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樹上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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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省東山縣幹部群眾為緬懷和追思原縣委書記谷文昌而立的谷文昌雕像。新華社記者林善傳攝

1949年初的太行山,峽谷裏的樹大都光禿了,仍有幾片紅楓在枝頭漫舞,抖擻著精神,像要與寒風再鬥三百回合。

原平原省林縣(今河南省林州市)石板巖鄉郭家莊一處農家,烤紅薯香味四溢。農民谷文德出口的話,卻顯得有幾分苦澀:“哥啊,你為何要自願報名……”

他們說的是家事國事天下事。這年元旦,毛澤東同誌借新年獻詞發令“將革命進行到底”後,“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激昂口號,連同中共中央關於從老解放區選調5.3萬名幹部,分配到新區領導建設的決議,在太行山谷裏回響時,在林縣當區長的谷文昌二話不說就主動報了名。

“文德,今年必將是中國歷史翻天覆地的一個分水嶺,關鍵時刻,共產黨員更應當聽從黨的召喚!”谷文昌烤著火,說得熱血沸騰,像報名時那樣,字字鏗鏘。

“不是說自願嘛!”

弟弟的話,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大哥早已前往山西謀生落戶,他著實舍不得二哥谷文昌再遠行。更何況二哥留在家鄉做事,全家人還能經常見面。

33歲的谷文昌這個時候正值上有老下有小。母親年逾六旬,在當石匠的父親去世後備嘗艱辛,身體一直不好,他南下的話必然難以盡孝;兩個女兒大的不到10歲,小的還在咿呀學語……解放了,分田了,日子一天好過一天,祖祖輩輩夢想中的好日子剛開頭,何必離家千裏再奔波呢?

谷文昌說:“縣委馬書記、組織部蔡部長都帶頭報名南下哩。人家背井離鄉來林縣領導咱們鬧革命,解放咱們之後又要隨軍南下,這是榜樣哩!咱是共產黨員,不能光顧自己,也要為黨盡心,為江南老百姓的解放出份力!”

這番話如同鋼釬鑿石,弟弟的心扉終被撞出了火花,他知道哥哥有著比太行山巉巖還剛的犟勁、比峽谷雲天還高的理想。想到親如手足的兄弟情分,他為哥哥的壯誌遠行送上了定心丸:“好,你放心去吧,家裏還有我!”

谷文昌就這樣填寫了“南征政民工作人員登記表”,在“家庭有啥困難”一欄裏填上“沒有困難”,在“家庭照顧的依托人姓名”一欄裏寫上“依托兄弟谷文德”。繼而又聯合6人向組織遞交了一份寫在煙盒背面的“保證書”:“每人家庭早有準備,不會拖後腿。陰歷正月初九早飯集中十區署,保證當天下午報到平房莊。”

那晚給老娘洗過腳捶過背,第二天一早給小女梳過頭後,谷文昌就打起背包,出現在了郭家莊的歡送會上。他在會上鄭重表態:“我已下定決心,不解放江南老百姓誓不回來!決不給家鄉丟臉,決不辜負父老鄉親的期望!”

谷文德哪能知道:他的哥哥歷時大半年、從中原腹地長驅3000公裏,風雨南下,九死一生。躲敵機空襲,避特務黑槍,掩埋起戰友的遺體又奮力向前。鐵路遭敵破壞後,就靠雙腿走路,滑倒了再爬起,血泡潰爛,腳底鮮紅的肌肉與鞋底黏在一起,軍裝上印出一片白花花的鹽漬。途中肺病發作,又經酷暑暴雨,高燒糾纏不休……

他更不知道,哥哥這一次遠行,從體魄到靈魂都得以脫胎換骨,在進軍福建途中所說的“不帶私心搞革命,一心一意為人民”,成了他一生踐行的誓言。

圖為東山島風景。 胡東雄攝

福建在哪裏?福建是什麼樣的地方?

1949年6月,谷文昌所在的長江支隊到蘇州後,才知並非留在蘇州、上海,也不是拐個彎去大西南,而是繼續南下去福建。明確最後的去向後,有人找來地圖一看,不覺驚叫起來:福建偏遠不說,連根紅線(指鐵路)也沒有呀!有人還去書店買來相關圖書,介紹福建的順口溜很快就傳開來了:“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裏平,人無三分銀……”

不切實際的故事越說越玄,越說越使北方人犯怵。有人瞻前顧後,心裏打鼓;有人猶豫不決,稱病要求留在蘇滬。谷文昌卻一往無前,黨指向哪,他就奔向哪。

接到兄長報平安的信後,谷文德便對福建省東山縣那個海島心心念念起來。1952年,他帶著大侄女一路向東行,去看望據說已當了東山縣縣長的哥哥谷文昌。

幾天幾夜的火車,再換乘汽車,輾轉來到東海之濱。從八尺門海峽坐船跨海,海浪顛簸得他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要是船能掉頭,天邊那個島他可能就不去了。他想,一母同胞,哥哥在這孤島進進出出,得吐多少回呢?

出現在眼前的縣長哥哥,腳蹬布鞋,身著褪了色的灰中山裝,絕非他在老家鄉下所想象的“呢子大氅叫備用,迎來送往不發愁”的幹部形象。那時候,哥哥在東山縣當縣長,嫂嫂當縣婦聯主任,所謂的家,就是在縣長辦公室裏搭個床鋪。他來了,只能和縣委通訊員同擠一個門窗吱嘎作響的房間。

未見過大海的谷文德,幻想過東山的海島風光,見到的卻是個風沙呼嘯的荒島,心底竟有幾分不信。晚上聽得狂風呼嘯,所居之屋就像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會被風浪吞沒,便問同住的縣委通訊員:“你們這裏的風沙咋這麼厲害?”

通訊員回答他:“這還不算大,大的都能把房子整個給埋了。”

谷文德在東山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坐臥不安了,忍不住跟哥哥抱怨:“咱林縣夠艱苦了,沒料到東山更苦!咱林縣再苦,好歹樹上葉子能吃,地裏有野菜能挖,河裏有水能喝。東山卻到處光禿禿的,沙子能吃嗎,西北風能吃嗎,海水能喝嗎?”

哥哥卻說:“咱離鄉背井不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吃上飯嗎?共產黨人不就是來救窮人的嗎?”

來一趟不容易,哥哥和嫂嫂都希望他多住幾天。可谷文德實在待不下去,別說海島上無處不在的海腥味讓他反胃,出門還得戴風鏡,否則只能讓風沙把眼睛打腫打痛。他感到難以適應,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風沙啊,怪不得東山的百姓稱之為“沙虎”“風妖”!離開東山時,他帶走了些小魚幹和蝦米,帶上了哥哥節衣縮食省下的一點錢。他覺得東山的條件太惡劣,能夠建成哥哥說的美麗與富饒的地方嗎?

谷文德回去不久,就聽說東山發生了一場大戰。如何個震驚世界,他不知道,只是聽說毛主席表揚這是個大勝利,而且最欣慰的是,哥哥還活著!

新中國成立後,福建還一直是前線,與臺灣一水之隔的東山更是最前哨。谷文德又開始為哥哥牽腸掛肚,沒過幾年,他又來到東山。

這次,他從老家帶來了哥哥打小愛吃的山楂、杮餅。哥哥煙不離嘴,吃這些可以化痰,他一直都是關心哥哥的。他也照哥哥的吩咐,帶來一把卸了柄的鋤頭,問:“你都當縣委書記了,還要這把式幹什麼?”

谷文昌憨憨地笑著:“老家的鋤頭我從小用得順手,今後走到哪裏都帶上它,既能就地勞動,也好提醒自己別忘本。”

谷文德握了握哥哥的手,傷痕累累,比自己的手還粗糙。

在和通訊員及東山幹部群眾閑談中,他已然知道,哥哥這雙手,攀過沙丘,打過石子,築過堤,種過草,植過樹,捏碎過一個又一個天大的困難!哥哥還雄心勃勃地發起了改造自然的造林治沙之戰,屢敗屢戰,聽說還當眾立下誓言:“不把風沙制服,就讓風沙把我埋掉!”這樣的官當得可真是苦,何必呢?他有不解,也有擔憂。

但他又看到,與自己第一次登島不同,東山變樣了,不說昔日充斥於耳的風沙咆哮聲變弱了,時歇時續了,水貴如油及燃料緊缺的現象也不再讓人揪心。最引人註目的是,原來的濯濯童山、千裏荒灘有了絲絲綠意。人在東山,其實也難見哥哥的身影,他不是下鄉調研去了,就是在開會,要麼是在參加勞動,終日不得閑。有天難得在飯間多嘮幾句嗑,雷聲忽至,哥哥二話不說披上雨衣,拿起鋤頭就衝出了門。他從此知道,在這個地方,雷聲就是造林的命令,雷聲一響,“一呼百應”。他有次跟著侄兒冒雨奔向就近的植樹造林戰場,嗬,從四面八方向雨陣中奔來的,是無數的群眾和學生,幾乎人人都沒穿鞋。誰都說:谷書記就在前面和大家一起種樹哩!

谷文德感受到了哥哥在東山的威望,卻也沒忘記老母親希望哥哥回故鄉工作的願望。回家前,他特地央求過兄嫂:“咱媽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來不了東山,你們幹幾年調回老家,不是一樣為人民服務嘛,順道也滿足咱媽的一個念想……”

哥哥打斷了弟弟的話:“當了共產黨員、革命幹部,就是四海為家,聽從黨的安排,不管落在什麼地方,都要在那裏生根開花。你也入黨了,該明白這個道理。”

那一次,哥哥陪著弟弟來到月光下的海邊,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文德,你回去告訴咱媽,等東山像咱林縣一樣密密麻麻地長滿了樹,我一定回去好好服侍她老人家。你說中不中啊?”

月亮朗朗地照著兄弟倆。谷文德看見月光和海水一同在哥哥的眼裏打轉,閃爍得讓他鼻子發酸。

谷文昌也不是忘情之人。那年觀看潮劇經典戲《四郎探母》,戲裏楊四郎有心過營探母,奈何關口阻攔,只能仰天長嘆:“高堂老母難叩問,怎不叫人淚漣漣。”臺下的谷文昌聽得淚水直流,哽咽著對妻子說,不知道咱媽現在情況如何?

谷文昌真是有心把母親接到東山來養老,但風燭殘年的老人無法遠行,只好節衣縮食接連寄錢寄物,有時讓孩子們寒暑假回老家代為盡孝。

1962年2月中旬,谷文昌到北京參加大會,會後在回福建路上拐往大哥一家移居的山西長治市牛村,看望在這裏過年的母親。正值春節期間,他事先交代妻子帶上孩子們從東山前來會合,弟弟也帶著家小前來團聚。四代同堂,特地拍下了唯一一張家族合影。谷文昌夫婦和母親住了一個來禮拜的窯洞,每晚都給老娘洗腳,聽老人絮叨。

谷文昌歡迎親人們去東山參加植樹造林。弟弟心有余悸的不是苦和遠,而是暈船,哥哥卻自豪地說:“八尺門海堤開建了,孤島很快就可以變半島,下次你再來,天塹變通途,就不用坐船了。還有啊,幾年下來,東山比咱太行山還綠了,那些樹四季不落葉呢!”

河南林縣那頭的太行峽谷山多田少,相距不遠的山西長治卻有大片農田山田。谷文德曾想舉家遷到長治去,希望當官的哥哥能幫助通融一下。谷文昌卻說:“你是黨員,又是村幹部,得通過兩邊黨組織批準,我無權過問。”

各奔東西一年多,1963年夏天的一個傍晚,谷文昌在辦公室裏久不下樓吃飯。兒子上去叫他時,卻見他一個人面對窗口淚流滿面,接過父親手頭的電報,才知奶奶去世了。此時的東山,正逢大旱,繁忙的工作使谷文昌忠孝難以兩全。他速速匯了錢幫助安排後事,又忍著悲痛投身到抗旱指揮工作中了。

母親走後那些年,谷文昌依舊每年給弟弟寄錢寄物。他知道,弟弟夫婦都是農民,又要撫養7個孩子,負擔重。弟弟也知道哥哥負擔不輕,5個孩子不管是親生的還是抱養的,哥哥都一視同仁,連著嫂嫂娘家的親人,得如何勒緊褲腰帶啊。可是哥哥寧願自己“瓜菜代”,也要時時接濟他。

上世紀70年代後期,谷文昌難得地回了一次河南老家,給父母掃墓,看望鄉親們。

接到哥哥時,弟弟開玩笑似的提醒:“哥啊,你都當局長了,也該有套像樣的衣服啊。”

哥哥則笑指身上有補丁的衣服說:“這不是挺好嗎?我們是人民公仆,是幹革命的,過分講究穿著,就脫離群眾了。”

林縣不少人都記得谷文昌的這次還鄉,別說吃穿住行與村民無異,還因為帶的衣物不多而受凍了。林縣人還記得,谷文昌南下後不僅把中原的先進生產技術、工具介紹到福建東山,也把南方的好經驗傳播到林縣。身在東海之濱,時時不忘太行山,在困難時期曾多次給家鄉人民物資支援。

1981年1月下旬,谷文德接到哥哥召喚的消息,急急趕到閩南漳州醫院時,頓時呆住了:病床上那個形銷骨立、膚色黧黑、白發滿頭的人,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胞兄嗎?哥哥不過65歲,一向精力充沛,怎麼就病危了?眼前的一切,讓他忍不住放聲大哭。

積勞成疾的谷文昌,是在一次會上倒下而被“趕到”醫院裏來的,一檢查,已是癌癥晚期。受著病痛折磨的他,看著床前的弟弟,近乎喃喃自語:“莫哭莫哭,是人總有這一天。哥也沒什麼留給你的,床頭這收音機,還有你看得上的衣物,就帶回去留個念想吧。”

谷文德哭道:“我不要你的收音機,我也不要你的衣物,我就要哥好好的。你知道,這些年我除了那次想遷入山西和老娘、大哥做伴,還有那雙皮鞋,我從沒向你開口要什麼。我真的什麼也不要,就要哥哥快點好起來,再回老家,鄉親們都等著你回去呢!”

“哦,要求都沒滿足你,不怪我吧?”弟弟遷戶山西之事,老家林縣那邊首先不放,說谷文德的村幹部當得好,受到群眾擁護。至於皮鞋,是東山駐島部隊發給兼任政委谷文昌的,但他從來不穿,而且寧願給了警衛員也不給弟弟,只怕弟弟穿上皮鞋後自覺高人一等而脫離了群眾。

“不怪,一點都不怪,我也是黨員,哥說得對……”谷文德泣不成聲。

谷文昌告訴弟弟,送他的這個收音機不是公家配的,是自己出錢買的:“這個收音機可以讓人了解許多大事,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老家那邊可能還稀罕……”

“你和老家那邊的親戚,不要怪我沒幫上你們,共產黨員不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一套,大家都得自力更生。你回去代哥給咱爸咱媽上一炷香,也告訴鄉親們,就說咱沒給他們丟臉……”

相比離別太久的故鄉,谷文昌更放不下東山。這個海島曾是那樣的陌生,環境是那樣的惡劣,現在卻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親切。他從1950年到1964年,從35歲到49歲,向這個海島獻上了一生最美好的年華。如果還有來生,他真願意與這片土地長相守。

“我喜歡東山的土地、東山的人民。我在東山幹了14年,有些事情還沒有辦好。我就不留骨灰了,都撒在東山吧,讓我和東山永遠在一起!”谷文昌的聲音非常低,斷斷續續,幾乎就只是口唇的氣息。他似乎早有打算,流雲潭影,來去無蹤,只想化作春泥護花樹。

床邊的谷文德已是滿臉淚水,眼前這個人,不僅是自己的二哥、谷家的次子,更是共產黨員谷文昌!

回到林縣的谷文德,帶著兒孫們來到了著名的紅旗渠,告訴他們:1960年,林縣人民以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壯誌,在太行山上劈山鑿就紅旗渠。那個時候,谷文昌帶領東山人民“上戰禿山頭,下戰飛沙灘,綠化全海島,建設新東山”已見成效,並在東山建成紅旗水庫,移山填海建海堤——林縣與東山遠隔千裏,但不同的地方,一桿紅旗一樣的迎風飄揚。

雖然哥哥身上總有不少地方讓做弟弟的不理解,甚至有怨氣,但慢慢也就消解了。谷文德覺得哥哥行得正,是黨的好幹部。哥哥離世那些年,他“心悲兄弟遠,願見相似人”,期冀身邊的幹部們也有哥哥“不帶私心搞革命,一心一意為人民”的樣兒。

1991年5月,福建省委作出“開展向谷文昌同誌學習”的決定。谷文德知道了哥哥是黨和人民認定的好幹部,為之深深自豪,卻從不利用哥哥的影響力來為自家謀私利。數年後,谷文德也去世了,去世前留下遺言,要帶上哥哥所留的一件遺物,並叮囑兄弟三人的子孫:“谷家子弟都要好好做人做事,不要玷汙了谷文昌這個名字!”這對連枝帶葉的同胞兄弟,生生死死都手足情深。

2009年,谷文昌入選中央宣傳部、中央組織部、中央統戰部等11個部門聯合組織評選的“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和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2019年,福建東山建起了“谷文昌幹部學院”……

今日,走上福建東山島,這裏已是舊貌換新顏。昔日的荒沙灘、赤山崗,早已變成了國家海濱森林公園;昔日的風吹石走,滿目蒼涼,如今已是一步一景,如詩如畫。美麗的東山島,記錄下一段“誓把荒島變綠洲”的崢嶸歷史,也深深印刻著一名優秀共產黨員的如磐初心與高尚精神。

(來源: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