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家裏窗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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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洋畫的少年時的一個夢,這個夢他畫過多次。 (受訪者供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10月3日《南方周末》)

“夢境好像給你一種修正,你以為自己是這樣的人,它告訴你並不是這樣。你還有自己沒註意到的那一面。”

半夜兩點,呂素貞在急促的鬧鐘聲中驚醒,連忙抓起床邊的水彩筆,在墻頭貼的畫紙上塗抹起來。她要畫下自己的夢。許多人記不住自己的夢,半夜捕夢是相對有效的方法。

“等到早上起床,我根本不相信這些是自己畫的。”呂素貞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位藝術治療師已經從業二十多年。

畫夢是一門古老的學問。兩千多年前,古希臘人就開始捕捉和解釋自己的夢,進而診斷做夢者的病情,開出治療方案。古希臘一些神廟的石柱上寫有這類療方,治療的病癥包括不育、腎結石甚至失明。

1960年代,夢被數字化。美國心理學家霍爾和羅伯特創造了夢的內容分析編碼系統。根據他們發明的編碼規則,任何一個夢都能被寫成一串數據代碼。來自全世界的夢數據表明,人們做的噩夢比好夢多。

同時,現代醫學也開始研究夢。一個人入睡後,醫學儀器監測其腦電波、呼吸和眼動狀況,可以判斷這個人是否正在做夢。喚醒一個正在做夢的人,更容易捕捉到這個夢。

心理師幫助做夢者直面自己的夢,從而釋放深層情緒,達到療愈效果。“因為壓抑的情緒容易演變為軀體上的癥狀。”美國心理治療師波斯尼克介紹,“如果能把這些癥狀從情緒中釋放出來,並對這種情緒加以感受,癥狀便可以減輕。”

這樣的治療在中國還很稀缺。從業者要通過國際分析心理學會的資質認證。復旦大學心理系講師陳侃是獲認證者之一。她向南方周末記者估算,美國已有幾千人通過認證,而中國只有七八個人。

據另一位獲得認證的心理師朱繪霖介紹,這種心理咨詢每次50分鐘,收費在300元到數千元不等,完整的治療周期往往長達幾個月。

對於大部分沒有條件接受治療的人來說,自己動手把夢畫下來,是很好的替代方式。“當你畫夢的時候,夢的意義和情感被傳遞,”朱繪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覺得只要這個目標達到了,有沒有心理師在,其實都一樣。”

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李洋畫夢已經29年了,他原本認識的同道中人不超過五個。2019年,李洋受邀在網上發起“繪夢大賽”,把潛藏在民間的上千個畫夢人“全炸出來了”。

在REM睡眠階段,人類大腦神經元的活動與清醒時相同。多數能夠回憶的夢都發生在此階段。圖中黑塊區域為REM睡眠階段。 (受訪者供圖/圖)

“畫出來的, 才是你夢到的樣子”

在西方,夢的心理治療可以在一群人中進行。大家圍坐一圈,每個人講述自己的夢,接受其他人的觀察和評價。

這在中國很難實現,原因在於文化差異。“人在心理上需要獨立,但是東方人很講究群體觀念,很難跳脫出來。”呂素貞發現,中國的咨詢者講述自己的夢時,比較容易受到外在環境的幹擾。於是她不要求咨詢者說話,而是給他們畫筆或者黏土,讓他們塗畫、揉捏,無聲地表達自己。

“畫紙不會批判,只會如實地接納。”呂素貞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咨詢者畫夢時更容易放松,“在那個過程中慢慢地面對自己。”

李洋在大學裏開選修課時,曾經讓同學們畫自己的夢,有的女生害羞地捂著嘴笑。他們交上來的夢畫裏,不乏陰森的暗室、人蛇交纏接吻的情景。

比起語言的邏輯思維,繪畫的形象思維更容易描繪夢境。“比如你夢到了一個怪物,如果你說‘它頭上長了很多角,眼睛很大,然後很胖’,每個人聯想到的形象都不一樣。”朱繪霖說,“只有你直接畫出來的,才是你夢到的樣子。”

不過,受過專業美術訓練的人也普遍難以畫出夢中的美感。夢中的感受和震撼是立體的,包括視覺、空間、聲音、味道等多個維度,還有被放大的情緒,而繪畫只能捕捉視覺層面。“你永遠沒法100%畫出夢中的感覺,不管怎樣努力都會丟失掉很多。除非有錄夢儀。”重慶畫夢人松山雅提到1993年日本科幻小說《紅辣椒》,作者筒井康隆虛構了一款可穿戴錄夢儀“DCmini”,能夠全息捕捉使用者做過的夢。

李洋覺得,人們所畫的只是夢的一種替代物。他以民間工匠畫的西方極樂世界圖類比畫夢:“他們沒有那麼高的技藝,西方極樂世界不可能像他們畫的那麼簡陋、可笑。但是你可以通過那樣一幅畫展開幻想,那麼它就變得非常充實美好。”

有的人把自己的夢畫成定格漫畫,情節曲折、對話生動;有的人則畫成超現實風格,充滿了詭異的色彩和意象;也有許多畫夢人畫技十分稚拙,幾乎是沒有任何修飾的簡筆畫,他們被戲稱為“靈魂畫手”。李洋覺得,對於畫夢來說,靈魂畫手與繪畫高手的差距無傷大雅。李洋畫過上千幅夢畫,最吸引大家的反而是他高中時的幾幅畫。當時他還缺乏技巧,卻覺得很過癮:“那是一種把不存在的東西畫出來的快感。好像把一個無形的東西帶到了有形世界。”

“夢是無意識的語言,作用是告訴我們的意識的自我。我們缺失的,或者需要知道的信息、態度,它是補償性的,你的意識有某種態度,無意識就會自動生成一個與之相補償的,你未覺察到的那些東西,它會不斷地給你呈現出來。”陳侃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用現在流行的話,這叫‘讓無意識被看到’。當你把無意識凝練下來,就可以供自己不斷地去反思。”

豆瓣網友俏小茉用定格漫畫形式畫的夢。 (資料圖/圖)

夢的治愈潛力

東西方都流傳著許多“解夢辭典”。夢境中的大多數意象,都能直接在辭典裏找到對應含義。

美國心理學博士、夢學研究者蓋兒·戴蘭妮認為這種“公式解夢法”無助於挖掘夢的治愈潛力。“辭典的解說是通例,怎麼可能適用於每一個人?”戴蘭妮以夢見摩托車為例,“說不定做夢者的孩子因摩托車車禍身亡;或者,做夢者的父親送他重型哈雷摩托車當作二十歲的生日禮物;或者,做夢者想要一部機車卻買不起……”

中國古代的解夢體系以“吉兇”為綱,以生命、功名、財富等主題為目,比如,認為生子女夢為吉,難產、不育夢為兇;中舉升官夢為吉,落第降職夢為兇。某些版本的周公解夢,甚至直接把夢中的魚對應為發財的吉兆。

“不是你夢見魚就一定發財,你還得看魚在什麼環境裏,周圍有什麼配合的事物,對它產生什麼動作。”李洋把周公解夢的詞條比作中藥鋪裏的一個個抽屜,“真正的解夢高手會綜合夢裏的好幾個因素,給你熬成一鍋藥湯。這是一套符號象征系統,需要解夢人的博學和悟性,難以速成和普及。”

心理學家榮格開創了自由聯想和積極想象的方法,幫助咨詢者認識自己的夢。兩種方法都被後世廣泛應用。

一位50歲男性咨詢者曾找到呂素貞,原因是他無法處理好各種人際關系。呂素貞讓咨詢者畫夢,對方畫了一只哭泣的小羊。在自由聯想下,他回憶起年幼喪母,遭受繼母虐待,不得不輟學放羊。放羊時,有一只小羊總是落在最後,他沒在意,幾天後小羊失蹤,被找到時已經變成一堆白骨。他每次做這個夢都會自責,當初為什麼沒把小羊抱起來,安慰它。

一個星期後,男子再次來咨詢。“他意識到那只小羊是他自己。”呂素貞回憶,男子童年的創傷一直沒有修復,覺得自己沒有被公平對待,到了五十歲還怨恨自己的父親,並與妻子離婚。於是,心理師陪男子回到童年的情境,用長大的自己安慰那個年幼的自己。

積極想象的方法俗稱“醒著做夢”,是讓咨詢者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把睡眠中沒做完的夢做下去。如果未盡的夢裏出現了一棟房子,朱繪霖會鼓勵咨詢者靜靜觀察,等待房子自己發生變化。“有的咨詢者會說房子的門開了,有的會說房子周圍出現了一片草地,還有的窗內亮起了燈,”朱繪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些變化不是我暗示給他們的,是他們的意識自發呈現的。”

曾經有一位年輕男性反復夢見被怪物追趕,朱繪霖教他用積極想象的方法。這個男生重新回到夢中,遭遇追趕的他停下腳步,回頭看這個怪物。“他越看越覺得它可憐,原來這個怪物是他的爸爸,爸爸只是想來抱一抱他。”朱繪霖得知,在現實生活中,咨詢者的父親非常嚴厲,給了他很大壓力,並認為父親不接納自己。通過這個夢,咨詢者恍然理解了父親,“他不懂得該怎麼表達愛,所以讓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怪物。其實他也很可憐,覺得兒子一直在逃避他,他也很傷心。”心結由此解開。

大部分咨詢者都想讓朱繪霖幫忙解決非常具體的現實問題,比如夫妻關系、同事關系。朱繪霖認為只有幫助咨詢者實現人格的成長,這些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朱繪霖的很多咨詢者是30歲左右的女性,她們往往擁有姣好的外表、優越的工作或是較高的學歷,但卻難以在親密關系中獲得自信。“她們內心總是會有一些部分並沒有完全成長起來,會對自己要求很高,就不接受自己成為一個不完美的人,或者很在意別人的看法,難以完全地尊重自己。”

呂素貞把一個人的心理創傷比作誤入蚌殼的沙礫。“沙礫進去了很痛,蚌殼緊緊閉著,”呂素貞認為,此時應該勇敢面對自己,“你才知道,那個沙礫其實早就被你變成珍珠,創傷變成一個人生命裏很重要的力量。”

平面設計師黃瑤畫的 自己拯救起火的巴黎 聖母院的夢。 (受訪者供圖/圖)

“夢一定不是純科學理性的東西”

“入睡之際,我們從事最具創造力、最沒有防衛、最具智慧的思考,也開發出人的最大潛力。”夢心理學研究者蓋兒·戴蘭妮把夢稱為“夜間心靈的智慧之言”。

旅英設計師貓伯爵剛到倫敦,開始獨自留學生活時,在夢裏見到了世界末日:一場巨大的洪水淹沒了所有文明,她漂浮在露出海面的某個孤島上,擡頭看到地球上從未出現過的璀璨星空。突然,天空裏所有的星星開始移動,原來它們是無數只白色飛鳥,上百萬上千萬只鳥,就這樣寂靜無聲地排著整隊,飛去地平線的盡頭,層層疊疊無邊無際。

夢醒後,貓伯爵反而釋然了,她覺得這個夢境仿佛展示了某種真理。“那就是‘孤獨是自由的,自由是孤獨的,而死亡是兩者的共存’。”貓伯爵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從那之後她不再恐懼死亡,也因此更加珍惜眼下的生活。

平面設計師黃瑤夢到過許多可怕場景:邪惡的鬼怪、殺人的罪犯。讓她意外的是,生活中“很慫”的自己在夢裏竟然壯著膽子,舉著劍將鬼怪斬首。生活中有些一直沒完成的事情會反復出現在黃瑤的夢中。也是在夢中,她彌補缺憾,一一完成目標。夢醒之後,黃瑤常常陷入思考,提醒自己要努力。

“畫夢多少包含了一點自我教育。”李洋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夢境好像給你一種修正,你以為自己是這樣的人,它告訴你並不是這樣。你還有自己沒註意到的那一面。”

鄭州插畫師袁小真多年畫夢,如今,噩夢成為她的健康預警。袁小真夢見過一個披著長發的臉從屋頂撲下來、三條大蛟龍在墨綠色的深潭纏鬥,做這些夢時,正是她腰椎出問題、身體疲勞的時候。

曾在南京某中學擔任體育老師的劉崇禧則相信,夢能預測地震。他花費巨資自發研究了十幾年,也沒能最終證實。“夢一定不是純科學理性的東西。”李洋說,“它更像一個遊戲體系,給人帶來一種治療或者放松。在畫夢的過程中,你會對自己和周圍的世界更有興趣,更有好奇心去探索,這讓你對世界多了一些認識。但是現實中的問題還是得去現實改變。”

心理學界發展出後現代榮格流派,也越來越淡化對夢的解讀,更關註夢中的遞延、意象本身的細節,及其給咨詢者帶來的感受。“就像你去旅遊,獲得了全新的感受,整個人的狀態不一樣了,這趟經驗的探索就值得了。你不會問自己某個景點代表什麼,這趟旅遊又代表什麼意義。”陳侃如此比喻。

李洋認為夢會引導人們看到自己之前未註意到的東西。“你做夢以後,會對現實格外認真觀察或者思考,這就加深了你對世界的關心。”

最近幾年,黃瑤“逢夢必畫”,多夢並沒有影響她的健康,反倒是長期畫夢排解了她的焦慮和疑惑,層出不窮的新夢還成了她的創作素材。一位朋友告訴黃瑤,年輕時他也很愛做夢,夢也是彩色的。“後來他漸漸不再做夢了,大概是不再相信很多事情了吧。”黃瑤自忖,“一直做夢的人,是不是代表著天真,對世界還保持著信任?”

南方周末記者 劉悠翔 南方周末實習生 朱妙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