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自己指責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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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因為離婚出現在公眾視野的女性是什麼樣的?充滿哀怨和控訴,又或者顯得異常堅強?她也許把愛情看得很重,還是把愛情貶低得很輕?

郭柯宇似乎都不是。她出現在這檔名為《再見愛人》的綜藝節目裏,和自己闊別一年的前夫章賀重逢。她一開始不想說很多話,但又很坦然。她說自己不是因為愛情走入婚姻,又在最新一期節目中承認,這趟旅途中她開始對前夫有一點動心。她的表達讓章賀感到困惑,但她好像並不在意自己能否收到更多回應。

經紀人姬暢和郭柯宇第一次見面,是在共同朋友的一場飯局上。那個晚上,他看到一個身材有些臃腫的女人帶著孩子,坐在飯廳的角落裏,全程不怎麼說話。一位朋友走過去問她,能不能唱首歌?她拿過麥克風,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她邊輕盈地唱著歌,邊用余光照看自己的孩子,我突然覺得這個女生很特別,她骨子有一股和外表完全不像的勁兒。

那是2020年的郭柯宇。當時,她尚未結束和章賀的婚姻,身體因為疾病胖了30多斤。在這十年的婚姻中,郭柯宇再沒有出演過任何影視劇,她幾近消失在公共視野中,直到2021年,她出現在《再見愛人》裏,人們開始了解她更多的過去,他們發現,她是一位演員,一個樂隊主唱,年少時還拿過影後的桂冠。

時間撥回1995年,郭柯宇的名字比如今耀眼的多。17歲的她在電影《紅櫻桃》裏飾演一個叫楚楚的革命者遺孤,憑借這個角色拿下了第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被當時的媒體稱為少女影後。這部電影給她帶來了榮耀和非議,她一邊熱愛著片場,一邊懼怕媒體和圈子裏的交際。

8月末,我們在北京一家咖啡館裏見面。她穿一件淺藍色的開衫,身板瘦弱,嵌在沙發小小的一角——為了能夠重新表演,她減掉了30斤的體重。談話初始,她安靜、緊張,將眼神落在四周,確保舒適後,她才漸漸松弛下來。

兩個半小時的對話中,她講起她父親的過往。她的敏感、對人的體察,都是生命中擁有一個嚴厲父親而落下的底色。父親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避開和妻子、女兒的交流。郭柯宇目睹的父母愛情,是疏離的、互斥的。長大成人後,她期待能夠擁有一種永遠不會被分割的關系,安全地把愛釋放出去,於是選擇閃婚,而後發現生活的真相。

節目中,6人圍坐在一起聊天。章賀提起,郭柯宇為了孩子犧牲了很多。她起身脫離了這場討論,走進房車抽了幾張紙巾,躲進一個角落落了淚,又抹了抹臉,回到了座位上。她後來才知道,攝像機依然跟隨著她,記錄下了那個瞬間。我不想自憐,我也不想讓別人看見我那個模樣。她告訴《人物》。

那隱秘的十年,郭柯宇生了一場病,離表演和音樂越來越遠。也是因為那場疾病,她開始思考什麼是更自由的生活,她想到了結束婚姻,趕忙打撈自己。今年郭柯宇44歲,她身上纏繞著一個女性一生中要面對的諸多命題——家庭、婚姻、生育、疾病,她在每個命題裏跋涉,經歷一次又一次對抗與和解。

章賀叫她郭柯,他說她在朋友們面前是另外的樣子。她很開心,喜歡唱歌,擁有一支搖滾樂隊,樂隊的名字有點無厘頭,叫追星族。後來我們見到她另外的樣子。那個下午的聊天中,有幾次,她把後頸的頭發紮向一邊,哼起了一段無名的旋律。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在舞臺上,用清脆靈動的聲線歌唱的雙馬尾女孩,撇開母親、前妻、女兒的身份,成為了一個獨立的、純凈的、重新屬於自己的人。

以下,是郭柯宇的講述。

文|林秋銘

編輯|姚璐

圖|受訪者供圖(除標註外)

1

實話實說,其實我一開始特別抗拒去(這個節目)。

我是90年代那會兒出道幹這行的。那時候,我們演員會覺得,你是演員,不是一個藝人,要拿作品說話。現在即使有很多直播或者很多方式,讓人感覺好像是非常近距離的溝通,其實還是很遠的。我怕別人褻瀆我的真誠。但是我在離婚以後,要很現實,要賺錢,要養孩子。現在的整個娛樂的生態環境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我想我不應該特別狹隘地去排斥和抵觸。

一開始,我覺得上離婚綜藝,難道是要卑微地用隱私來回歸大家的視線,但是我發現不是的。節目的主創團隊一直在跟我聊,我慢慢感受到他們夠真誠,相信他們是有美好的初心在做這個事情。我跟幾個主創的女孩聊,我說OK,我敢真,你們敢拍,我們勇敢地做一次類似行為藝術的東西,不是為了去扒光誰,去爆料什麼,去灑狗血。她們給到我信心,讓我相信我上路一定可以收獲人性的美好,所以我願意去。

這個節目結束以後,我跟章賀的溝通比原來更積極了。其實我們在離婚之前,也有過很多次溝通,把該說的都說了。一定要都說(出來),我要尊重孩子這條生命啊,要以誠相待。但那種溝通的性質更偏向於委屈的、指責的。離婚這個事情一旦發生,所有人的本能都是,不提從前。如果沒有這18天的旅行,我估計我們以後的溝通還是有事說事,比如,你幾點鐘接孩子?不會有一些像朋友之間的那種交流。

那是我和他之間最大的一個釋懷,我相信他也是真的為我好。夫妻之間特別容易分開了,看到你過得好,我就不高興。沒有意義,對方難道一無是處嗎?像照鏡子一樣,更有益於生命成長,哪怕這個成長不會運用到兩性關系裏面,但是它一定也是有成長和收獲的。

節目裏有一段,章賀騎車要拐彎,看後面有沒有車。我說沒有車,親愛的,走走走,別撞著。我會靠在他身上說親愛的,你能知道那不僅僅是愛情嗎?有的時候變成朋友,反而才會有這個很自然的稱呼。比愛情深情多了。我不會曖昧,我抱他就是真誠地抱,覺得彼此都挺不容易的。我們倆緣分這一場,到了大自然這麼壯闊的地方,天地間兒女情長太微不足道了。愛情太渺小了,或者說它的層面有一點單薄。你溫暖我,我也要溫暖你,我們要有情有義的。

郭柯宇與前夫章賀 圖源《再見愛人》官微

我不太了解微博。頭幾天有一點好奇,怎麼那麼多人給我留言,我知道幾個詞,一個叫CP(Couple),是CP嗎?還有一個叫什麼,BE(Bad ending)。我刷呀刷,頸椎開始疼,我和我經紀人說,我不幹這事了,人家說你是女神你也別當真,人家說你是狗屎,你也別當真。它會讓你被一個不是很真實的東西籠罩了。

我出道的時候,環境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時候我們聽不到太多外面的聲音,我只有我眼前這一畝三分地,沒有流量、平臺。我去劇組、去拍戲,組裏人說好就好,說不好就不好。聽到更多的是一些比較真實的聲音吧。處在那個當下,我見到過很多的名和利,有那個基底後,讓我更加知道不要去做很多自欺欺人的事。

我會有危機感。我怕我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好,怕自己掏空了,我是不是還足夠敏感、足夠能共情到一些值得被詮釋的靈魂?包括我自己的知識、各種層面的儲備是不是足夠的?我放大一點看,OK, 90%是喜歡你的,是愛你的,是擁抱你的,我就趕緊往前跑啊,時間不夠用,我得多充實,多學習,然後再多輸出,不管是在音樂上,還是在表演上,這個門現在打開了。

2

我進入婚姻是因為我那時特別想當媽媽。那時候,我在每個城市到處飛。有一次印象很深,我早上下床的時候,咚一聲就撞墻上了。我忘了自己在哪個酒店,下床的方向是哪個位置。我害怕每個戲殺青。殺青之後,好像也沒什麼念想了。走了就走了,回來也沒有人接。只有我媽偶爾問,你怎麼樣?吃了沒有?喝了沒有?我特別想要一個孩子,想要一個有生命上締結的東西,我跟他永遠是締結在一起的。

郭柯宇懷孕時

那時我覺得,我可以放低很多要求,我可以不要工作、事業,不要自己過去的成績,我一直都不太看重這些的,我可以去過柴米油鹽的生活。事實上,我確實挺喜歡過日子的,每天弄弄飯,去超市買點東西,給孩子講講故事,洗洗,熨熨,澆澆花。

我後來發現,我有點想當然了。我忽略的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兩個人會性格不和。我以為我可以包容很多,改變自己很多,但是有的時候,不行了。像兩座孤島一樣,融不在一起。我覺得還是我自己無能吧,我陪跑不了了。

大多數的婚姻,尤其是有孩子的,很難很快結束。每個人都有個觀念是紮了根的,我們共同把這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對方應該跟我是這個世界上養孩子最好的搭檔,我可以為了孩子,為了家庭再忍一忍。

我有十年沒有做自己特別喜歡的工作。那十年,這個圈子有一點挺嚇人的。它很熱鬧,有很多的資本註入,商業和文藝的這些東西是交織在一起的。

電影《紅櫻桃》劇照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家對面有工地在施工,蓋大樓,晚上照得燈火通明。我那瞬間覺得,好像是晚上在劇組大夜候場的感覺。特別懷念。我熱愛演戲,我熱愛片場。十年又不是十天,我對生活樂在其中,認了,但我也愛演戲呀,怎麼辦呢?我那時還演點話劇,因為演話劇不用出差,離我自己喜歡的這個事情近一些,這樣子就不那麼孤單了吧。

當時話劇導演為我寫了一個角色,我非常想演,但是因為身體原因演不了。話劇跟影視劇不一樣,只要鐘一敲,你的魂就得在,就必須得演。如果你有一絲絲是應付的話,力不從心,那是使勁夠著的,小馬拉大車的。如果我用那種演法,我還不如不演呢。但是他們沒有說我這個身體不行了,廢了,不再跟我合作。每次排練我都過去,他們會聽我的想法。他們真的希望我好,哪怕有一天我在幕前做不了,也在為我考慮我能不能轉幕後。

我不知道怎麼跟他們示好,告訴他們我愛你們,我確實演不了,那怎麼辦?過來看也是看,我就去做飯。我們排練場後面有一個廚房,我不太會掌握那個量,我就剝好多蒜做涼面。他們在上面演,我在底下一直傻呆呆地邊看邊剝蒜。看看哪兒不對,又說,這兒特別棒,你們太神了,神來之筆。有一個演員就下來了,一個年長的中戲老師,捧著我的臉就親了一口,說你太可愛了。

3

2016年,我的身體突然出現了問題,當時表現是心率不齊,臨床表象就是頻發性早搏,在醫學上唯一一個體征參考就是這個,但是誘因是什麼?找不著,心臟是好的,不是原發的器質上的病變。

我以前唱現場,必須要保證有足夠的氣息,包括演話劇,話劇看重演員的精氣神,指哪兒打哪兒,那個勁得給到。但是生病之後,最糟糕的時候我一口氣只能讀四個字,每天最大的感受是氣息的變化,後來我能讀四行了,五行,六行,我能讀一面了。我要充分感受每一口呼,每一口吸。這個逐漸貼近自己的深度和程度是慢慢累加的。

話劇《舊愛》劇照

那時候一直做夢,夢見小時候跳皮筋的場景。我的身體可能知道自己不能再那麼自如了,所以老是做那樣的夢。我把頭發剪得很短,一瞬間發胖,一部分是吃藥的原因,而且不能運動了。連最簡單的翹二郎腿,我都要用手費力地把一條腿搬到另一條腿上。我最胖的時候,胖了整整三四十斤,走路時兩個腿的肉是啪啪互相擠過去的。有好多的衣服,甚至沒有摘吊牌就已經穿不了,不屬於我了。我當時有一種很真切的罪惡感,這些真是身外之物。我去醫院看病,就只拿一個塑料袋,放上手機和車鑰匙,稍微重一點,都會覺得這是不舒服的。我就想,那些名牌包有用嗎?

我常常一大早四五點,起來去醫院排隊掛號。我想如果以後我終身攜藥我也認了,之前太順利了,有過高光時刻了,該知足了。人生憑什麼就該你什麼都得到呢?

突然間,身邊的人都奔跑了起來——開始放號了。我還排錯了隊,到我跟前就沒號了。我那會兒氣喘籲籲,有一個人說,你要不去試試掛特需,稍微有一點貴。我說行,多少錢啊?她說了價格,我覺得可以。但是有好多人連特需都掛不起。

掛上特需以後,我到樓上候診。旁邊一個大姐懷裏抱了一個小女孩,11個月大。女孩的媽媽告訴我,孩子得了一種特別罕見的病,那個名我都叫不上來。在走廊的時候,那個小孩一直給我打招呼,我逗她,她就用小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指,一直在笑。

那一瞬間我覺得她特別給我生命力。我抱怨我身體不行,我是病人,我一臉耷拉的沮喪。人家那麼一丁點的小孩,比我病得重多了。她不能哭,不能表述,還在給我鼓勁。

還有一年元旦,我喘不上氣,太難受了,去順義那邊掛了急診。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的霾特別厲害,急診大廳裏的能見度不夠好。有一個民工滿頭是血地在那裏坐著,像一頭困獸似的。要過年了,他本來能健健康康的,拿著一年打工的錢回家,但是要在走廊裏去繳費、等化驗。我突然覺得,每一個人對生的渴望,對生活的不甘,那種蒸蒸日上的東西,其實挺有勁的。

心臟出問題後,很多事情都變得力不從心。之前我全是親力親為照顧小孩,照顧老公,處理家裏瑣碎的事情。那段時光讓我不得不放下手機,放下所有親情上的東西。那個時候我不想看孩子,孩子交給我媽帶。我晚上7點鐘回屋,看看書或者是一個人拉伸一下,打一會兒坐,我要跟自己獨處一下,過濾一下今天一天的感受,一到晚上我就不碰手機了,誰都別找我。有特別大的事你給我打電話。我需要這樣,我要告訴我,我屬於我自己了,我要跟自己對話了。

這是一種疾病帶來的啟示,就是我要去尊重自己了。也正是因為生了這場病,我更堅定地想結束這個婚姻,結束一個大家彼此都束縛的、不自在的狀態,我要更好地使用我自己。

我內心很感恩我得的這場病,是可遇不可求的生命感悟吧,讓我對生命的意義好像會考慮得多一些。我沒在說一些酸詞兒(笑)。

4

事業上起起伏伏的時候,是很多珍貴的情分托住了我。

以前在片場,演員之間留下來的交情紮的根挺深。那時候片場也沒手機,大家就會打打牌,聊聊天,有時候互相按摩,住在一個屋。人都講情意,小孩子要保護好,先拍老演員,早點讓他們回去睡,椅子給老演員坐,年輕人站著。

我們過去都是兩個女演員住在一屋。我在22歲那年認識了劉琳,她是一個特別好的演員。我們那時候都很小,一塊分享化妝的技巧,後來一起經歷了拍戲,戀愛,失戀,婚姻,懷孕,養生。

現在的經紀團隊認識我的時候,我沒有140斤,也有130斤。特別胖,就是一個大嬸兒。去年朋友過生日,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們說想簽我。我說,你們是想做情懷呢,還是想做生意的,怎麼挑了一個這麼沒人要的。

我那時候想出來演戲,但我沒想簽給他們,我不想去消耗任何朋友的人脈和資源,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也紅過,我知道那是啥樣。我離婚了,得出來工作,沒關系的,上班下班唄,跑龍套也可以的,孩子怎麼都能養起來吧。我沒想到遇到他們,他們還那麼想好好經營我。

就像我以前也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做搖滾,或者是做樂隊女主唱。我從小就喜歡唱歌,估計是因為我媽媽唱京劇、評劇挺好的,所以我對音樂有一些敏感。我在我十八九歲的時候就認識了歐洋他們,我們吃飯,聊天,有人邊吃邊扒拉扒拉琴,我們就哼哼唧唧唱兩句,就錄下來。那要不要你再寫個詞怎麼的,就那樣的,我們在樂隊一塊做歌曲是,你吉他、你鼓、你貝斯,大家就瞎玩,瞎唱,錄音一直開著,特別好玩。一開始也沒想要發專輯,就覺得好玩兒唄,圈子裏人互相傳一傳,就這樣了。那會兒是沒想太多,實在不知道取啥名,有人說叫追星族,也可以。名字也代表不了什麼,主要還是看你音樂裏的瓤好不好。

追星族樂隊

二胡、貝斯、電鼓、真鼓,每個樂器有它自己的星座、血型、性格。我們樂隊的小四就不會說話,他老用吉他跟我們聊天,用樂器在表達他自己,他忿忿的東西,他敏感脆弱的東西,那一瞬間我們感受到了,用歌唱或者旋律再跟他呼應一下。我們感情非常好,像親人一樣。

我喜歡唱即興的東西,比如說現在放的音樂,或者我逛商場的時候,會有一些背景音樂,不知道怎麼我就會哼哼一些歌出來。(說完,她跟著咖啡館的背景音樂哼了一段旋律)我不太喜歡用手寫把它記下來,直接拿手機錄音。就像我們起追星族樂隊這名字,起得這麼不負責任。這次節目組讓我寫首歌,我說叫《哈密瓜》吧(郭柯宇作詞:看月亮像一顆慈愛的哈密瓜/她照亮我們身著赤裸的盛裝)。節目組說,要不還是叫《再見愛人》。我說可以,叫什麼都行,隨便(笑)。

《純真年代》那首歌,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小四在景山那邊租了九百多塊錢一個月的小平房,沒空調,我們就開著電風扇,買了幾根老冰棍。他在那兒彈彈,我們在一邊哼歌,聲音順著電風扇,就在空氣裏顫著。錄下來以後,覺得這個旋律還挺明亮的,我想讓它能有一些雀躍的東西在。那時候20多歲,正好跟當時的一些心境符合,我就寫:

穿節日衣裳 盡情的搖擺

在純真年代 別太多感慨

把一切熱愛 盡情的盛開

啦啦啦...現在隨我來

現在已經唱不出口。如果再唱這首歌的話,不是覺得羞澀,而是心境不太吻合,不那麼發自肺腑了。

5

從小我媽認為,女性就應該是很順服的。逢年過節,我媽媽吃飯都不上桌,讓我們先吃,她在廚房裏吃。她這輩子一直在努力地想得到我爸爸的……不是愛,不是接納,哪怕是心疼,也可以了,但是都沒有。

我結婚時沒有聘禮,沒有婚禮,但我媽就說別為難人家,人家那麼年輕沒了媽媽,男演員剛起步,競爭也激烈。我特別理解她,心疼她。

我不會去取悅和迎合男性。咱們一起進步,一起成長,咱們有事情就好好說話。要真正感受自己的心,哪兒需要調整了,哪兒自己做得確實是沒毛病,我就不要再反省檢討自己,要堅持地告訴對方。這不是男性和女性之間的問題,是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要達成的平等的交流。

我爸爸現在已經不在了,他在2019年年底去世。他生前在書畫、手工上面非常有天賦。他在晚年畫的都是小動物。他畫小動物用的工具特別奇葩,用洗碗的瓜瓤子,或者是把頭發拴成馬尾那樣子,在紙上畫出一根根皮毛。

我後來聽蔣勛講達芬奇,他講,他說這個時代不會再出達芬奇了,因為只有那個時代,小孩沒有那麼多的物質填充,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在草坪上一躺,躺一下午。所以小孩眼中,草的綠色是有各種層次的,正午的時候,下午的時候,太陽馬上要落山的那個時候,那個綠在變化。我想我爸就是那樣的人。他特別逗,他想畫葡萄的時候,會讓我媽去買葡萄,葡萄上的紫色也有很多層次的,紫色暈到綠色,再暈到灰色,他畫一顆吃一顆,要畫完了才願意把葡萄吃到肚裏。他真的很有意思。

那個年代,他和我母親是介紹認識的,結婚後有了孩子。我爸爸有時候會在家裏放一些女性身體的素描,我媽媽認為他不正經。他們就是這樣不同的兩個人。

我們現在有各種社交平臺,生活中遇不到的靈魂伴侶或者知心的友誼,可以通過別的渠道獲得,比如說我的音樂上線了,會有人知道我在歌唱什麼。但是我爸那時能去找誰呢?他感到徹底的孤獨和被不解,很壓抑。我媽也很可憐的,我媽年輕的時候一直讀書,就為了能走進他。後期我爸爸開始非常情緒化,我和我媽媽常常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就變得不開心。他在自己的房間裏,專門裝了一個入戶鎖。

他不太會跟我分享他的世界,只有他在做木工活的時候我被他需要。他拿一塊木頭,把棉線浸到墨水瓶裏,需要有一個人摁住棉線的另一頭,把它在木頭上彈一下,然後延著那個直線開始鋸。那時我才能被他允許進入他的那個空間裏。他拿著鋸子和木頭,我很害怕激怒他,確實是很恐懼。所以我後來想我的表演系老師大概是我爸。我變得敏感、察言觀色,都是因為原來的求生欲——我怕被他揍。

我們之間的交流其實特別少,我只記得有一次放學,我回來跟他說,我們學校同學都說我是校花,說我長得漂亮。他說,女孩子漂亮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氣質好,那個味道才最重要。我當時在想氣質是什麼詞兒?我沒明白,那時候特別小,不懂。但是他說的話有影響到我的。現在我的解讀應該是一些內在和皮囊之間的關系。

他離婚以後又再婚。那個阿姨和我說,你爸爸有潔癖,脾氣不好,他還是在新家裝了入戶鎖。我逢年過節也會去看他,他養了一陽臺的君子蘭,屋子房間被他打掃得幹幹凈凈的。我爸爸和媽媽結婚那會兒,物質上不允許他去世界各地遊玩。他晚年物質條件變好了,他就和阿姨坐輪渡、出去玩。那位阿姨不懂他的畫,但是她非常崇拜他。我覺得他晚年應該也不遺憾,應該也是快樂的吧。

後來他的房子越來越臟,是因為胰腺癌慢慢打掃不動了。

我爸離開的時候,他叫我和章賀過去。他說爸爸什麼也沒能給你留下,送給你一本《格林童話》,這本童話給孫子,這裏面全是世界上非常有名的插畫師。那是他花了好多年攢的,應該是不再出版的一個繪本。

我是理解的,我特別懂他的點,其實這件事蠻浪漫的。但是站在另外一個世俗的人物關系上,我特別來氣。我出來的時候跟章賀說,你把這本書扔了,你不要捧著,不要讓我看到,我不要看這本書。從女兒的身份或者是我媽媽的角度,我也有俗氣的一面。我媽媽知道後說,這個老東西,他好歹給你留幾幅畫啊(笑)。

我特別希望,我們到了晚年或者是我的孩子也為人父母,說起這些的時候,都是淚中帶笑的,留下一些溫暖的、美好的解讀,而不是全是那種魚死網破的模樣。

我爸最後和我說,你也不用去祭奠我了,此生都對不住,也沒有什麼值得你去祭奠和懷念的,就海葬吧。他給我童話書的那一天,已經非常非常瘦,當人非常瘦的時候,他的骨頭就顯而易見了。我發現,我的每個腳趾都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十幾歲的郭柯宇

6

其實這個節目我有點讓大家失望。團隊給我準備了好多服裝、鞋、首飾,希望我能體面一些,想讓我的美被大家看到,但是真的太冷了,我穿不了那些裙子。我眉毛有點淡,平時就稍微畫畫眉,順便檢查一下眼角幹不幹凈。

我們每天只睡四個小時,一開始房車有水,後面時候水箱裏的水不夠,我們就不敢在房車裏上廁所了。我們去的時候是五月,雖然越走越暖和,但只要太陽一落山,溫度瞬間零下。吐魯番地表溫度四十多度,白天都不能拍,只能等太陽落山才能拍,一拍拍到後半宿。又幹又冷,幹極了,幹到嘴爆皮。凍得腦門疼,冷到不行。

我特別明白他們的用意,他們想把我們六個人,放在一個嚴酷的、沒法兒睡覺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脫掉所有人為的那些外殼,都裸露出來,柔軟地面對自己,面對別人。

挺煎熬的。我有時候的感受就是說不出來,要把一顆心抓出來給你們看,我就會覺得,說出來的東西,都不是最準確的,每當聲音一落地的時候,總是變了滋味。但那邊能見度太好了,你會覺得月亮婆婆在聽你訴說一些什麼似的,它好像什麼都知道。

章賀節目裏有一句話,他說生長環境相對比較簡單、單一的時候,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欲望。不是非要當下的我們對情感的需求降維到那個時候,但地久天長的事情,越來越渺茫。每個人心裏都在想,對方如果不行,我不會想去改變自己,更不會想做一次彼此的救贖,我會轉頭,反正還有好多選擇的。大不了人們還可以談一場虛擬的網戀,可能這也是情感上一種可悲的走向。

就像這個節目裏我們人為營造出來這種純粹的環境,它是一種嘗試,有一種行為藝術的向往。我看到他們的向往了,所以我願意大家一起來走一走。

節目組和我說,你此行新疆要完成一個心願會是什麼?沒有特指是兩個人之間的。我好早之前,買過一本李娟寫的《阿勒泰的角落》,想象她裏面寫的裁縫鋪各種場景。出發前,我一直在想我們後面會走到哪一站,研究哪些攻略。我想我去旅行了,碰到當地人,如果有什麼樂器,我們可以一塊玩,也可能遇上一些很當地的樂師,你跟他的演奏合並在一起,逮下來的聲音素材可能會挺有趣的。我不知道心願原來是要為對方去做些什麼的,真的沒這個思路。當時寫心願都是寫給自己的。

在生病的那個階段,我特別渴望身體健康,能有效地輸出自己、使用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這些事。現在身體健康了,實現了,工作也開始慢慢地走向正軌。飯一口一口地吃,鏡頭一個一個地去完成,然後呢?我沒有太想好,我的身體健健康康是為了什麼,我的事業上的重新再開始出發,最終又是什麼。這是我特別恐慌的事情。

我今天來的路上,我就跟我的經紀人說,我挺感恩我的身體能好成這樣,一定要拍一些好好的戲,先好好做人,再好好做一個藝人。我暫時想不到給別人帶去什麼,我想我要先整理好我自己。

這18天的旅行裏面,我每一天都在想,是不是不管我走到哪一天,遇到什麼樣的事情,我都能夠足夠的真誠和善良?我先顧我自己吧,盡可能留下一些溫度,剩下的都會折射出來。

圖源《再見愛人》官微

7

我孩子一直搞不清楚我是幹什麼的,因為章賀演的大多都是打仗的戲,他就說我爸爸是一個軍人,現在他好像知道我是個唱歌的。

他的名字裏面有一個字歆。醫院掛號的時候、報早教班的時候,我報他的名字,說到歆的時候,我說左邊音樂的音,右邊虧欠的欠,老是會這樣形容。

有一天我帶他玩,那時候他好像是三歲。他在地墊上爬,我在旁邊聽歌,聽歌的時候我就自言自語說,媽媽真的好喜歡音樂啊,因為要當媽媽,就會離開自己的事情,不會像原來那樣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他就爬過來了,趴在我的膝蓋上,就說媽媽,我就是你的音樂。我當時想,你還挺肉麻的。他接下來又說,我就是那個音樂的音啊,我才知道是源於他多次在耳邊聽到我說,他是叫什麼名。他把我給他起的名字無意中升華了。

我弄話劇的時候,經常早出晚歸,早上起來他推門,他會說,你知道嗎?我想你想得都生氣了。有一次,我去參加西寧的FIRST電影節,我和他說,媽媽要去參加一個party。我上飛機以後,我發現包裏有一個熒光棒,上面卷了一個紙條說,玩得開心啊。他經常會說一些話,讓你覺得,你一點都不虧,你養一孩子,別說十年了,一輩子都不虧。

他很細膩。離婚後,我帶他搬到一個新的居民區,小區的綠化沒有原來的好,但是我們突然發現家對面有一個巨大的濕地公園,所有人都能去。他說媽媽,這兒比爸爸那個小區還好,什麼花都有。他每次出去,都會采好多花,一些像野草的那種花。能壓下來做成標本的,我就盡可能壓下來。他也會知道節制,他有時候采到一半會說,嘿,差不多得了。

我聽蔣勛講那個《紅樓夢》的時候,我想賈寶玉他爸真二,他認為一個男孩子喜歡脂粉,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姐姐妹妹的,不好。但是他看不到賈寶玉特別悲天憫人的一面。所以孩子從小采花,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女性化,他那麼熱愛這些有形的或者無形的生命。

現在我和孩子會一起看這個綜藝。我想,如果我去這個節目,我是不能面對他的,像是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那我幹嗎要接這活。想到未來的他也會有他的伴侶,以後也要經歷各種情感,所以我得給他打個樣吧,兩性關系中應該如何地彼此善待。我希望他能學會包容、真誠、和解,很多很多這樣的字眼。生活一定不都是光鮮亮麗的,不要虛構出一個假象來。讓它盡可能接近真實,這樣一個人的生命力才來得更紮實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