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阿拉丁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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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男有一張冷酷的臉。這些年的影視劇裏,她總是以類似的面目出現:一頭短發,板著臉,微微撅著嘴,眼神向上,冷峻不可親近的模樣。這張臉出現在《全民目擊》中,出現在《戰狼》中,被酷這個詞包裹得嚴嚴實實,在近十年的作品裏,她總是扮演著孤傲、性感的現代城市女性,社會身份是律師、警察或者法醫,穿著有棱有角的黑白套裝,行色匆匆。

這和她最初為人熟知的形象相反。1995年大學畢業後,余男主演了電影《月蝕》《驚蟄》和《圖雅的婚事》,其中《圖雅的婚事》獲得了2007年柏林電影節的最高榮譽金熊獎,三年後,她擔任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評委,是繼鞏俐之後第二個擔任該職位的中國女星。在這些電影裏,余男是靈動的、生猛的,包括在後來的電影《殺生》中,她的角色充滿了堅實的質感。她站在一群男人中央,淩厲地望著他們。有人評價,她像菊豆年代的鞏俐,有一種原始女性的力量和溫度。她在北影的老師、著名演員謝園曾經評價,余男的出現,是新時期中國電影文化,包括中國電影演員隊伍的一個奇跡。

如今,這些光澤漸漸褪去,只剩下浮於表面的酷與性感。戲約沒有中斷,但作品的聲量一落千丈。6月的一個下午,她出現在新近主演的網劇《謊言真探》的媒體觀影會上。在這部由芒果TV播出的片子裏,她演了一位測謊師,冷靜、準確,總是一層一層地把人性剝開。但在觀影會上,余男是羞澀的,主持人提出一個問題,她會習慣性地向後縮。一位提問者站起來,叫錯了她的名字,她尷尬地笑了笑。

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余男的名字正在被這個市場逐漸忘記,她無法再憑借酷與性感,保持自己的識別度。曾經的中國電影允許多樣的女性形象,但今天,大眾審美和選角導向在發生變化,更多女演員被要求瘦而幼,余男的豐富與生命力並沒有獲得太多的展示機會。

預想中,她可能會有一些失落與失意。但當與余男面對面,我發現,這些失落、失意都被她化解或者看似化解了。沒有扁平的角色的,導演也不希望這個角色什麼都沒有。基本上我做過的片子,都能讓我很興奮。我相信每一個演員其實都能夠讓角色更飽滿,更豐富。

她不想承擔期待。她想過一種隨意的生活,一年有三個月不工作,睡到自然醒,喝杯咖啡,看看美劇,困了就繼續睡。她一定遭遇過很多次類似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演文藝片了?你如何面對自己的不紅?但她願意認為,別人的標準是無意義的,她需要警惕和逃離。結果是,她屏蔽了來自外部的審視和質疑,自洽地活在自我搭建好的邏輯中,也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

這是故事的一體兩面,也是很多人在面對的問題。

以下是余男的自述。

文|林秋銘

編輯|槐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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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有一些很隨意、輕松的想法。上學時,我從來沒有舉手發過言,我覺得你叫到我,我就說,你不叫到我,我也不會積極主動。老師讓我們有感情地朗讀課文,我不拒絕,但還是按自己平時的讀法。數學考了二三十分,回家就是一頓暴打。可我覺得,以後用不到這些東西,為什麼非要強迫我弄這些?我這麼想,老師、家長會生氣,越生氣,他們的形象就在我的視線上越飄越遠。我說,差不多就可以了;老師說,你為什麼跟別人不同?我說,為什麼我要和別人一樣,為什麼要做一個門門都好的人?

我真的做不到。這可能是我個性上的一種阻力。我不是不能順利地表達自己,而是不喜歡被別人強迫表達自己。不管他們怎麼語重心長,當一件事情超出我的標準之外,我就怎麼也不可能做到。

父母很失望。他們的失望讓我趨向內向。那是個他說了算的體系,我成了一個縮在角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的人。直到後來離開這個體系我才發現,哦,我能做的還有很多很多。那時候未必那麼清醒,只是天性想要逃離那些標準。

去藝考那天,我緊張死了,腿都在發抖。第一次、第二次試演,我都發揮得不太好,但第三次去表演小品的時候,忽然就感覺特別順。我心想,這是一個職業嗎?居然這麼舒服和適合,故事可以不斷地演下去,多好的一種感覺。

那時流行一種模式化的表演,就像素描畫雞蛋一樣,畫得像就是優秀的,通過重復勞動才能達到的一種標準。當我用了自己的表演方式,老師們就說,你不能這樣,從來沒有人這樣。

我覺得很受約束,經常去看了一眼上什麼課,扭頭就走了。逃的都是那種大課,覺得我也學不好,以後也不會用到。大家都在上課,我一個人跑去拉片室,在那個小格子裏,我戴著耳機,對著一個小黑屏看電影。那幾年我看了很多很多片子,文藝片也看,《阿拉丁神燈》也看。到了晚上,我就和朋友去小舞廳跳舞,舞廳裏鋪著木地板,乒乒乓乓的。

那時候我有點胖,老師又說我社交能力不行,可能做不來演員,我想,好吧,你就說唄,我就是做不到呀。他們確實代表一種權威,收到這樣的評價我難免會失落,但是出門吃吃飯,聊聊天,開心開心,玩一玩就忘記了。我忘記的能力很強,我不會讓這份評價一直留在我心裏。說就說,一個人怎麼能決定所有人的人生呢?

我特別怕被一種規矩或者框架所約束。人不應該是這樣的。你覺得這樣去做是好的,但你又不是很自信,慢慢地成了大多數,這種感覺特別難受。

但我有一個很好的班主任,謝園老師。他不像別的老師那樣說你們多排小品啊,你們多朗誦啊,聲臺形表可得先立好了……他來上表演課就是帶我們去一個小放映室,放各個國家的電影。他說你們都過來,我給你們講講這個片子是怎麼拍成的,電影裏的東西,比我教給你們的東西要多得多。我們很多年後才回味出來他說的那些話。

他當時已經很有名,帶著《孩子王》去了戛納電影節,帶我們的第一二三節課,分別是張藝謀老師、姜文老師、葛優老師來講。不上課的時候,他帶我們去潭柘寺,帶我們去爬北京周邊很高的山。路上他隨便講講話大家都很快樂。他總說,你們首先要放松,要自信,多體會生活和遊山玩水,多聽聽笑話,讓自己快樂起來,然後再說表演。

謝園老師每一年都會給我們寫信,一人一段。班長是邢佳棟,他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大家讀老師寫的信。大四那一年,寫到我的時候,謝園老師說,你在表演專業上對自己有信心,如果對自己的特點有足夠認識的話,你就像上了纜車,別人在地上等,你已經在車上了,你要自信,不用重復地想那些標準,你才可能突然達到那個地方。

從那以後,我的心態開始變得不太一樣。

圖源《圖雅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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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天生要承擔重量的角色,像《月蝕》《圖雅的婚事》,還有爆裂、喧鬧、需要自己用力的感覺,對我來說是合適的。這個職業給了我特別多的力量。

演《圖雅的婚事》的時候,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緊張,我只能變成那個人,才能自信,才能踏實演。我在牧區待了三個月,沈浸在裏面,跟牧區的朋友相處得太好了,後來甚至有點不能跳脫出來。看到成片之後,我知道我最後可以做到,達到我當時所想。

我想跟你說實話,有時候演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會成為那樣,做著做著就成了。每個角色我都不會做筆記,也不會做人物小傳,感覺來了,就在這個臺詞旁記下來一個感覺,聯想起什麼劇來,我就把劇本放下,看看別的電影電視劇,翻著翻著,看著看著,開始演的時候就成這樣了。

你們可能期待的答案是,當時我是怎麼樣想的,我怎麼設計的。其實沒有當時,我就是知道在那時候我要做什麼。我不想說天賦這個詞,好演員肯定都自然而然地帶著某種氣質。哪有說得清楚的角色,人自己都說不清楚。這和特征不一樣,軍人有軍人的特征,公安有公安的特征,但你問怎麼能演成那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些表演的根源,我只是覺得還不錯。

但是在演《殺生》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可以像照鏡子一樣看自己的表演了。在那之前,很多時候我是混沌的,演完去監視器一看,這兒行,那兒不行,但在《殺生》,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表演是準確的。劇本上就那麼幾句話,說這個寡婦走到哪兒,她看見了什麼。我就覺得太棒了,很興奮,那幾句話我就能想象出來她看到的景象。她是個啞巴,說不出來話,我在演的時候,可以通過眼神說出來。《殺生》的導演特別相信我,那種相信就是讓我突然充滿信心。我需要那種很深的信任,在那個臺階上把我提起來,我就會更好。

我最近的作品《謊言真探》,主角淩然在整個劇裏邊,是一個能夠把所有人性的光明面和黑暗面都揭露出來的人。我喜歡那種一下子被人記住的女性角色。她們能一下子打動你的心,讓你心裏一直有,讓你念念不忘。我經常想起我演過的那些女性,她們有各自的生命力,但我回憶起來的時候,只是一種情緒,我把對她們的情緒留在了那個地方。

圖源《謊言真探》

其實《殺生》之前,我總是不自覺地去質疑自己的演技,不知道能達到什麼樣的標準,特容易自我懷疑。有一次在片場,我很煩躁,為什麼老達不到劇組的要求,怎麼回事,是我的問題還是拍攝的問題?為什麼演得不到位?副導演突然把我叫過去。他說,你不要煩惱,你怎麼做,自己決定,我們給你時間去想。他說,我是謝園老師的同班同學,我來之前他告訴我,一定要把你保護好,堅持住啊。

畢業以後,我和謝園老師只見過一次。他不會經常跟我說最近怎麼樣啊,或者告誡我什麼。但後來我才明白,他在很多時候都這樣去支撐了我,一直在我們的背後。2004年《驚蟄》首映的時候,他來看了。他那天很緊張,我一看他,他就往另一邊看,很怕我讓他上臺來說話。我看得出來,他很開心,我就走向他,很感謝他來看這部電影。

其實我並不是叛逆,跟在上學時候一樣,做了演員之後,我只想拿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但是一走就碰壁。沒有人告訴我,你是對的,只是你比別人知道得早了一點。我只會覺得特別受挫。

謝園老師把那些話反轉了過來,因為從來沒有人是這樣的,所以你這樣太棒了。我覺得很鼓舞。現在那些固有的標準還是存在的,但是我選擇了不在乎。

圖源《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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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不能完全忽略外界的目光,因為那種目光是我的作品是否受歡迎的決定因素。

在很多時候我都會出現挫敗感。它不是別人帶給我的,是對自己的一種失望,有時候自我調節不是很好。我會因為生活中一些小事沮喪,大概一天中會出現一次,忽然墜一下,我怎麼忘了弄這個,我要是當時那樣就好了……就是類似於這些小小的東西。

每年都會出現很好的劇本、作品,但是你需要去碰一個機會,最後的結果可能不是特別滿意,我也不會回頭去想了,因為在當時我都已經很努力,只是想,當時怎麼沒有讓自己更堅定一點。我需要更好地調整自己。

現在商業片的資源更多,因為市場上文藝片的資源本身就比較少。文藝片當然是不可缺少的,它是一個國家某一段時代的文化特征;商業片一直來來回回,是消遣品。兩種體裁各有各承載的東西,承載的力量不一樣。沒有哪種更高級。電影和電視劇,文藝片和商業片,對於演員來說,真的沒有那麼大的區別,誰在表演上有這種區別啊。以前他們找我演農村的戲,我也會往深了做;又問她拍打戲可以嗎,可以,我就又去拍打戲。這些年找到我的那種酷酷的角色會多一些,挺好的,跟我生活中的形象剛好相反。我喜歡那種有反轉和吸引力的角色。

其實,畢業之前,我已經對自己有了很清晰的判定:活得快樂是最重要的事。

人一定要有一部分落地。我有個好朋友,我們走了兩條不同的路。她在班上最早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後轉去做了幕後,選了一條她最喜歡的路。我和她相反,一年有九個月在拍戲,酒店變成家,落地的生活就發生在劇組裏。你可能覺得那種生活很漂浮,但對我來說,生活就是這樣的,每天在表演上的撞擊感,超越了日常生活中那些情緒。

我奶奶活了105歲了,很精神,很漂亮。我從沒見過她發脾氣,她對自己很好,出門會把頭發梳得很齊,床單的角也要抹得很整齊,有時候她走到我的房間,都不願意擡眼看。可是我不會像她那樣,一定在某個時間起床,做規定好的事情。我就是野蠻生長,不拍戲的時候,我就睡到自然醒,想12點起就12點起,絕對不會強迫自己。起床衝好咖啡,困了再睡一會兒回籠覺。醒了刷刷視頻,回復信息,再看看美劇。下午運動,晚上和朋友碰面。有時刷美劇入了迷,就第二天再睡。也出門旅行,但都是想到了就去做,不會提前安排。

我不會讓生活節奏一定在我的控制範圍內,想做家庭主婦就踏踏實實做家庭主婦,想出去賺錢就開開心心去賺錢,有什麼不舒服、難受,我就大大方方說出來。沒有什麼標準,標準都是別人定的。

現在你要問到我熟齡女性的困境了,每一次采訪,我都會被問到這種問題,它好像已經成為一個時髦話題。我不排斥,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因為這不是真實的。我不想說得聲情並茂、酣暢淋漓,我不想在這種套路裏面,就像我小時候不願意有感情地朗讀課文那樣。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也不想傷害大多數人的感覺,也不想否定別人的答案。

大眾對白瘦幼一直都是喜歡的,不只是現在,但我覺得各種角色是什麼時候都需要的,一個階段這樣的角色多,另一階段這樣的角色少,不必要拿出來作為具體的話題來去強化它。演員也是,沒有某種角色,那就演另外一種角色啊。我也期待更豐沛的角色,能承載更多的東西。但角色來了,你會有自己的創造,需要你去說服別人看到你所表現的點。

現在,決定選擇什麼作品的一定是我自己。

我時常想起高三那年,和最好的朋友去看一個表演。到了會場,發現裏面都是成年人,很多模特在上面走來走去。我們突然就不想進去了,就在外面聊天。那天,我們說了很多,嘻嘻哈哈的,說些孩子氣的話。我那時覺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有點焦慮。其實那時候暢想的事情,現在基本都實現了。但那一幕長留在記憶中。有次我夢見了那個場景,我站在馬路一邊,看著紅綠燈,對面就站著當時的我和那個朋友。我特別想走過去跟當時的自己說,放松吧,不要想那麼多,不要那麼糾結,撇開那些標準,就可以達成了。

圖源余男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