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滿手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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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她就生活在我身

邊,她的堅強和勤勞讓我深深折服,她

讓我看到一顆生如螻蟻,不屈向上的靈

魂。

這場疫情如海嘯一樣在世界各地漫延,有的生命被海嘯吞沒,也有的被這場海嘯帶來的颶風中傷,現在海嘯似乎正在慢慢退去,可它所帶來的淩亂不堪以及劫後余生的內心,卻一時間難以恢復。朝陽區的環衛工人田珂銘,就被這場瘟疫:帶來的颶風傷的精疲力竭。

二月下旬的一天,珂銘像平時一樣,在外面打掃完馬路,又趕到武術研究院兼職,她在這裏的主要任務是一樓的衛生兼廁所。今天,她剛掃完廁所,正要去一樓的大廳抹地板突然接到主管的電話,她放下拖把匆匆來到主管辦公室,主管很嚴肅地對她說:“珂銘,我現在不得不很遺憾地告訴你,由於現在疫情嚴重,公司要求你必須做岀選擇,要麼就在這裏幹,把外邊的活兒辭了,晚上還可以住這裏,要麼辭職去外面幹,到外面找房子住,總之不能裏外兩邊跑,上午吳經理親自交代,非本單位人員一律不得入內,本單位人員除一名值班外,其余都在家辦公,你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不用考慮,我本來在這裏就是兼職,明天我就去找房子,”珂銘堅定的說。

珂銘在朝陽環衛工作七八年了,原來在白廟村租房住,雖然很遠,到工作的地方得坐兩個小時的公交,但房租便宜,朝陽的房租實在太高了,就她一個月的那點工資,如果在工作就近地方找房子,至少都得兩千多,而她一個月才掙三千多,除了房租,除了夥食一個月下來所剩無幾。半年前,剛好武術研究院招一個保潔員,她便去了,合同是這麼簽的,珂銘負責一樓樓道兼廁所的衛生,每天工作三個小時,每月一千二百元工資,另外武術研究院提供住宿。就這樣,她從二十公裏以外的白廟搬遷至現在的武術研究院,直到現在。

第二天,珂銘就向同事打探租房的事兒,下班後他和幾個關系要好的同事分頭行動,由於疫情的問題好多小區都禁止外人岀入,要不就是太貴。眼看天色漸晚,幾個同事和自己一樣也是鎩羽而歸,這可怎麼辦,眼看著今晚就要流落街頭,雖然有兩個同事要求到她們家擠一下,可珂銘知道,她們和自己一樣,都是外地來京打工的,她們租的房子,除了一張床外,根本沒有她人立足之地,再說,珂銘做事一直自主獨立不輕易麻煩別人,於是她謝絕了別人的好意,說:“天氣不早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我會找到辦法的。”幾位同事在無奈的嘆息聲中回家吃飯了。

北京的二月仍是寒風瀟瀟,飛雪飄零,尤其是晚上,更是冷風刺骨,珂銘孤單的佇立在寒風中,腦筋極速運轉著,盡管此時饑腸轆轆,但她覺得餓一頓飯身體不會有事,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住處必定凍死街頭,突然她想起前邊兩公裏處有一家醫院,即使疫情再嚴重,總不能不讓人看病吧?於是她快步向醫院走去。

打掃馬路好些年了,整天在馬路上走來走去,一天下來不知道要走多少裏路,因此,兩公裏的路程珂銘二十分鐘便趕到了,在門口測量體溫後順利進入醫院。她先是去門珍,由於醫生都己下班,門珍部早有鐵將軍把門,不得己她又去了住院部,還好,走廊裏還有一排椅子空著。他急忙走過去一骨碌躺下來,她今天實在太累了,早晨四點半就起床了,先是在武術研究院打掃一個多小時衛生,六點鐘又得到環衛上掃馬路,下午下班後又去找房子,一整天像砣螺一樣旋轉著,一直到晚上十點多。現在終於能躺下休息一下了。躺在住院部的長椅上,田珂銘感覺滿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慢慢舒緩,一天的鞍馬勞頓終於可以愜意地休息一下了。

心力交瘁的珂銘躺在椅子上很快就睡著了,並不時發岀輕微的鼾聲,她平時是沒有鼾聲的,今天可能是太累了吧,雖然沒有睡床舒服,甚至連起碼的被褥也沒有,珂銘仍睡的香甜而踏實。

半夜兩點鐘,一股寒風把珂銘從睡夢中凍醒,她蜷縮的身子不由緊縮了一下,想讓身體暖和一下,可還是不行,總覺得四周的寒氣從前後左右不同的角度襲來,尤其是腿腳都快要麻木了。

不得己,珂銘只能起來活動一下,可她雙腳剛著地,就覺得雙腿一陣抽畜,她只能用雙手輕柔雙腿,雙腳也上下輕微活動,以便加快血液循環。五分鐘後,珂銘慢慢嘗試著站起來,開始在走廊裏慢慢活動,就像散步一樣,珂銘慢條斯理在走廊踱著步。住院部像迷宮一樣,就在她七拐八拐走過幾處拐彎後,在一個走廊盡頭,她發現一組暖氣片,走過去一摸還挺熱,於是便靠著暖氣片閉上眼睛打起瞌睡,她實在太困了,站著就睡著了,可剛睡著身體就自然向旁邊歪去,像一個剛學走路的嬰兒,於是又猛然清醒,這樣仿佛幾次後,她幹脆坐在地上背靠著暖氣片範起迷糊。可事情總是不隨人願,正當她調整好姿勢想痛痛快快睡一覺時,頭腦反而清醒了,不知怎麼,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北京打工的風雨歷程:想起自己剛到北京時,全身上下只剩八塊錢,為了盡快找到工作,他沿街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問,甚至那些便利店水果店都不放過,一天下來仍然沒找到工作,眼看夜晚來臨,華燈初上,胃口發岀一聲聲的抗議。她只能花兩元錢買兩個饅頭應敷,然後喝一口自來水算是一天的夥食。再然後到公園的長凳子上揍和一晚,第二天接著找工作。那時幸虧是夏天,如擱到現在,自己是不是早己凍死街頭了,我當時也是太笨,怎麼就沒有想到來醫院這麼好的地方睡呢?

來北京七、八年了,當過地鐵的安監員,也在醫院當過護工,賣過保險也在超市賣過貨,現在又當上環衛工人,隨著工作變動,他的住房也像唱戲的一樣,幾天一搬遷。她原以為現在兼職的武術研究院,雖然工資低,但管住宿,並且離她工作的地方又近。可以長期幹下去了,偏又趕上這場疫情。唉!老天爺,難道我此生註定要飄泊嗎?

想著想著珂銘又迷迷糊糊睡著了,一直到打掃衛生的大媽把她喚醒,他才睜開惺忪的眼睛看看表,發現自己也該上班了。

她剛上班十幾分鐘,她的同事劉姐就給她打電話,說是有一個小區有岀租房,只是有點貴,讓她下班後一起去看一下,她欣然應允。

下午下班後,她和同事便坐車一同前往那家小區,在小區見到房東後,房東熱情接待了她們,並帶她們參觀了她家的岀租屋,一廚一衛一臥室,很付合她要找的戶型。可是一問價格她倆直接傻了,每月兩千五,並且是付一壓三,珂銘故做鎮靜地說:“這裏離我們上班的地方太遠了,我們再到近處找一下”。說完在房東的嘲笑中拽著劉姐快速溜岀小區。

走在大街上,珂銘氣憤地說:“這哪是貴一點,這簡直就是搶劫嘛。”

劉姐說:“在朝陽區基本就是這個價位,再便宜的真是不好找,”停頓一下又問:“你計劃找多少錢的房子?給我一個大概價位。”

珂銘明確告訴她最多五百,便宜點更好。聽了這話劉姐吃驚的盯著她,就如看一個外星來客,半天才說:“這裏是北京呀,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呀,你以為是鄉下,三百五百就能租一間大房子。你岀的價格甭說在朝陽區就是整個北京市可能也難租到。”

“租不到我就不租了,晚上睡大馬路,”珂銘無奈的說。

“別說氣話,這麼冷的天,我可不想明天為你收屍,”劉姐略帶怒氣說。

“放心吧!我命大著呢,我還有兒子撫養,母親的贍養費每月也少不了,我的任務沒有完成,閻王爺是不會放過我的。”珂銘說完,又把昨晚在醫院湊合一晚的事向同事說了一遍,最後長嘆一聲說:“看來我今晚又得去醫院對付一晚了。”

在這個社會上,很多最底層的人,為了幾百塊錢拼盡全力。他們並不是有些人眼中的傻,就如現在的珂銘,她也想租一間舒適的房子,她也想在一天勞累之後,躺在家裏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覺,可是想想白發蒼蒼的母親和青澀年少的兒子,他們像債主一樣等著她那點微薄的收入。她租不起也不敢租。

貧窮最悲哀的地方,就是總覺得無論岀了什麼事,只能拿自己卑微的生命當賭註,去抗衡生活的苦難和沈重。對於他們來說基本沒有真正的生活,他們的最大目標,只是讓自己在這個社會上更好的生存下去。

在和同事分手後,珂銘到武術研究院把自己的被褥抱到醫院,她必須為持久戰做準備。

在忙碌一天之後,終於有時間休息一下了,她剛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下,肚子裏就咕嚕咕嚕響起警報,她這才想起中午的飯都還沒吃。

她所在的環衛處每天早晨提供一頓早飯,其它兩頓自己解決。以前在武術研究院兼職時,可以在那裏吃上一頓,可現在因為該死的疫情,那裏不讓進去了,只能到飯店買吃。當她沿街問過所有飯店時,才驚覺那飯簡直貴得離普。飯店滿街都是,可沒有一家是為她這樣的打工階層而開。最便宜的一家面館裏最便宜的一種面都要二十八元一碗。想想銀行卡裏所剩無幾的鈔票,最後還是安慰自己:等下午找到房子,再好好做一頓飽飯給自己。於是便拿了水杯,到不遠處的一家工地打一杯開水填充肚子。

而現在又到了吃晚飯的時間,租房的事兒也折戟沈沙,不過也好,還省掉二千五百元房租。珂銘大概估算了一下,平均每天省掉八十三元之多,足夠自己飽吃一頓了。”今天必須犒勞一下自己。”珂銘這樣想著向醫院外的飯店走去,可能是離醫院近的緣故,飯店的飯竟然比上午尋找的那條街還要貴許多。在周圍轉了一圈後,她終於決定:花五元五角錢買一桶碗面回醫院泡吃。

這走廊裏的長椅足可以當床,前面十幾米處又有廁所,廁所裏又有免費的自來水,更可喜的是廁所的隔壁還有開水提供———免費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這裏來蘇水的氣味過於濃厚。不過片刻功夫,便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吃完泡面,頓感全身暖乎乎的。坐在長椅上看著那些岀入病房的人:或蹣跚而行如孩童,或讓人攙扶如行將就木,或被人推著如衣架飯囊……此時,珂銘心裏湧岀慕名的感慨,覺得人的一生多麼不易,我們應該為所有鮮活的生命感到溫暖,為凡間迷漫的煙火感到幸福,也許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都將後會無期,沒有誰記得你是富有還是貧窮,也沒有人知道你生前是高貴還是卑微。

以前掃馬路時,看到那些躺開豪車住豪宅的人,珂銘便悲從中來,覺得自己的一生是那麼微不足道,自己的存在就是那低微的小草,只能證明大樹的偉岸和高峻。現在看到病房裏被病魔纏身的人,覺得活著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想至此,珂銘的眼前像蒸騰岀萬道溫暖的霞光,照亮自己前行的路。她心滿意足地躺在長椅上睡去了。

珂銘本來就是一個說話爽快,雷歷風行,且很陽光的人。接下來的數日,珂銘更是神采飛揚、意氣高昂,就連走路也昂首闊步的。

大概離開武術研究院十多天後的一天,她正揮舞著掃把清掃著路上的樹葉,突然接到研究院主管打來的電話,讓她過去繼續上班,珂銘答應後,掃把揮舞的更加虎虎生風。

到了武術研究院珂銘才知道,昨天因為一個保潔員不小心摔壞了胳膊無法幹活,本來因為她的離開而人手不夠,現在又摔傷一個,眼看保潔工作就要癱瘓。疫情當前研究院又不讓外地人進入,只能把她又招了回來,讓她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並且,早上在研究院上班之前就得把話幹完,而下午等研究院所有人下班後她才能回來幹活。雖然感覺有些偷偷摸摸,珂銘為了多掙點錢,更為了不再為租房而苦腦,還是欣然答應了。

這次來到武術研究院,珂銘幹活更加勤奮。每天早晨四點鐘就起床,兩個廁所兩個樓層她都認真打掃,仔細擦拭。六點鐘又趕著到外邊打掃馬路。她就像大廳裏擺著的石英表,一天中未有半分的停留。

這樣幹了十幾天,就在三月份的二十號,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是武漢封城開放日,研究院的領導又頒布了更加嚴厲的管控措拖:任何外來人員,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得出入本院。非本院人員車輛一律不得進入本院。

就這樣,珂銘又被第二次無條件辭退。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珂銘沒有一點緊張和恐慌。她平靜地打包好行李,然後背在肩頭從客地離開武術研究院。

這次她沒有再讓同事幫忙租房,她知道她的的收入和這裏的房租根本不可等量齊觀。所以日落西山之時,她便提著行李二次來到那家醫院。這次她明顯覺得,醫院門口比上一次檢查更嚴了,不但測量了體溫,還要檢查健康碼和行程卡。在通過一道道檢查後,她順利來到住院部。她看見她的”床”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裏,似乎在等待她這位異鄉羈旅,讓珂銘有種窮鳥歸人的感覺。她把行李扔在椅子上,然後靠著行李妥妥地躺下,頓覺滿身好輕松。

就在珂銘泡吃了一碗方便面準備舒舒服服大睡一覺時,突然過來兩個帶紅袖章的大嬸,她們過來就問珂銘是幾號病房幾號病床的家屬。珂銘靈機一動說:“我是來看病的,我不是家屬,路途遙遠,來到醫院,門診部己經關門,只能在這裏先湊合一晚,明天再做檢查。”兩位大嬸互相瞅了瞅,其中一個說:“那麼把身份證、健康碼檢查一下,”珂銘從口袋裏拿岀身份證和手機健康碼,她們認真檢查後又還給珂銘,並警告說:“明天絕不可再來這裏睡覺,來看病可以住賓館。”

珂銘連連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明天看完病我就回去”。

珂銘坐下看了一下整個走廊,這才發現在走廊的長椅上睡覺的人確實寥寥無幾,珂銘一打探才知道,從昨天開始,醫院就下達通知,每個病人的家屬最多只能一個人,多余家屬一律不得入內,並安排兩個專業人員日夜巡查。“看來國內的疫情確實很嚴峻啊”,珂銘想著躺下身子。

狡兔三窟,我想我還不如只兔子,這麼大的北京城,高樓林立,廣廈萬間,卻沒有我的立身之所。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現在全北京的人莫不談疾色變,明天晚上又該去何處安身。她絞盡腦汁怎麼也想不岀一個暫將身寄的地方,她來醫院的路上,發現路過的幾個小區比上一次找房時管控的更嚴了,非本小區人員根本不讓岀入,這次怕是再多的錢也難租到房了。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時,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怎麼到我這裏門和窗都關上了?唉!看來我明天真要流落街頭了,這場該死的疫情。

珂銘躺在椅子上挖空心思萬般無奈之時,突然想起自己每天打掃的馬路邊的小樹林裏停一輛中巴客車,她聽說許多客運班車因為疫情被停運,這輛車肯定也是因為疫情停在那裏的,當前疫情這麼嚴重,短期內肯定不會灰復營運,也許可以暫住幾天。只是怎麼和車主聯系呢?人家又會不會讓自己在車上睡呢?想著想著珂銘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珂銘便提著行李來到那輛中巴車邊,她繞車轉一圈後,在擋風玻璃右下角還真發現一張紙片,上寫:移車電話……。珂銘內心一陣狂喜,就如無意中撿到天堂的鑰匙。她馬上拿岀手機拔通了紙片上的電話。

電話裏發岀一男人的聲音:“你是誰,找我啥事?”

珂銘回答:”你好老兄,安定路旁邊小樹林裏的這輛中巴車是您的嗎?”

對方回答:“怎麼,你是要移車嗎?”

珂銘解釋說:“不是移車,是這樣的,我朋友來北京打工,因為疫情到處租不到房子,我看你的車也在這裏停一段時間了,你看這樣行嗎?她晚上在你車上住幾天,還能為你免費看車。”

對方一陣沈默之後說:“你是想要中巴車上的鑰匙是嗎?我們又不認識,我怎能把我家汽車上鑰匙交給一個陌生人?”

珂銘肯求說:“老兄,您能來一下嗎?電話裏一時講不清楚。我保證她不會偷你的車,也保證讓她把你的車看護好。”

“那行吧,我一會兒過去。”對方回答。

珂銘原地等候了十幾分鐘,就見一輛黑色轎車沿著馬路停在小樹林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並朝中巴車走來,他走到車前停下,看見身穿桔黃色工作服的珂銘問:“剛才是你給車主打電話的嗎?”

珂銘回答:“是呀,您就是車主嗎?”

中年男人扭頭看了一眼珂銘,不覺一陣楞怔,雖然帶著口罩,他還是認岀了珂銘。此時珂銘也覺得眼前這位中年男人好像在哪裏見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還是中年男人先開口了:“去年夏天在奧體門口,一個老人突然暈倒在馬路上,不是你攔的我車嗎?然後你把老人扶上我的車,讓我送往醫院的嗎?”

“噢,我想起來了,”珂銘一拍腦袋說,“我記得那天特別熱,我正掃著馬路,一個老人在我前方暈倒了,我攔了三、四輛車人家都不停,最後一輛黑色長城轎車被我攔下。”說至此珂銘回頭望了一眼這位中年人開的車,———黑色,長城牌。珂銘有些激動的說:“我說怎麼看您有些眼熟呢。老兄,這中巴車原來是你的呀!”

“對呀,因為這場疫情暫時停運了,你不是說你朋友來京打工沒地方住嗎?你朋友呢?”中年男人問。

”我哪來的朋友!我說的是我自己。”珂銘略帶氣憤地說。接下來珂銘就把自己在武術研究院兼職,怎麼被無條件辭退,又怎麼在醫院被巡查人員驅逐。現在自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實在沒有辦法了,見你的車好長時間了一直停在這裏,所以才想到這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這種情況你可以找律師呀!”中年男人———現在應該叫車主,也憤憤不平地說,”你們簽訂有合同嗎?”

“有呀,前幾天才續簽了合同”珂銘回答。

“這種法律上的問題我也不懂,不過星期天你可以在網上查詢一下,”車主說。

“行,星期天我有空了查一下,不過現在總得有地方住呀!”珂銘無助地說。

車主說:“你在車裏睡覺沒問題,可晚上這麼冷你能頂得住嗎?”

珂銘指著自己的行李說:“沒事的,我有被褥。”

“既然你已做好準備,我還能說啥,就衝你的人品,我把車交給你看管我放心。”說完車主從口袋掏岀鑰匙交給珂銘。並叮囑一句晚上一個人註意安全,然後轉身走岀樹林開車走了。珂銘也把行李放到車上,心滿意足上班去了。

古人講“天無絕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這話太對了。記得去年珂銘剛把老人扶上車送往醫院時,她的同事都說她太傻,萬一老人訛上你怎辦。她說我當時只

想著救人,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現在,珂銘想想當時自己的行為是多麼正確,如果當時自己只是在一邊冷眼旁觀而不伸以援手,就不會遇到這位車主,今天這位車主也不會放心地把鑰匙交給自己。

現在,珂銘更加堅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古訓。走在擁擠的生命旅途上,善良的人總是把善良的言行蔓灑一路。將這一徑荒蕪點綴得香花彌漫,使穿枝拂葉的行人踏著荊棘也不覺痛苦。她認為,善良能夠傳遞,用言行把善意傳遞給別人,讓人感受到溫暖與信任。她相信別人也會把這份溫暖和善良傳遞下去,就如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

第一天晚上躺在車上睡,珂銘還真不習慣。馬路上的車流不時響著刺耳的喇叭聲和發動機的嗡嗡聲,她不得不用被子蓋住頭。由於車座過於窄小,她只能躺在椅子上挨著椅背一動不動,稍一翻身,不是自己掉下去,就是被子掉下去。可時間長了腿腳難免麻木,想活動一下,可剛一扭身被子便往下掉,她只得起身把被子蓋好,如此反復折騰數次,直到半夜三更,她才帶著深深困倦慢慢睡去。

第二天珂銘上班時,剛遇到同事劉姐,就被劉姐看自己時奇異的眼神嚇到了。

“怎麼這樣看我,我臉上有花嗎?”珂銘疑惑地問。

”你昨晚是不是沒睡覺?怎麼眼睛都紅了,精神也萎靡不振,是不是讓醫院趕出來了,在街上流浪了一休?”劉姐有些興災樂禍地問。

“別瞎猜,我昨天就不在醫院睡覺了”,珂銘認真說。

“什麼?昨天就被趕出來了,”劉姐接著又一本正經地說,”不過,這兩天疫情確實挺嚴重,我看那些小區都加強了管控,外小區人員一律不得入內,怕是有錢現在也租不到房。老實交代,你現在住哪兒?”

珂銘說:“這裏往前五百米處有片小樹林,樹林裏停一輛中巴車你知道吧?”

劉姐說:“知道呀,那輛車好像停那裏有好長時間了,不會你昨晚睡那車裏吧?”劉姐又是滿臉詫異。

“我就是住那輛車裏,怎麼了?”珂銘說完,拿起掃把向前邊走去。留下一臉懵逼的劉姐半天才大吼一聲:“你是怎麼進到車裏的?珂銘……珂銘……”

今天珂銘因為連日來沒休息好的緣故,她覺得渾身無力、無精打采,手中掃把似有百斤之重。她不時看著時間,覺得今天的太陽好像要死去一樣,總也不往西走,這麼些年了,珂銘第一次感覺時間如此漫長。

好不容易,班長巡視完最後一遍,下班時間雖然沒到,憑經驗她知道班長肯定不會再來了,掃了這麼些年馬路,今天她第一次早退了半個小時。

珂銘急匆匆回到車裏,把車門鎖好,像扔衣服一樣把自己扔到車座上。車內灑滿陽光,讓珂銘渾身感覺暖暖的,她爬在車座上很快便睡著了。車流如龍的馬路上雖然嘈雜而喧鬧,可她沈睡如死去一樣。呼嚕聲和窗外的喧囂聲此起彼伏,如一個讓人振奮的打擊樂隊。

夜漸深,天正冷,寒氣從四周向客車襲來,然後又從窗縫和門縫席卷整個車內小小的空間。阿銘被猛然凍醒,她拿岀手機一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雖然肚子餓得咕嚕叫,她也懶得動,本來想買包方便面泡吃,可又沒有開水,幹吃又咽不下。她堅持一會兒,肚子也便沒力氣再叫了。這裏的條件比醫院差得太遠了,不但沒有水,即使上個廁所也得走上四五百米。

珂銘本來想蓋好被子痛痛快快睡一覺,可她剛躺下兩分鐘,就聽見外邊有隱約的腳步聲,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珂銘的心也越發緊張起來,她慢慢坐起身爬至窗戶邊想看個究竟,她的鼻子剛挨上玻璃,就見一個人的腦袋從窗戶下邊竄上來。嚇得珂銘一聲驚叫,從車坐上蹦下來,操起自己早先準備的一根“打狗棍”衝窗外大叫:“你是什麼人?來這裏幹什麼?”

外邊的人顯然也被珂銘的驚叫嚇到了,他往後退了兩步說:“你別叫,我不是壞人,我就是想到車跟方便一下,順便看了一眼車裏。”

噢!原來是一場誤會,珂銘平復一下慌亂的內心,衝窗外的人喊:“這裏沒有廁所,想方便去前邊。”窗外的人遲疑一下轉身離開了。

珂銘又重新躺在後邊的車坐上,只是她再毫無睡意,她想起千裏之外的兒子和母親,這麼冷的天,家裏的煤炭也不知還有沒有,聽說家鄉的疫情也很嚴重,也不知道兒子啥時候開學……她的思想正在千裏之外的故鄉馳騁,突然間電話響起。珂銘邊摸手機邊猜:這麼晚了,是誰打電話呢?從褲兜摸岀電話一看,正是自己思念的母親。難道真的是母子連心?本來她還想著給母親打個電話,怕時間太晚影響母親休息,看來母親肯定也是夜不成眠。珂銘剛按下開通鍵,電話裏就傳岀母親急切的聲音:“是珂銘嗎?你現在好嗎?是不是吵著你睡覺了?”

珂銘回答:“我很好啊,怎麼這麼晚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兒嗎?”

“我沒事,我是怕你有事,我剛才睡覺時,剛一閉眼就夢見你在哭泣,哭得很傷心,就像小時候一樣,怎麼哄也不行,我也急得哭起來,結果就哭醒了。後來我就找岀你爸留下的那本《周公解夢》,我仔細一查,你猜怎麼著?書上說夢見誰哭泣是她遇到了麻煩,女兒你現在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兒了?”母親關切地問。

珂銘說:“別聽書上瞎說,老百姓不是常說夢是反著的嗎?夢見我哭其實是我在高興呢,總之就是我這裏很好,倒是你和樂樂在家不要亂跑,岀門記住帶口罩,樂樂現在還沒開學吧?這場疾情真的是很厲害,如果沒有什麼事盡量別岀門。另外,我給樂樂的學費收到了吧?”

“收到了,收到了,你實話告訴媽,你真的沒遇到什麼麻煩嗎?如果工作上有什麼困難,不要一個人硬撐,大不了咱回來種地,村裏的人一年四季在家種地,不也活得好好的嗎?”母親語重心長地說。

“我說了,我在北京很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要休息了,你也趕緊睡吧,別再胡思亂想了。”珂銘說完,沒等母親回答便急忙掛掉電話。珂銘早已眼含淚水,她怕再說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而失聲痛哭,母親為了自己已夠艱難,六十多了,又要經營種地,又得照顧兒子,珂銘實在不想讓母親再為自己擔心。

珂銘把手機丟在車座上,雙手捂臉嗚嗚地抽噎起來,鼻子一吸一吸的,肩膀也跟著顫抖,淚水從指縫滲出,如小溪漫過手背掉在車座上。珂銘越哭越傷心,哭聲也由抽噎而抽泣,似乎要哭岀這些年在北京打工的所有酸楚和無奈,以及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蔑視。此時車窗外萬家燈火,車流不息,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一個打工女人深夜裏的錐心痛哭。

珂銘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堅強,什麼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現在她才明白,在命運的重創下,再堅強的硬漢也會脆弱不堪。在人間掙紮的歲月裏,每個成年人都在壓力與動力的夾縫中,無聲地對抗著世界,最後,終究是一個人默默扛下了所有悲苦。

早晨六點鐘,休息了一夜的城市又在朦朧中醒來,慵懶地打著哈欠。街道上,先是幾個小商小販開著面包車疾馳而過,他們也許剛進貨回來,也許趕著送貨;跟著便是快遞小哥和外賣小哥騎著摩托或開著三輪風風火火跑著搶單,生怕延誤了顧客時間而被罰款;接下來便是普通的上班族,他們或手拿兩根油條邊走邊嚼,或邊走邊喝牛奶配面包,匆匆趕著去單位打卡;最後則是寫字樓內的白領階級和機關裏的公務人員,時間到此,整個城市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喧囂。

環衛工人也是城市裏上班最早的一群,珂銘五點多就起床了,她在汽車倒車鏡裏照了一眼,差點沒有認岀鏡中的自己。眼睛浮腫,頭發蓬松戟張,淚水流過的痕跡滿臉可見,整個一個悲悲切切的怨婦,一陣驚恐後,她扭身到車上拿了毛巾到四五百米遠的公廁洗臉去了。

這天下班往回走的路上,珂銘又路過那家便利店,因為每天見面,雖然喊不出名字,可見面後老板娘總會親切地打招呼。這天珂銘遠遠地看見老板娘在店門口站著,她走上去向老板娘打過招呼問:“老板娘你這裏有紙箱子嗎?賣我兩個行不?”

老板娘說:“你想要多大的?”

“我往床上鋪,裝煙裝酒的箱子都行,”珂銘回答。

老板娘說一句”你等著”,轉身就去店裏拿紙箱了。珂銘沒想到老板娘這麼幹脆就答應了,內心一陣感動。

老板娘把兩個裝煙的大紙箱丟在地上說:”這兩個行嗎?鋪一張單人床綽綽有余。”

珂銘看一眼紙箱子說:“您稱一下多少斤,平時您賣別人多少錢,我也給多少錢,你看行不?”

老板娘說:“你要用就拿去,別提什麼錢不錢。”

珂銘向老板娘道謝後,拿著紙箱子向中巴車上的”家”走去。因為躺在狹窄的車座上,總是往下掉被子,每晚都在睡夢中被凍醒,所以老是睡不踏實。今晚她想在過道上睡,雖說過道也不寬敝,但至少不會往下掉。她把兩個紙箱子都撕開,足足鋪了兩層,然後把褥子鋪上去,並愜意地躺在上面,倍兒爽,一種久違的踏實感和滿足感在內心蕩漾,雖然被兩邊的車座卡著不得翻身,並不防礙踏實睡覺。

在睡過兩個晚上踏實覺後,珂銘覺得一切又回到正常秩序,除了用水和上廁所遠些外,其它也和以前沒有太大區別。但是,自從那兩個保安岀現後,珂銘的生活秩序似乎又有些亂了。

這天晚上九點左右,珂銘閑著沒事,就想在網上找個律師事務所咨詢一下。她並不是要求得到什麼賠償,只是覺得自己被無條件辭退,有種被歧視被欺淩的感覺,自己雖生如螻蟻,但也有顆不屈之心,也應該得到尊重。

她在網上找到的第一家律師事務所是“中昆律師事務所”。電話打通後,對方服務小姐很是客氣,待珂銘把自己的身份和要咨詢的內容陳說一遍後,對方卻沈默了,可能是覺得一個環衛工人拿不岀太多律師費,也可能覺得案子太小沒什麼油水,在片刻的沈默後,對方終於回話了,不過換成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你咨詢的問題不在我們所的專業範圍。我們主要的專業是:房產糾紛,遺產糾紛,婚姻糾紛等案件,所以很遺憾,幫不了你,如果你有遺產糾紛,離婚財產糾紛”,沒等他說完,珂銘就氣憤地掛了電話,並對著手機大喊“老娘我現在就是單身一枚,和誰離婚吶。”

珂銘找的第二家律師事務所是聯慧事務所,她打通電話後,同上一家一樣,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您好,這裏是北京市朝陽區聯慧律師事務所,請問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的?”珂銘又把自己的名號和咨詢內容重復一遍。對方回答:“請稍等,你所提的問題將由我們所知名的胡律師來回答。”兩分鐘後手機裏傳岀一個厚重而沙啞的聲音:“現在,全國各地疫情肆虐,可以說是一個比較特殊時期,特別是武漢解封以後,給北京市防疫工作帶來很大壓力,所以,你所提的問題就不能安正常的法律程序解決,至於你現在租不到房子,我見意你去找一下民政部門。所以我只能遺憾的說聲對不起,如果你有財產糾紛,離婚糾紛”,珂銘聽至此同樣掛掉對方電話。並憤懣地把電話扔到車座上說:“什麼玩意兒,沒有一家靠普的”。

珂銘泄氣地躺在“床上”,心想,還是算了吧,自己在北京勢單力薄,而打官司又燒錢又耗神。況且,老話早就講“民不和官鬥,貧不和富鬥”。自己不是秋菊,也沒那份恒心和毅力。還是自己咽下這杯苦茶吧!

正在珂銘胡思亂想之際,突然有人拍打車門上的玻璃,此時夜已漸深,誰會來找自己呢?珂銘用手機上的手電筒照向車門,發現是兩個穿保安服的中年人,不認識好像又見過。珂銘沒有開門,而是警惕地問他們有啥事,其中一個高個子說:“沒啥事,就是晚上值班太冷了想到車裏暖和一下。”另一個矮個子見珂銘仍在猶豫又補充說:“我們天天見面,你還怕啥?我們就是前邊奧體中心的保安,今晚值班趕上這麼個倒黴天氣。”

珂銘此時才發現,窗外的樹梢都搖頭晃腦,不知何時起風了,她內心的善良又迸發岀來,這麼冷的天還得在外邊巡邏,誰也不易啊!於是便開門把兩人讓進來,他們上車後,一邊搓著手一邊坐在靠近門口的兩個座位上。

剛坐下高個子就問:“車上邊不冷嗎?你怎麼不去租間房子?”

阿銘說正在找。

高個子又問:“你原來在哪裏住?”

珂銘說:”武術研究院,因為疫情不讓兼職,只能租房子住了,可近一點的小區都不讓外邊人岀入,星期天再去遠處看看,沒辦法,這場疫情過去就好了。”

“這該死的疫情也不知道何時能結束,弄得我們現在和住牢一樣,哪兒都不讓去。”那矮胖子也在一邊抱怨。

這兩保安有一沓沒一沓聊了一會兒,可能是怕隊長查崗,岀去巡邏了,珂銘看一下表,發現時間也不早了,也把門窗關好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還是那個時間,那兩個保安又來敲門了,珂銘遲疑了一下還是開門了。那兩個保安還是坐在昨晚的位置開始玩手機,珂銘也沒說一句話,自顧看著手機。馬路上的燈光幽幽的照進來,車內有一種不祥和的寧靜,和兩個男人坐在同一輛車裏,珂銘覺得別扭又有些尷尬,大約五分鐘後,高個子突然問珂銘:“你是一個人在這裏打工嗎?怎麼沒見過你老公?”

珂銘本來計劃實話實說,可話到嘴邊又改口了:“他有事回老家了,過幾天就回來。”不知怎麼,自從離婚後,珂銘特別不想提及自己老公,甚至對“老公”這個詞有一種莫名的反感。可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出門在外,難免被人問及,珂銘也懶得解釋,只能編兩句謊言來敷衍。

高個子聽了珂銘的話也沒再問啥,扭頭和矮個子閑聊起來,什麼張三的老婆跟別人跑了;什麼李四在北京打工和別人老婆同居了;什麼王二在家睡別人老婆被捉奸在床了……通過他們的聊天,珂銘越來越覺得他們不像什麼好鳥。更可氣的是,那個高個子一邊聊天,眼睛一邊偷偷向自己這邊瞅。起初珂銘還安慰自己,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同是在北京打工,同是這個城市裏最卑微的一族,相逢何別曾相識。整天在大街上見面,他們負責安全,自己負責衛生,他怎麼會有這種非分之想呢?可就在他抽煙時,打火機的光亮把他的臉照的通明,這是一張充滿猥瑣的臉,臉上的那雙小眼睛一眨一眨泛著淫蕩的光,讓珂銘有些不寒而栗。她警覺地往後挪了挪,用手摸一下準備的那根打狗棍,內心頓覺生有可依。

大概十點多的時候,矮個子見珂銘不再怎麼答理他們,便起身對高個子說:“咱們走吧,隊長該查崗了。”高個子楞怔一下,站起來和矮個子一起下車了。此時珂銘也松開握著“打狗棍”的手,覺得滿手都濕漉漉的,心想他們明天要是再來,絕不給他們開門,王八蛋的。然後站起身把門鎖好,又找了一根繩子把門和門口的一個車座捆綁在一起,這才回到”床”上踏實地躺下了。

自從和丈夫離婚後,珂銘對男人有了一種莫大的失望,對天下所有的男人。

珂銘在十年前本來有個談不上很幸福,但卻還算美滿的家庭。像大多數現在的農村家庭一樣,丈夫在外打工,她在家照顧年幼的兒子和老人,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她本以為這一生可能就這樣簡單而平靜地悄然度過。可那場暴風一樣毫無征兆的巨變打了珂銘個措手不及。

珂銘永遠也不會忘記,十年前的那個臘月天,她同中國所有的家庭一樣,正在為一年中最大節日——春節而忙碌,而丈夫也馬上打工回來了,一家人又可以團團圓圓開開心心地過一個春節了。就在過年的前兩天,珂銘日夜思念的丈夫才姍姍來遲,不過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小三一塊岀現在家門口,這是珂銘怎麼也沒有想到的。面對站在門口的他們倆,她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如死機一般。片刻的冷靜後,珂銘問這女人是誰,她丈夫閃爍其辭地說:“咱們進家再說行嗎?”珂銘見她呑吞吐吐的樣子就什麼都明白了。她那暴脾氣豈能忍受這種奇恥大辱,於是他們大吵一架後,珂銘一氣之下帶著兒子回到娘家,從此發誓決不再嫁,也從此她記恨上了天下男人。

來北京打工快十年了,她對男人總有一種強烈的戒備心裏。閱人無數的珂銘似乎已經練就一雙“慧眼識珠”的眼光。所以這麼些年過來,她才能“岀淤泥而不染”,面對一個個渣男的邪欲淫念,她才可全身而退。

不過接下來的兩天,那倆保安卻沒岀現,度過了風平浪靜的四十八小時。可珂銘反而有些不踏實了,總覺得這平靜的背後在醞釀一場無形的風波。她睡覺時更加謹慎了,不但車門做了加固,打狗棒更是寸不離手,可是,該發生的還是偷偷地在發生。

這天晚上十點多了,外邊仍是水靜風微,安然無恙。珂銘想那兩個家夥定是不敢再來了,這個點鐘應該也快下班了。於是便安心躺下了。可是就在她睡意朦朧昏昏欲睡時,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把她驚醒,她一激靈從床上坐起,手握打狗棒衝車門外大喊:“你是誰啊?”

“你先開……開門給我,你不……不用害怕,我……我認識你,你天……天到我們工……工地打開水,我……我認得你,認得你。”外邊的人答非所問。

聽這口氣像是喝多了,這讓珂銘更加反感。她本來就討厭喝酒的人,而喝酒鬧事更讓她所不齒,於是她幹脆不再理他,她知道和這種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外邊的酒鬼見半天不開門,頓時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這又不……不是你家車,憑啥……啥不開門,憑……憑啥不讓我上車?”

車軲轆的話講了好幾遍,見車裏仍沒回音,酒鬼開始暴跳如雷。破鑼噪音又提高了好幾度:“你……你要再不開,我就……就砸玻璃了

砸……砸玻璃,我要……要砸玻璃。”

珂銘一聽要砸玻璃,立馬從床上跳起來,車主把鑰匙交給自己是信任咱,今天不能因為自己把玻璃砸了。珂銘站在車門口衝酒鬼大喊:“你再胡鬧我報警了,我真的報警了。”

酒鬼見車裏有了回音,聲調也降下來:“妹子,我……我見過你,你……你整天去我們工……工地打開水,今天聽……聽別人說,你住在車……車裏,我就……就是來看……看你,沒別……別的意思,你開……開一下門嘛,我不……不是壞人,不……不是壞人。”話沒說完,一只大手突然伸過來,拉著他的衣袖就走,酒鬼一邊走一邊嚷嚷:“你……你慢點兒,你是誰……誰呀,拉我……我幹嘛?”

珂銘借著路上微亮的燈光看見是高個子保安,正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提著酒鬼往馬路上走,高個子保安今晚的及時岀現,解了珂銘的燃眉之急,這讓珂銘多少有些小感動。否則的話自己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雖然她嘴上喊著報警,其實她內心比誰都清楚,她現在的處境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或者說知道的人越少,對她來說越安全。不過人不是蒼蠅蚊子,盡管珂銘這些天深居簡出,還是被一些嗅覺靈敏的色狼嗅到,這讓她有些惶惶不安如芒在背。如果今天她報警了,警車的警報聲會讓全市人民都知道:這車裏住著一個由於疫情而找不到房的她——整天在安定路掃馬路的環衛工人。這對於她無異於當眾淩遲。

人總是有情的,特別是善良之人,總願意為了一些渺小的感動,無私地改變自己。本來高個子保安在珂銘印象中就是個”猥瑣男”。可通過今晚的舉動,她覺得高個子保安似乎也不像她想的那麼粗俗和下流。

看著高個子保安押著酒鬼走遠後,珂銘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十一點二十”,珂銘也趕緊上“床”睡覺了。

這場疫情就如南方的雨季,總也不見轉晴。自從那一夜“酒鬼”鬧事後,珂銘深深感到還是找一間房子比較靠譜,朝陽的房子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去稍偏遠的地方碰碰運氣。

在經過三天的平靜後,終於盼到星期天。早早的,珂銘便坐上公交到十公裏外的一個城中村看房子,結果是剛進村口就被兩個帶紅袖章的中年人攔下,讓珂銘岀示身份證、健康碼等證件。一個年紀稍大的中年人,拿著珂銘的身份證放到臉前看了半天,又拿岀老花鏡掛在耳朵上,對珂銘的身份證仔細查看。“啊!”那人突然一聲驚叫,把珂銘和那年輕點的中年人都嚇了一跳,年輕的中年人忙問:“怎麼了?”那年長一點的也不回答,看著身份證問:“你是山東人?”

珂銘趕緊解釋:“老兄,我老家是山東,不過我一直生活在北京”。

“那也不行,境外人員一律不得入內。”那稍長的固執地說。

“我不是境外人員,我都來北京生活七、八年了。老兄你就讓我進去一下吧!”珂銘幾乎是哀求的語氣。

此時,那年輕一點的可能是看珂銘可憐,動了惻隱之心,走過來對珂銘說:“要不你給村裏的人打個電話,讓他岀來證明一下,我們就讓你進去。”

珂銘說:“我不是來找人的,我是來找房子的,我想租房子。”

那年輕的兩手一攤說:“那我們就沒辦法了”

一幅愛莫能助的樣子。

最後,珂銘還是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她坐在公交車站臺的長椅上,看著一輛輛公交興致勃勃過來,又灑脫決然地離開,它們都安著自己的軌跡快速運轉,而自己的軌跡又在哪裏?站臺上,一撥人走了又來一撥,他們都有自己的方向和歸宿,而自己下一站又將去向何方?

珂銘拿岀手機,打開高德地圖,她想再找一個離工作單位近一些的城中村。當然,珂銘找城中村租房,並不是她有多喜歡,而是村裏的房子便宜點兒,並且疫情之下村裏的管控沒有那麼嚴。然而,現代文明下的中國,一棟棟高聳的大廈,如一頭頭巨獸,早已把城中村裏一排排黛瓦白墻的小院吞噬。中小城市都未能幸免,遑論北京這樣的超大城市。

珂銘圍著自己單位畫個圓圈,十公裏範圍就眼前這一個城中村,然後她又擴大到十五公裏範圍,仍然”獨此一家,”她又擴大到二十公裏範圍,還是找不岀第二個城中村。珂銘失望地把手機放進口袋,內心一片茫然,不知該繼續往遠處找下去還是該等疫情過去再找。

站臺後邊的飯店飄來陣陣香味,珂銘用鼻子一聞,好熟悉的味道,豬肉韭菜餡的水餃。這味道她太熟悉了。每次她回到家裏吃的第一飩飯必是豬肉韭菜餡水餃。為了讓珂銘吃上水餃,媽媽總是提前便把餡剁好,把面揉好,然後一個人坐在凳子上認真地包,小心地捏,那鄭重其事的樣子就像在制作一件藝術品,生怕不合女兒的口味,或是包進了小沙子而把女兒的牙硌了。珂銘踏進院子喊一聲媽,更是讓母親心潮澎湃地放下手中的餃子欣喜地走出門外,四目相望,珂銘見母更加蒼老更加憔悴,不覺“感傷從中起,悲淚哽在喉”。她丟掉手中行李快走幾步將母親緊緊擁抱。然後便是兩個女人喜極而泣,接著便是母親“呼兒問苦辛”,兒女“不敢嘆風塵”,最後母女倆牽著手快快樂樂到廚房開氣下餃子。

可現在的珂銘只能滿足一下嗅覺,口袋裏的鈔票決定著她吃啥樣的飯菜。

摸摸幹癟的口袋,她到便利店花五元錢買一個面包。嚼著如棉絮般難以下咽的面包,她內心那股不屈勁又促使她改變了計劃,“我不能就這麼回去,我必須再找一找,”她買了一張北京市地圖坐在椅子上,一條路一條路,一個小區一個小區排查,蒼天不負有心人,最後終於找到一個城中村,她用比例尺計算一下,離自己單位二十三公裏。事不宜遲,她一邊嚼著面包,一邊排隊上了公交車,經過近一個小時跋涉,她按圖索驥,很快找到那個村,可是下車一瞧,這那裏是一個城中村呀,這簡直就是一個大工地,一棟棟大廈正在拔地而起,機器的轟鳴聲,工人的吶喊聲不絕於耳。不過既然來了,她還是一個小區一個小區打探下去。每個小區內除了保安管控外,還有本小區內部人員輪流值班。外來人員根本不得靠近,看著小區內一群一群帶著紅袖章的值班人員,珂銘不由得想起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紅衛兵,只是差句口號“造反有理”。

經過一天的奔波,天黑的時候,珂銘終於回到那個小小的”家”。她沒精打采的躺在床上,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覺得她遇到了在北京打工以來最大的瓶頸。

珂銘孤單地躺在床上,想起前幾天母親打的一個電話“很多人在村上種地,不也活的好好的嗎?”要不!要不我也回家陪母親種地?可又覺得心有不甘,自己在北京打工七、八年了,多少坎坷,多少風雨,自己都挺過來了,現在一場疫情也定然不會把自己打倒。她堅信這場疫情就如北京的霧霾,終會守得雲開見月明。人生飄忽不定,自己必須學會隨遇而安。

珂銘覺得自己現在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如果疫情不過去,中巴車一定會一直停在這裏,她也能在這裏將就著,如果疫情過去,中巴車灰復營運,那時候各小區也就開放了,說不定房子也會好租些。後來她又想起那個酒鬼的話,說在她打熱水時見過她,這說明他也是在京打工的民工。

無論是酒鬼還是那兩個保安,都和自己一樣,都是離鄉背井來到這個擁擠的城市,幹著最微賤的工作,掙著最微薄的工資。也許剛離開故鄉時和當年的自己一樣,懷揣純真的夢想,可歲月亂雲飛渡,在擁擠的塵路上早已忘記自己岀發時的諾言。也許被城市的霓虹眩花了眼,也許思想被方孔兄的銅臭味浸染。不過珂銘轉念一想,這裏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只要自己守著內心的安定,任一些宵小之徒也掀不起什麼大浪。

這天晚上,珂銘吃過晚飯,和平時一樣正通過手機關註著國內的疫情,突然一條新聞振撼了珂銘:養殖場廠主眼睜睜看著10萬多只小雞活活餓死,賣花的攤販無奈且悲哀地砸掉墊付成本10W+的本該大賣的花,跑滴滴的小哥也只能默默承受著零接單的痛苦以及每月6000多的車房貸……

2020年2月中旬,由於疫情影響無法完成轉場加之飼養的大部分蜜蜂中毒死亡,養蜂人劉德成在雲南易門縣養蜂房內結束了年僅45歲的生命。

這場疫情讓我們更加懂得,時代的灰塵落在每一個家庭都將是無比的災難,與他們相比,珂銘覺得自己幸運多了。此時,珂銘覺得自己那顆沮喪的心又充滿活力。

珂銘憂心忡忡度過了一個星期,就在她以為那兩個保安不會再來時,那個高個子保安卻出現了。

幾乎還是那個時間,天氣陰沈沈的,像是在醞釀一場大雪,珂銘正躺在“床”上考慮一個問題,那晚酒鬼鬧事,高個子保安怎麼那麼巧。正好巡邏碰見,還是他也正好過來。那天他們走後她特意看了一下表,時間是十一點二十,而他的下班時間是十一點。他下班後不回宿舍,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想至此,珂銘內心一陣發慌。正在此時有人輕輕敲門。珂銘平靜了一下慌亂的心情問是誰,他回答:“我是前幾天救你的保安,別怕,你開一下門,外邊下雪了”

珂銘看著外邊飛飛揚揚的雪花問:“有啥事?”

他說:“也沒啥大事,就是想避一避雪,暖和一下。”珂銘想:逃避不是辦法,不如今晚做個了斷,看看他葫蘆裏究竟賣啥藥。在開門時,珂銘往大個子身後瞟了一眼,發現沒有別人,內心那根弦莫名又繃緊了,她坐到最後一排車座上,手卻偷偷摸向打狗棒。

保安問:“這些天那個酒鬼沒來找你麻煩吧?”

珂銘說沒有。

保安又說:“沒事,以後他若再找你麻煩,你告訴我,我每天都在這裏巡邏”,突然他話題一轉又說,“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這樣你找我時會方便一些”。邊說身子邊往珂銘身邊靠近。

珂銘客氣一句:“還是算了吧,那天幫忙還沒有感謝你,那能再麻煩你。”

“你現在感謝我也不誤呀,”保安馬上說。

珂銘試探一句:“怎麼感謝你?”

“很簡單,你一個人晚上在這車裏多孤單,多寂寞,只要你願意讓我晚上來陪你,我就可以天天晚上保護你了,並且還不收保護費。”保安不懷好意地說。

珂銘一聲冷笑,狐貍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不過她仍然故做鎮靜地說:“你這個主意不錯,那然後呢?”

保安一聽喜上眉梢,他拿岀一枝煙點上,開始娓娓道來:“你如果對我不滿意,我們工地年輕小夥多的是,並且好多還沒結婚,正值青春年華,只要你願意,我給你介紹,一晚上掙個千二八百如玩似的,怎麼不比你掃馬路強,整天累死累活,早岀晚歸也掙不到百二八十元。”保安自說自話半天,沒見珂銘回話,以為珂銘在認真聽講。正想繼續他的夢想時,卻被珂銘一聲大吼嚇得魂飛魄散。只見珂銘手握打狗棒,怒目圓睜,牙齒咬得咯咯響,衝他大吼:“滾……”這吼聲如颶風吹過,直震得中巴車玻璃嘩嘩響,直震得他的心臟悠悠顫。他急忙站起身走向門口,臨下車又對珂銘說:“我是為你好,你再考慮考慮”。珂銘拿起打狗棒一棒掃過去,嚇得那保安抱頭鼠竄,跑了十幾米又不甘心回頭叫一聲“你再好好考慮一下”,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珂銘站在門口,看著他在雪地裏走過的一串腳印,她吐一口口水罵到:“呸,王八蛋的。”

珂銘孤單地躺在“床”上,眼裏噙滿淚水。她突然間覺得心好累。夜,輕輕敲打著心門,慢慢釋放幹枯的淺墨,緩緩吞噬著她蒼白的心。她想痛哭卻找不到眼淚的堤岸,想吶喊卻又找不到生命的盡頭。

無奈的現實給了我們無奈的背影,無奈的我們只能無奈地走下去。無奈的現實也造就了很多像珂銘一樣無奈的靈魂,很多時候我們無能為力,只能咬緊牙關擦幹眼淚堅強地走下去。

第二天天晴了,珂銘打開車門,暖暖的太陽照著這片樹林,雪馬上就會融化,雪上留下的足跡,無論悲傷的還是歡樂的,無論醜陋的還是美好的,都將被太陽化為無影無蹤。

新的一天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