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桌子扣在天花板上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鹽田千春,一位用線纏繞一切的藝術家。

五年前,她得知自己癌癥復發,

在不斷反思生與死的過程中,

完成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個展。

《未知的旅程》,2016/2021,金屬框架、紅色線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我們將去向何方》,2017/2021,白色羊毛、金屬線、繩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聚集-追尋歸宿》,2014/2021,行李箱、馬達、紅色線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她的作品仿佛在“雕刻空氣”,

擁有強大的視覺衝擊力。

且體量驚人——

400多個行李箱、上萬把鑰匙、

長達幾百公裏的線......

兩年前的東京展覽現場,

吸引了近66萬人前去觀看。

幾天前,她將這場展覽帶來了上海,

跨越25年創作生涯的超100件作品,

描繪了她眼裏“顫動的靈魂”。

編輯 譚伊白 自述 鹽田千春

她手裏的線一直纏繞,一直纏繞,有點接近瘋狂了。她臉上表情平靜,手上動作沒停,線成了面,越鋪越廣,從地面延伸到天花,直到將龍美術館500㎡的大展廳用紅線包裹了起來。

在上海隔離了三個星期後,鹽田千春馬上投入了布展工作。已經在全球辦過超300場展覽的這位藝術家,依舊親力親為,她說,需要在每一次的創作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這是12月14日,鹽田千春走出隔離酒店,走向展廳,她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未知的旅程》,2016/2021,金屬框架、紅色線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作為她最大規模的個展首次巡展到中國內地,總共超100件作品落地上海龍美術館(西岸館)。進入美術館入口,隔墻一轉身,便是她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未知的旅程》。鐵絲圍成的船裏蔓延出紅色的線,像是切開的血管,在上空匯集成一片血色,一種被巨物吞噬和淹沒的壓迫感襲來。走近,任它們流淌進身體,又像包裹著你的一朵溫暖的雲。

鹽田千春的作品,敏感、簡練,線的指向果斷不猶豫,帶有一絲死亡的氣息,似乎很脆弱,又似乎很強硬。線不僅是創作材料,更是生命的連接體,觸動人的感官。

從幾件大型裝置作品,再到她五歲的繪畫,“像是帶你開啟一段旅行,直至旅行結束”。這對龍美術館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挑戰,臺前幕後有差不多百人團隊參與,耗時16天才完成。

12歲就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藝術家的鹽田千春,1996年從京都精華大學油畫系畢業以後,搬到德國,進入歐洲最大的藝術學校——柏林藝術大學學習和生活。

之後她在德國創作,以幾件行為藝術作品在歐洲打響了知名度。2001年回到日本,以更為內斂、平靜的裝置藝術為大眾所熟知。

鹽田千春在龍美術館接受一條采訪

兩年前我們曾在東京初次見面,這次再見,49歲的鹽田千春依然靦腆,說話輕聲細語,有著些許鈍感的神情,以及眼睛裏散發出的成年人中不那麼常見的純真的光。“我的身體好多啦,現在很健康。”她說。

五年前東京森美術館作為巡展的第一站,向鹽田千春發出邀請,但她在第二天就被醫生告知自己十幾年前的癌癥復發,“在布展的過程中,我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碎掉的感覺。”她帶著這樣的狀態和決心完成了展覽,在2019年開展後,吸引了超60萬人前去觀看。

“線變得糾結、纏繞、斷裂、散開。它們仿佛在表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反映了我的狀態——光是活下來就已經耗盡全力。”

兩年後的這個冬天,她向中國觀眾重新講起自己的故事。

以下是鹽田千春的自述。

《在沈默中》,2002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在我9歲的時候,鄰居家裏發生了火災,一臺被燒焦的鋼琴從灰燼中被搬到了院子裏。

我看到那臺鋼琴,發不出任何的聲響了,但是卻比原來更有存在感了,非常非常美。當我創作時,一直在尋找真相——活著的真相、人們存在的真相等等,我想到了那臺鋼琴。

《在沈默中》,2002/2021,燒焦的鋼琴和椅子、黑線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所謂真相,就是無聲的,或者說自己真正想要說的,從來都是無聲的吧,我就以“沈默中”為題做出了這個作品。燒焦的鋼琴、燒焦的椅子,組成了一場無聲的音樂會。

“記憶”是我創作的主題。這些曾經在我生命中出現的人、事、物,都在持續影響著我。可以說我對記憶的使用很偏執,但它們給予了我很多的養分。

《內與外》,2009/2021,舊木窗,攝影:Shaunley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我從1997年開始住在柏林,剛去的時候,柏林墻倒塌沒幾年,到處都在施工、做改建。那些拆下來的玻璃窗就堆在院子裏。我看到這些舊窗子的時候就想,柏林墻分隔兩端,同一個國家說著同一種語言的人們,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往返於東西之間?

“望向窗外”這件日常且不被人註意到的小動作,成了市民們為數不多的與外界,尤其是與另一半柏林交流的機會。我想著這些窗子像是見證了人們的生活,仿佛每一扇窗子都在說著一個個故事。

而我自己,到柏林的三年間我搬了九次家,每天早上睜開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這種居無定所的狀態一直持續。我想要確定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地方,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逐漸在線的作品中加入了一些意象,比如床、鑰匙、信件。雖然沒有人的存在,但是這些人存在過的痕跡深深吸引著我。

“不存在中的存在”就逐漸成為了我作品的核心。

比如說,人去世了以後,那個人已經不存在在世界上了,但是他的思想、他的靈魂還在,人乘過的船、人用過的行李箱、穿過的衣服、玩過的玩具等等,我嘗試去感受這樣的東西。

《手中的鑰匙》,2015,舊鑰匙、木船、紅色線

第56屆威尼斯雙年展日本館展覽現場,意大利威尼斯

攝影:Sunhi Mang©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手中的鑰匙》這件作品,募集了5萬把普通市民日常使用的鑰匙,用紅線串聯起來。鑰匙在日常生活中既重要又熟悉,5萬個人的記憶在一個全新的空間得到了聯結,就像要去探索另一個未知世界一樣。

《聚集-追尋歸宿》,2014/2021,行李箱、馬達、紅色線 攝影:Shaunley©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這些旅行箱大多是從柏林收集的,一共約200個。我經常在世界各地辦展覽,一直是帶著旅行箱,把自己的必需品塞進去帶去現場。

這樣的過程中,我就開始覺得並不是為了工作而去某個地方,開始思考我們到底是要去到哪裏、是以什麼為目的而活著的呢,就有了這個作品。

《時空的反射》,2018 白色禮服裙、鏡子、金屬框架、黑線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裙子也是一個“不存在”的表現,因為沒有身體只有裙子,它就像人的第二層皮膚,比人本身能表達更多的東西。

龍美術館展覽現場

我最常用的是紅色線,紅色是血液的顏色,意味著羈絆、把人與人相連起來的命運;黑色是宇宙,仿佛看著夜空一般很深很深的盡頭,重疊的黑暗也能說是心中的陰暗面;白色則是代表了一切的開端,也有純潔的意思,既是開端也是結尾,人死去的時候要給他穿上白色的衣服。

但是我基本上在工作室只是收集材料,然後把它們拿到美術館,再根據美術館的大小進行整個作品的制作。所以一般一個作品制作周期在兩個星期左右,時間太久的話精神上會撐不住,兩個星期已經是極限了。

2020年鹽田千春在其工作室內 攝影:Sunhi Mang,圖片由鹽田千春工作室提供

裝置藝術如同在空氣中作畫一樣,把線拉開,那是一切的開端。但當逐漸看不出是線的時候,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中。

我5歲就喜歡畫畫,12歲的時候已經明確自己想成為一個藝術家的決心。我在大阪出生長大的,父母就在小工廠裏做那種木箱子,一天要做一千來個。看到從早上八點就在工廠像機器一樣工作的人,我覺得人應該活得更有自己一些,或者說,能有機會去追求精神的世界。父母雖然也都比較保守,但好在他們即使不看好也還是支持我去做了藝術。

(左)近宇宙的生命,2013;(右)手和紅線,2013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起初我是想成為畫家的,但是在畫的平面世界中我感受到了很大的瓶頸,覺得自己是在為了畫圖而畫圖。我完全無法從其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浴室》,1999,行為藝術影像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之後開始嘗試著行為藝術,最初是往身上潑瓷釉,然後是用了土,比如不停往身上澆泥水的作品“Bathroom(浴室)”,真的只是在浴室裏往身上澆泥水而已。

但是怎麼說呢,也不能說是懷疑,一下子想不到合適的詞了,但我覺得行為藝術它比較直接地提出了疑問和思考,可是我的狀態是,創作的過程中會不斷地帶有情緒和疑惑,所以逐漸地,我在裝置藝術裏像解謎一樣尋找答案。

用線做裝置的時候,首先是從天花板開始逐漸編下來,從空間的最裏面開始,逐漸編出層次。我自己會有一個大致的構想,但是一般不會畫下來,就直接當場制作,做錯的地方就在上面一邊修正一邊把線重疊上去。

2003 年開始,我為九部歌劇和戲劇作品創作了舞臺設計,這是又一次挑戰。

《松風》,2011,舞臺設計

布魯塞爾皇家德拉莫奈劇院首演現場,比利時布魯塞爾

攝影:Sunhi Mang©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歌劇《松風》在 2011 年布魯塞爾皇家劇院首演,舞臺上放了一個寬 14 米、高 10 米的大型裝置作品,而舞者則從四面八方爬過這個黑網。對於一直以 “不存在中的存在”為主題創作的我來說,歌手、舞者和演員“在場”的舞臺空間,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傳統美術館、博物館展覽的環境。

以前一直以來也都是一個人從材料、構成到照明都自己決定,但是舞臺作品開始,我與更龐大的團隊一起分工合作,為自己註入了更廣泛的可能性。

鹽田千春在上海隔離期間畫的畫

在上海隔離的時候,每天早上醒來我都畫一張畫。最開始是畫眼睛看得見的東西,門、窗、天空,後來就開始看天花板、電話、桌子上的東西。

再後來,眼前的這些就變得模糊了,開始內省自己,能看到自己心靈更深處的東西。這段時間就像做夢一樣,畫的畫鋪滿了隔離的房間。

我真的24小時都在考慮作品的事情,作為藝術家,生活和工作的分界基本上是沒有的,私下的生活也是在進行創作。唯一不同的是孩子出生以後,除了作為藝術家的自己之外,還有了作為母親的自己,多出了曾經沒有的用在生活上的時間和責任感。

《串聯微小回憶》,2019/2021,綜合材料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五年前在決定要辦這個展覽的第二天,我去做了定期的健康檢查,當時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第二天就被醫生告知12年前的癌癥又復發了。

我與策展人討論,是否需要呈現一部分身體在這個過程中變化的照片,後來想想,我不願意以身體的狀況來博取同情,於是反正成為了動力,讓我在感受身體一點點碎掉的過程中,去完成了很多新的作品。

《離開我的身體》,2019/2021,牛皮、青銅 ©德國波恩VG Bild-Kunst圖片和鹽田千春

原本“身體”在我的作品中是不出現的,但是我在抗癌的藥物治療過程中,與身體共處、撕裂、再縫合的感觸太深了,於是就用自己的身體部位的形狀,做成了銅的模型,再用紅線連起來,最後將代表皮膚的皮料切碎,做出藕斷絲連的感覺。

如果辦這個展覽的時候我沒有得癌癥、癌癥沒有復發的話,或許關於靈魂、關於自己的感情在死掉以後去到何方這些事,不會看得這麼深。死亡是我作品的一部分,我不認為這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我來說,死亡是生命循環中一種新的存在狀態,是走向更大宇宙的狀態。

我這樣想著,就覺得靈魂這個東西真的會永遠地、和宇宙的存在一樣長久地存在下去。

這是我在中國的第一次個展,疫情下,還能有機會來到上海讓大家看到這些作品,讓我很感觸——原來藝術是這麼簡單就可以跨越國界的啊!大家也不用為我擔心,現在身體狀況還不錯,每當我看到來看展覽的人,註視著作品,露出感動或有所感悟的表情,我就會覺得自己被拯救了。

人們來到這裏,能忘記每天的忙碌,能在這個世界裏找回被遺忘的自己,就再好不過了。

部分圖片攝影:曹雪童、孫聖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