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殺豬分肉是什麼意思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作者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馬宇平

三個年輕人經營著豬肉鋪還債。左起依次為羅有威、羅靜、廖立峰。馬宇平攝

29歲那年,廖立峰從公務員的崗位辭職,決定去做一名“豬肉佬”。

父親嘆氣,“初中畢業就能去賣豬肉,你還讀大學幹啥?”村裏家家都養過豬,最先蓋起大房子的都是“豬肉佬”。但他不想讓兒子走這條路,他辛苦半輩子就是為了兒子不走這條路。

但這個“靠讀書改變命運的孩子”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過去兩年,他欠下近200萬元的債。逾期,斷供,放貸的機構通過各種方式催收,那些利息罰息和違約金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做旅拍直播、賣螺螄粉,追著風口賺錢,但都失敗了。

他在“谷底”學會自洽,說“仗劍走天涯不可,只能拿豬肉刀”, “我們靠勞動賺錢,沒什麼丟臉的”。

豬肉佬

在廣西柳州城鄉接合部的一個菜市場,廖立峰熟練地剔骨、分肉、開豬腳、洗豬大腸。

他每天淩晨3點半到達屠宰廠。粉白色的豬倒掛著,回轉壽司般一圈圈轉著“出廠”。廖立峰穿著雨靴,踩在布滿血汙和豬毛的地上,一把摟著自己選中的豬,往前走。他的眼裏只有豬肉。

剛賣豬肉時,他要專門穿舊衣服去屠宰廠,一旦有豬血濺到身上,要立馬回去換衣服。而今,殺豬、賣肉、見朋友吃宵夜都穿同一件衣服,“身上總有一股豬肉味,上面可能還粘著豬毛。”

廖立峰曾是原柳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一名公務員。深藍色制服上有獨一無二的編號,帽子上有國徽,出勤要帶執法證。他開小轎車上班,有時對有違法行為的商戶進行處罰。

賣豬肉後,他“從行政執法人員變成了被執法對象”。他的“坐騎”變成了一輛“快散架”的二手鈴木車。去屠宰場時,後排車座放倒,鋪上綠色防水布,兩扇生豬肉攤在上面。回家時,先開車窗散味兒,再把後排座復原,人與豬“空間重合”。

“城管來啦!”廖立峰和羅靜一邊快速挪動自家的板車,一邊向街裏喊。羅靜的腳背衡量過整輛車的重量,一次車輪從她腳上碾軋過去,“感覺要粉碎性骨折了。”

羅靜話不多,車停穩,系上圍裙,拎起刀,熟練地分割豬板油。整個肉鋪很難找到沒被豬油滋潤過的地方,店裏的塑料板凳也比別處的光亮。

羅靜在賣豬肉。馬宇平攝

負債後,她從廖立峰的妻子變成“前妻”,家裏房和車都賣了還債,1歲多的兒子由她撫養。羅靜離婚沒離家,她跟著一起賣豬肉,是廖立峰“最好的朋友和戰友”。

“很多人看了他的故事笑話他,但他能特別平靜地面對,還把他以前的同事發展成客戶了。”羅靜佩服他。而她花了很長時間接納豬肉攤前的日子和別人的目光。

廖立峰經常在屠宰廠遇見村裏的叔伯和兄弟們。有人調侃道,讀了那麼多書還不是回到同一條路上。

另一條路

廖立峰從小便被家裏寄予厚望,是要走“另一條路的”。

他是家裏的第五個孩子。父母抱著“養兒防老”的觀念,連生了4個女兒,生下他後才徹底告別超生罰單。

他幾乎沒見過父母閑下來。他們早晨三四點起床做工,種地、磨豆子做豆腐、養雞鴨和百來頭豬。他們不懂循環經濟,但有農民的算計——餵豬需要飼料,豆腐渣能做飼料,豆腐能賣錢,豬糞作果樹和蔬菜的天然肥。

最苦的活兒在夏天,太陽正毒,廖立峰和父母去割水稻,稻谷刺得腿癢癢的。廖立峰討厭癩蛤蟆,但它們總成群結隊地埋伏在花生秧邊等他。腰上的舊傷是高中暑假時落下的,一次收稻谷,他趁父親午睡,自己把幾十袋稻谷扛上樓。

廖立峰的父母堅持供孩子讀書。他們告訴兒女們,只要有本事往上讀,家裏都會想辦法供她們,“那是做父母的責任”。最後,5個孩子都上了大學。

這在村子裏很少見。為了送孩子進城讀書,這對農民攢了一筆“巨款”。每個孩子的借讀費800元,學雜費每學期300元。那是1999年,廣西農民人均年純收入1972元。

廖立峰和四姐跟著爺爺奶奶住在叔叔或者姑媽家,姐姐和奶奶睡床上,廖立峰和爺爺打地鋪。只有爺爺快過生日時,他們才能見到騎車二三十公裏路,馱著糧食和果子進城的父親。

周末,姐弟倆去工地旁撿廢鐵,賣來的錢換成椰子糖、雪米餅和方便面。

廖立峰腦海裏揮之不去的一個場景是,姐弟倆經常站在親戚家的陽臺上發呆,他跟姐姐說,自己想爸媽了,“她說她也想,我們倆就抱在一起哭。”

他事後分析,這可能也是他大學畢業後一直想回老家工作,和父母在一起的原因。

廖立峰的父親從來不在孩子面前提“錢”,也不向人借錢。他好強,在村裏最先蓋起樓房,錢不夠,3層房子就分兩次蓋。廖立峰的印象裏,父親總是嚴肅的、勞累的,他很少和父親親近,他總是安靜、聽話、膽子小,“不要讓他(父親)註意到自己”。

家裏更不會有“出格的事”。早些年,農村地區流行賭六合彩,大毒梟貼著漢白玉的豪華別墅在他們鄰村,有遊泳池、亭臺樓閣、麒麟石獸。“三代人沒一個沾過那些。”廖立峰的父親說。家裏“代代相傳”的故事是,廖立峰的爺爺是鎮上唯一考上柳州高中的,那是全市最好的學校。

寄人籬下的廖立峰覺察到,盡管父親在村子裏有著體面和驕傲,但在城裏的一些人面前,總被瞧不起。大人間的交談刺痛過這個孩子。

廖立峰曾立下誌向,要賺大錢,讓父母不那麼辛苦,要讓人看得起。

2011年,廖立峰考入吉林大學法學院。收到通知時,他原地蹦得老高,給家裏人挨個打電話。父親在鎮上的酒店請了10桌親友。

後來,他考上公務員,父母在村裏擺了十幾桌酒席,全村都知道“廖立峰要去市裏當官了”。他結婚,父親擔心“對兒子影響不好”,喜宴從計劃的80桌縮減了一半。

可向上的日子戛然而止,跌落來得猝不及防。今年3月,這個“全村學習最好的孩子”,從公務員變成一名“豬肉佬”。

當公務員時的廖立峰。 受訪者供圖

跌 落

廖立峰工作後,父母付全款在市區裏買了房子。家裏的日子也富裕起來,母親種葡萄,父親在屠宰場做生意,每年收入近20萬元。

他每個月到手工資有3000多元。他和羅靜喜歡在周末自駕遊,加上經常往農村老家跑,每個月汽油錢近1000元。他勉強能維持“收支平衡”。

他應酬多,有時1個月,20多天有酒局。兒子比預產期早幾天出生,羅靜夜裏進產房時,丈夫在從聚會趕來的路上。

他一直渴望有朋友,希望融入熱鬧的群體。小時候,別人看過的動畫片,他沒看過。班裏男孩子幾乎人手一個的“會閃的悠悠球”,他餓了兩回肚子,用早飯錢買到一個基本款,不會回彈,也不會閃。他能融進城市孩子的圈子的辦法是一起玩網絡遊戲。有段時間,他半夜溜去網吧,把枕頭和衣服堆成人形埋在被子裏。

他希望靠自己在城市立足,讓父母過上不用再做工的生活。

“他幫了倒忙啊。”廖立峰的父親說。

廖立峰不願多提當公務員時做副業的經歷。只言片語拼湊起夫妻倆做生意的梗概:羅靜在物流公司實習過,他們就嘗試加盟快遞站點。快遞站又像“聯絡站”,他們在這裏認識了各種生意人。

廖立峰也和縣中的學長建立了聯系,對方經營著柳州市規模較大的二手車行。他進了這個圈子,學做二手車生意,一輛車能賺六七千元,是他工資的兩倍。

2019年,那位學長找他借錢,邀他投資入股開二手車行分行。廖立峰拿出自己的積蓄和父母種葡萄攢下的錢,加上從朋友和銀行的借款,總共投了80多萬元。

但朋友拿了錢投資P2P公司,人跑路了,廖立峰的錢也打了水漂。

那時,網絡借貸正瘋狂,有時只需要一張身份證和手機卡就能從一些網貸平臺借錢。有的身份證是假的,手機卡也是假的,授權網貸平臺讀取的手機通訊錄也是假的。“借了錢扔掉卡,就不用還了。”

廖立峰後來得知,對方一共籌資了近2000萬元。他沒有像其他債主去法院起訴對方,他覺得對方家裏“只剩下帶著孩子的老婆在還債,也挺不容易”。

他把父母買的商品房賣了,還了部分債,又借錢買了兩套公寓。他計劃的是,等還完房貸,兩套公寓的租金能夠供孩子讀書和父母養老。

他買的公寓在市區會展中心附近,是“有潛力的黃金地段”。房子帶租約性質,開發商作擔保,廖立峰買房同時簽一個租賃給酒店經營的合同。酒店每月支付的租金可以抵掉月供。簽約時,房子的外觀已經建成,只剩下室內的軟裝。

後來,酒店沒開起來,沒有租金,房產證也沒有,開發商遇到了經濟危機。廖立峰每月要還1萬多元的房貸。

廖立峰怎麼拆補都填不上那些數字。最多的時候,他一個月要還近5萬元貸款。他陷入以貸養貸、以卡養卡、拆東墻補西墻的循環中。

沒過多久,催款的電話也出現在他的同事、村裏鄰居的手機上,還有人坐進雙方父母家。

觸 底

2020年1月,廖立峰從公務員崗位辭職,並且第一次向妻子坦承債務的具體數字。這個數字是羅靜預想的近10倍。兩次投資失敗,廖立峰背上了近200萬元的債務。

羅靜記得,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們債務徹底爆發。為了省錢,待產包精簡得只剩幾件必需品。孩子穿了一件有破洞的衣服,廖立峰看了直流眼淚。

他有過輕生的念頭,孩子成了支撐他的力量。廖立峰想快點還債,自己小時候窮過的感受,他不想讓兒子再體會一遍。

他有過創業的經歷。大學剛畢業那年,他在柳州做營養餐外賣。每天早上4點到農貿市場采買,中午12點多送完午餐再回去休息,他是采購員、廚師、社群維護及拓展經理兼外賣員。行情好的幾個月,他一天能賺上千元。

但沒多久,外賣平臺在當地拓展市場,拉商家入駐。他拒絕了平臺,但沒拼過資本,首次創業以失敗告終。

辭去公務員後,廖立峰決定抓住“風口”。

他看到身邊很多人發了財,有的去義烏批發雨傘,3元一把,在團購網站上賣19.9元,每月成交幾萬單;有人拍當地農村生活短視頻,積累十幾萬粉絲,在抖音上光賣泡菜,每月就有幾十萬元現金流。

一切看上去並不難,但廖立峰總比“風口”晚一步。

Vlog正火,他想和朋友做旅拍博主。無人機買了,路線也規劃好了,新冠肺炎疫情來了。他還沒上路,旅拍事業就結束了。

2020年3月的一天,“買不到螺螄粉”上了微博熱搜。那時,柳州街上的很多螺螄粉店閉店。網上流傳的一個段子是,柳州人見面打招呼,除了問“買到口罩了嗎”,就是“你家買到螺螄粉了嗎”?

廖立峰和羅靜覺得這是個商機。不僅本地人離不開螺螄粉,全國還有很多螺螄粉的“粉絲”。

批發大品牌的螺螄粉賣,只能賺微薄的辛苦錢,夫妻倆決定自己做品牌。他們找代工廠,註冊商標,花兩三千元請人設計包裝,還去外地向朋友學習網絡銷售,請朋友的朋友介紹網紅主播幫忙帶貨。

辭去公務員的事他們始終瞞著父母。

廖立峰白天出門開網約車,晚上在直播平臺賣螺螄粉。直播時間從晚上7點半到12點。他的網名叫“破慘兄弟”。情況最好的時候,一晚上有兩三千人觀看。冷清時,父母的手機也靜音模式放在眼前,直播間的人數勉強湊夠兩位數。

半年過去了,創業的收益比之前做公務員時還低。催債的電話沒有一天停止過。夫妻倆陷入焦慮。

羅靜覺得那段時間剛滿周歲的兒子都有點抑郁了,他們很少能拍到他大笑的照片。

只有她的網文有了點起色。她在不同平臺上註冊了十幾個賬號,每天寫文章到後半夜。她根據閱讀量,分析不同平臺的受眾群體和閱讀偏好,給用戶“畫像”。

老年人用戶最多的平臺,她寫《50歲女人的穿衣忠告》《退休後最好的活法》《65歲大爺相親的感想》。“圖片也可以多放幾張,增加閱讀時長會提高收益。”

一年的時間,她積累了十幾萬粉絲,現在,她已經變成“熟練工”,1000字左右的文章,每小時能寫兩三篇,每月稿費從幾千到幾萬元不等。

今年3月,做快餐的朋友向廖立峰提議,不如去殺豬,賣豬肉一天能賺幾百,好的時候能上千元。

廖立峰猶豫了幾天,答應了。

退到一個位置

賣豬肉的前幾個月,廖立峰發朋友圈要分組,特別要屏蔽同學和前同事們。他反復強調,自己不覺得賣豬肉丟人,真正丟人的是做到一半就放棄。如果堅持不下去,或者一蹶不振才會被人笑話。

他請村裏的人來店裏教剔骨和開豬腳,他付學費。“師傅”比他還小一歲,已經賣了10年豬肉。有的技術難學,他學了十幾天。

廖立峰不怕別人議論自己,讓他更難受的是“讓父母沒面子”。

他幾乎是市場裏最勤快的豬肉佬。早晨,他在本地的屠宰廠買一頭豬,適當放低價格,上午賣完。中午,開一個多小時車去鄰市的屠宰廠再買一頭,等到下午4點鐘再拿去菜市場賣。這樣別人每天賣一頭豬,他賣兩頭。收入翻倍的代價是他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那輛二手車半年開了13.5萬公裏。

賣豬肉半年後,羅靜決定把廖立峰的故事發給一家自媒體,“警示年輕人不要借那麼多錢。”她曾看到一名名牌大學畢業的銀行白領,欠債400萬元後送外賣還債。

但她自己沒有出現在文章裏。“還是有些好面子的。”羅靜說。

羅靜長得漂亮,成績好,“是挺驕傲的一個人。“女孩子要多見世面”,她離開廣西去北京上大學。畢業後,在深圳的一家科技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她“中過消費主義的毒”,買名牌包和衣服。剛賣豬肉時,她恨不得躲在一件隱身衣裏。

羅靜曾經的工作照。 受訪者供圖

有媒體拍廖立峰的工作照,她刻意挪到鏡頭外。躲不過的,她試探著問,“能不能用化名?”對方應允了,但最後不僅用了真名,還放了一張仰拍她的照片。

一家本地的論壇轉載了相關的報道,跟帖幾乎全是負面評論。“這個人腦子有問題”“肯定是當公務員貪汙被辭退了,現在又來洗白”……羅靜趕緊聯系管理員刪帖。廖立峰不在意這些,對他而言,沒有比還錢更要緊的事了。

今年9月,羅靜的父母疼女兒,派兒子羅有威來支援。來豬肉鋪的第一天,羅有威把屋裏屋外做了遍清潔,堆積的臟衣服也都洗了。女朋友休假,他帶來店裏幫忙賣肉。

對於23歲的羅有威來說,姐夫廖立峰無疑是“別人家的孩子”。但羅有威不討厭他,因為“他不會講很多大道理”。他稱贊廖立峰,在學習階段能取得很好的成績,當過公務員,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也能退回來殺豬養家。

羅有威學的是道路與橋梁工程專業。去年,他和班上同學被安排進富士康實習,在流水線上做話筒生產中的一個環節。實習快結束時,他們有些舍不得,“在工廠每月2300元的底薪”。

眼下,班上同學都在找工作。有人要去工地學做工程,有的打算去裝修公司學室內設計,水電工也是不錯的選擇。他是唯一來豬肉鋪“實習”的人。

廖立峰上新聞後,羅有威把一張新聞照片發到朋友圈,他被鏡頭掃進了那張照片。他覺得應該現實一點,“很多都是虛名。”

羅靜和廖立峰一起賣豬肉。馬宇平攝 羅靜和廖立峰一起賣豬肉。馬宇平攝

負債者

廖立峰在一家媒體的建議下開了抖音號,昵稱就叫“吉大豬肉哥”,粉絲有1萬多。給他留言的人足夠組成一支“負債者聯盟”:一名海南的公務員自稱投資了農莊,受疫情影響虧損嚴重,欠下200多萬元債務;一名在電力系統工作的90後,貸款搞投資,玩虛擬貨幣,債臺高築,現在也還不上了。

還有負債的年輕人從外地趕來,想拜廖立峰為師,學賣豬肉。最心誠的陳鳴(化名),和廖立峰同齡,出生在湖北農村,當天就在離豬肉鋪幾百米的地方租了房子。他欠網絡借貸平臺和銀行30多萬元。

陳鳴對羅靜說,他是來帶廖立峰發財的。他的手機上還留著證券交易軟件,他的股票吞掉他近30萬元貸款。

他本來在電子廠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早晨7點半進廠,下午6點下工,包吃住,每月收入五六千元。他不想只賺死工資。工廠裏有不少理財思想的工人,陳鳴是他們的追隨者之一。

羅有威見過工廠裏的那些“布道者”,股票、基金、比特幣、以太坊、狗狗幣,講起來頭頭是道。

陳鳴總說自己“倒黴”,“賣出去的股票都漲了,留在手裏的跌得看不見底。”

來豬肉鋪被他稱為“病急亂投醫”,他急需找一份賺錢快的工作。他不敢去公司應聘,繳納社保時會留下“蹤跡”,催債公司總能依據這些信息查到他就職的公司,拿到通訊錄後挨個打給他的同事。

“我們只是表面看起來正常,如果你欠的(錢)多了或者欠的時間長了,完全不想去面對。”陳鳴說,“很迷茫。”

廖立峰能理解那種感覺,他願意教他賣豬肉。

屠宰車間裏,陳鳴拿著廖立峰遞過來的工具刀,在豬毛上刮蹭了兩下就站遠了,嫌臟。廖立峰拉著豬肉回店鋪賣肉,陳鳴回出租房補覺,晚上8點半再出現在店裏,該吃晚飯了。

陳鳴用食指戳了戳案板上的豬五花,又把手縮回袖子裏,“從淩晨3點到晚上10點收攤,你算算幾個小時?”

他對廖立峰有些失望:一個都上了新聞的人,還是在一刀刀賣豬肉。

沒多久,陳鳴從豬肉店消失了。

自 洽

豬肉鋪會在中午閉店4個小時。他們要開車返回10公裏外的農村老家,和父母吃頓午飯,再陪一會兒1歲零8個月的兒子。廖立峰也可以補兩個小時覺。

羅靜仍堅持更新文章。她有時早晨4點起床碼字,7點鐘抱著電腦準時出現在豬肉攤前。豬肉鋪的裏屋是她的“辦公間”,賣豬肉累了,她進屋寫幾篇,中午和晚上也總能擠出兩三個小時。

午後的日頭正毒,廖立峰的父親戴著草帽蹲在自己房子旁,挑稻谷裏的沙粒。幾年前,他因為腦溢血住了院,不能外出做工,他買了釀酒的機器,在家賺錢。

父子倆偶爾還會因為債務的事情爭吵,“你怎麼借那麼多錢啊!”氣消了,父親安慰他,“身體要緊,錢慢慢還。”

廖立峰現在仍不敢想那200萬元的債,現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賣豬肉。身體的疲憊能幫他入睡。“985”“公務員”的那些標簽正在離他遠去,他向父親承諾,就算賣豬肉,也要比別人賣得好。

今年3月,《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開始施行,全國首家個人破產事務管理機構在深圳掛牌成立。11月8日,深圳市中級法院裁定了首宗個人破產清算案件,一名“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通過免責考察期,不用還了。

賣了一晚上豬肉的夫妻倆看到這則消息。他們之前沒聽說過“個人破產”。“自己欠的錢,不還的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可以不還利息就覺得很好了。”羅靜說,“如果不用還了,感覺生活好幸福啊,可以每天陪孩子了。”

“等還完錢”成了廖立峰和羅靜口頭禪。

轉天,法院送了傳票到農村老家。她們“被法院工作人員的態度溫暖到了”。對方看過關於廖立峰的報道,一直鼓勵她們說不要著急,慢慢還就好了。

廖立峰被拉進了吉林大學的校友群。校友們鼓勵他,賣豬肉不丟人,不要放棄,債務慢慢還。他們相約今年冬天要采購廖立峰家的臘肉和臘腸。

廖立峰和羅靜有時候覺得日子挺苦的,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眼圈烏青,滿身油漬。有時又覺得“不在乎物質了,幸福感高了很多”。

涼棚下,廖立峰在掛臘肉,孩子在旁玩積木,他騰出手抱著孩子聞臘肉香不香。不遠處,雨裏的芭蕉葉在滴水。他用甘蔗熏肉,孩子扛著甘蔗,他誇孩子是孫悟空。肉攤邊,豬尾巴耷拉著,羅靜給他腰上貼膏藥。看一只蜜蜂來了十多次“偷肉”,他笑稱,終於明白自己這幾天為啥不賺錢了。

他們珍惜每天和兒子4個小時的短暫相處。兒子抱著公雞在院子裏跑,比同樣牙牙學語的孩子更早認識了“豬腳”和“排骨”。

羅靜覺得自己也變了。她找到更多佐證自己觀點的例子:一家建築公司的老板,本科畢業就直接來公司做副總,讓公司直接虧損了近億元。任正非把孟晚舟放到基層很多年,後面才有了現在的孟晚舟。

別人故意提起她賣豬肉,還帶一些嘲諷意味的時候,她就跟廖立峰學,給對方推介自家的臘腸臘肉。

羅靜希望孩子能被他們“正確地影響到”,爸爸是賣豬肉的,就是職業裏的一種。

他們打算開車去學手工臘肉的秘方。冬天就要來了,鮮豬肉賣得慢,他們得把豬的“產業鏈”再延長些。

廖立峰照例給每天都癟的左後車胎打氣。他不惱,自言自語,“每天都要加油打氣哦。”

了”。

【版權聲明】本文由中國青年報獨立出品,首發在【中國青年報客戶端】及【中青冰點】,著作權歸中國青年報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今日頭條已獲得信息網絡傳播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