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之夢見把人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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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得奇花,算不得異草,她是一朵純潔的素花。

一片茂密的玉米地,高高圍起的籬笆上爬滿了長著肥大的橢圓形葉子的綠色植物,金黃的蔓吐著長長的細絲,花呢,花兒沒開,花兒還沒有到時候開,想必是誰家種的豆角秧?這是我第一天到木工班上班時看到的工作間門前的景物。

花兒終於開了,悄悄地開了,然而卻又那樣充滿蓬勃生機。一場綿綿的夏雨過後,第二天早晨,我又來木工班上班,第一個發現了這個奇跡,滿籬笆上掛滿了銀白色的花朵,水靈靈,嬌艷艷,昂首怒放。我不敢相信我的記憶和眼睛,我走到了跟前,仔細地辨認了一下葉子,又摘下一朵花,潔白的花瓣,金黃的花蕊,碧綠的花托,啊,的確是打碗花——在我們鄉下田野裏常見的一種野花——莊稼院的土花,這是誰的閑情逸致?我賦予淡淡地一笑。愚昧,作為花卉,哪比得上牡丹玫瑰更美呢!單調,只因她太素白,不能象征著什麼,只有紅花才能象征著生活的美好,況且還有那個迷信的說法,小時候每當我采來一把打碗花的時候,母親就勸阻我,不叫我養這種花,是不吉利的。打碗花打碗花,這是多麼可怕的名字,我從心裏對她感到厭惡,從打這一天起我慢慢地唾棄她了。

打碗花,算不了什麼名貴花草,但對於食草動物來說卻是一種好飼料。於是我在每天下班之後都要用車子捎上一大把,不幾天籬笆上就見少多了。這以後我有了虧心,也就警懼起來。那一天,果真有一個人找上門來了,我倒想見識見識這無知的鄉巴佬。

棒子吐嚶了,粉紅的顏色;葉子伸長了,寬大的像南方的芭蕉林。玉米桿的罅隙裏閃動著一個嫵媚的身影,這是一個姑娘,穿著雪白的的確良短袖衫,和那雪白的打碗花,映為一色;銀灰的筒褲,襯著背後濃濃的綠色,清晰地勾勒出她豐滿身體的輪廓線條。她手裏握著一把大鋤,正在耘土。這時候她的目光正在向那籬笆掃去,我的心緊縮了,然而她終於看見了,驚愕地“啊”了一聲,繼而走到了籬笆邊,她默默地站了許久,我怔怔的了。工友們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叫一聲:“香婉”,哦,她叫香婉,是因酷愛打碗花而取之吧?香婉,沒有怎麼,她只在籬笆邊站了一會兒後,把剩下的打碗花秧培了土就又去除草了。

我驚懼又感惴惴不安,但以後並沒有以此為戒,我已忘記了香婉姑娘默默站在籬笆邊,近乎揪心動魄的哀痛神情。我不明白,愛著打碗花的竟是一個姑娘?我不明白,一個青春女孩家怎麼會偏溺愛這樣一種極其普通的白花呢?白花是無色花,只有赤橙黃綠青藍紫才能叫姹紫嫣紅。在我的心目裏,打碗花永遠是一種賤花!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又把剩下的打碗花全都薅掉了。

那一天,當香婉又一次站在了籬笆邊,看到了這光禿禿的情景,她忍俊不禁地哭了,一滴一滴的眼淚,從她那俊俏的臉蛋上滾落下來,滴在她豐滿的胸脯上,濡濕了她的衣襟。她一聲一聲地抽噎著,久久地佇立在那一動也不動,好像是在向她的花魂默哀。一陣清風吹來,吹起她額前的劉海,撩起她素白的的確良衣襟,她苗條的幾乎瘦小的身子,打了一個寒顫。我的心也顫抖了,我開始自責。我的眼睛也慢慢地濕潤了,模糊了。等我明白過來香婉已提來兩桶水,正在小心翼翼地栽著打碗花。我望著她熟練地敏捷動作的手,望著她臉上淒惋的色澤,我哭出聲來了,香婉,香婉,你為什麼這樣癡愛著打碗花?

於此,我的心一天也沒有平靜下來,我總覺得這是我犯下的一次永遠不可饒恕的過錯,良心上感到自責和懺悔,我清醒地告訴自己,我應當用恩惠去贖回我往日的罪愆,但我怕再見到香碗,然而,香婉畢竟還是會見到的,她找上門來了。

新栽的打碗花又長起來了,要開花了,這一天的中午我沒有回家,她來找我了,手裏拿著一張破舊椅子。

“師傅,您在。”多麼溫柔的聲音,叫得我滿臉赧紅,我不知所措地脫口說,“婉姐,你不要叫我師傅,叫我林桐好了。”

“叫你林弟好嗎?”她莞爾一笑,“林弟,有空兒幫我把這把椅子修理修理可以不?”

“可以可以。”我滿口答應,這可是一個報答的機會,我動手修理起來,婉姐直瞅著我的動作,我顯得手足無措。

沈默,靜。我窺視一眼婉姐,像雷諾阿筆下的《伊蓮娜小姐像》。美,一個沈靜的美!

這時她輕咳了一聲,說話了:“林弟,在生活中你所熱愛的是什麼?”我擡頭直視一眼她,她倚在門框上,背後襯著的是籬笆上盛開的打碗花,她要談打碗花了。我想起我的過愆,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我不知所措地無所回答。

她看我這等的窘態,輕輕地一笑:“凡人都有所愛,你呢?”

我觸景生情地說:“木工。”

“對了,熱愛是最好的老師,林第,你可知道這樣的格言:‘人生是花,愛是生活的花蜜。’一個人如果失去了愛,他也就等於失去了生命,愛是生命的細胞。”

“婉姐,你為啥偏愛打碗花呢?”我鼓足勇氣說。

“她純潔,她是一朵白璧無瑕的素花,可人們不知道素白也同樣表現了美,卻糟踐了她,好不應該呢。”我聽出來她的話裏是在影射我,一會兒,她又打破了這種尷尬,話鋒一轉說,“林弟,你想聽打碗花的故事嗎?”

“打碗花的故事?”我睜大了驚奇的眼睛。

她給我講起來,這是一個很古很古的故事:一個員外的閨秀,真誠地愛上了一個窮人的兒子,她的父親認為這是敗壞家風,不是門當戶對,想要扼殺他們的愛情,就急著將女兒許配給一個大財主的兒子,並把女兒的戀人發配到萬裏之外的荒漠邊陲。為使她盡快完婚,軟硬兼施,無所不用其極。但她一直拒不接受父命,她想著她的愛人,每天都到野外的草地上望著遠方,彈起她抒情的古箏,就這樣一天一天,大雁來了,去了;樹葉青了黃了,她虔誠地站在萋萋的草地上,盼著盼著,哪一日才會花好月圓?然而漠漠無邊的沙海,只有呼呼北風的回音;日復一日,她瘦了,積郁成疾,一命嗚呼。死後,在她的墳上開出了無數朵雪白如玉的花朵,好似表白了她身心的純潔,愛的純真……

“至於那個迷信,也可能是根據這個傳說演繹而來的,以為忤逆不孝就是低賤,可那是對她的侮辱和詛咒,不!我要愛打碗花,熱烈地去愛打碗花!”她輕聲啜泣起來,“但是她的命運畢竟是太苦了,太苦了。”

我嗚嗚哭出了聲,那裏面有懺悔,那裏面有憐憫,夜裏我做了個夢,夢見被我毀壞的打碗花,我失眠了。

中耕的時候到了,一連幾天我沒有上班。那天我剛重新上班,就有人告訴我婉姐死了,我頓時大哭,婉姐怎麼死的?別人不知道詳情,只猜測說:她生前愛著一個人,可她卻不被人所愛,大概是這個緣故吧?是的,我肯定下來,我想起了她繼那天後,又給我講起的《亞瑟王》的故事:一個大山林裏美麗的姑娘,愛上了亞瑟王的一個忠實衛士,但她卻不被人所愛,她積郁自盡了。我醒悟出婉姐是為愛而殉身,這肯定無疑的。婉姐,婉姐——我嚎啕痛哭,心被絞碎了,我從門前的籬笆上挖下了一大兜打碗花秧徑向婉姐的墳上走去。

我把打碗花小心翼翼地栽在了婉姐的墳旁,等我擡起頭來,才看清了這片冢地,已成打碗花的花苑。沐浴了昨夜的柔雨正在爭相吐芳,氤氳了整個天空。打碗花花或許是婉姐化身的幽靈?……

2021年4月5日定稿於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