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喝酒喝到桌子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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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水讓人快樂,肉類讓人滿足——這是科學家說的,不是廚子說的。這話要是換成個廚子說,應該是這樣的:來,給你個包子吃,爽吧!

論碳水與肉的完美結合,想來想去還真得是包子:餃子雖然名氣大,架不住貼了北方食物的標簽,領導人家南方就不硬氣,是個瘸腿大哥;餛飩倒是南北通吃,但很多地方的小餛飩肉實在少的可憐,只能叫有點肉味的片兒湯,算是個瘸腿婚姻。倆瘸腿,就把包子架了上去,C位出道。

包子,特別是肉包子,是當下少有的不大好開地圖炮的飲饌品種。你說北方包子怎麼也跟拳頭一樣大;到江南一看,“某某大包”能把個嬰兒的小臉擋上。你說南方的湯包真絕,拎過來先開窗喝湯;結果到北方吃水餡包子,莽莽撞撞地一口下去,興許就滋對面一臉汁兒。因此,不像吃面、吃餃子、吃粽子的嘵嘵喋喋,在肉包子問題上,南北吃貨們兢兢業業,多嚼少說,先吃為敬。

包子裏最為豪橫也流量最高的應為大肉包子。它的使命很簡單,讓人解饞而紮實地填飽肚子,而且速度極快。我們這一代人,少時大都經歷過風一般地衝進食堂、搶一般地收入包子,再狼一般地張開大口,然後最多三口更多地是兩口就幹掉一個。1992年《大決戰·淮海戰役》上映,陳官莊圍著杜聿明十幾萬人馬饑寒交迫,我軍半夜往陣地上放幾笸籮剛出鍋的大肉包子。一喊話,國軍弟兄就紛紛帶著槍爬了進來。進來放下槍,接過一個大肉包子,低頭猛塞,那勁頭跟我們不遑多讓。當時在黑黢黢電影院裏,看屏幕上黝黑的國軍兄弟三口一個雪白大包子,自己喉結就不由地上下滾動。想象著白面皮上浸透一層紅潤油光,裏面有個既結實又松糯的油香肉丸子。瞬間餓得稀裏嘩啦。

藤編大笸籮蓋一個小的厚棉被,曾是賣包子的標配。這一套裝備在物質匱乏的時代,對人有巨大的吸引力,人們對小棉被的下面有著無限憧憬與想象。這種憧憬是實實在在和油滋滋的,是味蕾與胃液共同制造的形而下。每次棉被揭開,竹夾子從裏面夾出熱騰騰大白包子,放進顧客帶來的家夥裏。這時,買主總是躊躇滿誌,也總有圍觀的(小孩居多)要跟著夾包子的動作晃動眼球甚至脖子,夾一個包子就動一次。現在笸籮賣包子已經少見,統一升級成一摞不銹鋼籠屜,隨要隨掀開來夾取。望之是巍峨壯觀了許多,但總覺得是一種供應充足的強烈暗示。比不得一個笸籮,總讓人產生會不會吃不上的焦慮,心情和等著投餵時差不多:愛而不見,騷首躑躅。這些年我們都懂了,販賣焦慮是多麼先進的營銷。

大肉包子的規矩、形制基本南北統一。發面的厚皮,最外一層會形成硬膜。面層也絕不能松軟地好似南方饅頭,要保持微硬而有嚼頭。否則一口下去,在油脂和肉糜的攻勢下,面皮一下就拉了胯塌了架。面香來不及跟肉香戰幾個回合就豎起白旗,讓人嘴裏沒了肉與面捉對廝殺的熱鬧,也沒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纏綿,仿佛品味了一場單相思的愛情,吃了個寂寞。

再要論肉餡的法則:一要光滑緊致,一看就是個剛做過SPA的敬業肉團;二要口感滑嫩,咬下去顆粒感分明,但每個顆粒都像能在舌頭上彈跳幾下,若口感柴則為肉餡第一敗筆;三要濃香內蘊,其肉香不可不暴烈,講究包子一掰開就聞之垂涎,但亦不可不收斂,須要長留口腔,莫要香散於外而腥存於內;四要艷汁靚油,餡出湯汁,約可占皮、餡之間的一底而已,其汁紅艷油亮,但油斷不可多,曾在北京吃過大肉包,咬開即以筷子夾而倒立,控出純油小半碗,胃口乃全無。

能合得以上範式,信是個品貌端正、傾動人心的大肉包子。至於南北差異,不過就是北方喜放蔥,蘇南喜放糖等等而已,無礙大局。

大局雖無礙,但小節還當註目,畢竟趣味不少。譬如包子之名分,北方簡單,統稱包子。江南則不,若大個肉包子或稱包子或稱肉饅頭,但小個的肉包子,則曰小籠或小籠饅頭。在江南點單若說要小籠包,對方大約也就猜出你是北方客,會主動把對上位客的吳語修訂成普通話。小肉包子之稱小籠,蓋因它絕對是小小的籠屜蒸出來的。更重要的是,它與大肉包子只是親戚不是兄弟——它是湯包。

此生第一次吃江南小籠是在北京。時約八十年代初,余十余歲。當時常隨母親自近郊跋涉至市中心的姥姥家,有時會住一晚。是日即為一晚後母子欲歸家,因走得早(七點多),西單地區唯同春園早餐營業。清末民初北京沿長安街有所謂八大春者,即八家字號帶春字的淮揚菜飯莊,同春園其中之一。但當時我哪懂這些老饕知識,只依慣性要了包子。結果端上來是我未曾見過的品種,小小籠屜裏幾只小巧精致的肉包子,甚至它們是不是湯包,我有沒有喝到那一口湯如今都已不記得。只那一口完全不同於慶豐包子鋪(在西單路口另一側)的甜鮮讓我直記如今,算是與江南小籠初結緣。

有趣的是,成年後第一次真正見識湯包不是在蘇、錫、滬,而是在身處江南卻一直被江南欲迎還拒的南京。當二十年前我去南京,住鳳凰臺酒店,出門不遠即為湖南路。彼時湖南路正當崛起,便如揚州文昌閣,大飯店無不靠譜上進,小食肆也無不緊守傳統。如今兩處皆在世道變遷中墜落,其可嘆乎,亦法則也。

鳳凰臺酒店是江蘇省出版局所建,滿滿書香氣,曾有半層樓專於開設學術書店,客人可隨意閱讀。是以很長時間裏我去南京必住於斯,一為書卷之氣,二為老饕之欲。記得當日晚餐在湖南路獅子樓,頗為滿意,鼓腹而歸,歸後即在鳳凰臺書店看書。飲食之徒甚無出息,至晚間食指復大動,乃於十點多鐘再赴湖南路覓食。時存貨未消,斷不能再去點上幾個菜了,只是要慰藉一下口舌罷了,自是主選小吃。然滿街小吃,未審誰家。此時便要依最靠譜的一條準則:看哪一家本地人多。行至街盡頭,赫然一家雞汁湯包燈火輝煌,等餐者排至店外,多為南京人士。此時已近十一時,則此處必佳,遂定心排隊。

雞汁湯包,“屁股朝上”是它的一大特色

這一頓湯包真正奠定了江南小籠在我心裏的位置,也知道了小籠的飲食審美和大肉包子很不一樣。大肉包子占的是一個香字,而小籠則講求的是一個鮮字。是時我雖未曾正式吃過小籠,但《雅舍談吃》早就讀得爛熟,懂得食湯包之法,不至皮破湯灑,貽笑金陵。待籠屜上桌,便輕提、快移、開窗、喝湯,然後慢慢食用皮與肉餡。湯包皮硬而薄,極薄。以至於提起之後湯、餡下墜,包子便似個包袱而上半部微微透明。北方人是吃面粉的都頭,自然都明白這樣的皮子口感不會有多出色。所以江南小籠和江南湯面一樣,面是配角,吃的第一是湯第二是肉,至於面皮更多的像一種能吃的盛具。

極薄的皮,輕輕提

開窗嘬出來的第一口湯很鮮,它於滾燙之中傳送給舌尖一陣甜鮮。也許鮮是最不好表達的感知,但鮮也往往是善吃者最擅長感知的一味。這是一種相對熱烈的鮮,它不大在乎回味,只在乎瞬間讓大腦產生甜美的愉悅。梁實秋先生可能並不喜歡這一口鮮,他在文章裏說:“我不明白,喝湯為什麼要灌在包子裏喝。”老饕通常都對高湯有著執拗的追求,相比微火一天吊出來的湯,蒸制的湯確實不夠品格。王世襄先生祖籍福建,當年接掌家宴制饌,第一件事就是改蒸高湯為吊高湯。我也是因為這個認知,一向在閩菜館不大喝湯。但小籠之湯,不過也是在面皮中蒸出之湯,為何反鮮得可人呢。想來還是在於“少”與“燙”二字:小小一只小籠本就貯不下幾多湯汁,皮上開的一小口更是每次只能嘬出一點點,這一點點根本不能充溢口腔,便集中於舌尖之上,於是鮮度被濃縮亦被放大;燙是小籠湯鮮的又一秘訣,蓋中餐之葷湯皆宜熱飲,愈燙鮮度愈高,涼則反腥,而正式的湯品無論用多小的碗、勺,總也不及一小只半密封的小籠,和每次只嘬出一點點來的保溫。是以小籠湯鮮,端賴於此。

自在南京食雞汁湯包,就算食髓知味,從此走遍江南覓小籠,必吸此一口湯而品評之。

江南小籠,大致兩派。一派白餡,一派紅餡。白餡不加醬油,純以肉之原味為號召,淡泊自處,頗見功夫。因此成才率相對不高,所遇出色者不多,俟後未知緣分幾何,能否多逢此中佳味。

紅餡一派,熾烈香醇,於江南勢力龐大。就中高手雲集而踩雷幾率極低的,可推無錫。無錫一城飲饌,凡濃油赤醬者大概率放起糖來肆無忌憚,喜之極喜,怕者避之不及。我對其老式醬排骨等甜蜜名菜亦退避三舍,唯對放糖之小籠欲罷不能,認其即使不能冠絕江南,至少鼎足為之一。

無錫小籠

無錫小籠,蒸出來下扁上尖呈寶塔形,以江南標準個頭不算小巧。似我若有一碗餛飩相伴,則兩只便可。其肉丸紅艷,與無錫大肉包(亦是可圈可點之雋品)相類,湯汁亦紅艷而含油量略多,品之頗甜。最怪處即於此,按飲饌原理,油多而再重糖則必生膩。無錫小籠則不然,其甜不但增鮮,似乎更有一番留客手段。這汪油甜肉湯打破飲饌原理,並無多少膩感,反有些許上癮傾向:我人若在無錫,一日不啖小籠便悵然若失。古語雲:事有反常必為妖。有無錫這一只反常小籠在面前,妖不妖也無所謂了。豈不見白素貞是妖,孫悟空也是妖,鈞窯當年一抹銅紅也是先被叫妖變才又成了窯變。管它去,既然好吃,吃就是了。

江南湯包,據說源自開封灌湯包,南渡時傳入江南,其不知真假,但確實名頭早已超過傳說中的老祖。唯其北方有一門表親乃可一表,即水餡包子,我們留待《包子(二)》再談。