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打不死的野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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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新京報

海島警事:為了一座島和2900平方公裏的海

7.13平方公裏的小島,被2900平方公裏的大海包裹著遠離陸地。

在浙江省的最東端,嵊山島裝載著絕壁、漁村、“海島盡處”的傳說,以及7000余名居民的生計。9名民警、6名輔警守護著這方天地的安全。

這裏是舟山漁場的中心。每年九月到春節前是生產季,海上漂起養殖貽貝的泡沫浮子,各地的漁民駕船來到這裏,馬達轟鳴,帶著網闖進風浪。

嵊山派出所的很多警情都和海有關,漁民遭遇險情、海上發生糾紛、臺風卷著怒浪侵上小島……民警們都見識過大海殘酷的一面。島上沒有電影院、沒有商場,連網購快遞都比城市要慢一些,但也少不了雞飛狗跳、家長裏短,需要民警們用更多耐心去撫平。

這些民警多是剛畢業的“90後”,小島派出所的工作和他們此前的學習與生活相去甚遠,但總要去適應——

平原長大的,開始習慣小船和海浪;愛獨處的,熟練地跟大嗓門的人打起了交道;獨守島外離島的,當起了數十位老年人的“跑腿代購”,“不求做英雄,只希望做島民的‘自家孩子’。”

1 “像淹在水裏一樣”

杜濤二十多年的生活經驗突然行不通了。

他生在廣袤的平原,彼時,要打開一位老鄉的話匣子,只需一句“地裏的活幹得怎麼樣”,而現在,拉近距離的竅門是“魚的收成如何”——最好還要用他其實根本聽不懂的方言。

大學畢業後,杜濤考入浙江省公安邊防總隊,因部隊轉制,2019年4月底、5月初,他被分到嵊山派出所,成為一名責任區民警。

嵊山是浙江省最東的鄉鎮,隸屬舟山市嵊泗縣,嵊泗列島最東。有人說它是海島的盡處,古人口中的“盡山”。這裏農田罕見,只有大片的山、海和天,人們的生計裝在船和漁網裏。

在地圖上,它像漂在藍色海面上的一片碎紙屑,一條主路沿海蜿蜒,開車十來分鐘,就能從島的最東邊走到最西邊。

鎮裏只有一個派出所,9名民警、6名輔警守護著7000余人的安全。他們多是初入社會的年輕人,11名“90後”中,有7名“95後”。

平日裏,民警吃、住都在派出所,對他們來說,這裏沒有下班時間,“上了嵊山島就是工作。”

島上不流行城市裏時興的娛樂方式。這裏沒有電影院,也沒有商場,連網購快遞都比城市要慢一些。此前的大風天,船只停航,快遞員吐槽,“攢了8天的量。”有民警在網上買了雪糕,收到快遞發現什麼都沒有了。

轄區裏不只有7.13平方公裏的陸地,還有2900平方公裏的海域。派出所的工作離不開船,無論是海上處警、外出參加培訓,還是把嫌疑人送往縣裏的羈押場所。有時,民警還要在漁港內巡邏。幾人站在船頭,對海上人員進行安全作業和反詐宣傳。

一次,有船員和老板鬧矛盾,想要下船,但夜裏回不來,便報警說有人要害他。民警們緊張起來,回撥電話又打不通。天太黑,一時難以確定是哪艘船,多方聯系才鎖定了報警人的位置。民警找來小船,立馬出海,發現是假警後,大家懸緊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杜濤第一次坐船是8年前,那時他還在南京讀大二。從橋南穿到橋北,平日裏都靠走,那天,他特意花十幾塊錢,買了一張輪渡票。離開堅實的土地,看水面在腳下劃開,一米八幾的北方小夥連連感嘆,“哇,好新鮮啊。”

再也不會有那種新鮮感了。工作後,塞慣了饅頭的胃開始塞海鮮。一次防抗臺風任務結束後,杜濤睡在船底部的艙裏,枕著船壁外“咕嘟咕嘟”的海浪聲,“像淹在水裏一樣。”

在海平面以下,他睡得異常安穩。

2 “吃苦是不怕的”

跟許多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一樣,民警王佳輝也是在海和天之間長大的孩子。嵊山西邊不遠的那個叫東庫山的小島,是他的老家。

初中以前,每年暑假,他都要去那裏住個十來天。睡著木板拼起來的床,踏著被太陽和月亮輪番親吻的柔軟沙灘,一猛子紮進浪花裏,跟著海魚“撲通撲通”地遊。

警校畢業後,2019年5月,王佳輝以舟山市公務員考試第一名的成績被分到嵊山派出所。所長給了他兩個選擇,管理場所,或者——去壁下。

嵊山派出所管轄著4個村,其中3個都在嵊山島,唯一一個島外離島的村,就在北邊的壁下島。

在嵊泗縣待了20多年,王佳輝第一次知道還有這麼一座島,同事都說那裏條件艱苦,他卻覺得,“吃苦是不怕的。”

當月,帶著幾件換洗衣服,在船上顛簸了半小時,他第一次登上壁下島。到處是廢棄、閑置的房屋,婦女在太陽底下鋪開一片紅彤彤的蝦子,島上的年輕人都走了,這裏的常住人口不過五十多人。

上坡,來到警務室,他開始打掃衛生。警務室分裏外兩間,外間擺放著桌子和椅子,裏間有兩張木板床。他掃出一大堆灰塵和垃圾,但趕不走屋子裏的潮氣,枕頭總是發黴,床板也有黴點。

條件比想象中的還要惡劣,“本來以為只是換個環境辦公,來了之後發現,吃飯、睡覺、喝水都要考慮。”王佳輝說道。

手機信號也差,發微信的時候,消息框前的小圓圈一直轉。但初到這裏,王佳輝有很多事情要做,也並不覺得無聊。走訪,交流,居民的信息和訴求被他記了滿滿一個本子。

扛得住各種難題,但他扛不住蚊子咬。海邊的黑蚊子最兇,咬後一禮拜還在發癢,一個月後留個疤,三個月後才能消掉。

王佳輝囤了很多驅蚊藥,每次上島,先把警務室的各個角落噴一遍,“當空氣清新劑用”,幾天就能用空一瓶。床底下還總趴著蜈蚣,睡前,王佳輝都要把空調開到17℃,“把它們凍走。”

第一次去壁下,他住了五六天。再次回到嵊山,熟悉的環境都帶上了光環,“雖也是個島,怎麼那麼好,像個大城市一樣。”

3 “做島民的自家孩子”

像浪花揉進海面,爬上爬下,風裏浪裏,制式皮鞋走壞一雙又一雙,這些海島盡頭的“藍警帽”們,成了嵊山島民們的“自家人”。

作為所裏最年輕的民警,23歲的方晨哲很受社區大姐們的歡迎,見了面總要開玩笑、拉家常,“找女朋友了沒?”

島上小巷子多,交織著,彎彎繞繞地依山而上,旁邊是門牌號雜亂的民宅。剛來的時候,方晨哲常迷路,爬上爬下,走著走著就回到原地。後來,每到一處從沒去過的地方,他都拍個照,熟悉一下,方便再找到。

事實上,對大部分年輕民警來說,在嵊山島上遇到的警情,與他們此前的生活和學習相去甚遠。

24歲的周澤琪雖然也在海島長大,但在人生的前23年裏,他幾乎沒接觸過漁民。在警校裏,他學的是刑事科學技術,整日研究的是如何勘查現場、拍照、檢驗痕跡,沒學過如何調解家庭矛盾。

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總怕自己無法勝任。但一年來,他也在成長,從一開始事事請示領導,到現在能夠隨機應變。

磨合是件微妙的事,比如,盡管至今也講不出一口地道的當地方言,但沒人質疑杜濤的能力。

他調解過時間最長的糾紛,歷時八個月,涉及三代人,曾參與過的人都勸他不要管、“弄不好的”,“但我現在搞成了九成,還差一口氣沒緩過來。我是一心想把這個事情給解決掉。”

他有自己的優勢。島上的本地人因為互相熟悉,不易起衝突,衝動的往往是彼此沒什麼感情基礎的外地人,調解矛盾時,他們對同是外地人的杜濤更信任。

有些融合,則是時間和付出慢慢發酵的產物。每個月,王佳輝要去壁下待兩周。去之前,都要打電話問問島上的人需要什麼,掃把、拖把、柴米油鹽……像個代購一樣,他總是拖著一堆貨物上島。

壁下警務室旁邊住著61歲的童師傅,沒有子女,靠理發為生。在一次聊天中,王佳輝得知老人需要長期吃胃藥,每次來都會自掏腰包給他買幾盒,順帶還給他買些肉。

老人不舍得,總說留著過年吃,王佳輝心裏酸,“離過年還有兩三個月,我就跟他說,不要舍不得,以後還會有的。”

王佳輝不會做飯,在壁下的日子,三餐都靠餅幹和方便面打發,“我覺得是來工作的,沒那麼多要求,餓不死就好。”但一來二去,小賣店的老板娘張阿姨看不下去了,叫他來家裏吃飯。王佳輝不好意思,張阿姨急了,“這人怎麼回事?”

被嗔怪裏濃濃的善意煨著,王佳輝覺得一切都值了,“不需要做小島的英雄,做五十多個島民的自家孩子就行。”

4 寒潮和臺風裏的守護者

今年跨年,遇上寒潮,王佳輝特意提前來到壁下島。

“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冷的天。”他穿著一條單褲,冒雨翻過兩座山,到了北側的野貓洞,用棉被把四口水井的抽水管包好,防止凍裂。

比這更讓他頭疼的是臺風。

幾乎每年夏天,臺風都要來島上抖一抖威風。臺風來臨前,轉移群眾、加固門窗都是必備的工作,王佳輝還要清理壁下島上的溝渠,以免排水不暢,再幫養殖戶收好生產物資。

去年夏天,臺風過境的晚上,壁下島停了電。島上有貽貝加工廠,居民家裏也有冰箱、空調,王佳輝想著要趕緊恢復電力。

他和電工師傅魏海勝一起,往變壓器的方向走。風雨都來了,山路泥濘,水嘩啦啦往下衝。變壓器在海邊,海平面已經和腳齊平,浪卷了好幾圈,碰到岸邊的石頭就往上衝,他們躲在墻後面走,才能不被浪撲到。

修好,又停電,再修好,再停。一夜間,停了五次電。王佳輝沒怎麼睡,一次次地冒雨出門。

惡劣天氣,往往是民警們最忙的時候。在嵊山島,民警也在街上巡邏。

有時候,浪把路面打塌陷,他們要設卡,防止路人經過。總有養殖戶想搶救漁網和財產,擔心海上的貽貝被吹走,隔一個小時就要出門看看,他們都要下車勸阻。有小孩子發燒,有人犯了哮喘,準備不足的遊客沒有帶夠藥,他們也負責送醫、找藥。

危險是難以避免的。臺風天,浪從車子上整個砸下來,前擋風玻璃一片水,什麼也看不清,走路更是費勁。

他們都見識過大海殘酷的一面。風浪無情,漁船上勞作的人需要時刻註意生產安全,以避免海難事故發生。

今年夏天,有船只觸礁,船身傾斜,10多個船員被困,民警方晨哲和同事乘小船去營救。浪太大,把他們的鞋子都打濕了。到了現場,方晨哲固定好一根繩子,讓船員們順著繩子下到小船上。

“人在船在!”只剩固執的船老大不肯下來。船員們先離開,方晨哲嗓子都要喊出血來:“人要緊!財產損失了還可以再賺!”十五分鐘後,一船人終於被安全轉移。

5 海島盡頭的年輕人

大風要來的時候,嵊山島總會灌進好些人。

他們都是在海上漂泊數天的漁民,小麥色的臉龐油亮。11月21日,根據天氣預報,傍晚要起高達9級的西北風。從中午開始,漁船一艘接一艘泊進碼頭。

理發店和洗浴店忙碌起來,超市把大包裝的米面糧油擺在門口顯眼處,黃澄澄的橘子被買走了一兜又一兜。天暗了,近海處白色的漁燈連成片,像星群墜進了海面。在逼仄船艙裏蜷起的神經被酒精一點一點泡開,人們放松下來。

嵊山派出所的民警比平日更緊張。從現在到年底,是冬汛季節,來捕魚的小工本來就多,紮堆上了島,酒後又容易起衝突。民警們分工,有人緊盯監控,有人在路口設卡檢查,有人在街道上巡邏,有人巡查涉酒場所。

按規定,外來人口在島上居住三天以上就要辦理暫住證,離開後三天內要註銷。但很多人開著漁船來,很難在任何現代數據系統上留下痕跡,信息的采集都要靠責任區民警的入戶走訪。

跟全國5.4萬個基層派出所沒太多不同,平日裏,嵊山派出所的民警處理的,也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總要和一大摞密密麻麻的名單打交道。

島不大,情分是街坊四鄰最強大的黏合劑,但有時也會成為民警們的“消耗”。方晨哲曾接到求助,說“曬的衣服沒了”,出警到半路,又接到對方電話,“被朋友收走了。”還有人報警說“電動車沒了”,方晨哲盯著監控看了幾個小時,眼睛正酸痛,報警人又來電,“被朋友開走了。”

島上還有不少景區,人們慕名而來,觀賞刀削般的東崖絕壁,造訪被植被接管的無人村落。每逢節假日,民警們就會戴上旅遊警察的袖章,帶著藥箱等裝備,去景區來回巡邏,應對時不時來自遊客的求助。幾天下來,皮鞋磨損得很快,方晨哲特意買了運動鞋備著。

據副所長陳超介紹,2021年上半年,嵊山派出所共接有效警情114起,較前三年平均值下降16.81%。“可以說,以前我們是以打擊為主,現在服務比較多。”

“遇到困難,都會首先想到警察。”陳超說,幫助群眾是最讓他們有成就感的。

按照慣例,所裏的民警待滿三年後,可能會被調離。比起老警員,這批年輕人理論知識記得更牢,新的科技設備也上手更快,但經驗不足。“這裏是青年民警從警工作的第一站,是鍛煉新民警、培養業務能力、培養和群眾打交道的基礎能力的地方。”陳超說道。

這裏到處都有年輕的證據。寢室的抽屜裏,塞滿了洗面奶和面膜,桌子上擺著鋼鐵俠,接待室裏放了體重秤,誰偶爾午飯吃太多,都要去稱一稱。

派出所也常組織燒烤活動,年輕的男孩子一起打籃球、打遊戲,有時還一起夜跑,跑過長長的三礁江大橋,擡頭一望,全是星星的天空像一條柔軟的毯子。

新京報記者 彭衝 孫霖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