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葫蘆絲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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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爸爸召喚鈴”。小小兩個銅鈴鐺,系著紅繩子,聲音悅耳。

小時候我老愛做噩夢,爸就給我做了這個召喚鈴。

他跟我說:“米拉,你晚上害怕時就搖鈴,鈴一響,爸爸就來陪你說話。”

時隔多年,千山萬水之外,我終於找到了爸爸。

他昏睡不醒,我只得又搖響了這個鈴鐺,可是爸爸爽約了,他始終不肯醒來。

2

我是在四歲那年,被我大堂哥米雷撿到的。

米雷那年十二歲,有一次跟小夥伴們玩嗨,瘋出去好幾裏路遠,結果就發現了睡在麥地裏的我。

幾個小男孩一看我的臉,當即樂壞了。

對著四周喊了半天,發現確實沒有大人在,一群熊孩子當即由米雷打頭,興高采烈,迢迢地把我給抱回了家。

進了村,米雷急不可待地把我抱到我爸面前:“小叔你看!”

第二天唱春戲,大人們正在布置戲臺,此時被米雷齊齊嚇到。

“你神經病啊,往回撿人家孩子!”伯母罵出聲來。

米雷把我的臉轉向大家,得意地說:“這是個走丟的小孩,我看他和小叔長得象,特意帶回來給你們看看!”

人們於是看看我,又看看我爸,突然都楞住了。

一樣的長條眉,一樣的瑞鳳眼,連沈默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要說像,還真是像。

這事就蹊蹺了,大家的眼神都意味深長起來,要笑不笑,欲言又止。

我媽頓時不大高興,但是空穴來風的事,她又沒理由真的生氣。

可就在這時,我突然衝我爸張開了胳膊,高興地喊:“爸爸!”

這下徹底炸了鍋,我媽的臉更是“唰”一下慘白。我爸縱使渾身是嘴,也講不明白了。

好在我媽是講理的,沒有證據的事,即便她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卻也沒有跟我爸爭吵。

一切似乎恢復平靜,直到有一天,我爸說要收養我。

那時已經過去蠻久,村裏人還是沒找到我的來歷,於是我的去留就成了問題。

他們開了個會。

討論了半天,最後有人建議送福利院,大家卻都沈默了。

尤其是暫時照顧過我的嬸子們,幹脆偷偷抹起了淚。

這原因可能還是跟我的長相有關。據說我小時候奶呼呼的,模樣十分招人疼。

大家因此不舍得我進福利院,可有心想要收養我的人家,又都有了孩子,不符合政策。

最後我爸站了出來:“我帶回家吧!”他說。

眾所周知,我爸話少,但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是板上釘釘。

舉座皆驚,我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氣得嘴唇都發白了,抖得說不出話來。

3

我媽生氣是應該的。

第一,當年我們那的計劃生育政策特別嚴格,一家一孩,哪怕是收養的孩子也是一樣。這就意味著,收養了我,我媽再生孩子的話,就得挨罰款。

其次,爸媽結婚好幾年一直沒有生養。我媽覺得,爸收養我,就是認定了她永遠不能再生,這對我媽來說幾乎殘忍。

更重要的是,我和我爸長得還那麼相像!

結婚多年不孕,老公勸她收養4歲女孩,一看孩子模樣她怒了

村裏有多事的人,早就在議論紛紛了,都說我是我爸在外頭生的孩子,只因我媽一直無所出,這才拐彎抹角地把我弄回來。

我媽徹底崩潰,跟我爸吵了好幾天,並且哭得起不來床。

爸實在沒法子,只得把我送還到大隊部,大隊部也無奈,只能考慮將我送福利院。

本來我的命運也就那樣了,然而我媽思前想後,她親自又到大隊部接回了我。

媽做出讓步,也有自己的考慮。

她怕自己真的會無法生育,那麼站在以後的角度來看,我現在的到來是帶有一定宿命感的。如果強行違抗所謂的宿命,一旦最終沒有子嗣,她覺得自己太虧欠我爸。

並且她哭了那麼多場,也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她安慰自己,就算我真是爸在外頭生的孩子,算算年齡,那也是他倆認識前的事了。

自從相識,我爸的好人品,以及對她的感情,媽心裏是有數的。

因此權衡之後,媽決定將我留下。

我媽患得患失、進退兩難時,我奶奶的態度則非常簡單粗暴。

“屁!她要想把孩子送走可以啊,自己下個蛋來看看不就行了!可惜偏偏沒這個本事,那再委屈也只能自己忍著!”

奶奶的嘴是不饒人的,句句戳心,我媽聽到這話,只能把淚往肚子裏吞。

4

雖然留下了我,媽心裏頭還是有芥蒂,所以對我始終不冷不熱。我也不大和她說話,但我粘爸爸。

我一直愛做噩夢,經常半夜嚇哭。

媽不以為然,她說:“小孩子做個屁的夢啊!”爸卻會溫柔地安慰我,後來還特地給我做了“爸爸召喚鈴”。

剛拿到鈴鐺時,它鋥亮簇新,系著的綢帶絲滑鮮艷。我特別喜歡,小心地藏在枕頭底下。

再被嚇醒時,我試著搖響了鈴鐺。沒想到爸真的火速跑來了,幫我擦眼淚,哄我睡覺。

我喜歡爸在我身邊,可要命的是,他會講的那幾個睡前故事,不是鬼就是怪,想哄我再次入睡太難,嚇得我再次大哭倒是夠的。

“你給她唱段戲!”我媽說。

我爸於是哼戲給我聽,我一聽,咿呀作怪的,依然嚇人,於是哭得更慘。

媽看得直樂:“人人都愛聽你的戲,現在終於來了個不買賬的!”

爸沒轍了,只能說:“那我給你讀報紙吧!”然後他就對著糊墻的報紙念念有詞。

沒想到只過了一小會,我就睡著了。爸講話的聲音,我聽著安心。

自此,我患上了鈴鐺依賴癥,有點風吹草動就搖鈴,吵得爸媽睡不好覺。

媽煩不勝煩,還曾經逼爸到外頭住了幾天,好給我“斷鈴”。

5

我六歲那年,媽懷孕了。

全家大喜,村裏人都說我是“壓子”姑娘,是福星。

可是不久之後,我很快又從福星變成麻煩,因為有我在,弟弟出生時算二胎,我家面臨八千元罰款。

上世紀80年代,八千元對普通的農村家庭而言,是筆巨款。爸借遍親朋好友,才把這筆錢繳上,可自此以後,家裏背了債。

還債是件辛苦的事,爸變得更忙,媽的眉頭難見舒展。

而奶奶則把責任全都歸咎到了我的身上。

她天天指雞罵狗,把手裏東西摔得震天響,吃飯時她一言不發,專盯著我的筷子看。

我都快被嚇出毛病來了,連菜都不敢夾。

媽其實也有這種想法,看到我時心情復雜,不自覺地還會在爸面前流露出來。

那天正在吃飯,媽再次提到這事,爸當時就把飯碗給砸了。

“天天說天天說!我們收養米拉,後來又生老二,都是自己做的決定,把責任往孩子身上推,丟人不丟人?”

奶奶不說話。

爸又看向媽:“米拉是你自己去大隊部追回來的。你自己當時又是怎麼想的呢?”

“我能怎麼想?”我媽十分生氣地反問。

我爸更生氣:“我不大會說話。但總之我們不能覺得有利時就留下她,不需要她了就想動歪腦筋!她才六歲多點,你們說話做事時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媽哭了,爸從來沒對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你把話說明白,我動什麼歪腦筋了?”

“你自己心裏有數!”爸拉著我擡腿就走。

“你不用走,我走!有些事你當我不明白嗎?”媽喊。

她又一邊哭,一邊說:“你這麼護著她,依我看外頭的謠言就是真的!你根本就是她親爸!”

說完,媽把我弟一抱,就要回外婆家去。

我爸則把頭一梗,鐵了心不去追她回來。

6

八千債務壓著,為了還債,爸接了許多登臺唱戲的活。

當時正值春節前後,戲一臺接著一臺,爸累得虛脫,有一天去解手,竟一頭栽進旱廁裏。

消息立刻傳遍四裏八鄉,都說臺上楊六郎,臺下屎殼螂。我媽聽到之後,再也顧不得賭氣,急急趕回家來。

她回來時,爸正發著燒躺在床上,我則正踮著腳在做一鍋不知道什麼湯。

媽一看這情形,心立刻就軟了。

給我爸做了熱乎的飯菜,媽哄他吃飯:“我不和你吵了,就算米拉真是你親生的,就算她害我們被罰款,我以後也好好待她!”

爸把飯碗一推:“你!”

媽忙改口:“行行行!我不說了。你先好好吃飯,都瘦成什麼樣了……”

爸翻了個身,拿背衝著她,悶悶地說:“你放心吧!米拉的親爸找來了!”

我媽楞了楞,訕訕說:“我放心什麼啊?真是的。”

不久之後,我親爸真的來了。

他的眉眼,跟我爸真的好像。

不過也就是眉眼像。我爸臉型線條流暢,他卻是個四四方方的臉盤。

嘴也不一樣,爸是嘴角微揚的望月唇,飽滿潤澤,他的嘴卻十分薄,唇色也暗淡許多。

親爹叫林季,林季的到來,解答了所有人的疑問。

“我說咋這麼像呢,”我媽輕聲嘟囔,“真是絕了!”

林季像爸,其實也不奇怪。

我們兩鎮雖然分屬兩縣,但地理位置卻緊鄰,許多人家關系密切,藤蔓枝杈一般,奶奶經過一番考古,果然發現,林季和米家可能是老親。

林季母親的曾祖,和我爸的高祖是同族,一起從外省逃荒來的。後來世道艱難,大家四處流離,才失了走動,幾代下來,見面不相識。

林季說,他們夫妻在外地做生意,我則在家陪祖父母同住,結果老人大意,把我給搞丟了。

他還掏出幾張照片來,照片上是他和一個小女孩的合影。我媽左瞧右瞧,確定了那個女孩就是我。

林季又掏出我的出生證,接種證,幼兒園報名表。

“你們就沒好好找找?”我爸不看這些東西,只冷冷地問。

“怎麼沒找啊?”林季嘆氣,“可誰能想到她跑了這麼遠啊!”

我媽也問:“一個孩子,她能跑這麼遠?別是你們想生二胎,所以把女兒給丟了吧?”

7

說起我走丟的原因,也是神奇。

林季父母村子上有一個女瘋子。她每年春季發病,發了病就出去闖江湖。這年春節前後,她又瘋瘋顛顛出門了,這次她順走了我。

亂跑幾天之後,瘋子又把我給弄丟了。好巧不巧,被堂哥米雷遇上。又因為我長得酷似我爸,米雷那個傻憨憨一激動,大老遠也要把我抱回家展示。

說起來,我這張臉孔,真的就像是冥冥中註定的密碼,帶我來到爸的身邊。

我走丟後,林季一直在尋找,一直沒有結果。

也是巧,後來爸去鄰縣唱戲,唱得聲名鵲起,掉進糞坑後,更是“紅”得如日中天。

有名聲自然就有了八卦,他收養一個與他長相酷似的女孩的事,終於傳到了林季耳朵裏。林季於是特地找我爸打聽,兩人一照面,答案不言自喻。

之後林季按我爸的要求,帶來證明,想要接我回家。證據擺在面前,爸沒了辦法,但他就是不肯點頭把我交出去。

“你要是信不過,我可以去做個鑒定證明來。”林季又說。

不是證明的事,我的相貌並沒大變,爸只是覺得,林季說的樣樣都對,卻就是有點不順暢。

照說我走丟時已經四歲,怎麼可能不認得自己的爸爸呢?可第一次見面時,我那一聲響亮的“爸”,和伸開胳膊要抱的模樣,都還留在他的腦海裏。

正猶豫間,林季又說:“我聽說你們因為收養我女兒,生自己的孩子時還被罰了款。那要不這樣,這錢我出,表個心意。”

說完,他從高檔的皮包裏取出嶄新的一沓錢來。

我奶奶的眼立刻亮了,我媽則吸了口氣,沒說話。

就在這時,我突然哭了起來,躲到爸的身後。

爸哄了我好久,我才對林季喊:“不,我不是你的女兒!”

林季對我伸出手:“乖乖,我真是你爸爸啊!你看你長得多像我!”

我死死摟住爸,衝他吐口水:“才不!我和你不像,我和爸長得才是一樣的,我是他家的人!”

我當時還小,骨相沒長成,臉部線條柔和,跟林季的方臉比起來,我的確更像我爸。

爸長得好看,有一張跟爸相像的臉,從來都是我最高興最驕傲的事。可面前這個陌生人竟然敢說我像他自己,我要咬死他!

8

那天林季到底沒能把我接回家去。

我跑起來比兔子快,眨眼間又躲進戲臺底下,林季不走,我死活都不出來。他只好怏怏地先回了家,說過幾天再來。

我爸聽了我說的那句話後,態度更鮮明,堅決不肯把我還回去,誰勸都不管用。

那時的我並不懂得,一個孩子認定他是家人這件事,對爸的觸動有多大。

奶奶天天發火,爸幹脆將她拒之門外。

“米拉又不吃您家的飯!”他說。

我媽從那天起則一直十分沈默。

過了幾天,爸出門辦事,媽帶弟弟去打疫苗。

奶奶給我做了一頓豐盛午餐,並且在裏頭下了安眠藥物。然後她趁我熟睡,抱著我就準備出門,卻被我媽碰了個正著。

媽僵持半天,最終默默給奶奶讓開一條路。後來她說,她當時滿腦子都是沒還完的債務。

可奶奶抱著我走後,媽在家裏如坐針氈。其實爸的感覺媽也有,她同樣覺得林家很古怪。她遙想了許多我未來的命運,越想越覺得難受。糾結了許久,終於追了出去。

可當她快趕到鎮上時,奶奶回來了,空著手,帶著錢。

9

我爸趕回來,得知我被送走,差點沒氣暈過去。

等不及第二天,他就準備往林家趕,這才想起來,根本沒有對方的詳細地址。通過所謂的老親關系也找不到,因為血緣早已失落太久,找著找著就斷了線索。

後來又按著模糊印象,去林家所在的鎮子打聽。可就那麼邪門,始終打聽不到。我就這麼突如其來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裏。

時間飛快過去了兩年,期間我爸一直沒放棄尋找。直到我八歲那年,我終於等來了我爸媽。

他們是通過走訪學校找到我的。

我的學籍在鎮小學,可我只去上過一天學。老師說,我的祖父母不允許我上學,而我遠在外地經商的父母也不大過問這事。

爸此刻終於想清楚,為什麼在第一回見面時,我會管他叫“爸”。

那是因為,我是個被丟在原地的孩子,父母鮮少露面,所以我連自己親爸的樣子都記不真切。

可雖然這樣,四歲的小女孩,還是一樣會想念父母,見到容貌相似的人,就會開心地喊“爸爸”。

爸媽終於找到林家時,第一眼就看到我蓬頭垢面地在餵豬。

爸痛心極了,他不確定地小聲喚:“米拉!”

爸說,他本以為過了這麼久,我會忘掉這個名字,哪知道我立刻觸電一般回了頭,然後瘋狂地撞進他懷裏。

我痛哭,爸媽也陪著掉下淚來。

然而哭完之後,我卻往後退了兩步,心裏生出一絲猶豫。

林家父母總是罵我,說我是賠錢貨。“你不是說那個爸疼你嗎?不還是拿了我家的錢,賣了你?”他們總是這樣打擊我。

我決定求證一下。“爸,那時候,是你們把我賣掉的嗎?”我問。

爸連連搖頭:“不會不會!你是最乖的米拉,我們才不舍得賣你,所以爸爸媽媽一直都在找你……”

我睜大眼睛看他,他眼裏的淚光像星星。

“你能相信爸爸的話嗎?”爸又認真地問。

“我是米家的米拉,你特別愛我,是嗎?”我問。

爸拼命點頭,媽也猶豫地伸出手,把我攬進懷裏。她的懷抱那麼溫暖,是我從未體會過的,媽媽的味道。

媽幫我整理枯幹的頭發,輕聲說:“對不起米拉,以後媽媽會跟爸爸一起保護你,不讓你再受苦。從此以後,媽媽也特別愛你,好不好?”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愛,我在林家從未得到過的、夢寐以求的那種愛。

“好!”我也伸出手擁抱媽媽,用力點頭,又對爸說,“爸爸,我相信你的話!”

爸帶著淚笑:“信就好!我們回家。”

10

爸媽知道這是在別人的地盤,想要帶我走,不能明搶。

媽做了決斷。“偷!”她說。

我爸憋笑:“好,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林家父母不在家,偷我正是好時機。

爸又拿出一沓錢,寫了張紙條夾進去:“當時奶奶一時糊塗,收了你親爸的錢,這是還他的,你把錢放好,然後鎖好門出來。”

我點點頭,爸不放心,又問:“你明白的吧?錢很重要,一定要放妥當!”

我響亮地答:“明白!”

爸這才直起身:“去吧,再收拾點自己的東西。”

我其實沒啥好收拾的,只有一個書包,那是林季買的,裏頭還放著課本。我把課本拿出來扔掉,把那沓錢藏進去。

林家父母不是特別特別心疼錢嗎?天天說我是賠錢貨,可見錢的重要。既然這樣,我才不會把錢留給林家呢!

我被帶回家幾天後,林季找上門來。他不知道是托了什麼關系,給我在當地上了戶口,帶著戶籍證明想要討回我。

可在米家,我也同樣有戶口。我的收養手續完全合法,反倒是林家的戶籍證明有很大問題。

我爸說,打官司也好、打架也好,他奉陪到底。至於我,說不放手就不放手。他正好要追究林季將我偷走又虐待的事情。

林季冷笑:“當時你們是收了錢的,現在錢也用了,就反悔了?”

爸說:“是你自己人不做做鬼,沒有留下地址,我們才沒法把錢退給你!但是一找到你家,我們就把錢給還回去了!”

“還什麼錢?還哪了?”林季樂了。

爸聽了這話掃我一眼,我脖子一縮,爸的臉色登時變了變。

媽這時橫插進來:“錢沒還也好!我告訴你,你給的錢我們一分沒用,全都是老太太花完的,給我惹火了,我去告你和老太販賣我家人口!”

奶奶一聽嚇得臉發白。

林季給的錢我爸死都不肯碰,卻也不許她花。可她沒忍住,偷偷拿去貼補我大伯,給開銷掉了。

奶奶想了好久,眼珠一轉,拍著膝蓋大聲喊:“我根本就沒收過錢,哪個壞良心的這麼潑我臟水,他不得好死!”

林季氣得直點頭:“好好好!你們這家人真厲害!那這樣的話,咱們法院見!”

“法院見就法院見!”我爸寸步不讓。

到了沒人時,爸笑呵呵地對我說:“米拉能幹,還會藏錢了,錢在哪?”

我把錢從書包裏掏出來,飛快地放到爸手上:“爸,原來你不生氣啊?”虧我還嚇得一直不敢把錢拿出來,我想。

誰想爸突然在我背上狠狠揍了兩下。他臉色陰沈下來,半天說不出話。

我嚇呆了,直眨巴眼。

“米拉……你……”爸指著我,手都在輕輕發抖。

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

11

經過調解訴訟,法院綜合多方調查結果,把我判還了米家。

林季至此只能暫時做罷。

長大之後,我曾經問過他,既然待我如此冷漠,又為什麼非要搶回我。

他說:“我兩個女兒不能全都流落在外頭,說出去不好聽!”

林季夫妻生過兩個女孩,我上頭的姐姐,剛出生就被生母丟棄。

林季說,他們那時剛剛開始創業,沒有多余的錢交計劃生育罰款,所以我生母才狠下心來,出此下策。

沒有多余的錢,就要把多余的女孩丟掉,這就是我生母的邏輯。而林季第一次沒有阻攔她,所以才對我的走丟更在意些。

比起生母,林季倒還有那麼一點點人味,但這點人味,也不過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因此不值一提。

至於那八千元錢,爸仍然償還給了林季,為這事我還哭了好久。

爸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我哭的原因,也不再生我之前藏錢的氣。

我八歲的大腦早就被林家父母灌輸滿了一種思想——我覺得自己是個標標準準的賠錢貨,所以我對錢特別敏感。

林家父母說,我在林家,他們二胎罰款,我在米家,弟弟出生也要罰款。林季想要帶我回去,得給我奶奶錢。我爸把我接回家來,還要給林季錢。

我不是賠錢貨,誰是呢?

既然如此,錢對我而言,就是個意義十分特別的東西,有如我短暫生涯中的圖騰。

有了錢,爸不用這麼累。

爸為了攢錢還林季,親友那邊的債就耽擱了,依然得夜以繼日地到處辛苦掙錢。

有了錢,我就可以向大家證明,我不再是賠錢貨。於是,我隨著年齡漸長,成了小財迷。

12

上學沒多久,我開始翹課,偷偷跑去撿垃圾。

爸先是勸我,後來急了揍我。可我就是愛錢,一天比一天更愛。

不讓我撿垃圾,我急壞了,把爸給我買的文具全給賣了。爸氣得苦笑:“你把它們賣了,我不還得再給你買嗎?傻不傻啊你!”

我一聽有理,苦思後又發現生財之道。

我開始到處轉悠,看到有人提個東西啥的,需要幫把手時,就上去意思一下,然後伸手要錢。

時間長了,人們遇到我爸,都半真半假調侃他說,他家的老大了不得,人沒多大,就學會了收保護費。

爸媽快要給我氣瘋,只能到處跟人打招呼,叫大家下次一定不能再給我錢。

我的發財夢斷,萎靡了好一陣子。

弟弟稍微大點時,我把愛錢觀又傳染給了他。

弟弟做為財迷,委實年幼得離譜,還穿開襠褲呢,就一見錢就笑。

我倆過年收的紅包,我媽從來要不走,我們都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還拿小本子記賬。

爸媽對著我們兩個,也是完全沒轍了。

我媽特地請了小學班主任做我思想工作。班主任說:“米拉,家裏要賺錢是大人的事,你的任務是好好讀書!”

他舉了好多例子說服我,讓我相信,只有眼下好好上學,以後才能賺到更多的錢,幫父母的忙。

“那得等到猴年馬月!”我想了想,覺得行不通。爸還欠著債呢,等我長大掙錢,黃花菜都涼了。

我爸忍不住了,又想揍我。我拔腿就逃。回林家的這兩年,我練就一身逃跑的好本事。

不過事後我想想,老師說得也有理。現在家裏需要錢,以後一定也需要嘛。那就一邊好好學習,一邊撿垃圾好了!

是的,我賺錢無門之後,又開始偷偷撿垃圾了。

13

光陰似箭,我撿著垃圾長大了。

大學期間我就自己掙生活費,之後畢業,也順利找到了工作。

收入尚可,又成了家。和老公有房、有車、有寶寶,雖然背著貸款,但日子有奔頭。

爸媽的債也早就還了,我撿垃圾幫他還債的事,成了我們茶余飯後的快樂談資。

爸年紀大了,近年來鄉裏唱戲又都是請正規大劇團,他早就沒有戲可以唱。

前幾年他當了村長,除去隊裏事務和農忙時間,就去工地做些零散小工。好在他身體健康,動動也好,我就沒攔著。

林季那邊,其實並沒對我罷休。他兒子違法,去向不明之後,更是盯上了我的一家人。我們有個可愛的兒子,林季常不請自來,帶著各種禮物登門。

本來我也是不歡迎林季的,但我爸說,林季到底生我一回,人老了依戀兒女,也是人之常情。

另一方面,如果我不給林季進門,他就去我爸媽家騷擾,爸媽又不好意思老往外攆他。

他們年紀大了,我不想他們為了這些事再操心。

好在林季也只是來看看小寶,其他的並不多說,大家相安無事。

我又想,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卻對我生而不養,既然他想補償,我又何必拿橋?不管多少,收下就是了,都是他欠我的。

就這樣,我打小養成的愛財毛病,關鍵時刻又發作了,一發作我就不再思考,對林季打開了家門。

我沒想到的是,我一時讓步,讓林季接近我的家人,會造成那麼嚴重的後果。

14

有一天,林季竟自作主張把他妻子秦女士帶來了我家。

我對這所謂的生母厭惡透頂,當即打開門請他們走人。門開處,我弟弟米可進來了。

秦女士一眼看到了米可,臉色當時就變了。

米可和林季的兒子也是有五分相像的。怪只怪我爸和林季的那種眉眼太鮮明太濃烈,基因過於強大。

米可這張臉,大概讓秦女士傷感了。看著她失神的眼睛,我趕緊把人往外推。這事兒實在有點離譜了。

我沒想到的是,秦女士開始借機接近米可。到了後來,他們夫妻居然開始請米可吃飯。

我鄭重警告弟弟:“米可,你時刻要搞清楚,她不是真的對你好,只是把你當成自己兒子的替身。你也要時刻記住,你是爸媽的兒子,不是她的!”

米可連說“知道了”,說他也只是不大好意思抹人面子。

“既然姐姐這麼說,我下次註意!”他向我保證。

我卻總是放不下心來。果然不久後,我發現他們仍有聯系。

起因是村裏要修戲臺,據說投資很大,要打造成我們村人文街的一大景觀。

正巧,米可那時天天想著要創業,於是動起了腦筋。

可他年紀還輕,又沒有接觸過建築行業,根本不知如何下手。

有一天我回家,他跟我商量:“秦姨說,可以叫林叔領我入行。他可以出借資質給我,還可以借最好的建築工人給我,幫我承包這個工程,助我一炮打響。”

我差點跳起來:“你不是答應我,不再和他們來往嗎?”

“那你想想,有這樣的機會,難道我就這麼放棄嗎?我也想早點有屬於自己的事業,也想賺錢給爸造大房子。”

說到賺錢,我下意識思考了一下。

見我不語,米可又說:“林叔說,我負責付清工人工資就好,他這次不介入,由我出面和村委會簽承包合同。”

“爸會同意?”我看向爸。

米可急了:“這你們為什麼要不同意啊,林叔這明明是在幫我!”

爸說:“只要保證質量和工期,工程給誰做都是做。但是如果你姐不同意,一切免談。”

米可看向我:“姐……”

15

我暫時沒答應,第二天,我去了林季的公司。

林季向我拍胸脯保證:“我會叫個懂行的經理好好教米可。對我來說,不過是出借資質和工人,但對米可來說,這是個絕佳的鍛煉機會,我覺得你應該支持他。”

見我還是狐疑,他笑了:“你放心,米可又不是我生的,我不會跟你爸搶的。你媽最近聯系上了你弟,也不會再煩擾米可。”

我聽得向天翻個白眼。

林季突然神情有些落寞:“如果你弟弟肯象米可這樣努力,我死了都瞑目。”

他這句話頗誠懇,我心意動搖。

回家後,我又跟老公說了這事,老公覺得,就算有風險,也是林季公司的風險比較大些。

“他也沒必要給米可挖個坑啊,放心吧!”老公最後說。

既然這樣,我雖然心中總不塌實,也只得由著米可。

米可於是按部就班推進,施工隊進場,翻新工作正式開始。

別說,他幹得真的很棒。

看著戲臺子一天天舊貌換新顏,我都有點想感謝林季。我感覺他這次做的事,終於有點像個真正的長輩。

沒想到,就在我真打算讓小寶叫林季一聲“外公”時,出事了。

那天林季公司一個經理打電話來,想調兩個工人去其他工地救個急。米可正忙,沒留意手機,於是經理把電話打到一個工人那裏,工人拿著手機來找米可。

米可說可以,這工人掛斷電話後,就和另外一個工友共騎一輛摩托走了。

誰知他們在半途中遭遇了車禍,摩托起火,兩人全部重度燒傷。經醫院治療,性命是保住了,但需要大面積植皮,治療費高達30萬之巨。

我們全都傻了眼,還是老公提醒我們,人是林季公司叫走的,工人的工傷,應該由他們公司負責。

我趕緊和米可一起去找林季。

林季先是好言安慰我們,也答應可以借一筆錢給米可救急,但是工傷的事,他不認。而那個經理也一口咬定,他不曾向米可借調過工人,打電話只是詢問工程進度。

更要命的是,那兩個被燒傷的工人也說,他們離開工地,只是因為提前下班。既然是下班,責任就理所當然全歸米可。

米可徹底呆了。他們在撒謊,但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想去找秦女士幫忙,被我攔住,我跟米可說,她不可能幫他說一句話。

米可不信,非得去,然而很快沮喪地回來了。

他這樣子,我看得很心疼,但他總是要知道的,事到臨頭,有些人表面上的善意,只不過是閑來無事的消遣,根本經不起推敲。

但我一樣恨極,我又去找林季。

“米可和村裏簽合同的資質,是你公司出借的。所以不論工傷責任在誰,法律上來講,你都是要負責任的,對吧?”我對他說。

他皺起眉:“所以你們打算把事情賴到我身上?就因為我幫了你弟弟?你要知道,兩個工人前期的治療費用都是我墊付的!”

“那是你們應該做的。”

“那米可就什麼都不用做?你們的道德呢?”

一個奸商,來和我講道德。

他看我一直冷笑,又試圖解釋:“我開著公司,所以要對股東負責。但我說過的,我可以借錢給米可,是你們不肯收!”

“不必了!”我說,“從此之後,你離我們家人遠點就行!”

16

我幫米可請了律師,律師說這官司其實都不用打,合同是以林季公司名義簽的,林季這錢,不出也得出。他們現在純粹是在和米可拉鋸。

而拉鋸拉的是什麼呢?首先得看誰能抗得住各方壓力,挺到最終工人提起訴訟,司法予以裁決。其次就是要看誰的心夠狠。

拉鋸期間,林季和米可既然都不掏錢,躺在醫院的工人就要自己先付治療費。但以他們的經濟條件,這顯然很艱難。

“他們撒謊,他們活該!”我面無表情地說。米可看看我,臉色凝重而復雜。

沒幾天,受傷工人的親屬來了,齊刷刷跪到了我家門前,說公司不肯拿錢,只得哭求米可救人。看得出來,我們和林季的拉鋸戰裏,最等不起的就是他們。

民警也來了現場,叫我們盡快調解,盡快拿錢給人治病。

“討飯的到門前來,還得給人家一口飯吃吧?你們這些小包工頭的心可真狠!”民警把話說得很重。

米可崩潰了,差點去跳河。爸很無奈,帶著他躲到我家。

爸這段日子可太瘦了,看得叫人揪心。

“還是得想辦法先救人啊!”爸說。

我急了:“那不成!這錢不該我們出!”

爸也火了:“到底是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林季可以不管人的死活,我們可以嗎?”

我試圖說服爸:“現在給錢,就是承認了是我們的錯,他們就會一直盯著米可。那以後這兩個工人的每一分治療費,還有後期的各種費用,都得我們承擔!”

爸看了我好久:“米拉,你說林季自私,你這個樣子和他有什麼區別?”

在他的註視下,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一直想擺脫林季的基因,一直得意於自己長得更像爸而不是林季,結果臉孔看得見,性情卻看不見,只會在不經意間顯山露水。

原來我與生俱來,帶著抹滅不了的林家印跡。無意間,我竟還是流露出和林季一式一樣的冷血。

我被這個發現嚇住,好久回不過神來。

於是沒幾天,我就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17

老公在超市財務任職,因工作需要,有時候需要到銀行存現金。

那天老公帶著現金去銀行時,米可給他打電話,說正好在超市,要姐夫捎他一程。

米可上車坐在副駕駛,下車後,老公發現他放在副駕駛座位下的包裏,少了兩沓錢。整整20萬!

老公打電話給我:“你千萬找到米可,那是我的公款!這小子太可恨了,天生好做賊啊!我查了銀行外監控才知道,他是趁我扭頭倒車,把錢拿走了!”

這話紮心,我慌了神,拼命打米可電話,他不接。

過了幾分鐘,他卻主動打了過來:“姐,我要拿這錢去付工人的治療費,你能不能別攔我?”

我剎那間暈了。那天爸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

救工人?可這是老公的公款。

然而不救他們的話,工人們會錯過治療時機,爸會自責,米可會痛苦。更重要的是,我將永遠擺脫不了林家的冷血烙印。

我又想,老公和公司老總關系特別好,暫時借走這20萬,應該也沒多大問題吧?但轉念我就知道自己荒唐,就算知道自己荒唐,我還是在猶豫著。

“那我……去付款了,姐,”米可說,“我回頭就去找姐夫謝罪,然後自己去自首,你照顧好爸媽。”

我手抖得握不住手機:“米可,不行的,你趕快給我回來!”

米可掛斷了,再也打不通。

如果我剛剛能堅決果斷一些,多勸勸米可,或許還會有轉機,偏偏我一念躊躇,鑄成大錯。

在確定錢沒法追回來之後,超市老總決定報警。老公苦苦相求,說了家裏情況,最後老總才做出讓步。

老總說,他可以私人先墊出20萬充公款,但老公必須辭職,並且在三個月內把20萬還上,否則他仍然會報警。

就此老公沒了工作,不久後搬出家裏,提出離婚。我理虧,我沒臉求他留下。

老公同時表示,我們的車在二手市場裏只能賣出幾萬,要三個月內還錢,我們必須要賣房子,叫我做好思想準備。

我爸知道這些事後大受打擊,頭發全白了,抽煙抽到瘋,他問我:“我是不是不該說什麼‘人命重要,應該先拿錢救人’的話?”

我答不上來。面臨婚變和債務,我已經灰了心。

我甚至在想,或許像林季那樣處理事情才是對的吧?起碼他現在可以安心作壁上觀。

而我的家,卻要破了。

18

我沒想到,爸去了林季那裏借錢。

他不忍看我賣房子,更想著快點把錢還上,或許還能挽救我的婚姻。

我接到林季電話趕過去時,爸已經拿錢走人了。看著爸一筆一劃鄭重寫下的欠條,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和米可犯下的錯,轉成爸肩上沈重的債。

而這一切,林季是始作俑者,他卻變成了我們的債主。拉鋸戰裏,他贏了。

我對林季怒目相向,他笑笑,不以為然地問:“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我沒有,但我突然想明白一些事。

“你當年花錢接我回家,並不是因為心疼我,而是怕被人說你沒人性,把兩個女兒全丟掉。”我直視他。他微笑著沈吟不語,並不否認。

“你對我和米可挺好,那是因為你兒子跑了,接近我們可以尋求慰藉。後來你們願意幫米可,也是因為施小惠,就能得我們家感恩。

“米可出事後,你願意拿錢卻不願意擔責,是因為擔責的損失是真損失,借錢呢,以我爸的為人,就算拼命他也會還你,你絕不會虧本。”

林季說:“米拉,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回答:“我想說,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混蛋!”

他的神色終於有了震動,死死看著我,不知是驚是怒。

我甩門而去,不想跟他多講一句話。

19

爸走了,說有一個外地的工作賺得多,他要去打工。

我快要瘋掉,對著電話泣不成聲:“爸,求求你趕緊回家,欠下的債有我和米可呢……”

“米可當然要賺錢還債,但他還年輕,過來做我這個行當沒前途。至於你,這債和你沒關系。”

我心都要碎了,年輕人做沒前途的行當,一定是苦力吧?爸六十歲了,卻還要山長水遠地去賣苦力。

“爸,你別走,我不能沒有你。”我哀求。

但爸說:“沒事,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

任憑我如何挽留,爸還是離開了,留下家人以淚洗面。我爸樣樣都好,怎麼老了老了,這樣倔呢?

自此之後,爸每周定期開機聯系我,除此之外就一直關機。我十分害怕,怕突然哪一天就沒了他的消息。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把小時候的“爸爸召喚鈴”找了出來。可我知道,就算我再怎麼搖,爸爸都不會出來給我讀報紙了。

爸再打來電話時,我搖響了鈴鐺。

爸笑了,輕聲問:“鈴鐺還留著呢?最近又做噩夢了?”

“爸,求你告訴我你在哪,我夢見你不見了!電話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我真的好怕。”

“不是不告訴你,是怕你們來把我捉回家。我現在幹活的這個地方,工資真的挺高,我算過,以我現在的收入加上米可的,有個兩年左右,債就能還清了。所以你就由著我吧。債還不清,我也活不暢快啊。”

小寶這時奇怪地看著鈴鐺問我:“媽媽,你在召喚神龍嗎?”

我哽咽:“對,我在召喚世上最愛我的神龍,我好想他,想要接他回家。”

爸在那頭輕輕笑。“小寶好乖,”他說,“我也好想他。”

說完他就飛快地把電話掛掉了,任我急切呼喊也沒用。

我頹然地捂住臉,老公不知幾時回了家,這時走到我身邊,輕撫我的後背,長長地嘆了口氣。

20

找不到爸,我只能另外想辦法,去找那兩個被燒傷的工人,希望他們能良心發現,說出實情。

經過多次努力,有一位松了口。

原來,當時經理是擅自調動人員換崗,出事後他怕擔責任,額外付了一筆錢給工人,讓他們咬死說,離開工地的原因是放假。

經理勸他們說,不管怎麼樣,公司和米可,總有一方要給他們的治療買單,橫豎是旱澇保收,額外拿點錢貼補家裏,又有什麼不好?

工人們見利起心,也就同意了。

後來公司果然推諉責任,米可又果然不忍心,偷拿我老公的錢過去,果然也讓他們得到了及時治療。

經理也是厲害,算人心算得透透的。

後來還是其中一位工人的妻子心裏不忍,這才推自己丈夫出來為米可說話,還米可一個公道。

水落石出,人證當前,林季再不願意,也只好承擔醫藥費用。自此,我爸和米可終於放下重擔,可以不必再為債務所累。

爸再打電話來時,我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經理調動工人的事,老林原來不知道?”爸問,“那如果他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錯怪他了?”

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林季那樣一個精明人,怎麼可能一直被經理蒙在鼓裏?那他的公司可以不要開了。都只是借口罷了。

但是如今這些都已經不重要。

我說:“誰知道呢?不過我也不想知道。債務已經了結,從此我們家和他們家,井水不犯河水好了。本來就不相幹的兩家人!”

爸想了想說:“嗯,也好。”

“那這回可以把地址告訴我,讓我去接你嗎?”我又問他。話問出口,心裏卻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委屈。

我爸這麼久以來,該受了多少苦啊!

21

爸工作的地方是個礬礦,住宿則在一處簡陋的活動板房區。

我們去的時候,他正和工友在住處一個排檔裏喝酒。

太久沒見,我撲過去抱緊他的那一瞬,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好瘦好瘦。

米可只會哭,爸掃他一眼,並不搭理。

他幫我們一人倒了一杯酒,指指身邊的工友叫我們打招呼。那些面孔都是一樣精瘦黝黑。

爸一飲而盡,突然揚聲唱道:“雲心水心,有甚閑愁悶……怎生上我眉痕……”

伴著他的唱腔,工友們突然各顯神通,有吹葫蘆絲的,有拉京胡的,居然還有敲起一面響亮小鑼的。

小小酒館立刻成為臨時的戲園子,熱鬧出滿街掌聲。一曲畢,眾人暢快大笑,竟沒有一絲淒慘氛圍。

“都是些苦中作樂的人。”爸笑著說。

再飲一杯,他又說:“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也曾經想不通,為什麼我本本分分過日子,卻要背那麼多的債,我想這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又飲一杯:“出來看看,我就明白了,哪怕我們這種幹苦活計的,哪個又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所以再來一次,我也還是覺得,拿錢救人最重要。”

爸拍了拍米可:“但是你吧,小子,你今天敢偷姐夫的錢,明天就會闖更大的禍,我希望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有在反省。”

這是爸在那之後第一次和米可說話,米可喜得呆掉了,眼淚一滴滴落下來。過了半天,才奮力點頭。

“我一定會,一定會!”

吃完飯,爸說還有一天的活要做完,讓我們等他一等。我和米可沒有異議,收拾好東西在旅館等他。

可就在第二天下工前,礦裏發生塌方,爸被救出,但陷入昏迷。眼看著冬去春來,始終不肯醒轉。

尾聲

“米拉!米拉!”這一天,我走到病房門前時,聽到媽在顫聲大喊。

我衝過去,就見爸輕輕動了動,嘆息一般,從鼻腔中呼出一口長氣。

窗外一聲清脆鳥鳴,有不知名的小雀一飛衝上柳梢頭,就在這靈動春色裏,爸爸艱難地睜開了眼。

我撲過去,握住爸爸冰涼的手連聲呼喊,爸終於睜開眼睛。

可他看看我,又看看媽,神情十分茫然。昏迷許久之後醒來的他,不大記得我們了。

好在醫生說這是暫時現象,讓我們多和他說說話就行。

我和媽於是每天陪他說話,媽急了還捶他一拳,怪他一生夫妻,竟然叫錯她的名字。

我也天天和他一起照鏡子,指著我倆的臉告訴他,我和他一模一樣,我是他的女兒。

爸漸漸露出笑臉,看我們時,眼神也漸漸明亮。

又是一個大好春日,爸在床上伸著脖子想看窗外,但因為床鋪的角度問題,他看不見。

我趕忙拿起鏡子,走到窗邊調整好角度。這個角度,外頭的春光正好落進鏡面,夠爸看個清楚。

爸看得出神,突然視線落到我身上:“米拉……”

爸終於想起我來了!我手一抖,眼睛瞬間模糊,但還是強作鎮定。

“是啊,春天到了,米拉來帶你回家了。”我大聲地對爸說。(原標題:《人間債: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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