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主動調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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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他對17歲的表妹一見鐘情,使上死纏爛打,為其絕食一周的泡妞手段,終將其追到手,並據此故事為女主角,寫成著名愛情小說《鶯鶯傳》,將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的小說創作提升到空前高度。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為亡妻寫的這詩慘慘戚戚,情真意切,一如杜鵑泣血,蘸血淚寫就,感動千千萬萬癡男怨女,流傳至今。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他對一代才女的愛情宣言,使得倆人展開了一段纏綿悱惻的姐弟戀,雙宿雙飛,如膠似漆,難舍難離三個月。

“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他憑一首詩文,撩得當年“歌後”,一個羅敷有夫,一個使君有婦,卻公然以情人身份來往,時間長達七年之久。

“嫁得浮雲婿,相隨即是家”,他在貶謫不順之際,據其才名,仍有名門望族女相嫁相伴,人生有如此之幸,他亦該知足。

他,才名一生,風流一生、縱情一生。14歲應明經科考試及第,28歲應制策第一,高中狀元。早年和白居易共同提倡“新樂府“,世人常把他和白居易並稱”元白“。他在文體、文風、文學語言方面有開創性貢獻,是中唐古文運動的重要一翼,才名遠播朝野,士人傳讀,一時紙貴,連宮中嬪妃都以其詩譜曲。一生著作豐贍,傳世詩作三百八十多首。

然而,他在當時及後世的口碑遠不及白居易,其因一是時人疑他為謀高位,變節投靠宦官,又以巧文媚上以博恩寵。其因二是他濫情。雖有“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之感人之語,可他一生亦續娶亦納妾,他的女人不但可以湊一桌麻將,也可外加兩個買馬之人——後人對照他曾寫過愛情詩文,難免會有如咀沙礫之感。

他,是元稹。

為功名,棄鶯鶯成“陳世美”

元稹(779~831年),字微之,別字威明,在家排行第九,世稱元九。祖籍洛陽,六世祖遷居長安。元氏是北方鮮卑族拓跋部後裔,隋朝以前顯貴輩出,唐代以後家族日漸衰落,到他祖父元悱,僅當了個縣丞,而他的父親元寬尚武多才,卻長期沈淪不遇,在他八歲時,父親過世。他隨母親鄭氏居鳳翔親戚家,在那裏度過了童年,生活十分艱難。

他在其《同州刺史謝上表》中自敘曰:“臣八歲喪父,家貧無業,母兄乞丐以供資養,衣不布體,食不充腸。幼學之年,不蒙師訓,因感鄰裏兒稚,有父兄為開學校,涕咽發憤,願知詩書。慈母哀臣,親為教授。”由此可見元稹的母親鄭氏是一位偉大的女性,她不但努力供給元稹衣食,還親自教授詩書。後來元稹的好友白居易對鄭氏大加稱贊曰:“今夫人女美如此,婦德又如此,母儀又如此,三者具美,可謂冠古今矣。”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元稹為此自小勤奮好學,九歲就能作詩作文,驚嘆於長輩。

唐德宗貞元八年(792年)冬天,13歲的元稹回到長安。第二年應試明經科及第。唐代科舉名目甚多,而報考最多的科目則為進士和明經兩科。不過兩科相比也有難易之分,進士科難,“大抵千人得第者百一二”,而明經科相對而言比較容易。元稹為盡快擺脫貧困,獲取功名,故選擇明經科,一考成功。及第之初的他卻一直無官,閑居於長安,但他沒有終止勤奮學習。

貞元十五年(799年),21歲的元稹離開了長安,來到河中府蒲州(今山西永濟市)任小吏,與其母遠親17歲的崔姓表妹崔雙文(即後來傳奇小說《鶯鶯傳》中的崔鶯鶯)相識了。

這一識,就出事了。就如王菲的一句天籟出口:“只為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無法忘掉你容顏。”

當元稹遇見人面桃花,貌若天仙的雙文美女,他瞬間墜入情海,無法自拔。表白後,雙文卻沒有接受,他便為此絕食一周,差點喪命。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哪經得住這種以生命為代價的愛情攻勢?雙文被感動了,元稹終如願以償,並且男女之間可以發生的事情全發生了,他們偷偷地同居了。事後,元稹還寫有《贈雙文》、《鶯鶯詩》、《會真詩三十韻》。

《贈雙文》描寫了兩人幽會之時雙文的美色:“艷時翻含態,憐多轉自嬌。有時還自笑,閑坐更無聊。曉月行看墮,春酥見欲銷。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表達了艷羨之情。

《鶯鶯詩》則描繪了夜間兩人幽歡情景:“殷紅淺碧舊衣裳,取次梳頭暗淡妝。夜合帶煙籠曉月,牡丹經雨泣殘陽。依稀似笑還非笑,仿佛聞香不是香。頻動橫波嬌不語,等閑教見小兒郎。”

《會真詩三十韻》開色情詩歌大膽露骨描寫之先河,是著名的艷情詩。詩中“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蔥蔥……啼粉流宵鏡,殘燈遠暗蟲。華光猶冉冉,旭日漸曈曈;乘鶩還歸洛,吹簫亦上嵩,衣香猶染麝,枕膩尚殘紅……”這些描寫,恐怕是中國色情文學的典範之作,而中國文學中所出現的專以描寫色情為題材的小說、戲劇和詩歌,其始作俑者當屬元稹。

然而,好景不長,兩人好了不到一年,為了功名,元稹離雙文而去。因為崔鶯鶯雖然才貌雙全,而且家中富有,但畢竟沒有權勢,這與元稹理想中的婚姻存在很大距離。根據唐代的舉士制度,士之及第者還需要經過吏部考試才能正式任命官職,所以元稹於貞元十七年(801年)春再赴長安應試,結果不如人意,落選了——他整天想著雙文(鶯鶯),哪能全神貫註考試呢?老天向來是公平的。

貞元十八年(802年)冬,24歲的元稹第二次參加貢舉。次年春發榜,他與白居易同登書判撥萃科,考中進士後進入秘書省任九品校書郎。在長安的一年備考期間,他的才華得到了時任三品大員京兆尹(相當於今北京市市長)韋夏卿的賞識,決定將他19歲的寶貝女兒韋叢下嫁。求官心切的元稹考慮到崔鶯鶯雖然才貌雙全,但對他的仕途進取沒有多大幫助,所以權衡再三,最後還是棄鶯鶯而娶了韋叢,拿婚姻作政治籌碼,成為高官女婿。

更為不齒的是,在這一年,他還寫下《古決絕詞三首》。他大言不慚地主觀臆斷自己不在雙文(鶯鶯)身邊時,那雙文(鶯鶯)很可能就讓別人占有了,正所謂“我自顧悠悠而若雲,又安能保君皚皚之如雪”,甚至還自鳴得意地說:“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終不我奪。”(幸虧我先占有過雙文,否則又怎麼能保證雙文不先被別人占有呢),所以清代詩評家馮班在《才調集補註》裏說:“微之棄雙文(鶯鶯)只是疑她有別好,刻薄之極,二人情事如在目前,細看只是元公負她。”而另一位清代詩評家王闿運則認為,這是“小人之語,是微之本色”,給元稹判了人格上的死刑。

結婚第二年(貞元二十年),也許是受良心的譴責,也許是對初戀情人崔雙文的終難忘懷,26歲的元稹以自己的初戀為原型,創作出足令他揚名千古的傳奇小說《鶯鶯傳》,亦稱《會真記》,即後來《西廂記》的前身,這也使他自己成為中國戲劇史中的傳奇人物。小說中描寫了張生與崔鶯鶯相戀,後又將她拋棄的故事——唐貞元年間,有位俊爽才子叫張生,遊覽蒲州時寓居普救寺,遇到崔家寡婦鄭氏攜家人回長安路過此處,也暫住普救寺。不巧發生兵亂,幸得張生周旋,鄭氏才免遭劫難。事後鄭氏設宴感恩。席上張生認識了鄭氏之女崔鶯鶯,被其美貌迷得神魂顛倒。本來憑著救命之恩,張生若向鄭氏求娶崔鶯鶯,鄭氏未必不應允。可張生嫌迎親嫁娶的程序太費時間,不願久等,直接求助於崔鶯鶯的侍女紅娘。紅娘教以詩文傳情,起初崔鶯鶯拘於禮教約束,不敢表露心跡,但在張生的不懈追求下,終於決定追求自己的愛情。她與張生私會於西廂下,委身於他,從此“朝隱而入,暮隱而出”。

《鶯鶯傳》後被宋代趙令畤翻創為商調《蝶戀花鼓子詞》,金代董解元又作《西廂記諸宮調》,元代劇作家王實甫再改編為五本二十一折的雜劇《崔鶯鶯待月西廂記》,歷史影響之大,可見一斑,這恐怕是元稹所始料未及的。

  崔鶯鶯的創作原型在當時就頗具爭議,有人說那“張生”假托的不是元稹,元稹自己也解釋說,他這篇“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故事是從朝中一個叫李公垂的大臣那裏聽來的,但後人還是將“張生”扣在了元稹的腦袋上。北宋的趙令畤經一番考證後,依舊確認是元稹無誤,且證明崔鶯鶯系永寧縣尉崔鵬之女,她母親與元稹的母親皆是睦州刺史鄭濟的女兒,所以元稹與崔鶯鶯是表兄妹。明代的胡應麟、瞿佑也贊同這種說法。近人魯迅、陳寅恪、孫望諸人都力主此說,誠如此,則元稹的解釋純屬掩蓋推諉,結果是欲蓋彌彰。

在元稹愛情事業雙豐收的時候,雙文並沒有挽救自己註定成灰的愛情,願賭服輸,自認瞎眼,另嫁他人,不再見這個曾經心痛的男人,埋葬了這煙花般散去的初戀。

世人想不到的是,元稹臉皮還真厚,再後來他還好意思到雙文夫家以表兄名義求見!雙文堅拒,只以詩作答:“棄置何足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由此可見,雙文有情有義,敢愛敢恨,對方無情無義,便堅決斬斷情絲,決不糾纏;卻又不失寬容大度,正言勸勉。

相比之下,元稹卻多情寡義,始亂終棄,還文過飾非。並借張生之口抹黑雙文,把美麗的雙文比作天生的妖物,生來就是禍害男子的:“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

後世的傳統戲曲《秦香蓮》、《鍘美案》中被包拯所斬陳世美是虛構的,而他大才子元稹才是貨真價實、拋初戀妻,真正忘恩負義的“陳世美”第一人!

得摯愛,曾經滄海難為水

韋叢,字蕙叢,是長安三品高官京兆尹韋夏卿掌上明珠,寵愛無比。貞元十九年,韋夏卿改任太子賓客、東都留守,一時間門庭顯貴。

元稹《夢遊春七十韻》有詩雲:“當年二紀初,嘉節三星度……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又有《陪韋尚書丈歸履信宅因贈韋氏兄弟》詩雲:“紫垣騶騎入華居,公子文衣護錦輿。眠閣書生復何事,也騎羸馬從尚書。”可見他從出入韋門到成為韋家的女婿,在極盡奉承贊美的同時,內心是無比歡悅和自豪的。

韋夏卿疼愛幼女,任東都留守後,遂帶上女兒女婿一起到了洛陽。其時,元稹尚未發跡,在洛陽沒有宅邸,就住到了嶽父家。讓他郁悶的是,好日子才過了三年,韋夏卿就去世了。

元稹與韋叢結婚時,正值他科舉落榜,最為失落之際,但估計韋夏卿很賞識他的才華,相信他會大有前途,故將愛女相許。結婚後兩人相親相愛,感情親密無間。韋叢聰慧賢淑,不好富貴,不慕虛榮,任勞任怨。韋叢去世後,元稹在詩中記錄了當時的情景:“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收藎篋,泥他沽酒扒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遺悲懷三首》)

從詩中可見,韋叢是真心待他,見元稹衣服單薄,就給他縫制新衣。見他的朋友來了,還將頭上的金簪子換錢給他們買酒喝。哪怕是采把野菜熬稀飯也覺得甘甜。院中有棵古槐樹,她也有事沒事總是仰望著,盼望能多掉下幾片葉子,好添幾把柴把火生得更旺一些……

從詩中可見,元稹的艷福當真不淺。白居易《唐河南元府君夫人滎陽鄭氏墓誌銘並序》中,稱當時“天下有五甲姓”,即崔、盧、李、鄭、王,而僅次於“五姓七家”的就是京兆韋氏,其為關隴集團的核心成員,俗稱“城南韋杜,去天尺五”。這些大族相互通婚,勢力盤根錯節,甚至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

元稹做了韋氏的女婿,無形中就成了那些權力高層的“自己人”。唐代的士人以風流多情著稱,但婚姻則是看得相當嚴肅,時俗以結高門大戶之女為風尚。一般百姓士人不說,就連一國之君的皇帝都不能免俗。唐文宗時,皇帝向宰相鄭覃求婚,這鄭氏是當時長安的著名世家大族。文宗皇帝希望鄭覃能把孫女嫁給皇太子,但鄭覃寧可把孫女嫁給時為九品官的崔某,也不願讓孫女成為皇太子妃或未來的皇後,因為崔姓是長安的另一大著名家族。文宗結不成親家,只好在宮中郁悶地自問自答:“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耶?”言下之意說,我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都趕不上一個九品的世族小官?答案是確實比不上!

因為事實勝於雄辯,人家鄭宰相寧可把孫女送到九品小官的崔家,也不當你皇帝家的母儀天下。可能在世胄鄭宰相的眼裏,你李家皇帝就是個少數民族的暴發戶!

元稹父親早亡,無權無勢,能迎娶韋氏之女實屬罕見,想來韋夏卿對元稹是相當欣賞,又根據元稹詩中對韋叢的描寫,可見韋叢也是極為傾慕元稹才華的,且心甘情願與其過苦日子。韋叢對元稹,真愛無疑!

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28歲的元稹又與好友白居易同登科,元稹為第一名。他上疏言事,受到賞識,但因鋒芒太露,隨即被貶河南縣尉。不久母親病故,元稹守孝三年。

元和四年(809年),元稹任監察禦史,負責監察百官,觀政得失,可見憲宗對他還是非常器重的。是年春,奉命出使劍南東川。他在蜀地平反冤案,舉報貪官,觸犯了朝中官僚和藩鎮集團,不久即遭外遣——分務東臺,被趕到了洛陽的禦史臺任職。正值仕途受挫之際,再遭晴天霹靂。這年七月九日,他的愛妻韋叢不幸去世了。

元稹之傷悼之情,可從其詩文窺視無余,其《亡祭妻韋氏文》曰:“夫人之生也,選甘而味,借光而衣,順耳而聲,便心而使。親戚驕其意,父兄可其求,將二十年矣,非女子之幸耶?逮歸於我,始知賤貧,食亦不飽,衣亦不溫,然而不悔於色,不戚於言。他人以我為拙,夫人以我為尊;置生涯於濩落,夫人以我為適道;捐晝夜於朋宴,夫人以我為狎賢,隱於幸中之言。嗚呼!成我者朋友,恕我者夫人。始予為吏,得祿甚微,以日前之戚戚,每相緩以前期。縱斯言之可踐,奈夫人之已而。況攜手於千裏,忽分形而獨飛。昔慘淒於少別,今永逝與終離。將何以解余懷之萬恨?”

文中可知,韋叢嫁元稹前,過的是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但嫁元稹後,過的卻是貧苦的日子,但她絲毫不抱怨,還對元稹多加勉勵。元稹之悲,一是憶妻之賢,二是恨與妻同苦之後不能同甘。

兩年後,元稹又作《遣悲懷三首》以抒對亡妻的思念,上述是第一首,第二首是:“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第三首為:“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此詩仍是回憶往事,訴說無限思念之情。末句“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尤為感人,也可見元稹深以未能讓妻子幸福快樂為遺憾。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的評價似乎更加深入、客觀:“所以特為佳作者,直以韋氏之不好虛榮,微之之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系純潔,因能措意遣詞,悉為真實之故。夫唯真實,遂造詣獨絕歟!”

傷感難填,唯寄詩文。元稹又作《離思五首》,借物抒情,抒發了對韋叢刻骨的思念:

其一

自愛殘妝曉鏡中,環釵漫篸綠絲叢。

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蘇旋欲融。

其二

山泉散漫繞街流,萬樹桃花映小樓。

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其三

紅羅著壓逐時新,吉了花紗嫩麯塵。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紕縵最宜人。

其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其五

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

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和葉度殘春。

其中第四首傳誦最廣,元稹的這首絕句,取譬高,情意濃,且用筆極妙,言情而不庸俗,瑰麗而不浮艷,悲壯而不低沈,以精警的詞句贊美了夫妻之間的恩愛,表達了對所愛之人的忠貞與懷念之情,創造了唐人悼亡絕句中的絕勝境界。然而,愛情宣言“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的元稹卻沒有真正做到。故清代王闿運《手批唐詩選》在末句批道:“所謂盜亦有道!”通俗地說,就是一本正經的厚顏無恥!

客觀評價,元稹對韋叢還是愛得很深的,但這種愛中夾雜著太多感激的成分,不夠純粹,也不夠專一。然而韋叢作為元稹的原配正妻,她在元稹心中的地位是其他所有女人都無法相比的。在他心中,韋叢是他的妻子,而其他女子,不過是替代品或玩物罷了。

姐弟戀,三月鴛鴦一場夢

元和四年(809)年春,就在韋叢去世前不久,31歲的元稹以監察禦史身份出使劍南東川(今成都)時,遇上才女薛濤,一段姐弟戀開始。

據記載,薛濤死後,她曾經的同事、當時的劍南節度使段文昌,親筆為她題寫了墓誌銘。蜀中原有一座望江樓,上面有一副對聯,下聯是“大江橫曲檻,占一樓煙雨,要平分工部草堂”,認為薛濤完全有資格和憂國憂民的詩聖杜甫平分秋色。在薛濤死了幾百年後,清代文學家李調元在六十多歲時,曾一口氣為薛濤吟詠了十首詩。有位叫潘東庵的名士,一見薛濤墓,更是不能自已,竟鼻涕眼淚一大把地跪拜於墓前不起,嚎啕大哭,全然失去了男人的風度。

為什麼文人們常將薛濤視為紅顏知己而追懷不已呢?

美麗而有才,缺一不可,後蜀何光遠《鑒誡錄》上說薛濤“容姿既麗,才調尤佳”。古代文人更加看重女人的精神世界。他們認為,女人長得再美,針線活做得再好,不讀書,不會吟詩,不能稱“雅”,而整日不離繡床不能倚欄賞月、怨春傷時的美人,就像木偶人,所以他們總結了一個觀點:女子無才不美。

薛濤就不同了,四萬八千首的《全唐詩》收錄了薛濤八十一首詩,為唐代女詩人之冠。薛濤還出過一本詩集《錦江集》,一共五卷,存詩五百余首,可惜到元代就失傳了。

然而,美女兼才女的薛濤,一生命途多舛,真的可憐至極!

她生命中的第一個情人是劍南節度使韋臯,這個男人給她的更多的是父愛般的關懷。

薛濤本是官宦之女,她父親薛鄖虧空錢糧,她則受牽連被沒入樂籍,成為官妓。是韋臯發現了這顆明珠,特別將她召到府中侍宴賦詩,見她文采出眾,就讓她幫自己做一些文字工作,相當於今天的“女秘書”,不過那時叫“女校書”。帶著感恩的心態,15歲的她委身於這個40多歲的老男人,是否有一種“戀父情結”,也未可知。

後來,韋臯打算向朝廷舉薦薛濤任校書郎,可他手下有幾個滿腦子封建意識的衛道士,認為此事不合大體,反對上報,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事業上受到挫折的薛濤,這時有點心灰意冷破罐破摔了,不好好當她的“女校書”,做起了“交際花”。出門有車相隨,達官貴人為了求見她,紛紛送她錢物,她不拘小節,全都照單收下,真是紅極一時,風光無限。

韋臯越來越看不慣薛濤,吃起了老醋,一生氣將她由官妓降至營妓,送往松州邊地“慰問”軍士!

這是怎樣一種難堪的經歷啊,那種粗魯的蹂躪令薛濤幾乎絕望窒息,無奈之下寫下了《十離詩》獻給韋臯,寫出十種脫離依附的悲傷結局,這裏面有自己的悔恨,有對韋臯的抱怨,卻沒有對韋臯的愛。

好在韋臯並不是一個太過絕情的人,他見薛濤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場後,又把她召回。但此時的薛濤已經看清權貴反復無常的真面目,她向對方提出“辭職”,不批。後來韋臯暴卒,年61,而這一年,薛濤35歲。

在韋臯死後四年,年近40的薛濤見到了31歲的元稹。31歲,這是男人的青蔥歲月,建功立業的雄心和拈花惹草的心思並不排斥。一方面,意氣風發的元稹來到蜀地後,大膽彈劾不法官吏,平反諸多冤假錯案,在民間贏得了很高贊譽。另一方面,元稹也早聞薛濤的艷名和詩名,甚感興趣,意欲單獨造訪。司空嚴綬成人之美,驅遣薛濤前去與元稹會面,會面之前,嚴綬肯定將元稹吹噓了一番,給薛濤一種這樣的感覺:此次前去相見的,是一位前途遠大、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

如此前提下,一見面,薛濤心中頓生漣漪,才子的俊朗外貌和出色才情徹底把她迷住了,已逾不惑之年的她再次生出對愛情的渴望。而元稹見了薛濤,也在心中贊嘆流言非虛。

沒有太多的矜持和推就,元稹和薛濤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一直同居了三個月。他們共遊蜀地山水,一起吟詩譜曲,攜手參見詩酒盛會,真乃神仙眷侶一般。遲來的愛情讓中年薛濤感到無比幸福,在元稹的懷裏,她時刻都如一個少女一般嬌羞、甜蜜。她的《池上雙鳥》就是她內心喜悅之情的真實寫照:“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

元稹為何讓薛濤如此傾心呢?一是元稹瀟灑的外表對薛濤頗具吸引力。元稹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二是元稹的才華對薛濤的徹底征服。在當時,元稹的詩歌具有相當的轟動效應,“每一章一句出,無脛而走,疾於珠玉”,他的詩歌走俏,比珠玉轉手還快。所以,在大詩人元稹面前,她忽然變低了,變成了一位謙遜的“文學女中年”。女人愛男人是因為崇拜,男人愛女人則是喜歡被崇拜的感覺。

可是,元稹真的值得薛濤全身心地投入愛情嗎?

回答是NO。元稹的私生活很糟糕。不說崔雙文,就是對於妻子韋叢,元稹也談不上什麼忠貞,至少在韋叢還未死時,他就與薛濤同居了。他後來的感情生活,完全也是“曾經滄海還愛水”的做派。

快樂的時光,永遠都是短暫的。僅僅三個月後,元稹就因得罪權貴而被調往洛陽禦史臺,離開了蜀地。分別時,元稹許諾薛濤,等他回朝復命之後,定會派人入川迎接薛濤,讓她靜候佳音,且只寫了一首詩給她《寄贈薛濤》:“錦江滑膩峨嵋秀,幻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紛紛詞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元稹從地靈人傑下筆,想象秀麗的西蜀山水幻化出兩位麗人:卓文君與薛濤,以此隱喻薛濤是中唐的卓文君。接著,元稹又誇獎薛濤的言語文章如鳳毛麟角,是個女中才子,而且他還用辭客停筆、公侯夢刀來進一步凸顯薛濤的文才。“夢刀”是“夢三刀”之略。《晉書》載,王浚做廣漢太守時,一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臥室房梁上懸掛著三把刀,過了一會兒,又夢見一把刀。他手下人替他解夢,說三把刀是個“州”字,又多了一把刀,多就是“益”的意思,這預示著要升為益州刺史了,後來果然應驗。詩中的“欲夢刀”是說做夢都想著去西蜀,反襯出薛濤的魅力。尾聯所用的“別後相思”,尤其耐人尋味,對於一個官妓,元稹如此褒揚薛濤,而且運用男女之間才用的語詞“相思”,說明元稹與薛濤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此詩誇贊薛濤之才,並訴說離別之苦。其中將薛濤比作卓文君,無形中元稹也將自己比作了司馬相如——司馬相如最終拋棄卓文君也恰與元稹相合。

  薛濤送給元稹的七律《寄舊詩與元微之》也頗耐人尋味,可看作是兩人的絕妙唱和,原詩如下:“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獨知。月夜詠花憐暗淡,雨朝題柳為欹垂。長教碧玉藏深處,總向紅箋寫自隨。老大不能收拾得,與君間似好男兒”。

可是薛濤怎麼可能對元稹了解那麼多呢?所謂“詩品即人品”,多半是騙人的鬼話。從元稹的詩歌中,薛濤是不可能了解其為人的。而且,那時候的薛濤正處於感情的真空期。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瞎子。她明明知道元稹是有婦之夫,而且兩人地位懸殊,一個是朝廷要員,一個是官妓之身。這樣的“姐弟戀”加“婚外戀”明顯沒有好結果。但她不管不顧,如飛蛾撲火般和元稹雙宿雙飛,盡享歡樂。

十年後,元稹到浙江當官,終於想起了薛濤,本來想把薛濤接到他那裏去住。這時候,一位新人劉采春進入了元稹的視野,使他再一次把薛濤拋在腦後。

可以想見,一個男人要娶一個比自己大近十歲的官妓,需要多大的勇氣!年齡是最大的障礙,其次是身份。薛濤理解對方的難處,卻不能理智地為自己設計未來,而愛情,本沒有多少理智的成分可言。

女人要碰上一不靠譜的男人,就是災難。當元稹一去不回頭時,薛濤對他心中很難說有多少恨,更多的恐怕是寬容和思念。對於離別之苦,她倒也沒有哭哭啼啼,家安成都浣花溪河畔,只是不斷地以書信訴說衷腸,如她的《送友人》:“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裏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她以木芙蓉皮為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制成了一種便於寫詩、長寬適度的彩箋,後人稱“薛濤箋”。對於書信,元稹與薛濤的往來也是越來越少,直至斷絕。薛濤頓生厭世之情,離開浣花溪,移居碧雞坊,從此一襲道袍,熬度殘生。

薛濤的才華與相貌優勢,都掩蓋不了她的年齡劣勢,誰叫元稹生得那麼晚呢?如果他比薛濤早出生幾年,說不定會娶薛濤做妾的,但僅僅是妾,絕不會是妻。

元稹之於薛濤,是生命中的希望,而薛濤之於元稹,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邂逅,一場艷遇,一場風花雪月風雲際會的露水遊戲,生命中眾多過客的一員,他又何曾想過與她相守一生?他自是毫不吝惜地辜負了薛濤的一往情深,留給薛濤的只是望穿雙眼,掩袖悲嘆。她卻哪裏知道,“風流才子難相守,暮暮新顏換舊顏。” 元和十年(815年),元稹第二次來川,出任通州(今達州)司馬,就在薛濤的眼皮下,竟與涪州刺史裴鄖之女裴淑結婚。這時的元稹早已把薛濤忘記了。

大和五年(831年),元稹52歲時,在武昌得病暴亡。就在第二年,終身未嫁的薛濤也跟著郁郁而終,時年63歲。

好艷福,納妾續妻皆賢淑

元和五年(810年),元稹與宦官仇士良在驛站爭奪上廳,被打傷。宦官勢大,唐憲宗都不敢得罪,遂以“輕樹威,失憲臣體”的罪名貶元稹為江陵府士曹參軍。元稹由此開始了十年困頓的貶謫生涯。

此時的元稹極為淒慘,不僅疾病纏身,還要照料韋叢所生幼女保子。其在詩中自敘曰:“濩落因寒甚,沈陰與病偕。藥囊堆小案,書卷塞空齋。脹腹看成鼓,羸形漸比柴。道情憂易適,溫瘴氣難排。治朣扶輕仗,開門立靜街。耳鳴疑暮角,眼暗助昏霾。”

由此詩可見,元稹當時的身體狀況是非常差的,他在次年所作的悼念韋叢的《六年春遣懷八首》中亦訴說了幼女不知喪母之悲,任性哭鬧令其勞神的淒苦情狀。

元和六年,在政治上失去了倚靠的元稹,轉而依附藩鎮嚴綬和監軍宦官崔潭峻。

同年春末夏初,老朋友李景儉見元稹生活無人照顧,將表妹安仙嬪嫁與他為妾,以照料元稹及其幼女。安仙嬪不懂詩文,亦非仕宦之後,註定不可能成為元稹的妻子,與其是元稹納她為妾,還不如說他只是請了個生活保姆。

從這時開始,元稹的悼亡韋叢的詩基本停寫,將他所謂的愛情全部轉註在安仙嬪身上。這對夫妻只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元和九年(公元814年)秋,安仙嬪在江陵府給元稹留下一個孩子後,乘仙鶴飛逝了。元稹亦有悼念詩文,足見他對這位妾還是有點感情的。後安仙嬪所生子元荊又夭折,元稹作有《哭子十首》哀悼。

屋漏偏逢連夜雨。元和十年(815)三月,36歲的元稹再貶“哭鳥晝飛人少見,悵魂夜嘯虎行多”的通州(今四川達州)任司馬。此前,好友白居易被貶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元稹寫有《聞樂天授江州司馬》一詩。他到通州,淒慘情狀較江陵時有過而無不及——身患重病,幾乎送命,當時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十月,元稹北上赴山南西道興元府求醫。在興元,他的桃花運又來了——在上司山南西道節度使(相當於今省長)權德輿做媒關照下,續娶大家閨秀裴淑為妻。裴淑是山南西道涪州(今重慶市涪陵區)刺史裴鄖的女兒。

其時,裴鄖到興元府(今陜西漢中)權德輿處報到,歡迎宴會期間,元稹和裴淑一見鐘情。通過權德輿做媒,元稹與裴淑結婚,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三次婚姻。

裴淑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有才思,工於詩,與元稹很般配。元稹在興元府“樂不思蜀”,直到他同裴淑的孩子元樊滿了三個月後才動身返回通州任上。

回到通州衙門,時間已經是公元817年8月間了。

通州司馬是個什麼樣的職務呢?唐朝的一個州,設有刺史、(別駕)、長史、司馬,司馬就顯得無足重輕,只是個不治民不問政務的閑職。從元稹所寫的《通州》“睡到日西無一事,月儲三萬買教閑”裏就不難看出。四年閑散,元稹倒也樂得逍遙自在。這期間,北上興元治病,這一治就是近兩年。直到元和十二年底,才返回通州,元和十三年初,離開通州,任虢州長史。仔細一算,確實是四個年頭,但元稹真正在通州任所不足一年。

時間雖然不長,但他針對通州當時“人家恰似甑中居”的惡劣環境,他勸導百姓除草栽樹,以利空氣流通,身心健康;為了發展生產,減輕負擔,他帶領百姓開山造田,興修水利;他記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堅持整治吏政,祈福百姓,“簡用紀律,農勸事時,賞信罰必,市無欺奪,吏不侵軼。”政績累累,深得通州百姓擁戴,離任時,通州百姓依依不舍,登高而望,目送天涯,留下了“元九登高”這一民俗,如今的“元九登高節”,達州人年年正月初九傾城出動,登高思古。

元和十四年冬(819年),元稹終於時來運轉,受召回朝,次年唐穆宗李恒即位。監軍宦官崔潭峻推薦元稹的樂府詩歌《連昌宮詞》。這首敘事詩寫於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寫的是唐玄宗與楊貴妃在洛陽連昌宮的故事。通過一個老人之口敘述連昌宮的興廢變遷,反映了唐朝自唐玄宗時期至唐憲宗時期的興衰歷程,探索了安史之亂前後朝政治亂的緣由,表現了人民對再現升平、重開盛世的向往和希望國家長治久安的強烈願望。此詩語言豐富,形象鮮明,敘事生動,筆觸細膩,是“新樂府”的代表作品之一,也是唐詩中的長詩名篇之一。

唐朝自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外族入侵,宦官專權,迅速由盛而衰。唐憲宗時改革朝政,有一些中興氣象。元和十二年冬天,朝廷平定了淮西吳元濟的叛亂,國內暫告安定。詩人生活在這個時代,並對宮廷生活頗為了解,貶官到下層,又在一定程度上接觸了社會生活和吸取了民間傳聞,思想感情發生了一些變化,於是寫下了這首著名的長篇敘事詩。

穆宗特愛此詩,讀後大喜,當日即召元稹為祠部郎中,知制誥,不久又命他為翰林、中書君人、承旨學士。這是皇帝身邊的親信顧問官,主要任務是起草詔令,很長時間朝廷文書多出於元稹之手。原來,唐穆宗李恒在洛陽東宮做太子時,常常聽到宮女歌妓演唱元稹詩,很是喜歡,便問詩為何人所作,左右回答他,洛陽才子元稹。

長慶二年(822年),元稹拜平章事,與原河南節度使裴度同時為宰相。

人生最得意時,往往就是失意的開始。宰相肚裏好撐船吧,其實不然,此時的元稹與斐度雙雙卷入最高統治集團的爭權鬥爭,兩人互相攻訐,結果三個月後一同罷相。元稹被貶為同州(今陜西大荔)刺史,長慶三年(823年)改轉越州(今浙江紹興)刺史兼浙東觀察使。

離開長安時,元稹依依不舍,作詩《初除浙東,妻有阻色,因以四韻曉之》贈妻裴淑:“嫁時五月歸巴地,今日雙旌上越州。興慶首行千命婦,會稽旁帶六諸侯。海樓翡翠閑相逐,鏡水鴛鴦暖共遊。我有主恩羞未報,君於此外更何求。”

詩中對妻子有勉勵之意。此外元稹的《聽妻彈別鶴操》《感逝》皆是贈裴淑的。大和四年(830年)正月,元稹被貶武昌,裴淑與他同往,途中他安慰妻子,作詩曰:“窮冬到鄉國,正歲別京華。自恨風塵眼,常看遠地花。碧幢還照曜,紅粉莫咨嗟。嫁得浮雲婿,相隨即是家。”

裴淑到底是名門之後,作《答微之》和曰:“侯門初擁節,禦苑柳絲新。不是悲殊命,唯愁別近親。黃鶯遷古木,朱履從清塵。想到千山外,滄江正暮春。”

從這兩首詩可以看出,不管元稹還是裴淑,對於這次貶謫並沒有太多的哀傷,心境反而是比較豁達釋然的。元稹次年去世,在他人生的最後時刻,能有這樣一位賢妻相伴,他也該知足了。

泡歌後,七年之歡終被棄

電視劇《亮劍》中,李雲龍有一經典名言:“狼行千裏吃肉,狗走千裏吃屎。”

相對於元稹這個“色狼”,官大小無所謂,只要有美女泡和上,就是人間四月春。長慶三年(823年),他任越州刺史、浙東觀察使時,又遇到了江南著名歌後兼女詩人劉采春,元稹立刻被她迷住。正所謂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劉拋開她的丈夫不管不顧,倆人不久就勾搭上了。元稹當時已經給薛濤寫了一封信要接她過來,正當薛濤在那邊翹首等待,滿心期望時,元稹卻和劉采春熱戀上了。

劉采春,與魚玄機、薛濤、李冶,並稱唐朝四大女詩人。

劉采春,是淮甸(今江蘇淮安)人,伶人周季崇之妻,她既擅長參軍戲,又善歌,是一位全面發展的專業文藝人士,就像現在演藝圈裏影視歌三棲明星一樣。

參軍戲是中國古代的一種戲曲形式,由優伶演變而成。東晉十六國時期,後趙一個參軍官員貪汙,時人就令優人穿上官服,扮作參軍,讓別的優伶從旁戲弄,參軍戲由此得名。一般是兩個角色,被戲弄者名參軍,戲弄者叫蒼鶻。其表演形式跟今天的相聲非常相似,一個捧加一個逗。到了晚唐時,參軍戲發展為多人演出,戲劇情節也比較復雜,除男角外,還有女角出場。劉采春與周季崇及其弟周季南組成家庭戲班,四處演出,轟動一時。尤其是主唱劉采春,不但會演戲,還天生一副好嗓子,用文人話說就是“歌聲徹雲,繞梁三日而不絕”,比現在的王菲還要火。按當下叫法,應是天後級的歌星,粉絲無數。

那劉采春到底唱的什麼歌,這麼煽情呢?它的名字就叫《望夫歌》,這是她逢場必唱的代表作,相當於她的保留歌曲。

  這《望夫歌》是組曲,共六首。唱的都是以思夫為內容的歌曲,光聽這名字,就能讓人愁腸百斷,淚如水流。《望夫歌》也稱《啰唝曲》。“啰唝”相當於“來羅”,是江南地區的方言,有盼望遠行人回來之意,可見是抒發離愁的感傷之歌。那時,劉采春幾乎已成為商人婦那些有錢有閑但空虛度日的太太們的心聲代言人。

  江南的商業一向非常發達,它有不少城市是重要的對外通商口岸,也是國內商業貿易中心。唐代開始,已有大量的商人長期遠行在外,進行各種貿易活動,這給家庭帶來兩方面影響:一方面,男人要養家掙錢就不能安守田園,他們必須得“經歲又經年”地奔波於四方,有家而不能歸,過著孤獨的漂泊生活。另外,安全也是他們家人擔心的一個重要問題,自古錢能招盜,商海風險不測。

  而另一方面,這些商人們的妻子年紀輕輕便被拋棄在家中,既要贍養老人,又要養育、教導兒女,還要操持各種家務,其中的甘苦、艱辛外人可以看到,而內心的孤獨、寂寥,又有誰知?她們既為老公的生意好壞、安全健康擔心,還要擔憂他們身邊另有別的女人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劉采春的《望夫歌》共有一百二十首,清代編纂的《全唐詩》共收錄六首,署名都是劉采春。《啰唝曲》傳世的共六首:

其一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載兒夫婿去,經歲又經年。

其二

借問東園柳,枯來得幾年?

自無枝葉分,莫怨太陽偏。

其三

莫作商人婦,金釵當蔔錢。

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

其四

那年離別日,只道住桐廬。

桐廬人不見,今得廣州書。

其五

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

黃河清有日,白發黑無緣。

其六

昨日北風寒,牽船浦裏安。

潮來打纜斷,搖櫓始知難。

  據說當時的江南地區,只要劉采春的《望夫歌》一響起,家裏的大姑娘、小媳婦,甚至路邊行走的人都聞聲而淚水漣漣,這場景與鄧麗君可有一比。

作為流行歌手,沒有緋聞是紅不起來的,劉采春也有意無意地傳出過不少緋聞。最著名的一次,是她在浙東演出時,與地方行政長官元稹的一場婚外戀。

在觀看了劉采春的一次表演後,元長官立刻成為劉采春的粉絲,並且寫了篇聲情並茂的評論文章,極盡捧角之能事,這篇文章立馬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以元才子詩人兼領導的身份出此語,可是給足了劉采春面子。

  劉采春當時二十五歲,充滿了少婦的嫵媚,比起薛濤的徐娘半老,對元才子當然更有吸引力。這段情事在唐代人範攄的《雲溪友議》一書中做了記載:“有俳優周季南、季崇,及妻劉采春自淮甸而來,善弄陸參軍,歌聲徹雲。篇詠雖不及(薛)濤,而華容莫之比也。”元稹也毫不掩飾自己對劉采春美貌的傾心,他自己也承認“詩才雖不如濤,但容貌佚麗,非濤所能比也”。

  對男人而言,未見好才如好色者也,這是顛撲不破,放之於四海皆準的真理!而劉采春對元稹這個大才子加地方長官也是仰慕已久,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省去諸多中間環節,直接進入蜜月期!

  別的官員搞緋聞都是地下工作者似的偷偷摸摸,而元稹則把這場情事搞得轟轟烈烈有聲有色。他留滯浙江七年,一次因酒興大發,題詩道:“因循未歸得,不是戀鱸魚。”同僚一個叫盧簡求的看到該詩,開玩笑說:“丞相雖不為鱸魚,為好鏡湖春色耳!”可見元稹與采春二人當時的關系眾人皆知。

  兩個人,一個羅敷有夫,一個使君有婦,卻公然以情人身份來往,時間長達7年之久。可憐的周季崇,就這樣被戴上了一頂純正的綠帽子!也有傳說,元稹給了周季崇一筆錢,就當買斷了劉采春。

元稹有個風流癖好,喜歡為相好的女人寫詩。當年,他和薛濤熱戀時,寫了一首《寄贈薛濤》,現在與歌後滾床單,又寫了一首《贈劉采春》:“新妝巧樣畫雙蛾,謾裏常州透額羅。正面偷勻光滑笏,緩行輕踏破紋波。言辭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

人患才少,元才子患才多;人患情少,元才子患情多。這位四處留情的種,雖然好寫的是艷詞,倒是為後人留下了一些不入正史法眼的線索和資料。

  從詩中,我們可以推斷,劉采春是個美女,且是個很有氣質的美女。你看,“言辭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回秀媚多”。到底是文藝工作者,風情萬種,跟一般的女人就是不一樣!

  我們還可以推測,劉采春是個時尚女郎。她愛打扮、會打扮,領導時尚新潮流:“新妝巧樣畫雙蛾,謾裏常州透額羅。”看來,她的審美品位具有超前性,要知道,那時沒有時尚女性雜誌《瑞麗》,也沒有不定期舉辦的時裝發布會,劉采春全靠自學成才。她的裝束就是當時最流行的時裝,她的發式就是當時最時髦的發式,放到現在,肯定是個穿名牌的講究生活品位的時尚女人。

  最使元稹迷戀且為之心醉的,還不是劉采春的“新妝巧樣”,而是聽她輕搖檀板,唱一曲“惱人腸斷”的《望夫歌》。聲調宛轉,再加上小鳥依人般的楚楚動人,誰人不愛,更何況像元長官這樣擅長憐香惜玉的才子!

  劉元緋聞雖然流傳甚廣,可這段感情也是無疾而終,原因很簡單,劉采春與薛濤一樣,身份低賤,與元才子門不當,戶不對。所以,兩人的結局註定是“不求天長地久,只是曾經擁有”。最後,元才子又成功地全身而退。還是那句老話:女人無法克服愛情,男人無法克服名利。

七年後,元稹升了官,又把劉采春扔下不管不顧,另有新歡抱嬌軀。劉采春知道後,心灰意冷地離開了越州。數年後,她遇見了元稹,最後竟然投河自盡了。到底是出了何事,也許是元稹的負心和薄情導致一代歌後萬念俱灰,也許後悔離開了百依百順的前夫,對生活失去信心,忿而做出決絕的舉動,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越州,據說元稹還禍害了一個美女商玲瓏。不過,史籍並無確切記載,但民間流傳甚廣,真實性莫衷一是。

故事是說,元稹出任越州刺史時,好友白居易正任杭州刺史。越州、杭州相近,故元稹常去會友。文人相會,總免不了歌舞女妓。商玲瓏是杭州官妓,才色俱佳,為白居易所占。元稹一見商玲瓏就為之傾倒,遂向白居易開口,希望借商到越州玩玩。白居易答應是答應了,但要求一個月後立即送還。

但民間傳說白居易並未答應將商玲瓏借給元稹,元稹不死心,遂直接跳過白居易,作詩譜曲來誘惑商玲瓏。不得不說,在作詩挑逗女子方面,元稹是個人才,不久商就被撩撥得春心蕩漾,竟瞞著白居易跑去越州與元稹私會,一月方回。白居易得知後大怒,削去了商玲瓏官妓妓籍。商玲瓏生活無依,只得再去越州找元稹。元稹起初還為其安頓,包養她做了自己的“小三”,後來時間一長,玩膩了,就連面都不見了。無奈之下,商玲瓏淪為野妓,後又回到杭州,洗盡鉛華,開了一家小酒館度日。

大和三年(829年),元稹再入朝任尚書左丞(四個月)。

大和四年正月,元稹任尚書左丞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禦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

大和五年(831年)七月二十二日,元稹暴卒於武昌軍節度使任所,終年53歲,疑是服食丹藥中毒身亡,結束了毀譽參半的一生。

倍爭議,千古風流話至今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寫下這一千古佳句的元稹,讓後世都以為他是一位用情專一的癡情男子。然而,他卻是風流一生、縱情一生,有史可循的,與其有情愛關系的至少六位女性。他在情感和婚姻上梅花數弄,似乎印證著,山盟雖在,情愛成空的讖語。

如果說元稹在個人情感上缺乏操守,始亂終棄,那麼,他在政治上,也與此有相似之處,可以看作其情感心理路徑的翻版。

元稹曾胸懷大誌,希望匡扶社稷,一展抱負,步入官場到元和五年之前,他在官場上表現得“剛直不阿“;從元和五年(810年)到長慶二年(822年),元稹則扮演著攀附太監、圓滑勢利的小人角色,為人所不齒。

起初,元稹在左拾遺這個位置上,大膽諫言,積極參政、議政,把本來可有可無的清閑官職做得有聲有色。後來,出使東川,又辦了一件轟動一時的大案。他彈劾前任劍南東川節度使嚴礪貪贓枉法,受此案牽連的7個刺史受到懲處。因受嚴礪朋黨的誣陷,元稹很快被調離到“東臺”,上任後,元稹又接連彈劾浙西觀察使韓臯、徐州節度使王紹等共幾十名地方大員。

元和五年(810年),元稹受到朝中敵對勢力攻擊,被調回長安。途經陜西省華陰縣境內的敷水驛亭,眼見天色已晚,元稹便在此投宿,並住了上廳。事不湊巧,大太監仇士良正好也路過此地,同在這裏住宿,他要元稹讓出上廳,元稹不肯,結果,遭到仇士良及其隨從的痛打,並被趕出驛亭。

元稹對此次受辱豈能善罷甘休。他回到長安後,立刻向朝廷報案。結果,仇士良沒受到處罰,自己反被貶為江陵士曹。此時的元稹可謂鋒芒畢露,四處碰壁。

元和十三年(818年),元稹在通州任司馬時,寫下新樂府詩的傑出代表作之一《連昌宮詞》。

似乎是對大唐王朝政治的失望,亦或許是對自己人生經歷的反思,元稹痛定思痛,改弦易轍,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變得圓滑起來。

在江陵,他攀附上了江陵監軍,大太監崔潭峻。元和十五年(820年)初,憲宗駕崩,唐穆宗即位。元稹受崔潭峻的推薦,升任為知制詔。

元稹從此官運亨通,多年媳婦熬成了婆,竟然一度當上了宰相。可惜,由於復雜的政治鬥爭,僅僅當了3個月宰相,就被貶為同州刺史、浙東觀察使。

此後,元稹一直縱情酒色,無所追求,始終沒有東山再起。

縱觀元稹之一生,他是一個備受爭議的人物。就其人品、官品而言,有人說其正直、勤政、愛民,又有人說他“工於投機取巧”、“巧宦熱中”、“勾結宦官”;還有人說,元稹是《西廂記》中主人公張生的原型,他薄情寡義,始亂終棄,攀龍附鳳,當然,也有不少人為他翻案。

細思之,媚上者多會欺下,欺下者又多會媚上。古往今來,媚上欺下者俯拾即是,不勝枚舉,此處只談文人而媚上欺下者,不言無才無德而又四處鉆營之人渣。作為一個有才德的文人不見得非要扶顛定傾、匡時濟世,但最起碼要有一股子正氣。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寧從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寧可站著死,不願跪著生;與其濁貴,不若清貧,是文人的基本人生追求和精神底蘊,元稹的行徑與此相去甚遠。像元稹之流,代有其人,深究原因,最為關鍵者莫過於專制體制下人性的奴化——這也就不難理解,對真實權力結構社會中的男人來說,任何愛情的取舍都必然牽涉到功利與情義的取舍,他們更願意把畢生的精力投入到事業中去,感情,點綴而已。

這個男人的一生有兩條線索:一條是走門閥路線攀龍附鳳娶貴族之妻的婚史,一條是在宦遊途中與各地風流才女談情說愛的情史。

觀元稹情史,說他是位風流才子可謂名副其實,但他的多情似乎又與白居易之流不同,在每一位女子身上,他似乎都付出了感情,而並非只是單純的玩弄。起碼我們從他的詩作中,可以看出他的情真意切。

再觀元稹一生宦海沈浮,可知他是一個極其張揚而又十分感性的人。仕途得意時,他意氣風發,仕途坎坷時,他悲傷沈淪。對於喜愛之人或物,傾盡心力,而一旦舊情不再,直接揮手作別,毫不拖泥帶水。用一句流行語來形容,那就是“愛過”。愛是有的,但已是過去式了,人生永遠都要向前看。

或許可以說,元稹對每一位女子都是深情的,但是當時社會的風氣以及他才子的身份使他不可能對某一位女子做到從始而終。活著尚難做到,更別說已逝了。

千年來,不管是世人對他的貶多褒少,都不得不承認他的詩最能打動人心的精神力量,一個在自己文字世界裏疾惡如仇、徹骨深情的人,在真實世界裏卻阿諛逢迎、始亂終棄,能把人格分裂得如此天馬行空且感動他人的,元稹千古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