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在河邊蛇鉆進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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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

音樂紀錄片《中國那麼美》是文藝的玩法。每到一城,拜訪怪人。怪人不是指性情古怪的人,只是不隨大流、不那麼愛錢,對生活的愛意比較洶湧,所以表現為既接地氣、又超凡脫俗的性情中人。這樣的人有自己堅固的精神空間,或是以一間樂器商店、一座院落、一個家為界。界外是不斷升級換代的世界,界內是積年的物什、植物、風、雨和太陽充滿的空間。連接兩個空間的無非是人。這部片子讓一群音樂人擔任媒介。他們去往不同的地方,到別人家吃飯、喝茶、交談,由人帶著走街串巷,腳踩土地或是乘慢火車飛掠過大地。

吸飽這些東西以後,音樂人能做的只有開口唱歌。莫西子詩唱《不要怕》,陸晨唱《陀螺》,張尕慫唱《擊壤歌》。不要圖方便,以為這是一檔綜藝,可以點開“純享暢聽版”直接聽歌。這樣就上當了,單純的唱歌畫面就像土味MV,沒什麼看頭。這部紀錄片的用意鮮明。它是想借這些人的靈敏觸覺,如同摩西過紅海,伸出手杖海水退去,顯出沈積物豐富的生活痕跡。

對於時間流逝,城市變形,地貌變遷,片中人物主要采取懷舊、抵禦和防守的姿態(可能說得不準,我也沒看完全集)。這不知道是張尕慫第幾次帶人回到老家的斷壁殘垣,第幾次表達對家鄉搞建設的意難平,第幾次指給外人看那棵他出生時媽媽種的杏樹,枝繁葉茂,不為人去傷心。有的人離開家以後永遠回頭,永遠留戀,“十個夢九個是這裏”。張尕慫是這樣的人。不管是出於遵從內心的需要,還是為塑造一個大家喜歡的“張尕慫”,他都要不斷從地球上這個荒涼的點汲取養分,記住它、反哺它,把它變成比房舍尤在時更遮風擋雨的神殿。

不是沒有懷疑過張尕慫。一個人怎麼可能絲毫不被城市文明馴化,既然他已混跡都市多年,既熟諳它的規則,又從它得到安身立命所需的名聲和收入。但張尕慫從不表露,只談原鄉。這裏的張尕慫和別處的張尕慫沒什麼兩樣。不過他不是這一集唯一的主角,有人比他更有看頭。他把韓松落撂在表叔爺表叔奶奶家,紅磚白瓷面的平房,三只白瓷淺盤擺在鋪了藍色塑料桌布的小桌上,三人開飯。鏡頭老是被印了紅色花卉的穿衣鏡牽引,鏡中映出兩個主人的臉。女主人對鏡用食指抹開粉底,輕擦口紅,梳子蘸水抿發。張尕慫一再說的“夢幻”是物是人非,表叔奶奶的夢幻是鏡中的夢幻。人對鏡時換了一副面容,表情端肅,五官變清晰。下一個鏡頭,收拾清爽的女人站在土夯房前。她和張尕慫一樣熱愛土地,但拒絕和它一起被風沙侵蝕。土裏跳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女人,一個花花綠綠的張尕慫。

拍這些都是為了讓你聽《擊壤歌》時,在字短情長的歌裏看見具體的面孔,知道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吃什麼,為了什麼高興。張尕慫面對群山唱歌,絲滑的青綠色山體近看覆滿荊棘。鏡頭再近,土裏站了個聳著肩膀唱歌的人,像男人又像娃,頑強似他腳邊的叢叢秋草。

張尕慫

陸晨在家裏請小河吃飯。滑蛋,炒番茄,扔進湯鍋加泡發的紫菜,下一把細面出鍋,很素。他邊吃邊問小河,你平時在家做什麼吃?朋友在一起分享家常菜,關系就很親密了,親密過一進人家門就撲床上享受上門按摩師的手藝。陸晨的家很像小時候布置過的理想之家,這裏一個圖書角,那邊一個畫圖角,把所有需要都實現,記憶和自戀都擺出來,走幾步就能換件事情做。陸晨管叫這個“文藝青年之家”。螺螄殼裏擠滿小螺螄的房子,和後來他們拜訪的一棟老建築一樣,人跌進去會被腌成醉蟹。

這集裏出現的一個上海城市漫遊者格力董就是這種醉蟹。每座有點歷史的城市都會有這號人物,他們人到中年,癡迷舊物。通透的已不必想為何步履不停,收藏癖和分享癖爆表,替這座城市的居民留抵記憶有什麼意義。格力董還在困惑,這樣漫遊是否到老將一無所獲。他帶陸晨和小河鉆進虹口老弄堂,密密麻麻的電表和信箱一家一個面孔。他們給一位看上去不大好對付的老阿姨現編現唱一首歌。老阿姨慢慢放下警惕和自矜,弄堂裏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要抵擋追問意義的衝動很難。意義的問題沒有被放過,陸晨還是解釋了一下為什麼可以接受人生局部的無意義,憑熱愛過去這一段,甚至可能憑它過一生。

痛仰樂隊

雲南建水的怪人是詩人於堅,腹大唇厚,中裝打扮,會摟著摩西子詩的肩膀說話,外形黑老大,內心生活家。稍後出場的藝術家羅旭也是這路人物,精明率性商人和頓悟鬼怪藝術家的混合體,口音切換時面容也隨之轉換。在閱歷豐富的老男人面前,摩西子詩和鐘立風顯得很純真。一個總是不自覺地面露愁苦,一個的酒窩像過於用力的表情擠出來的。

意義的問題又被提起。人問土撥鼠:“為何一直挖土?”“因為土裏有土。”暗含禪機的對話始終為東方人喜愛。不久前一個音樂人也跟我講過一組漫畫:一個人去寵物店買狗,老板問她要什麼狗?答,我就要狗。狗就是狗,土裏有土。人很難抵禦看見本質的願望。可沒有生活托底的通透是很可怕的。

羅旭還是羅老板的時候,披蓑衣在凍霧的魚塘獨釣。身體一動不動時,忽覺人生千樹萬樹梨花開,前路豁然明朗。雖然如此,過後他還是熱火朝天地生活,烤肉時候烤肉,造房子時造房子。於堅是個話比較多的詩人。詩人的話一多,感慨愈多,說教的成分就會相應地增多。他說了不少諸如“細節叢生的生活才值得過”之類的話,不如一句精心雕琢或信手拈來的句子。這一集的開頭於堅請莫西和鐘立風吃米線,告訴他們早餐就要慢慢吃,好像秋天的落花,緩緩。這一句就夠了。插花師帶他們逛露天市集時介紹這是山茶,那是什麼。此時就嫌篇幅有限,很想看看雲南的山茶什麼樣,富麗的重瓣,還是露蕊的單瓣。

莫西子詩、鐘立風和詩人於堅

這部片子最好看的地方就在細節。每到一處,快切的街景裏全是人的痕跡。人影憧憧,歌人慨嘆,唱起了歌。片子不究,但可以看見浪漫的背後有現實冷峻,空城、空巢、衰老、貧窮。“他們要建設我們要懷舊,還可以推倒更多祖墳與天堂,包括覺悟現象力和鳥群。”莫西子詩唱歌的時候,什麼都會忘記。但又想到,這個世界除了詩歌和音樂還有一套運行的邏輯,比如為了不讓經濟萎縮,就要搞基建、提效率、穩就業、保民生。新聞裏沒有感情的字眼背後是很多只飯碗和推土機。眨眼,舊生活風流雲散,老面孔各尋出路;珊瑚蟲骨骼堆成的珊瑚被消失,生活簡化成整齊劃一的面貌,就像石庫門改的時髦地那麼乏味。

歌人和怪人們負隅頑抗,為保住這個世界的樂趣盡小小一份力。有他們在就會好過一點,想坐建水到昆明的透風慢火車,去乍浦路一帶看看樓和人。看片下飯,也能多吃幾口菜。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張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