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出遠門忘記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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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邊陲的雨總是不期而至。

紅土地上的綠帳篷在頑強“抵抗”,蓄積的雨水把它頂部壓出一個個“小球”。帳篷裏,搭在樹杈上的毛竹是孩子練習芭蕾舞的把桿,他們一只腳搭在毛竹上,另一只著地的腳早已濕透。

關於放了一曲《天鵝湖》。

他是北京舞蹈學院的芭蕾舞教師,體形清瘦,有一雙愛笑的大眼睛,操著一口標準的京腔。伴著雨聲,關於的雙手慢慢打開、腳尖踮起、下巴微擡,嘴裏數著拍子:“12345678……”

妻子張萍在一旁摳舞蹈細節,輕拍孩子的肩膀,提醒他們體態要放松。她盤著跳芭蕾的“丸子頭”,劉海被梳到腦後,幹凈利索。

“孩子們扶著把桿向後踢腿時,泥都濺到我的臉上。”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關於興致勃勃。

自2016年起,關於夫婦來到雲南省硯山縣者臘鄉那奪村實施“彩雲計劃”,教偏遠農村的孩子跳芭蕾舞。張萍更是辭去工作,紮根那奪村。五年間,他們幫助了62名少數民族孩子到昆明的藝術院校學習。

孩子們會叫關於夫婦“阿爸”“阿美”,那是彜語裏對“爸爸媽媽”最親密的稱呼。

張萍幫練舞的孩子綁頭發。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五一”長假前夕,朱仝開車穿過紅土高原上的辣椒地,來到盤龍鄉翁達村小學。

他是張萍的二舅,每逢周末和節假日,他就奔波於各個村子,把學習跳舞的孩子們接到硯山縣的彩藝文化藝術培訓學校,孩子們喊他“阿公”。這幾天,他要接小茹和其余二十多個孩子到學校進行5天的集訓。

如果不去跳舞,這個13歲的農村女孩放學後要幹很多農活,去山上摘辣椒、打窩窩(鋤地)、放牛,嘴邊還留著一道被牛頂破的傷疤。“她沒有父母,跟著姑姑生活,我們都把她當自己的孩子。”

5月1日的早上8點半,課程開始。

張萍早早來到學校門口迎接孩子們。看到沒有紮好頭發的女孩,她上前幫著梳頭,發尾一卷,發套一套,再拿U型夾固定,丸子頭就綁好了。“練舞的女孩要把頭發梳好,要幹幹凈凈的”。

張萍拿繩子幫孩子排練弦子舞。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今天要學習的是弦子舞,這是張萍編排的彜族舞蹈《幸福弦子跳起來》。她自幼喜歡舞蹈,曾在北京舞蹈學院學習編導,隨後與關於相識相愛,成為了一名自由舞蹈編導。

教室裏的孩子們身穿藍衣黑褲,手裏拿著圓肚龍頭的木制弦子,龍頭掛著幾串彩色絨球,跟著節奏被晃得嘩嘩直響。

“停!還是不齊”,張萍皺起了眉頭。

排練的效果似乎差強人意。張萍突然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帶著一根粉色的塑料繩回來。她讓孩子們排成一排,再跟另一位老師把繩子拉直,橫在孩子跟前。音樂響起,她跟孩子們一起邁動腳步,嘴裏還喊著節拍:“1、2、3、4、擡,跺!”她們的舞步逐漸變得整齊有序。

好不容易到了晚飯時間,孩子們拖著酸痛的腿,一步一步輕輕地跳下樓梯。

學校的夥食由張萍的家人掌勺,孩子們坐在一樓的食堂,飯前先背誦“彩雲訓誡”:“感恩天地滋養萬物,感恩國家培養護佑,感恩親人養育之恩……我將努力成為一個對國家和民族有貢獻的人。”

“希望他們懂得感恩,這些食宿都是愛心人士捐贈的。”張萍坦言。等孩子們吃得差不多了,張萍才開始吃飯,會有孩子在一旁等她,“老師等您吃完,我幫您洗碗,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老師。”

感受到孩子們的真誠,張萍很開心,“在我眼裏,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雲南省文山州硯山縣那奪村。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農村孩子學跳舞有什麼用?”

一天的課程結束後,張萍會和遠在北京的關於視頻聊天,有時候一聊就是三四個小時。

夫妻倆如今分工明確,張萍紮根硯山縣負責日常教學,關於在北京遠程關註和指導,他會聯系北京的老師給孩子們更多專業的培訓,有時候還會對接一些北京的演出和學習。直到每年的寒暑假,夫妻二人才會在硯山“合體”教學。

為什麼要教農村的孩子跳舞?

這要從關於夫婦的成長路徑說起。關於是北京人,但他年幼時隨母親下放到農村,童年的回憶裏滿是螞蚱、田野和山村。田埂上的那抹夕陽,是他心中最美的畫面。而妻子張萍出生於雲南省硯山縣,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姑娘,因為學習舞蹈飛出了大山。

他們曾在河北發起“田埂上的芭蕾”公益項目,周末驅車270公裏,到村子裏教孩子們跳芭蕾舞。

2016年夏天,張萍看到朋友發的照片,那是幾個穿著彜族服飾的孩子,他們赤腳站在一面土墻下,頭發淩亂,眼睛又大又亮。“他們的腳常年不穿鞋踩在牛屎和泥巴裏,然後一層屎一層泥,裹出一個硬殼。”

張萍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問朋友這些孩子在哪兒,朋友告訴她在“那奪村”。

那奪村,彜語的意思是“藏在大山背後的水田”。這裏曾是國家級貧困縣下屬的貧困村,四五年前還沒有通電話,全村共有72戶347人,村裏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小孩。

進村只有一條黃泥路,車子進不去,全靠步行。

第一次去那奪村,張萍穿了一雙高筒靴,回家時上面粘滿了黃泥。村裏條件艱苦,很多房子都是黃土墻。只有村長家有廁所,那是一個大糞坑,上面架著兩條木板,布滿雞屎,走上去滑溜溜的。張萍第一次去時,拼命抱住一旁的柱子,生怕掉下去。

村裏孩子的現狀令張萍揪心,她想為孩子們謀“另一條出路”,關於收到妻子發的圖片,也從北京飛到雲南。

一個扛鋤頭的小女孩路過彩雲藝術公益誌願中心。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誰家有娃娃的,快到廣場上集合,北京的老師來了。”村裏的喇叭回蕩著村長的聲音,孩子們排隊站在黃泥地裏,他們對舞蹈沒有概念,對芭蕾更是一無所知。

彜族女孩可媚也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員,雖然她不知道什麼是芭蕾,但至少比起幹活,跳舞更輕松,還能變美。家人起初不同意,農村裏的孩子都是家中的勞動力,他們放學後要到山上割豬草、種玉米、摘辣椒等等,晚上才能回家寫作業。

張萍剛進村,謠言就隨之而來:一個北京女人來村裏拐賣兒童、練舞蹈會生不了孩子。

這令張萍哭笑不得,她只好找來很多舞蹈家與孩子合照,告訴村民練舞蹈並不會影響生育;並邀請村幹部同行,證明自己的身份。

為了能讓孩子學跳舞,關於和張萍花了大量的時間進行家訪。他們發現,這些孩子包括孤兒、單親、事實孤兒、留守兒童,大多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每當問起父母,他們的眼裏總會湧出淚水,卻又不願多說。

農村孩子學跳舞有什麼用?這是村裏人問得最多的問題。張萍不停地用方言解釋:“學了跳舞,你的孩子會變漂亮。將來會有一個好的出路,找工作是沒問題的。”

2016年,四個初學芭蕾舞的彜族小女孩。受訪者供圖

“你們一來,北京都變得燦爛了”

芭蕾,這種源於17世紀的歐洲古典舞蹈開始在那奪村“生根發芽”。每到寒暑假,關於夫婦就會從北京趕到村子裏。

跳芭蕾需要的把桿、舞臺、燈光和音響等,當時村子裏統統沒有。關於和村民上山砍了毛竹,去掉枝葉,洗凈,往兩個樹杈上一架,便成了獨特的把桿。梯田是舞臺,太陽是燈光,水牛脖子上的銅鈴是音響,孩子們在水田旁、竹林中、桂花香裏,踮起腳尖,翩翩起舞。

他們最開始是在黃泥地上起舞,後來紅土高原上多了一頂綠色軍用帳篷,關於稱之為“帳篷藝術經典大講堂”。

他自信地介紹名字由來,“我曾在國家大劇院辦過講座,那裏有一個藝術經典大講堂。”他們還邀請老藝人、舞蹈老師、各地誌願者來這教孩子們跳舞、畫畫和唱民歌等,把帳篷真的變成了一個“大講堂”。

2017年,“彩雲計劃”的孩子們在帳篷裏練舞。受訪者供圖

“阿哥弦子響,阿妹腳板癢”,彜族的孩子都會跳弦子舞。但他們沒有“舞蹈”的概念,對芭蕾更是一無所知。那一個個好奇的小腦袋問張萍:“我們學這個能幹嗎?”她隨口答道:“能去北京”,孩子們便舉著手歡呼起來:“我們要去北京了,我們要去北京了!”

為了排練去北京表演的舞蹈,張萍又變成了“嚴師”。

她要求孩子們上午9點30分必須集合,準時等她來。第一次集合時,她從硯山縣的家中驅車來到那奪村,卻只看到一半的孩子,生氣地說:“明天再不準時,我就不來教你們了。”

第二天,張萍提前到了練舞的空地等孩子們。到了時間,孩子們從山上、田間、菜地裏飛奔而來,衣服滿是泥土和草漬。原來為了學跳舞,他們早上五六點就得起床提前把農活幹完。張萍心疼孩子,便不再催著他們準時到,只是溫柔地說:“別急,你們安全到就好。”

2017年,那奪村村主任和孩子們在天安門廣場跳弦子舞。受訪者供圖

2017年1月,關於和張萍順利帶著12個“彩雲孩子”前往北京。

那是孩子們第一次離開山村,他們先是坐大巴去到縣城,再坐火車前往北京。孩子們沒出過遠門,暈車暈得厲害,在大巴上吐了,在火車上還是一直吐。張萍慌了,“我怕他們身體垮了,帶不回來怎麼辦?”

奔波數日,他們終於安全抵達北京。可媚記得,剛下火車時,她感覺地板仍是晃動的,暈車的感覺還沒散去。那天的北京陽光明媚,關於對他們說:“你們一來,北京都變得燦爛了。”

孩子們不僅參加了文化培訓活動,還參觀了清華大學、北京舞蹈學院等院校。在天安門廣場上,關於突發奇想,“彜族的孩子們,跳個弦子舞留念吧!”村長彈起弦子,孩子們跟著旋律邁起步子,三步一跺腳,贏得周圍遊客的掌聲。

張萍想得更多,“他們學了舞蹈,感受到了快樂,快樂之後還能做什麼呢?”她和關於希望能把孩子們送到昆明學習,讓他們變得專業,真正走出大山,找到合適的工作。

2017年8月,關於夫婦帶領那奪村4個彜族孩子,正式考入昆明市藝術學校,這是昆明市唯一的公辦中等專業藝術學校,孩子們畢業後可以參加高考。

這或許是“另一種出路”。

村子有很多孩子念到初中就輟學,有些女孩子早早就嫁人生子,父母不在身邊管得也少。張萍把六年級畢業的孩子送到昆明,在那學習六年舞蹈,“至少讓他們平安地度過青春期。”

張萍頂碗即興跳了一段蒙古族。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讓孩子看到這世界更多的可能性”

漸漸地,那奪村修了水泥路,還建了露天舞臺。

孩子們在舞臺上表演完舞蹈,關於夫婦請全體家長吃“殺豬飯”,並贈送新年禮物。幾輪敬酒下來,關於感受到了村民的熱情與信任,“那是一種托付,我不能辜負。”

2019年的某一天,張萍和關於教學結束準備開車返回硯山縣。離開之際,張萍側頭看了眼關於,說了句:“我要回來了”。

“我也看了她一眼,我很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們什麼話都沒說。”關於知道,妻子並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在告知,他知道張萍已經下定了決心。

那一年6月,張萍從北京辭職,放棄了在北京打拼二十年的一切,回到家鄉硯山縣。“彩雲計劃要往下繼續發展的話,必須要有人紮根在這裏。”

張萍留在了那奪村,當時“彩雲計劃公益誌願服務中心”也已經建成。

那是一棟兩層的木制建築,上面掛滿了張萍獨創的畫作。她撿來村民扔掉的舊家具、舊木板,創作成一幅幅有民族特色的木畫。連地上的石板,都是她從別處找來的石頭,一點一點鋪成了想要的圖案。

二樓的木制涼亭,是孩子們練舞的地方,對面是群山和水塘。每逢節假日,他們就把腿搭在木欄桿上,伴著關於的口號,整齊地壓腿、劈叉、練舞,成群的黑山羊、戴著銅鈴的水牛、穿著彜族服飾的老奶奶會從樓下路過……

關於和彜族孩子在那奪村跳芭蕾。受訪者供圖

不只是那奪村的孩子,鄰近村寨的孩子們也會翻過一座大山,步行一個多小時來到這兒。

關於夫婦教孩子們跳舞,來自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和昆明的誌願者教孩子們畫畫、書法和歷史,二樓還設立了“南開書屋”,孩子們可以在那看書、做作業。

“剛開始的想法很簡單,要讓孩子們有一個一起活動的地方。起初只有七八個孩子,這裏還可以滿足他們練舞、吃飯。”張萍說,到後來,加上附近村莊,有20多個孩子,“大家都站在走廊上壓腿,很危險,公益中心已經不能滿足教學的需求了。”

張萍還有一種緊迫感,送去昆明的第一批孩子“大彩雲”即將畢業。

受家庭經濟和先天條件所限,並非所有的孩子都能參加藝考去上大學,他們的就業怎麼辦?

2020年8月,彩藝文化藝術培訓學校(以下簡稱彩藝學校)在硯山縣正式成立。這是張萍想到的解決方案,一來解決了“大彩雲”的就業問題,二來形成了“彩雲計劃”的造血機制,解決了資金問題。

“畢業的孩子可以回到這裏,繼續教弟弟妹妹跳舞,這也是在反哺家鄉。”張萍介紹,彩藝學校也會招收縣城裏孩子,並收取一定學費,這部分收入則用於繼續幫助農村孩子。

關於認為,這樣才能形成“彩雲計劃”的“閉環”:發掘農村裏適合跳舞的孩子,把他們接到學校來學習舞蹈,再把念完小學的他們送去昆明繼續學習。六年後,合適的孩子會繼續考大學,其他孩子也可以選擇回到家鄉教弟弟妹妹們跳舞。

如果孩子們想回到大山裏繼續種玉米、辣椒,關於覺得那也是“很棒的選擇”,“彩雲計劃只是想讓孩子們看到這世界更多的可能性,讓他們有更多選擇的權利。”

身穿彜族服飾的小女孩在彩藝學校。受訪者供圖

“一生一村一件事”

到2020年,“彩雲計劃”先後共選送62名彩雲孩子考取雲南藝術學院附屬藝術學校、昆明市藝術學校、雲南省藝術職業學院,他們大多是少數民族,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全部由“彩雲計劃”自籌解決。

可媚作為第二批送出去的“大彩雲”,今年即將從昆明市藝術學校畢業,現在在彩藝學校教孩子們跳舞。

“彎到腳背正上方,然後再轉開,再落,讓學生充分感受到這個發力過程是什麼樣的,外旋是怎麼做到的。”集訓前夕,關於聯系了北京的專業舞蹈老師,通過視頻給可媚等幾個“大彩雲”培訓,讓她們學習教學知識。

當初學舞蹈,純粹是出於女孩子的愛美心理。可媚好像真的變美了,但她知道自己跟那些又高又瘦又美的舞者有差距,初中才開始學舞蹈,先天條件和基礎也比不過。她依舊樂觀,“能回來教小朋友也很棒,我以後可以像張老師一樣,當一名編導。”

張萍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村民的變化。

那奪村村民一開始叫她“張老板”,再到“張老師”,現在很多孩子叫她“張阿美”,稱呼關於“關阿爸”。村長說,他們是村子裏的“第73戶”。

每到那奪村祭龍的日子,張萍作為那奪村唯一能靠近龍樹的女性,可以向龍樹磕三個頭,再喝三杯甜水。畢摩(彜族中會魔法的人)在她身邊念念有詞,送上誠摯的祝福。

跟孩子們待在一起,關於覺得自己也變了。在北京的時候,他是一名專家,是各大比賽的評委、考委,他覺得自己有點“飄了”。當回到農村,孩子們牽起他的手時,他才意識到“我是一名老師,我要去教他們”。

戴著帽子的可媚在教孩子們跳街舞。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兩人分隔兩地,有人曾懷疑他們的感情出現問題。張萍不以為然,“越好的關系越放心,越是需要有共同的理想,我們只是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去實現目標。”

“一生一村一件事”,這是關於夫婦共同的信念。

對於未來,張萍還是有信心的,經常有歌舞團向她打聽孩子們什麼時候畢業。她希望能幫助到更多農村裏的孩子,也希望有更多有愛心的人加入他們的誌願團隊。

五一假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孩子們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等待著“阿公”送他們回家。一個孩子刷著熱門的短視頻,旁邊的孩子跟著哼:“什麼是快樂星球?”,遠處的孩子應和著:“就是這裏呀!”

文 |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實習生 蘭涵

編輯 | 左燕燕 校對 | 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