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戴一朵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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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燕緋色跪在禦書房外,日頭毒辣旁邊輕手輕腳經過的宮人正眼也不給她一個。

守著她的婢女三願磕破了頭哭腫了眼,裏面的皇上也沒給一道赦免的口諭。

就連攆人的話也不給一個。

燕緋色眼前發黑,景色一片一片成段,世界整個倒轉,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骨髓一樣,酸痛到麻木。

“住嘴。”她聲音沙啞至極,語氣冷得要死。

三願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尊貴的公主之軀就那麼卑微地把頭顱磕在地上,“碰”的一聲,“求父皇放過母妃和歷兒。”

三個時辰了。

嫻妃早就被一杯毒酒送了。

她還不知道。

又過了一個時辰,皇帝許是要出門了,她還在這跪著,想必皇帝也不想看見她。

皇帝身邊的大公公掐著嗓子皮笑肉不笑地哄了她一句,“六公主回去瞧瞧九皇子罷,雜家瞧您跪了這麼久,還不快快送公主下去歇息。”

最後一句是瞅著周圍的宮人說的。

話音一落立刻圍了上來。

她嘴角扯了扯,因為曬幹了皮,立刻扯出一道血痕來,她舔了舔就這點兒血潤了潤嗓子。

“三願,回宮。”

2

荒涼的宮門口,人跡罕至。

現在卻有不少宮女太監守著擡出一個裹著白布的人出來。

燕緋色若無其事看了一眼收回,又猛的擡頭看去,睚眥欲裂。

三願沒攙住,人已經跌到了那屍體跟前。

幾個宮女太監晦氣地看了一眼,還是沒說什麼擱下死人撤了撤。

她緊緊咬唇掀開了白布,動作迅速,指尖不抖。

這張臉,是母妃啊。

口中不斷湧出的鮮血混著苦辣,她若無其事又使著勁兒死命往肚子裏咽。

她動作輕輕地蓋上了白布,“什麼罪?”語氣輕輕的。

主事的姑姑楞了楞,沒想到這人這麼冷靜,話頭在嘴裏轉了幾轉,“嫻妃娘娘毒殺三皇子未遂,賜毒酒去的。”意思死得其所也死的體面。

燕緋色笑了一聲,眼眶子紅得厲害,是一滴淚沒落,站起來,直楞楞的。

“罪、大、惡、極。”

對自己親娘的屍體又笑又罵,主事姑姑都嚇傻了。

瘋了瘋了,六公主瘋了。

三願早哭的沒了人樣,唯六公主站在這六棱石子路上,笑不笑哭不哭地看著人就白布草草一裹帶走了。

許久,三願才止住哭聲,聽人說了句,“三願,回宮。”

3

九皇子半夜跟著嫻妃走了。

整整三十板子,八歲的孩童沒當場打死還能給她留句遺言都是天給的命。

可憐的小人兒,渾身是血沒一塊兒好皮。

臨走的時候還可憐兮兮地笑著握著燕緋色的手說,抱歉姐姐沒保護好你和母妃。

還說,母妃來接我了。

燕緋色輕柔地對他笑了笑,說,好。

現在,整個永願宮就剩下了她和三願。

燕緋色一聲不吭一句沒說一滴淚不落,抱著屍體趁著夜色埋在了最靠近皇帝禦書房的禦花園角落裏。

三願哭的已經喘不上氣睜不開眼,反觀燕緋色只是臉色白了點兒,唇破得發腫以外,看起來只是像被母妃責罵過後鬧小脾氣似的模樣。

她瞪著大大的眼睛坐在地上看著月亮下這一片埋平的土,上面還有幾枝芍藥。

暑夜裏的風吹得衣襟涼薄陣陣的,真冷。

“三願,回宮。”

4

死了的人沒了聲響,活著的人也可以悄無聲息。

她沈默地咬著爛鹹的菜幫子還有幹得咬不動的饅頭。

饅頭在嘴裏讓唾液潤潤化開才勉強咽地下去。

她吃了一口就不吃了,三願餓,也不介意,吃完了自己的吃她的。

燕緋色使勁握住自己宮裏幾根月季的枝子拔了出來,刺紮的手心鮮血直流,她就像是感覺不到一樣,在三願哭著的面前把血淋到土裏,惡狠狠地。

“三願,去種芍藥。”

土裏全是她的血,芍藥長在她的血上,恨紮根在她的肉裏。

5

五皇子燕允池向來愚鈍,這次交的課業裏一首小詩寫的大氣又唯美。

皇帝當場表揚了他,一番賞賜,唯有五皇子的母妃祥貴妃罵了他。

“詩是誰寫的。”

“母妃……當然是兒臣自己寫的。”

祥貴妃責備了幾句沒再多問,只是照常看他從太學下課的時候命人暗地裏跟上他。

正巧在永願宮裏逮住了把作業拱手讓人的燕允池,還有“槍手”燕緋色。

6

“跪下!”

燕允池低頭跪倒,燕緋色跪的筆直不卑不亢,祥貴妃倒是高看了兩眼。

“允池的作業,全是你作的?”

“是。”語氣坦誠。

祥貴妃冷哼一聲,“你倒是聰明。”

眼看嫻妃失勢被賜死,九皇子也失蹤,六公主倒是找了個好方法活命。

只是找到她這兒……

“是允池愚笨無用,本宮不怪你,只是你也懂得,皇上最容不得徇私舞弊之事。”

“謝娘娘恕罪。”

真是乖巧,藏著尖牙的乖巧。

祥貴妃敲打了好一陣,被燕緋色差點好幾次帶歪了目的。

一時心裏氣悶又不得不頭疼自己兒子沒人家半個腦袋瓜好使,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燕允池考試露餡那一日可不就是燕緋色出頭那一天?

燕允池傻,祥貴妃不傻。

燕緋色也不傻。

“你若能幫允池在月試那天取得頭籌,本宮就放過你,讓你能在你父皇面前說的上話。”

得到祥貴妃的保證,燕緋色目的達到,應好。

暴露那天可否翻身是有風險的,但是得貴妃承諾的交易就可靠許多。

7

祥貴妃的耳邊風是強大的,燕允池拔得頭籌,一首詩贊美了自己父皇還隱約提了提盛世,聖心大悅的時候貴妃一提,燕緋色就可以去太學了。

雖然皇帝實在沒想起來燕緋色是哪個公主,但對於祥貴妃的小要求,答應便答應了。

第二天燕允池去的時候捎上了燕緋色。

燕緋色垂眸一步步地走著,身後的三願這兩年收斂了不少情緒,看著木木的。

“六妹知不知道這次太子殿下的詩次次都是頂好的,可不知怎麼的,他只寫了一半就不寫了。”

燕緋色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太子沒寫完那首詩,我敢讓你拔頭籌,又不是嫌命長。

巧得很,教他們的,給他們出題的太傅是她母妃娘家的人。

燕允池俗話說就是個工具人。

“太子哥哥的文采肯定是極好的,但是五哥你進步很大,一定要用功。”她不著痕跡把擦身而來的太子誇了一頓,又順毛捋了燕允池。

一時兩個少年心裏都舒服極了。

“這是本宮哪個妹妹?長得這般好看。”太子難得的話裏帶著點笑意,看向彎身行禮款款大方的燕緋色眼裏。

“呀,太子哥哥。”少女眼裏見人的驚喜更像浸了蜜一樣,太子現在心頭愉悅。

“走吧一塊兒進去。”

能跟在太子後面進去,就沒人敢給她下馬威。

她行走有儀,落座溫婉,世家的子弟都多看了兩眼。

還是頭一個能和他們坐一塊兒的公主呢。

當然,可能,其實,燕緋色走錯了。

但是太傅和她是熟人,太傅不說,沒人知道,燕緋色知道,但她怎麼會遠離機會呢。

她挑的位置是個角落,也就那是空著的,她坐下的時候旁邊已經有人了。

約麼是個長得可以的男的,穿的白衣。

她沒多看,只等夫子上課。

她今天的目標只有一個,楚國質子楚安。

旁邊的人也是個沈得住氣的,她不說話,他也不說,整整一個上午,連著下午到下課,倆人同桌楞是一句沒吭。

走的時候,燕緋色才素手一捏,擱下一朵白裏透粉微蔫的芍藥,嘴角彎彎,“明天見。”

旁邊一身白衣看起來就好欺負的人擡眸一笑,面目溫潤仿佛朗月,語氣裏像帶著清風入懷,“多謝公主。”

燕緋色又笑了笑,矜持地搭上前來接她的三願的胳膊,起身離開。

8

“你是燕緋色?”不知誰家的世子,說話輕佻,拿著折扇要勾人姑娘的發絲。

被太子呵斥了一句才收手,只那嘴裏還是叭叭個不停。

燕緋色婉轉一笑,“是。”怡怡大方。

“你怎得坐那質子旁邊,我讓老五起來你和我坐呀。”

燕緋色似乎是迷茫一楞,“質子?”

“是啊,楚安啊?你不知道嘛?”那世子吊兒郎當的,又要動手動腳。

燕緋色頓了頓,“不知道。”然後又很是開心地素手合十交握放在胸前笑的開心真誠,“他看起來那般溫柔,還好看呢。”

太子一楞搖頭失笑,只當做女孩子的懷春,五皇子走到她旁邊,而這不知道誰家的世子有些跳腳。

“他哪有我好看!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老五,你說!”

燕緋色似乎嚇到,往太子那邊挪了挪,這鬧劇時不時的,她竊笑著,所有的小動作都落在了一個人的眼裏。

白衣的公子迎風,手上書籍微亂,嘴邊的微笑就像這書角一樣壓不下,今天呢,遇見了一個比較有趣的人。

只是不知道是什麼目的。

9

她受了小風寒,小鼻音軟軟的,上課時無精打采。

旁邊的楚安自己看自己的,上面的太傅口若懸河也無法提高他半分興趣。

良久,自己的袖擺被人輕輕地揪了揪。

他半晌沒有反應,又被揪了揪。

他這才移開眼看向一臉暈紅的燕緋色。

“可不可以幫我盯著點兒太傅呀,我有點困。”她語氣又羞又軟,小眼神濕漉漉的,是個正常的男的就頂不住。

她也覺得他會答應得很痛快。

他微笑,笑的溫柔,嘴裏的話卻格外絕情——“不。”

燕緋色眼睛睜大,像不敢置信的小鹿,譴責他的“無情”。

他不為所動地看著她,雖然是笑著宛如清風明月,但燕緋緋清楚這樣一個會利用外表的質子心裏實際上黑透了。

“你叫五皇子什麼?”

“啊?”她茫然地擡眸看他。

“五皇子,燕允池。”

“啊,我叫他五哥哥。”

“太子呢?”

“我叫他太子哥哥的。”

“謝世子呢?”

“世子哥哥。”

“所以你叫我就喊‘你’?”

她像小鹿一樣受驚,朱唇微張,良久才滿臉欣喜軟軟地喊了一句“安哥哥幫我盯下夫子呀?”揪著他袖子的手還輕輕晃了晃。

他這才應了一聲“好。”聲色微啞。

臨走的時候她又給了他一朵芍藥。

10

她和楚安的友誼建交還沒穩固她就病重了,躺在床上胡亂說話。

三願擔憂地守著她,不讓她瞎說,更是不讓她提起嫻妃、九皇子燕允歷等字眼兒。

所以燕緋色睡得根本不安穩,難受極了。

楚安作為一個質子,是不能亂走,更別提出現在一個公主的宮中。

不過,燕緋色不受寵人煙少,兩人的地方也近。

當他清涼的手貼在她滾燙的額頭上時,幾乎是瞬間,她就逮住了這塊兒舒適的冷玉。

“沒請太醫麼?”他手被小姑娘抓著,涼嗖嗖地問了一句。

旁邊的三願留了心眼知道這人是誰,也不敢怠慢,回答的中肯認真,“沒人會來的。”

眼看燕緋色嘴裏又要說什麼嫻妃趙家之類的,三願趕緊捂住了她嘴。

楚安看著三願的動作,沒有多說,輕輕抽手轉身走了。

過了半個時辰,永願宮迎來一位太醫,是三公主那邊的人。

11

燕緋色又能去太學的時候正瞧見三公主在一個竹林外揪著白衣的公子不放。

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她瞧見是楚安但並不打算解圍。

到太學時,他遲到了。

他有些微喘,看著一本正經的她有些好笑又氣悶。

他余光看見她的時候她經過竹林,也不上前幫他,看了會兒戲居然旁若無人地走了,讓他登時覺得真是好一只白眼的小白兔。

“怎麼走的那麼快?”

“快遲到了呀。”

楚安更悶了,不說話了。

臨到放學,她翻袖子掏衣襟,捉了半天沒找到東西,

楚安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小姑娘急得腮幫子微鼓,像和自己置氣一樣。

“急什麼?”平常的溫婉大氣都沒有了。

燕緋色被他輕聲一叱像是被嚇到,覺得自己“真心錯付”一樣委屈的眼眶微紅,“你,兇什麼,”

燕緋色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沒找到,嘴巴嘟著,呼吸都帶著不高興,滿臉就是你得哄我,然後白了楚安一眼,聲音又軟又氣,“要給你的花找不到了。”

就差一句都怪你。

楚安也是好笑,自己花找不到了,好像他是罪魁禍首一樣。

“以後都不給你送了。”小姑娘扭著手指垂頭喪氣地站起來,拉住三願走了,雄赳赳氣昂昂一步也不回頭。

楚安這才知道,世上真有人生氣比笑起來還好看。

他又知道,不送他花那句,是真的。

然後他笑了,氣笑了。

12

“花呢?”

“啊?什麼?”燕緋色不明所以,腦袋上的呆毛迎風挑釁楚安。

楚安微笑,無意識地搓了搓指尖,嗓音微啞,“每天下課送我的花。”

燕緋色詫異,遂恍然大悟,有些呆呆的,“花不夠多了呀,不能再送了。”

花圃裏就剩八朵了,粉嘟嘟的,不送了。

楚安微笑漸凝,竹林後面傳來囂張的聲音,“楚安!今天你必須陪本公主去遊湖!”

燕緋色幾不可查的一驚,腳步一挪就要走。

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她趕緊拉開距離,對三公主一拜。

三公主和三皇子都是現在最受寵的宛妃的孩子,深受皇上喜愛。

而且三皇子又在她母妃死後封為太子。

三公主喜歡楚安人人都知,燕緋色此時出現在楚安這個竹林裏雖然可以解釋是回宮的路,但到底是沒有必要。

她可以想到自己會被三公主怎麼針對了。

她行禮就要告辭,兩個公主都不是小孩子不是誇幾句說幾句好聽的就可以像幾個皇子對自己素不相識的妹妹一樣稍加看待。

三公主冷哼幾句,張嘴嗤嘲“燕緋色?六公主?不過是前些年毒殺我皇兄未遂的毒婦的孩子。”

這番話可以說是毫無腦子,但同時三公主在楚安面前介紹了燕緋色,給了一道選誰的選擇題。

是個人都會近三公主遠六公主。

但楚安不是心性簡單的質子,說話恭維之間帶著推諉又偽裝好滴水不漏的禮節。

樣貌真是最好的偽裝和殺器,燕緋色想。

她趁著不註意,走了。

13

燕緋色第二天上太學見楚安一如往常,估計三公主昨天又是無功而返。

這是顯而易見的,一個質子若真讓公主得到手,馬上他就可以面臨滅亡。

她研墨寫了幾個字,瞧著太傅悄悄塞到他手心裏,不小心指尖相觸。

楚安摩挲帶著余溫的指尖打開了紙條,嘴角帶笑,“公主是不是喜歡我?”

她睜大眼睛沒聽清太傅講什麼,“你,你在胡說什麼呀。”

聲音有點兒大,前桌的謝世子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瞪了楚安一眼。

她猛地低頭,耳尖粉紅。

五皇子遲鈍,顧不上這些小事,一心向學。

她松了口氣,還是怕燕允池轉頭告訴祥貴妃,會推翻她走的這條路。

紙條上寫著一句,“你可以恰當地和三姐相處,日子會好一些的。”最後加上一個很真誠的“真的”。

楚安其實打心底不喜歡這句話,把紙條塞進袖子裏,一天都沒看她。

下課的時候,她輕輕從袖子裏掏出一朵兒花來,白布襯著粉絹做的花,惟妙惟肖有模有樣。

“送你啦。”她笑了笑像個小兔子,似乎很是高興,拉著三願走在幾個少年中間。

謝世子又在調笑,太子斥責著,五皇子守在燕緋色旁邊。

他眼眸深暗摩挲指間宛若美人的絹花,笑了。

14

燕緋色的膳食已經改善很多,但當她看見其中一樣燕窩的時候突然打翻了三願手裏的碗,

厲呵“吐出來!”

三願嚇了一跳,聽話地開始扣嗓子。

三願吐得差不多了,覺得胃裏抽痛。

燕緋色眼神冷辣地看著燕窩,三願每天先幫她試菜,剛才多吃了口愛吃的,幸好是沒來得及吃上燕窩。

燕緋色眼尾泛起冷光,把燕窩餵給了門口的雜草。

她慢慢盯著,不過一炷香功夫,草已經萎了。

“三願,你有沒有事!”她嚇得回頭看三願,三願被那草嚇了一跳,人倒是生龍活虎。

燕緋色吐出一口氣,斂去眼裏狠光,“燕窩有毒,裏面加了一顆紅棗,這是三公主的慣例,我的燕窩裏從來不加別的。”

三願後怕地抱住了燕緋色,“我去求祥貴妃!”

“祥貴妃不會因為我和宛妃鬧僵,這件事我們咽下不提。”

三願眼眶微紅,點點頭道好。

“是害三公主的,還是三公主害我,還是三公主知道而轉嫁與我這都不一定。”只能藏在心裏慢慢咀嚼。

她晚上經過竹林的時候使勁揉紅了眼眶,哽咽著打水。

恰好楚安經過的時候柔聲細語地問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只說想母妃了,委委屈屈地感情一上來止不住,拉起他袖子擦了擦眼角。

楚安借勢揉了揉她的腦袋,哄了兩句,終於捋到她頭頂呆毛的楚安滿足地看著她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往常打水,可是她旁邊的小宮女來呢。

15

燕緋色就是故意的,讓他覺得她帶有目的性然後和她輾轉,最後又得到原來如此的結論時,她才會達到目的。

照慣例,她又送了絹花給楚安。

寒冬天氣,她攏了攏祥貴妃賜給她的狐裘,看著楚安滿是凍瘡的雙手。

他還是那一身白衣。

究竟是酷愛白色,還是白色如一讓人看不出新舊喜厭。

她悄悄塞了女孩兒用的手霜給他,“抹手上會好些的。”

他微笑接過,感激的神色帶著和他融為一體的溫潤,很讓人動心。

太子已經畢業了,五皇子愚鈍再多兩年,謝世子被家裏壓著要再多上半年。

位置空開,她還是和他坐在角落裏。

這次她大膽了很多,和他在課堂上交頭接耳。

“你能不能和我講講你們那邊的風土人情呀,”說完她又想到什麼似的抱歉一笑,“我不是故意提你傷心事,只是……”

楚安微笑接了話頭,少年也在成長,嗓音已經接近成年男子的低沈、喑啞,講起故事更是讓人陶醉。

燕緋色聽得認真,聽到轉折有趣的地方就會眼睛一亮在紙上寫下來,最後塞到袖子裏藏好。

認認真真地對著他說,“有機會你帶我去看呀。”

楚安話頭一頓,看向她眼中。

她笑的坦坦蕩蕩,好像壓根不怕被人知道她的心事。

也好像,他全然敗露了一樣。

“有機會,一定。”

是真的。

16

楚安也病了,但是燕緋色找不來太醫,她不是三公主那些受寵的公主。

她輕柔地給他擦著滾燙的雙頰。

楚國對燕國發難,最難的直接就是在燕國的楚國質子楚安。

燕王大怒要楚安為楚國承擔責任,在雪地裏跪了好幾個時辰。

要不是三公主求情,他怕是把腿凍廢了也沒人管。

她一點、一點地撫過他的眉、他的眼,掠過他的鼻尖,看著他失了色緊抿的唇。

她眼神幽暗沒有往常的乖巧可愛,輕輕俯首、輕輕一吻,像雪花落唇。

“楚安,你要好起來。”

這一年雪化得很難,人醒來也變得很虛幻。

是不是有人輕輕的、吻了他、在唇角?

像雪。

17

楚安水深火熱,楚國那邊就沒想他的命,燕國這邊怎麼折磨怎麼來。

要不是怕丟了皇室臉面,估計楚安會被做成人彘。

燕緋色自他病好後就未曾看過他,只留下了幾朵絹花,象征她待過幾日。

楚國那邊逼著邊境,燕國這邊開始內訌,太子和二皇子杠上,別的皇子也在等漁翁之利。

太子當初知道她是六公主還能心裏毫無芥蒂地接近就證明他在奪嫡這一戰裏不會輕易言輸。

三願和燕緋色開始忙了,這幾年打通了一條和宮外交接的路,和嫻妃娘家趙家聯絡上,不斷地搜集證據,順便堅定不移以皇上為主絕不站隊。

宮裏的消息一道一道被燕緋色送出去,幾條有遠見的大論送到趙尚書手裏的時候老爺子直接哭了。

“聽公主的,全聽公主的!”

18

三公主找的茬多半是因為她見不到楚安,因為她母妃也因為楚安更因為現在的局勢。

三公主跋扈,把不受寵的六公主扒去狐裘按在雪地裏跪著的時候惡狠狠地警告,“你不是喜歡楚安嗎,好啊,他受過什麼,你也受一遍。”

三願在旁邊不斷地磕頭,哭紅了眼,帶著凍瘡的手揪著三公主的衣擺狼狽乞求。

三公主一腳踹開,“讓你主子這麼求我放過她啊!”

燕緋色閉眼冷聲厲呵,“三願!”

三願哽咽著聽她說:“住嘴。”

帶著惡意和主人驕矜的鞭子落在後背上時都是麻的,冷的人沒有了痛感。

燕緋色笑著想了想,有時候能被人欺負到痛,都是活著的最大幸福。

雪不憐人,人更不惜人命,一個人的嫉妒要撒在另一個人的身上的時候毫無道理更無從反抗。

母妃和歷兒當初是不是也是這般痛、這般絕望。

三公主被宛妃喚走的時候,她已經跪了一個時辰。

三願把面色發紫沒有人氣的她抱進宮裏的時候發現又沒有足夠的炭火。

三願哭了,比對著三公主的時候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天災、人禍,都要人的命,弱即原罪。

人命在這深宮裏真可笑,就像不要錢的土。

19

燕緋色動了動手指,睜眼的時候雕花床頂都是一片一片帶著黑花的,視野周圍斷裂成層。

“三願……把這個……給……”她指尖捏著的一朵絹花,已經褶皺破爛,三願哭著不願離開半步。

她虛弱地笑了笑,格外淒慘,“……聽話。”

絹花送到了楚安手上,楚安得到了燕緋色病重將死的消息。

逃跑計劃已經迫在眉睫,他正趕在節骨眼上,若不待此時,接下來他的死活未知。

但是若現在他離去,她的死活,未知。

三願帶著淚眼,不敢強迫這個看著就一身戎裝的男人,自己抹著眼淚跑開了。

燕緋色的絹花裏藏著布條,楚安看見的時候剛翻墻到她宮門後。

[進我宮門,得一命。]

禦林軍得到了殺無赦的命令趕去了竹林,楚安不在,搜遍了整個皇宮,人不在,皇帝大怒。

若楚安舍下她要走,則會頃刻陷入險境,但若來她宮中一躲,還能搏一條命。

就是在這麼個眼皮底下,楚安躲在她的榻上,留了一條命。

她呼吸漸弱,神智遊離的時候下意識告訴楚安,“子時不妥,趕明日寅時末,趙尚書會尋一死士扮做你的模樣被人發現在宮門,卯時三刻,從我宮門西側翻出去,過冷宮後門,剩下的隨你便。”輕功也好,走路也好,不是逛街的態度就能給人送出去。

宮裏宮外埋好了她的人,加上他自己安排的人,可保萬無一失。

她虛虛擡手,三願立馬從她身子底下掏出一個包裹,裏面是禦林軍的衣服、腰牌、長劍。

“祝你成功。”她雙眼緊閉陷入昏迷。

楚安攥緊了她伸出的手指,最後克制地在她唇上一吻,“多謝,一定。”

他掏出了藏在自己心口用來九死一生時保命的丹藥餵入她口中。

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20

燕緋色醒來的時候渾身清爽,只是餓得虛弱,從三願口中知道楚安餵了什麼東西讓她活了下來。

她笑了笑,面目微冷,“告訴趙尚書,動手吧。”

後宮亂了,當年嫻妃毒殺三皇子的事情大反轉,是宛妃要借五皇子的手毒殺正受寵的九皇子、六公主和嫻妃一家。

因為當初五皇子愚鈍泄露了這點兒秘密,宛妃情急之下殺死身邊老人暗示皇帝此人是嫻妃派來。

然後五皇子身邊的人伴著祥貴妃做了假證,嫻妃的罪被定下。

九皇子出言不遜要為母報仇罵了皇帝和宛妃眾,三十大板去了。

燕緋色得到結論的時候毫不意外,只是扯了扯唇笑了笑,雲淡風輕地說了句“挺好。”若不是當初她守在宮裏沒去,估計自己此刻也和母妃弟弟去了。

五皇子愚鈍並不受寵,賜了板子,祥貴妃降了位份到嬪,只宛妃的處罰旨意還沒下來。

燕緋色並不急,只用自己母妃和皇帝的定情信物換了父女一見。

“小六已經及笄,不是那麼不懂事的孩子,宛妃娘娘知錯就改就好,她是太子之母,醜事不宜挪於人前。”

三願不懂她在做什麼,只知道她笑的像是放下仇恨宛如芍藥,端莊明媚。

“三願,有時候比真相更讓人難以反抗的是悠悠眾口。”

三願模棱兩可,領了大堆賞賜和她回宮。

六公主還賜了封號,端淑公主。

行儀端莊,為人賢淑。

她好像就是那最大氣端莊的公主,多少年不氣不仇,菩薩心腸。

21

過了小半年,燕緋色的生活已經完全改善,以前的三公主如今不敢和她起爭執,但是她從來沒忘那些因痛而活的日子。

三願給她揉著膝蓋,“三公主和侍衛行事被祥嬪撞見了。”

燕緋色拿開了書卷,冷淡地笑笑,“那就讓宮裏所有人都知道吧,順便讓三皇姐不小心知道那個侍衛有一妻一妾,嫁過去,她也只能是個奪人夫的平妻。”

三願“哎”了一聲照著做了,三公主死活不肯但名聲敗了,三個月後肚子又大了,只能急急忙忙一臺小轎子擡進了那侍衛家裏。

說什麼等以後大辦,沒有以後了,在這個婚姻是女性另一個身家性命的時代,選錯了人,沒有的就通通沒有了。

燕緋色這邊悠閑著,三願不敢問是否還恨著,等到三公主出事後半個月,群臣進諫“效仿漢武帝殺母留子”的時候忍不住唏噓。

太子不小了,不該有這麼一說,但是群臣激憤,都是元老,說什麼太子無能母妃拿捏,錯誤屢犯系被控制,母族龐大不利登基,巴拉巴拉能說會道。

皇帝這幾年新寵了美人,對宛妃也不打緊,最後在他猶豫的時候,燕緋色狀似無意地撞破了她和禦林軍總督頭的“奸情”。

宛妃和禦林軍總督頭是青梅竹馬也是談婚論嫁過的,但是人進了宮,這個總督頭就只在背後守護。

“正巧”,他們談論什麼必要時候力保太子的那畫面,被燕緋色“無意”領著皇帝看見了,還聽完了。

皇帝盛怒,賜了白綾。

燕緋色打點了一番,讓她連白布都沒得裹,死相淒涼猙獰地扔到了亂葬崗。

三公主大受打擊,太子萎靡,宛妃死了,三願這才回過勁兒來,才明白什麼叫做,悠悠眾口。

殺母留子的言論,皇帝綠帽子的流言,分分鐘死了宛妃。

三願渾身一抖,這哪是放下仇恨,這是把報仇潤色在生活裏,誰都別想好過。

該你們割肉的時候必須流血,該你們剜心的時候都別想留命。

咱們、一步步、來。

22

殺母留子的目的算是達到了,這兩年以趙尚書為首的元老們立馬動作麻溜的乞骸骨。

把憋著滿心悲恨的太子整得氣病了。

燕緋色得到趙尚書這個消息的時候笑了,真真實實地笑了,她建議趕緊離開朝堂謀個安生省的卷進奪嫡屍骨無存,沒想到她外祖父直接領著一朝的元老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溜了。

皇帝也氣個不輕吧,邊境告急,朝堂動蕩,有能耐地走了一半。

楚國打進來了,破了邊境。

主帥是新皇,據說是個弒兄殺父的新皇。

謝世子上戰場了,對她說要打個漂亮的勝仗回來。

她微笑著看著遠方,楚國的那邊,楚安還好嗎。

23

謝世子被俘了,主帥親手抓的。

“楚安你個卑鄙小人!”

“孤問你,端淑公主現在可有婚配?”一身黑袍內穿軟甲的新皇垂眸一身血腥煞氣,舉劍的時候把謝世子嚇了一跳。

“有了!”謝世子梗著脖子嗆人。

“哦?是誰?”

“我!”

“唰”長劍帶著懾人寒光朝著他腦袋往下削,

“呸!有本事你殺了我呀!你不殺我回去就娶她!呸!卑鄙小人!”

“哦,待字閨中啊。”楚安扯唇,看著蹦跶的謝世子,“孤讓你看著孤怎樣拿下燕國半壁江山,給她做聘禮。”

“你!你打她母國,她定不願嫁給你!”

“哦?怎麼在孤的印象裏,燕國對她並不好。”

那小姑娘明面的單純,背地裏的黑心。

“那……那也是她母國。”謝世子語氣不足,燕國皇室確實,確實是不把她當人看,當年差點死了。

24

燕國命人議和去了,回來的時候帶來了戰書。

皇帝擱這中間暴斃,太子繼位焦頭爛額喘不上氣腳不沾地和二皇子爭鬥亂的風起雲湧,燕國不穩,楚國直接打入腹地囤兵京城外。

只有一句話,“孤只要端淑公主。”

她立刻被披上嫁衣被推出了城門,送進了主帥軍帳。

在轎輦上時,三願哭成淚人,她被蓋頭遮著視線,柔聲安慰,“你知道我小時候母妃為什麼給你取名三願嗎?”

“什麼?”

“一願我永遠安康,二願我嫁得如意,三願我一生喜樂。”她笑著說,“三願,別哭,這三願也是送給你的。”

“可公主嫁的……”不如意啊。

“楚國新帝是楚安。”

戰事節節敗退,公主被逼和親,成親當晚看清新郎樣貌她樂了

嫁娶儀式簡陋,楚安在看見坐在虎皮榻上的美人時心頭一震。

終於,得到了。

“緋緋……”

“陛下不飲合巹酒就準備……”見人挑了蓋頭就準備上榻,她看見了他綴滿胸口的絹花,每一朵,都是當初為他所做。

她不敢置信地擡頭看他,幾年不見愈發英俊,沒了當年的溫潤卻更添硬氣的魅力。

“我每件衣袍上都有。”他笑著摟住她,眸光閃爍眼眶微紅。

在她面前,依舊是當初想得到花的少年。

25

她帶著楚安領著楚國的軍隊堂而皇之闖進燕國皇宮,押著燕國新帝跪在那個禦花園角落靠近禦書房的墳。

“給歷兒和我母妃道歉。”

上面移栽了八朵芍藥,每一朵都染過她的鮮血,開得粉粉嫩嫩。

新帝也就是曾經的三皇子,他現在倒是倔強得很。

她於黑夜裏聲色魔魅,“我母妃一匹白布裹著去的,所以宛妃娘娘只能委屈於亂葬崗。”

“歷兒的三十大棍我幫他還給了五王爺,現在,該你了。”

“你該恨的是那個無情的先皇!”心愛的女人說賜死就賜死,自己母妃死的時候才體會幾分到當初燕緋色心裏的感覺。

“是啊,我沒有不怪他啊,”燕緋色映月勾唇又低眉看他,“他病重痛苦的時候,我為了幫他解脫,送去了一碗砒霜呢。”

燕王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看著在月下微笑的女子,她一身的端莊舒雅下,究竟藏了一顆多麼能忍耐又刻毒的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等這一刻等了十年。

她的心被恨泡得喘不過氣,每日每夜被灼燒著死去活來。

楚安摟緊了她,她看燕王磕頭道歉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捂臉落了這十年來第一滴淚。

這許多年強迫自己的平靜和冷淡終於化作虛無,只剩下恨過之後無窮無盡的空洞。

隨楚安啟程回楚國的時候,她在楚安懷裏徹底發泄了從那時起就被迫挺胸擡頭的委屈。

楚安摟著她,給予溫暖堅硬的懷抱。

她抽噎著掏出心口藏著的東西,是一張黃舊的紙,記起當年堂下,她擡頭看著他眼裏軟軟的問“你會帶我玩的麼?”

楚安微笑,燕緋色看著他胸口所繡的絹花,她仿佛又看見了當年溫潤向她要花的白衣公子,聽他說一句,“一定。”(原標題:《公主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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