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樹上結滿花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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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寅

現代城市,過年已越來越簡單。倒是除夕之前,為年貨做種種準備的過程,充滿了過年的氛圍。從冬至起,家家戶戶都會開始準備年貨,菜市場的肉攤上都掛滿了鹹肉和臘腸,也就意味著——快過年了。

袁枚《隨園食單》裏,冬天吃的肉制品有三種:醬肉、糟肉、暴腌肉。他總結道:“以上三味,皆冬月菜也,春夏不宜。”這三道菜實際上也恰好包含了過年時節的年貨。

先說醬肉。袁枚記載的做法,“先微腌,用面醬醬之,或單用秋油拌郁,風幹。”

看起來挺簡單,就是豬肉用鹽腌一下後,或刷面醬,或浸醬油,然後風幹。實際上,這裏的醬肉可以拆成兩種,後一種用醬油浸了風幹,類似上海人說的“醬油肉”,或是北方人的“青醬肉”。

醬油肉

而前一種刷面醬的,其起源就要古老許多了。

傳說,醬是周公所創,張岱的《夜航船》回顧飲食歷史,其中有“燧人氏作脯、作胾。”

脯是風幹的肉,胾(zì)是切開的大塊肉。“黃帝作炙”,炙是烤;“成湯作醢(hǎi)”,醢就是肉醬;“禹作鯗( xiǎng)”,鯗是魚幹;“吳壽夢作鲊(zhǎ)”,鲊是腌魚糟魚。“嫘姐作醷(yì)”,醷是梅漿。“殷果作醯(xī)”,醯是醋。

魚鯗 視覺中國 圖

“周公作醬”,醬其實是泛稱,包括醢和醯。《周禮》設有醢人和醯人,專門負責宮廷用醬的釀造。

醢,最初是新鮮的肉或魚切碎,用酒和鹽腌制發酵的一種食品。《周禮》中的醬品非常多,如《周禮·天官·冢宰》記載宮廷飲食,“凡王之饋食用六谷......醬用百有二十甕。”

除了能夠想象到的豬牛羊禽兔犬等肉做醬,還有“七醢”中的“蚳醢”(螞蟻卵醬)、蝸醢(田螺醬)等等。當然,蔬菜豆類也都能做成醬。到了秦漢時,就出現以大豆和面粉為原料的醬。

放在今天,用肉腌制發酵做醬似乎不常見,醬肉也多用醬油,倒是入冬後經常做的“炒醬”,有些繼承其精神,用新鮮豬肉、筍、豆腐幹切丁拌醬,只是不用封存待發酵,而是炒熟。

考究點的話,待食用時拌入涼透的熟花生米,這樣花生能保持脆的口感。一般上海人家裏炒醬,一炒就是一大碗,可以吃上數日,無論是晚餐佐飯,還是早晨“過”泡飯,都相得益彰。若是食材奢侈點,放點蝦仁,升級成“八寶辣醬”,是足夠能放在年夜飯的餐桌上的。

上海醬油肉是重要的年菜。醬油肉,顧名思義,就是用醬油腌肉後風幹。以往冬至後就能看到弄堂裏、陽臺上,醬油肉掛出來了,一塊塊烏黑發亮。家裏富裕的程度,也是可以從陽臺上懸掛年貨的數量看出來。不過現在是少了,主要原因是制作太麻煩,畢竟一塊肉要浸要風幹,還要惦記著防暴曬防雨淋防黴,住在一樓二樓的,又要提防著別給小區裏流浪貓狗偷去,如此麻煩,真不如網購成品。

醬油肉是好吃的,蒸熟後有一股馥郁的香味,是醬油熟成的滋味。做醬油肉,還需要肥肉,所以許多人偏愛挑五花肉,蒸熟後肥肉部分晶瑩如琥珀,若是蒸時墊一些幹絲在肉底下,幹絲吸飽肉油,異常美味。

醬油肉何時起源?總應該在醬油誕生之後,但醬油何時發明已不可考,文字記載中,宋代《山家清供》中第一次出現用醬油炒春荀、魚或蝦。

若非要往前算,可見到“清醬”,秦漢時已出現以大豆和面粉為原料的醬,醬經長時間存放,表面滲浮出的一層氣味芳香、色澤晶瑩紅亮的醬汁,被稱為“清醬”。北魏《齊民要術》中的“醬清”、“豆醬油”,可能就是醬油的雛形。

北京有一種清醬肉,聞名遐邇,能與金華火腿、廣東臘肉並稱中國三大名肉。但梁實秋卻覺得清醬肉更勝一籌:“有些北方人見了火腿就發怵,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道地的北方餐館做菜配料,絕無使用火腿,永遠是清醬肉”。清醬肉在民國時代就是“網紅”,據說當時京劇名伶去上海演出,就提著清醬肉作為手信。

清醬肉

唐魯孫的《北平的獨特飲食》也寫過清醬肉,說上海富商哈同的太太就愛吃清醬肉,有一年在八面糟寶華齋一口氣買了五六百斤運回上海,直接買空一家店。

但是,清醬肉在民國後就消失了,仿佛深藏功與名,倒是前幾年,北京的老字號們又開始試著復原。

有次,我在北京便宜坊吃飯,店內主推“清醬肉”,因便宜坊在歷史上著稱於世的四道菜,就是清醬肉和燜爐烤鴨、桶子雞、盒子菜。而1937年,原便宜坊老掌櫃曲述文為抵制日寇關張歇業後,桶子雞和清醬肉的制作技藝就此失傳。如今,便宜坊花費了一番功夫,嘗試復原。

清醬肉端上桌,我看看著烏黑油亮的肉,心裏琢磨:這不就是上海的醬油肉嗎?看上去外形非常相似,但吃法上豐富了許多,除了蒸或與蔬菜同炒外,還能切丁炒馬蹄等等食材,裹餅或夾火燒吃。真一口吃在嘴裏,又覺得很不同,相比之下,上海醬油肉的鹹香直接而粗糲,而清醬肉的鹹香則更顯得豐厚,回味也多。

據說,清醬肉制作方法復雜,需“鹽七醬八”,先鹽與花椒腌七天,反復壓出肉的水分,再將肉浸入醬油,每天翻動,連續八天。撈出後陰幹,至次年開春後封存於缸,待霜降前後食用。算算時間,前後也花了差不多一年半,難怪底蘊豐厚。

袁枚寫糟肉,“先微腌,再加米糟。”

用糟入菜很多,如蘇州菜中的白切糟肉,無錫菜中濃油赤醬的糟扣肉等等。袁枚所寫的糟肉,實際上是腌制的一種,同樣是腌,介質可以是糟、酒、梅汁、蜜、鹽、灰幾大類。用糟、酒腌制,瓜菜比較多,如《齊民要術》中就有“作菹、藏生菜法第八十八”,“藏越瓜法:槽一鬥,鹽三升,淹瓜三宿。出,以布試之,復淹如此。”日本也有類似的糟腌瓜菜法,用的不是糟,而是糠,稱之為“米糠漬”。

用糟保存食物,讓其發酵,就像袁枚所說的“先微腌,再加米糟”,或是《金瓶梅》中應伯爵用紅糟兒培鰣魚,再攪些香油,安放在一個磁罐內,等有客人來,就取出來蒸一碟。包括糟蛋,糟蟹,都是如此“生糟”。

但現代人吃,多是“熟糟”,將禽肉魚蝦煮熟了,入米糟或糟鹵。如蘇州糟方,就算不像上海人糟菜那樣,將肉白煮熟後浸入糟鹵完事,也還是腌了之後,焯水用醬油、冰糖小火煨熟了之後,再用糟鹵提味。雖說人們偏愛在夏天吃糟菜,但年菜中也多見糟菜的身影,如冷盆,可糟的就豐富了,雞鴨魚肉門腔肚子,或是熱菜中糟溜糟蒸。

我最近就沈迷往紅燒帶魚裏放酒釀。酒釀本身有甜度,還帶著點勾芡的效果,讓紅燒的醬汁滋味更豐腴,或是帶魚幹煎後浸糟鹵,也能吃個幾天。冬天的東海帶魚,俗稱“油帶魚”,身上起了油脂,也更好吃。

暴腌肉,袁枚記載的制作方法是:“微鹽擦揉,三日內即用。”

聽上去暴腌肉和鹹肉還是有些不同,其實就是用鹽稍許腌制,除了讓鹽入味外,也讓肉質變得更緊實鮮嫩,同樣雞或魚,也都可以暴腌。而鹹肉恐怕腌三日是不夠的,而且鹽最好也先炒一下。這就有點像袁枚所列的尹文端公家風肉,“殺豬一口,斬成八塊,每塊炒鹽四錢,細細揉擦,使之無微不到。然後高掛有風無日處。”

鹹肉和風肉究竟有什麼不同?如果非要分,鹹肉屬於“腌制”,而風肉屬於“幹制”。

腌制強調介質,鹽、糟、酒等,灰都是腌制,如柿餅就是灰腌。而幹制強調去除食物的水分,比如日曬、陰幹、風幹、煙熏。就風肉而言,風幹之前是否先用摸鹽揉擦,就不是制作的重點,重點而在於“高掛於風無日處”一年半。

古代的肉類幹制主要有脯和臘,制作脯時,除了加鹽外,也加花椒、桂、姜等香料。

如《齊民要術》中“脯臘第七十五”,記“作度夏白脯法”,用“牛、羊、麞、鹿肉之精者。破作片罷,冷水浸,搦去血,水清乃止。以冷水淘白鹽,停取清,下椒末,浸。再宿出,陰幹。浥浥時,以木棒輕打,令堅實。”

此處雖用了鹽,並非直接用鹽來腌,而是浸在鹽水裏,可見與腌制之差別。鹽在於幹制中,並非去除水分的媒介,故而,誕生於宋代之火腿,也歸為腌制。

臘,似乎與火炙或煙熏有關。放在現代來看,廣東、湖南、雲南、四川等地的臘肉臘腸等等,都屬於這一範疇。也有說法,稱臘肉在臘月制作,故稱為“臘肉”。

對於上海人來說,香腸前要加上“廣式”兩字,說明平時吃的香腸是來自廣州的做法。但隨著去過的地方變多,就發現這種食物真是遍布神州大地,比如四川。有一年冬天,我去閬中,隨意走進餐廳,就能見到店門上方掛滿了臘肉臘腸,而吃飯時先端上桌的一定是一盤臘腸,吃著幹,並不像廣式香腸那樣油亮,但透著香。

但實際上古代對於脯和臘分別並不那麼明晰,《周禮·天官》“臘人”鄭玄註“幹肉”說:“薄析曰脯。棰之而施姜桂曰鍛脩(xiū)。臘,小物全幹。”意思就是說,同是幹肉,大動物析成條片的叫做“脯”,小動物全作的叫做“臘”,加姜桂等辛香作料並輕捶使幹實的叫做“鍛脩”。

換成魚和水產,同樣也有腌制和幹制,前者稱為“鲊”,後者稱為“鯗”。東漢劉熙《釋名》中,解釋“鲊,菹也,鹽、米釀魚以為菹,熟而食之也。”

菹,即“阻”,用鹽和米讓魚發酵而制作成腌菜。到了宋代,海捕和養殖發達,腌制海味一下就多了起來,《夢梁錄》中記載的腌制海味,除了各類魚外,還有螺、牡蠣、蛤蜊、蝦、望潮(小章魚)等等。而“鲊”也發展迅速,各類魚之外,如海蜇、筍、茭白等等也都能制作成“鲊”,當然還有蔡京愛吃的“黃雀酢”。

宋代鲊發達,鯗也發達,魚鯗就是大眾食品。在《夢梁錄》中,記載著南宋都城杭州城中售賣魚鯗的鯗鋪有一兩百家,都來自“溫、臺、四明等郡”。鯗就是抹鹽曬幹,制作方法和現在並沒有多少差別,只是宋代時,還有不抹鹽曬幹的魚鯗,稱之為“淡魚”。

而到了後來,烹調技術發達了之後,“鲊”和“鯗”其實也挺難分清,比如《紅樓夢》中的茄鯗,將新鮮茄子去皮和籽,凈肉切成絲曬幹,看著應該是“鯗”。

但有人質疑,說“茄鯗”應作“茄胙”,因為茄絲還要放雞湯裏蒸熟,再曬幹,九蒸九曬之後盛在磁罐子裏,封嚴了,這就是“茄胙”了(“胙”通“鲊”)。

魚自然也是江浙人家過年必不可少的年菜,畢竟“年年有余”的彩頭總是和“魚”脫不了關系,年夜飯上魚總是要有的。

當然,食材多因地制宜,比如淡水豐富,就會準備青魚,用來制作爆魚,或者抹鹽風幹了蒸食。這種青魚,最佳的是“螺螄青”,也就是吃螺獅成長的青魚,相比草魚,肉質更美味,也少了泥土氣。

2020年10月,浙江紹興市區則水牌村漁民和首批曬幹的螺螄青魚幹 視覺中國 圖

《隨園食單》裏也記載了一道青魚的蘇州吃法,“活青魚去頭尾,斬小方塊,鹽腌透,風幹,入鍋油煎;加作料收鹵,再炒芝麻滾拌起鍋。”看上去比較麻煩,如今餐飲變得便捷而豐富了,吃魚也不像以前那麼慎重,於是青魚幹也不用非當成一道菜,可以蒸熟了切成小塊,作為零嘴吃。許多零食品牌也推出了類似產品。

當然,海魚也是,小黃魚,鰻鯗等等,以前的盤中菜,如今都可以加工成零食,想吃就吃,方便易得,就算是菜,有了某寶也都能買到。

不過,即使如此,真臨近過年,依舊會念想以往的滋味。比如小時候過年時吃過的某一些菜肴,比如媽媽制作烹調的美味,雖然也談不上有多奢侈精致,但就是心裏想著,念著,這或許是鄉愁,也或許就是過年對於現代人的意義。

就像我,前幾天忽然懷念鰻魚鯗的滋味,就對舟山的朋友說:“鰻魚鯗真好吃,可惜外賣買的都不好。”朋友迅速回了一句:“是的,要自己家handmade。”朋友曾留過學,說話總夾著英文單詞,真不知道她當年出國時行李箱裏有沒有帶鰻魚鯗,不知道海關會不會開箱時候被驚嚇到。我正胡思亂想著,她又補了一句:“我媽說她要做了,你要嗎?要多少?”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