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大水牛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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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旅行的時候,走在鐮倉的海邊,我時常能看到身穿衝浪服,頭頂衝浪板的人,他們從海裏上來,走過咖啡館,走過便利店,走過江之電鐵路的扳道岔,一直走進城市深處。那一刻我感到城市與自然被衝浪板連接了起來,它們不再衝突,而是共同成為這種生活方式的依托。

後海村同樣給了我這種感覺。

無論是長居村裏以衝浪為生的民宿老板、專業浪人,還是從都市遠道而來,利用珍貴假期出來衝浪的上班族,大家共享同一片海水和同樣的酒精。

文、圖|尹夕遠

編輯|Ch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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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有著中國境內難得的熱帶季風氣候,長夏無冬,椰林,沙灘,高照的艷陽和凝固的雲,像一個天然溫室。從地圖上看,這裏是中國唯一完全處於熱帶的省份。十月中秋,北京的寒意已經爬上枝頭,一個北方人決定去往熱帶,像其他北方人一樣,強行延續匆匆走過的這個夏天。

後海村是這個北方人的目的地。

它離三亞不遠,驅車一個小時的路程,與其隔海相望的蜈支洲島是更負盛名的旅行目的地。後海村不過是去往蜈支洲的客運碼頭旁一個可以承接遊客住宿的小村落,人口不到3000,村民說粵語,從前靠打漁為生。近七八年的時間,它有了一個新的標簽,「中國衝浪第一村」,因其淺層的海水,細軟的沙灘,穩定的浪型,成為衝浪初學者得天獨厚的練習場。全中國有大概四五十家衝浪俱樂部,後海村占了五分之一。

整個村子無論是從南到北,還是自東至西,走路都只需要15分鐘的時間。遊客、村民和浪人,共處在這裏,走著一樣被坑窪不平的石板鋪就的小路。據說是為了模仿國內一些商業程度較高的旅遊古鎮,才把本來平坦的水泥路面換成了現在的石板。基於商業利益的統一管理果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和「旅遊」沾邊的角落,不但地面被鋪成不平的石板路,兩邊的小吃攤位也被嵌進工整的小木屋裏,街邊有一排人造水渠,每隔幾米是一個歐式花壇,水渠沒水,花壇沒花。我匆匆走著,心想這些意料之中的景致與我無關,衝浪,才是我此行真正的目的。

後海村一家衝浪俱樂部的滑板碗池,滑板和衝浪有共性,平日裏很多人會來這裏練習滑板

在後海村,除了遊客和村民,大部分人都是抱著單純的衝浪目的過來的,旅店民宿都是差不多的價格,飲食亦是均價,交通全靠步行,所有私家車都停在村外的停車場,這裏也不賣什麼紀念品,物質無法區隔財富和地位,一切顯得極其平等。如果說一定有什麼鄙視鏈的話,那在後海村,這個標準可能是膚色。

皮膚越黑,代表你在這裏混的時間越長。衝浪教練,民宿老板,滑板高手,無一例外有著煙熏小麥色的油亮皮膚。陽光、海水以及椰子油共同顛覆了都市審美,黑皮膚是美麗、健康、性感的象征,同時也是被後海村接納的敲門磚,否則你永遠只能是一名遊客。我有一位在北京工作的朋友,深深的被這種審美塑造,以至於從海邊回到北京,還要專門找美黑店去曬日光燈,以保證自己邁向海邊的第一步,就已經是個「自己人」了。

年輕的女孩們把胴體曬得黝黑,穿上從淘寶上精挑細選囤積了一夏天的比基尼。在後海村,女生有比基尼,男生有沙灘褲就夠了,如果腋下夾一塊衝浪板,就是最大的體面。20世紀20年代,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在乘坐遊艇旅行時,曬出一身古銅色的皮膚,沒有謾罵與批評,膚色的審美取向因為社會背景神奇地反轉了,隨即在時尚界引起了一股潮流。100年後的中國南海漁村,這種潮流正被繼續發揚光大著。

浪人們在海邊停車看浪

我曾在機緣巧合下接觸並學習過一段時間衝浪。第一次從浪板上站起來,被海浪溫柔推進前行的幾秒鐘裏,我感覺到自己已經和海洋達成某種共識,一種我可以也應該與自然並肩前行的契約關系。力量從腳下傳遞到被白浪花打濕的脖頸,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比風慢不了多少,或者說,我就是風。之後我對這項運動念念不忘,並且深深悔恨自己為什麼出生在蕭瑟的北方,而不是隨便哪一個熱帶島嶼上。

現在,我有十天時間,在後海村暫時做一個熱帶島民。

在萬寧日月灣學習衝浪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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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後海村島民的日常差不多就是:白天衝浪,晚上蹦迪。村裏只有一間咖啡館,曬黑的社畜們在裏面加班,加完班就下海,從海裏上來,回到房間梳妝打扮,等待夜晚的降臨。海邊一排衝浪俱樂部,每間都有吧臺或泳池。

在日本旅行的時候,走在鐮倉的海邊,我時常能看到身穿衝浪服,頭頂衝浪板的人,他們從海裏上來,走過咖啡館,走過便利店,走過江之電鐵路的扳道岔,一直走進城市深處。那一刻我感到城市與自然被衝浪板連接了起來,它們不再衝突,而是共同成為這種生活方式的依托。

後海村同樣給了我這種感覺。

無論是長居村裏以衝浪為生的民宿老板、專業浪人,還是從都市遠道而來,利用珍貴假期出來衝浪的上班族,大家共享同一片海水和同樣的酒精。

夜晚降臨後的party

我的民宿老板Julia原本在北京做插畫師,2017年跟著做自由衝浪手的老公到後海村,最後選擇留了下來。在這裏,她擁有配有大陽臺和大客廳的夢想房子,一張可以畫畫的大桌子,還有一只收養的流浪狗。後來朋友多了,總有人來玩和借宿,Julia就索性開起了民宿,自己當起了老板。她為後海村畫了一套微信表情包,那裏面有海,有浪板,還有她的衝浪男孩和寵物狗粘粘。

買沙灘褲的時候,我被朋友拉進了一棟五層的民居,老板娘是一位年輕的母親,一樣是小麥膚色,北京口音。客廳堆滿各種服裝包裹,孩子在一旁擺弄著玩具。晚上穿著短褲散步的時候,又在樓下一輛面包車改造的露天酒吧前看到她,這次她老公也在,看上去這個街邊小酒吧也是他們的營生,或者說,是他們離開北京,開啟另一種生活方式的組成部分。

環島高速上,一匹馬旁若無人地散著步,我們停車看著它自由自在的樣子

後來我去了村裏一家評價很不錯的漢堡店。說是店,其實只有一個小小的吧臺,借用海邊一家衝浪俱樂部的場地,算是合作經營。後海村經常有這種隨機而自由的組合,大家互利互惠,彼此成全。店裏的漢堡很好吃,但我對掌廚的姑娘印象更為深刻。點單的時候,她剛剛衝完浪上來,豹紋比基尼還沒有幹,及腰的長發被編成雷鬼風格的臟辮,上面還掛著水珠。來不及穿衣服,姑娘就直接操作了起來,把薯條放進油鍋,香腸和肉餅上架烘烤。我看著忙碌的她問道:「你一個人經營這裏嗎?」,她說其實是和哥們兒一起開的,但他還在海裏衝浪沒上來呢!

後海村到處都是這樣的人,他們有的曾經在互聯網大廠加班熬夜,掙一份還不錯的工資,有的結了婚組建了家庭看上去極其穩定,也有的只是擁有一門手藝,一直在曾經的城市默默無聞。但是來過了後海村,他們決定留下來,開啟另一種生活。牲牲說:「後海村是一個你能在不必完全放棄現代便利生活的條件下,離開城市,單純感受人和大自然力量的地方」。牲牲是在北京上班的姑娘,之前就來過後海村,這次又來了,她把這叫做「回家」。

夜幕降臨,party開始,白天的衝浪教練jojo搖身一變,站上DJ臺為大家打碟放歌。舞池裏人們肆意扭動。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互相碰個杯,聊上兩句,很少有人問你在哪裏工作,因為下了海,大家都一樣,也很少有人問你什麼時候走,因為即便走了,也很可能再來。不遠處的沙灘上,有人放起焰火,火光照亮海面,波光湧動。

明天會有好浪嗎?我想起這個每天都在問的問題,估計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答案。

party上的即興火球表演,有很多懷揣特殊手藝的人也在後海村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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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海村,和每個等待下海的浪人一樣,我像一只氣象雷達,擡頭看雲,低頭看海,手機在這裏最大功用不是聊天,而是關註天氣預報。大家會安裝不止一個天氣app,對風向、浪高、潮汐的關註要比辦公室打卡更來得準時和勤奮。

但大自然的脾氣不是app裏的數據可以摸得透的,就像後海村的浪季應該在10月份到來,然而我進村的前三天,口袋型的海灣卻平靜得如同一汪湖水,衝浪是不可能的,即使遊泳都顯得缺乏挑戰性。偏偏第四天,臺風驟降,後海灣裏像水滴進燒熱的油鍋,本應呈長條型整齊推進海灣的浪湧,變得雜亂不堪。城管和公安隨即封閉了海灣禁止下海。

夜裏,我和朋友們坐在緊鄰海邊的一排衝浪俱樂部裏喝酒,大家意興闌珊,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各自在城市的生活,臺風把海水趕上沙灘,越過岸邊的水泥板路,直衝到俱樂部平臺的下面。我們與海水近在咫尺,然而假期看上去已然結束。

但轉折很快出現了。當我回民宿正準備睡覺時,接到牲牲打來的電話。「趕緊出來,我們可能要現在出發去衝浪」。

掛了電話後我趕緊跑下樓,臺風帶來的小雨還在下著,我遠遠地看到jojo在往車頂上綁衝浪板,他是牲牲的衝浪教練,同行的還有jojo的女朋友。她跟我們說起這個突如其來的計劃:在距離這裏一百多公裏外的一個地方,有一片沒有遊客的海灘,那裏更開闊,受臺風影響更小,第二天一早大家可以在那邊的一個浪點下海。

就這樣,我們在夜裏11點得知了一個隱秘浪點,並做出了下海的決定。第二天淩晨5點,天還未亮,一行人滿懷期待出發,打著哈欠卻又興奮不已。一路上,暴雨傾盆,環島高速水汽蒸騰,路牌幾乎要看不清了,但內心裏的火熱不會被澆熄,我們終於有一點衝浪生活的味道了。

在經過了風吹雨打,攔路的水牛和一段泥濘崎嶇的土路後,撥開碩大的椰子樹葉,一片無人的沙灘展現在眼前。隱秘浪點到了,臺風的作用讓浪頭比平時加高了不少。但凡是洶湧澎湃的,總讓人緊張又興奮,我們準備要下海了。

爬上衝浪板,我決定把身體交給大海。近岸處是最耗費體力的部分,海浪在靠近岸邊時形成白花,翻滾著砸下來,想要衝浪,必須從這個區域劃出去,在外海等浪起乘。如果劃水不夠用力,平衡掌握不穩,就可能停滯不前,甚至後退或者被浪掀翻,真正的逆水行舟。但只要劃出去了,就是一片平靜,目力所及只有海雲天,深淺兩塊藍色擠壓出一道筆直的海平線,浪會從這道線裏紛至沓來。

衝浪的人都知道,沒有任何兩道浪是完全一樣的,這也是其魅力之一,一項全部基於大自然來完成的遊戲,浪高、浪寬,潰浪的時間,需要豐富的經驗才能抓到屬於自己的好浪。和生活一樣,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而一道適合自己的好浪不一定何時出現。等待,是浪人的常態。有時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有時卻要半個小時。我奮力劃出潰浪區,在外海起身,坐在浪板上保持平衡,等著一道屬於自己的浪。剛剛還波濤洶湧的海灣卻固執地想要休息一下,時間一分一秒流過,胸部因為奮力劃水造成的呼吸起伏已經漸漸平復,浪一直不來,一切好像靜止了,身後已經聽不到海水拍打沙灘的聲音,雨無聲地下起來,在身邊畫出一道道漣漪,眼前,是巨大的孤獨,與自由。我時常沈浸在這樣的時刻裏,好像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可以選擇回頭,也可以一直向前看,觸覺變得敏感,腳踝可以感到水流細微的變化,內心又不會被任何具體打擾,只有對遠方海浪將至的期待。

最後那天,我只衝起來了一道浪,有的朋友甚至一次都沒有起來,上岸時被礁石折磨得夠嗆,腳上留下或大或小的傷口。但回到沙灘的每一個人,笑容和興奮都寫在臉上。我們正在這樣一種生活方式裏前進,它是由衝浪帶來的,裏面有逆境和傷痛,也有無盡的等待,在自我的渺小和自然的龐大間,我們找到了完美的共振,牲牲稱之為「powerful peace」,我們學會謙虛敬畏和勇敢,最終獲得一份平靜。

那道唯一衝起來的浪,是我站過最高最兇猛的浪頭,但浪板平穩,海風溫柔,我被自然捧在手心,穩步前進著,浪板指向蔥郁的岸邊,也指向了我的另一種生活。

「我」獨自在外海等待屬於自己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