵鞭槽中部。那一帶,是兩山夾一槽的地形,一座連綿數百裏的大山(即方鬥山),與一座連綿百余裏的小山平行延伸,兩山中間是一條峽谷地帶,這峽谷地帶被當地人稱為鐵鞭槽,相傳是從前一個神仙用鐵鞭子打出的一道槽口。外婆家住的老院子朝著大山,背靠小山。

老院子的房屋,以一間堂屋為中心,偏房分別向左右延伸數十米,呈東南、西北走向。堂屋前的階沿,是一塊曬席那麼大的三合土(石灰、石子、泥土混合制成)的地板;階沿前面是一塊正方形院壩,院壩兩邊是下房。整座老院子的房屋,被一條長長的、東南—西北走向的巷子(巷道)分為兩部分。老院子前面是一塊面積約三畝的橢圓形稻田,院後是茂密的斑竹林,左邊是稻田,右邊是菜園。

誰也不知道,老院子到底有多老。黑色的魚鱗瓦,滿是蛀蟲眼的木柱頭、木板壁,老得發白的泥土路,院壩四周被屋檐水滴起水窩的青石板,大白天也光線暗淡的巷道,讓人對院子的古老平添遐想。

公雞伸著脖子此起彼伏地打鳴。菜園裏盛開大團大團的芍藥花——總有蜜蜂嗡嗡叫著,在花間飛舞。一條窄窄的小水溝,從院子的左邊通向前面的稻田。下雨天,小魚小蝦成群結隊,溯水而上。雨停,水落,小魚蝦就在稻田裏撲騰,然後變成老院子裏飄來躥去的菜香。

老院子裏住的人家,清一色劉姓,都是外公的本家,外公家緊挨著堂屋。誰家中午打了兩個荷包蛋,誰家賣廢銅爛鐵弄了三五元,誰家在外當兵的兒子寄回包裹,誰家的雞跑到誰家的菜園子啄掉了剛發芽的白菜苗……所有不大不小的事,誰都清楚——如果不清楚或存在疑問,盡可以登門打聽,和主人一起感嘆一番,唏噓一番,或者莫名其妙高興一番。

老院子裏的人們覺得,人和人,就是要簡單,直白,清清楚楚。誰家孩子老人生病了,廚房案板上會突然出現一小簍子雞蛋,不知誰什麼時候放下的;誰家有了小變故或者小麻煩,屋裏會不聲不響坐滿人,陪主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直到月朗星稀。困了,慢慢爬回各家的床,呼呼睡去。似乎一夜間,主人所有的問題,都讓他們解決了。老院子的人,就像枝頭鳥窩裏的蛋,擠在一起,在擁擠中互相提供溫暖,雖然難免磕磕碰碰,卻從來不會磕破碰破。老院子,像一個和諧、溫馨的大家庭。

老院子裏有不少老人。老人們大都健康,很安靜。冬天的陽光下,搬一把吱吱呀呀的竹椅,老人們無一例外微微閉著眼睛,有一句沒一句,聲音從缺了牙齒的嘴縫裏跑出來,不知聊些什麼。夏天,卻有些奇怪,不管多熱,老人們似乎都不出汗,手上一把大蒲扇,緩緩搖著;穿個白色褂子,總不緊不慢走動著。或者在滿天的星星下,隨意攤開手腳,似睡非睡。夜空清澈,看去更覺得涼爽了。

老院子孩子也多,誰家的桌子動不動都擺著七八雙筷子。孩子多,年齡跨度大,最大的老大最小的老幺,差個二三十歲,一點都不奇怪。有些孩子剛出生,就自動排到了爺爺輩;有的長到二三十歲,卻要回過頭稱兩三歲的孩子為叔叔甚至爺爺,很有意思,卻從不亂套。不管長輩晚輩,只要是孩子,就能玩到一塊兒,什麼都敢玩。院子裏的孩子都姓劉,只有我是外姓的孩子,但因為我從隔奶之後就一直生活在外婆家,我的父母又與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親戚(近親或遠親)。孩子們並不因為我是外姓孩子而欺負我,都願意和我一起玩耍。記得最牢的,是我們幾個侄子輩的孩子,帶著差不多年紀的表叔、舅舅們去後山挖葛粑。那葛粑特別長,一路挖下去,竟把一座老墳墓挖開了,嚇得大家丟掉鋤頭,癱坐草叢裏直打哆嗦。

老院子的房間多得數不清,孩子們經常去數,可從來沒有數清過,總在懷疑,一定還有我們沒有發現沒有進過的房間。於是,就有了一大快事:成群結夥,像院子裏的小貓小狗一樣,轉來轉去,東家轉到西家,牛欄轉到豬圈。戰戰兢兢摸進地窖,或者躲進哪家為老人備辦的棺材下面捉迷藏。

對孩子們來說,老院子就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講的龍門陣一樣,很神秘,神秘得多少年都繞不出來。

六歲多,我被父母接回到自己家裏放牛和上學。上學後,因為多年與外婆外公及老院子的孩子們結下了深情厚誼,也由於外婆家的生活通常比我家裏好一些,我仍然愛去外婆家,每個月都要去好幾次。

原來以為,外婆家的老院子和我們這些孩子一樣,還會長大,永遠會有很多的人和很多的故事。可慢慢的,外公去世了,外婆去世了,連舅舅、舅娘們都相繼去世了,孩子們都從這裏奔向五湖四海打工去了。老院子不再熱鬧。

上前年秋天,我的母親過世了。我按照家鄉的傳統風俗,去向母親的娘家人磕頭報告,看到偌大的老院子竟然成了一片雜草叢生的無人之地。我在附近打聽得知:這裏原住的人以及我昔日的小夥伴們,都已經搬遷了或者外出打工去了,只有我那80多歲高齡的幺外婆(即外公的小弟媳婦)獨自居住在這裏;而幺外婆,這時正在離家一公裏外的山坡上摘包谷。我的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

外婆家的老院子遠去了,我只有在夢中記著它,回味它了。

(作者系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